善男子 第九十五章 追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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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小说网 > 耽美小说 > 善男子 作者:水合 书号:5886 | 更新时间:2016/11/22 |
第九十五章 追寻 | |
几天几夜不辨晨昏的奔逃,让安永几乎忘记了时间。昆仑奴背着他一路向东,司马澈只追出五十里,便选择了放弃——无论是爱是恨,对崔永安这个人,五十里,是司马澈能够离开自己野心的最远距离。 此刻东莱郡的海岸边,⽟幺正在那里等着他们,然而安永却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方向。 远远地,海天一线处银⽩⾊的光泽已在眼前,昆仑奴的步伐慢了下来,⾎珠一滴滴洒落在灰⽩的尘埃里。 安永挣扎着跳下昆仑奴的脊背,短暂的适应之后,几天来第一次抢到昆仑奴⾝前,看见他风尘仆仆的一张脸。那张脸上満是尘垢,七窍里滴出的⾎凝在脸上,留下几道斑驳错的⾎痕,看上去狰狞可怕。 安永愣住,不知道昆仑奴竟伤得如此重,更不知道是什么支撑着他,硬是不眠不休地将自己背到了这里。 “昆仑,你没事吧?”他颤声问。 沉默寡言的昆仑奴没有回答他,似乎已经筋疲力尽,只拼着最后一口气缓缓向前走。 安永只好随着他一步一步走向大海,直到遇上了一处矮矮的断崖,这才不得已停下脚步。此时烈⽇当空,一片浩瀚的蔚蓝⾊涨得他们两眼发酸,铺天盖地的海浪声中,昆仑奴口无声地起伏,僵硬的手指拽下了间的一只锦袋,而后噗通一声坐在地上,从锦袋里倒出一团用鲸脂和松柏混成的燃料,笨拙地用火石敲燃。 一瞬间腾腾狼烟冲向云霄,被海风斜斜送上青空。 昆仑奴守在刺鼻的黑烟前,纹丝不动地坐着,两枚黝黑的火石从他指间悄然滑落。他那双骆驼般深刻而忠厚的眼睛一直望着大海的方向,久而久之,整个人仿佛凝固成一块望海的礁石。 安永静静地坐在昆仑奴⾝边,有些恍惚地望着海面,在这片不断变幻、又亘古守恒的浩邈面前变得茫茫然…他此刻,还在等待着什么呢?又或者说,往后茕茕余生,还有什么在等待着他呢? 冥冥之中,耳边似乎又有梵呗在唱响: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藌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这时海平面上倏然跃出点点⽩帆,是⽟幺的船来接他们了。 安永目光一动,映着海天的双眸,澄澈得几乎透明。 …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 是了,这一世,无爱无恨,无生无死,是他该离开的时侯了。 “昆仑,昆仑…船来了。”安永回过神,低低唤了几声。 一旁的昆仑奴没有回答,这时安永心中一凉,将手指探到他鼻下等了片刻。 昆仑奴不知何时,已经断了气。早先逃出敌营时,他已被哨声震伤了心脉,一路将安永背到东莱郡,耗尽了他全部的生命力。 安永望着海天深深昅了一口气,芜的心不知缘何,一下全空了。 …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密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是了,这一世,业已尽,是他该离开的时侯了。 小半个时辰之后,海上的船队终于靠了岸,几条驳船从大船上悠悠地降至⽔面,轻快地划上浅滩。 ⾝手矫健的⽔手们跳上⽩浪翻卷的海滩,在细沙上踩出一串串脚印,快地喊着号子,将一条驳船拖上了滩涂。紧跟着,驳船上放下一条比常制更宽的跳板,同时船上响起一道温柔的男声:“接人而已,何必亲自来?” “我乐意。”一道悦耳的女声骄纵地回答。 随即,一张轮椅骨碌碌滑下跳板,在陷⼊松软的沙地前,被四名⽔手抬了起来。 一行人顺着狼烟指引,爬上一座矮崖,却只看见一堆即将熄灭的余烬和昆仑奴孤独的背影。 “放我下来!”⽟幺急迫地开口,利夫将她抱下轮椅,搀扶着她一步步向前走。 “莫非只有这黑奴逃出来了?”利夫有些疑惑地皱起眉,伸脚踢了踢狼烟的残烬,盯着昆仑奴的侧脸看了片刻“这人已经死了。” “昆仑,”⽟幺木然念出昆仑奴的名字,脸⾊凄惶而哀伤“他是崔府的奴仆,可是为什么只有他?冬奴呢?崔永安呢?” 她有些无措,倚着利夫,紧紧地拐着他的胳膊。这时穿着软鞋的脚不经意踢到了一件东西,她不噤低下头,发现那是一串佛珠。 ⽟幺脸⾊一变,利夫立刻弯拾起那串佛珠,递进了⽟幺的手里。 “这是他的东西,”⽟幺动地挲摩着乌黑油亮的木槵子佛珠,两眼忍不住蒙上一层薄泪“他来过。” “那么人呢?”利夫安抚着爱颤栗的背,不解地问。 “…又走了。”⽟幺将佛珠贴在自己的脸上,泪珠终于滚滚滑落。 这时利夫仍没明⽩状况:“不知走远了没,我去找找。” “不,不用找了。”⽟幺摇头摇。 利夫不了解安永,但很了解自己的子,因此他立刻闭上嘴,不再说话。 “为什么这一世…要选择一个人走?”⽟幺喃喃自语,眼泪沾了乌黑的佛珠“谢谢你…至少将这个留给我。” ⽟幺小心翼翼地将佛珠套进手腕,依偎着利夫准备离开,这时地平线处遥遥出现了一支骑队,为首的将官一骑当先,疾驰到距离他们百步之外时,拉弓放出一箭,嗖一声准准⼊⽟幺脚边的沙地里,箭杆尤自嗡嗡作响。利夫当即暴怒,将⽟幺护在⾝后,与手下们子套刀严阵以待。 那一支箭不过是为了拦住他们,待到骑队驰近,为首的将官飞⾝下马,对着他们牵⾐下拜,告了一声罪:“适才情急冒犯之处,还望⽟夫人恕罪,末将是为⽩马公而来。” “你认识我?”⽟幺蹙起双眉,狐疑地问“你是谁派来的人?” “末将是奉官家之命前来,接⽩马公回京。” “官家?”⽟幺脸⾊一变,横眉冷嗤道“对不住,我近来有些糊涂,敢问如今这片江山,到底是谁家天下?” 那将官被她咄咄顶撞,跪在地上有点尴尬地回答:“⽟夫人,江山并未易主。” “并未易主?你把话说清楚!”⽟幺盯着那将官,这时终于从他古怪的面⾊中,读出了一点蹊跷… …。。 ⼊夜后,战火纷飞的新丰城渐渐沉寂,深宮內殿中徘徊着一个人,⾼大的⾝影似乎正庒抑着极大的不安,举手投⾜间尽是焦躁。 “混账!”奕洛瑰掷出手中沉重的兜鍪,跪在地上候命的将官被砸得头破⾎流,却纹丝不动。 “迟了一步,又迟了一步!每次都迟一步!”奕洛瑰双目圆瞪,琥珀⾊的眸子里燃动着熊熊怒焰“没想到,我竟被一个奴给骗了!” 跪在地上的将官低着头,像一块沉默的岩。奕洛瑰怒不可遏,还想发火,这时在他背后突然响起一道冰凉凉的声音,像往烧红的铁刃上浇了一捧雪⽔:“⽗皇,冬奴没有骗您。” 奕洛瑰愕然转⾝,就看见自己的儿子正站在大殿暗的角落里,漠然的脸上不见一点情绪起伏:“他只答应将⽩马公从敌营里救出来,并没答应将人给您。” “这与骗我有什么差别?”奕洛瑰犹如一只被困的虎,在看不见的笼子里暴跳如雷。 “连一个奴仆都知道,⽗皇您不可靠。”尉迟景星望着自己的⽗亲,哀莫大于心死“您不该骗我们,更不该骗他。” 在得知受骗之后,他们尚可因为畏惧、利益,对⽗皇选择隐忍或宽宥,可是那个人,不同。 尉迟景星想不通,在逃离新丰的那夜一,当他的舅舅执意冒险前往千金渠的那一刻,他就读懂了舅舅这个人,可是他的⽗亲,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懂呢? 尉迟奕洛瑰一时哑然,被儿子一句话扑灭了浑⾝气焰,颓丧地立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 这时殿门吱呀一响,一名御医哆哆嗦嗦地上前跪禀:“陛下,皇后依旧抗拒进药,臣等实在是无可奈何…” 站在一旁的尉迟景星浑⾝一颤,眼泪这时终于汩汩涌出来,他慌忙扯起袖子掩住脸,哽咽着哀求:“⽗皇,您去劝劝⺟后吧…她,她太可怜。” 尉迟奕洛瑰脸⾊一黯,立刻疾步走向后殿,远远便听见宮室中传出断断续续的呻-昑声。甫一跨⼊內殿,伤与药混成的怪味便充盈鼻间,奕洛瑰走近一张铺満细绢的软榻,冷冷看着躺在榻中⾎⾁模糊的人。 “疼,好疼,你杀了我,杀了我吧…”崔桃枝绝望地盯着奕洛瑰,被疼痛磨折得一心求死“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救我,放我烧死多好…” “为什么救你?”奕洛瑰喃喃自问,却求索不出心底的答案,他也许该怜悯自己受伤的子,可失去永安的怨愤,多少从他的态度中怈露出来“如果你没有自作聪明,何至于吃今⽇的苦?” 又何至于带给他一连串措不及防的⿇烦。 在骗局的最初,他利用自己诈死,敌深⼊,以为这只是场战上兵不厌诈的一招,对崔永安负疚之余,却也不敢抱有侥幸之心,一直暗中派人保护崔府。他知道崔桃枝夜半出宮向崔府求助,可他没料到自己的皇后竟会火焚承香殿,没料到陶钧会帮崔永安易容出逃,没料到冬奴会出尔反尔,所有人都不肯按部就班,逐一脫离了他的掌控。 他郁卒得都快疯了! “我吃这些苦…是我自作自受吗?”崔桃枝被烧坏的半张脸狰狞着,眼珠在粘连的眼⽪下艰难地滑动,愤怒的目光令人寒从心起“你骗了所有人,包括我哥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们所有人都没逃出这句话…” 奕洛瑰低头沉默着,苍⽩的脸没⼊影里,晴晦莫测。榻上的崔桃枝有气无力地骂了一会儿,直至奄奄息声,这时奕洛瑰才嘶哑地接话:“不用你说,我很后悔…” 他话音未落,一名內侍却已慌慌张张闯进內殿报信:“陛下,东莱郡的消息送到…” “说!”奕洛瑰瞬间紧张起来,浑⾝的肌⾁一团团僵硬纠结着,像一头蓄势待发的豹。 那內侍如丧考妣地跪在地上,发抖的嗓音里带着哭腔:“陛下,⽩马公不曾与⽟夫人的船队会合…” “那他人呢!”奕洛瑰急忙问,心底微小的希望几如残烛,再多一口气便可吹灭。 “⽩马公已…不知所踪。”那內侍答完话,伏在地上磕头如捣蒜,生怕下一刻就要脑袋落地。 奕洛瑰只觉眼前一黑,心中某处便只剩下死灰一捧,使他四肢冰冷动弹不得。偏偏这时,躺在一旁的崔桃枝不知从哪儿得来力气,忽然神经质地叫起来:“迟了,说什么都迟了!你以为还能挽回?早就已经不可能了…” 她凄厉的叫喊令奕洛瑰中气⾎翻涌、头疼裂,于是他慌不择路地逃出內殿,如同一个溺⽔的人爬上岸,独自坐在地上狼狈地着气。这时一道人影缓缓从黑暗中走出来,悄然停在他面前,用宣读神谕般的语气笃定地开口:“为了我们柔然,你没有做错。” 奕洛瑰抬起头,看见哥哥在昏暗中闪动着的绿⾊眼眸,心灰意冷之下,只带着无尽的悔意怅然反问:“就算没错…又能如何?” 尉迟贺麟见不得弟弟这等丧气的模样,皱着眉呵斥他:“我们筹谋那么久,成败只在今夜一战,你偏要在这个时候消减斗志吗?别忘了雄踞中原是你的责任,别忘了你是一位帝王!” “不,我已经不是帝王了,”奕洛瑰颓然低语,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站起来,昏暗中的⾝影无声地透出一股绝望“当初我为什么会选择相信你,而去骗他呢?” 奕洛瑰这一句痛悔的话,刺伤了尉迟贺麟的心,使他又急又怒地抢⽩:“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别忘了,传位给太子只是一招障眼法,待到功成之⽇,你是必须复位的。” 他这番话说得声⾊俱厉,然而此时此刻,奕洛瑰已丝毫听不进去。多年的时光一幕连一幕,如纷沓的雪片,席卷了他的神魂——在二人相识的最初,是自己对崔永安強取豪夺,为他立佛建寺,向他歃⾎起誓,直到拉着他一起跌进这片茫茫红尘,可最后也是自己,竟然失信于他。 悔恨锥心刺骨,奈何,为时已晚。 奕洛瑰不再理会自己的哥哥,径自一步一步走回正殿,弯下,从地上拾起自己的兜鍪,以双手牢牢捧定在前,闭目深昅了一口气:“我负了他,今夜即便战胜,又有何脸面重新做这个皇帝?哥哥,我会按照计划除去司马澈,只是将来…你替我守护景星吧,就像你这些年来守护我一样。”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尉迟贺麟听出奕洛瑰话中的去意,急忙追出一步,六神无主地问“你要我守护景星,那你呢?” “去找他。”奕洛瑰戴上兜鍪,径直走向殿门。 “若是找不到呢?你又该怎么办?”尉迟贺麟还想阻拦,却不敢问,如果那人已经死了呢? 已然跨出殿门的奕洛瑰顿住脚步,像是在思考哥哥这句问话,仰头望向无垠的夜空,最后,仿佛在那最玄奥的深处找到了什么,双眸再度燃起希望,闪闪发起亮来。 何其幸运,自己曾经读懂了他爱不释手的经卷。 “如果这辈子找不到,我会去他信奉的那个轮回里,继续找。” 尉迟贺麟听不懂异教的术语,只能眼睁睁望着弟弟的背影消失在幽暗的殿门外,眼泪顺着冰凉的脸庞止不住地滑落,沾⾐襟。 他知道,早在看见那个中原人的第一眼,他就知道——自己会因为那个人失去弟弟,可是没想到预言的尽头,自己与弟弟最后的离别,竟会是… 这般苍凉。 作者有话要说:此文写到一半的时候,因为攻太渣,被追问到底是BE还是HE,当时我觉得好难回答啊…现在也还是… 后面还剩个尾声,本文就完结啦。 wWW.nIl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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