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骨师之女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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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接骨师之女 作者:谭恩美 书号:44843 | 更新时间:2017/12/12 |
第五章 | |
这些事情我不应该忘记。 我生在京北南面西山一户姓刘的人家。村子最早有记载的名字叫作“仙心村”宝姨教我在石板上写“仙心村”这几个字。刘家在仙心村已经住了六百多年,世代制墨为业,卖给过往的商人。 我们的家和作坊都历历在目,我仿佛就站在院门口。我家就在猪头胡同里,胡同东头靠近市场卖猪头的场子。猪头胡同从场子里穿过,一直往北,经过先前那棵有名的不死神树原来的位置。再往前胡同越来越窄,两旁一户挨一户都是人家。胡同头上是一块台地,尽头就是陡峭的山⾕。宝姨说那块台子是几千年前一位大将弄出来的。这个人⽩⽇做梦,以为山里面都是⽟石,因此命人往下挖掘,挖啊挖,挖个不停。男女老少都为了他的梦想劳作不休。等到大将死了,当初的孩子都成了弯驼背的老头,半截山都给挖空了,土石就堆在这里,成了这块台地。 到我们家院子后面,台地就变成了悬崖。要是你一头栽下去的话,定会落进山⾕的⾕底。刘家先前房子后面有二十亩地,可是几百年来,一下大雨崖壁就坍塌,山⽔轰鸣,⽔土流失越来越严重,崖沟一年比一年宽,一年比一年更深了。每过十来年,那二十亩地就变小一点,直到最后,崖壁直到了我们家屋后面。 悬崖一点点的近教我们大家认识到,我们得时时回头看看,才能知道前面有什么在等着我们。我们管那条崖沟叫做“穷途末路” 院墙里面住着老老少少三十几口,其中有一半是我们刘家人,从房东到房客,从老太太到辈分最小的小侄女,各种行当的人都有。刘家有四个儿子,我称为⽗亲的晋森是长子。我堂兄弟们叫⽗亲大伯,往下是大叔二叔,他们的太太我叫大婶二婶。我小的时候曾经以为,我⽗⺟是因为个子⾼所以才当老大的。大叔二叔也都是骨架子大,⾼灵也是。好长时间我都想不明⽩,为什么独独我长得特别矮小。 小叔是老夭,最受宠的小儿子,名叫刘虎森。他才是我真正的⽗亲,他与宝姨早有婚约,可惜就在新婚那天,他意外⾝亡。 宝姨生在周围丘陵地带一个大一些的镇子上,镇子名叫周口店,名字取自商纣王,一个古代著名的暴君。① 九百年来,宝姨的家族一直行医接骨。这是祖传的行当。他⽗亲的病人大多是在煤矿或是石灰矿里摔伤的工人。要是有需要的话,他也医治别的⽑病,但是接骨是他的专长。他并不需要上专科学校去学习这种行当,⽗亲看病的时候他就跟着学,他⽗亲也是跟自己⽗亲学会的。接骨的本事⽗子代代相传。龙骨埋蔵的地点也是家传的秘密。最好的龙骨蔵在一个叫作“猴嘴洞”的地方。宋代的时候,宝姨的一位先人在⼲枯的河深⾕里找到了这个洞⽳。经过一代又一代人的挖掘,洞⽳越挖越深。它的准确位置也成了家族传统的一部分,⽗子代代相传,再后来,⽗亲把秘密传给宝姨,宝姨又传给了我。 我仍然记得我们秘密洞⽳的位置,它就位于仙心村和周口店之间,距离山脚下大家都去找龙骨的那些山洞老远。宝姨带我到秘密洞⽳去过几次,她总是舂秋季节带我去,从来不在夏天或冬天涉⾜此地。我们走“穷途末路”从山⾕中间走,远远离开崖壁,大人们总是说那边有种种见不得人的吓人物事。有时我们经过的路上会有结团的枯草,碎瓷碗,或是⼲树枝什么的,在我童年的想像中,那些都像是⼲尸,死孩子头骨,或者女人碎尸什么的。也许真有那些可怕的东西,所以宝姨才会伸手挡住我的眼睛不让我看到。 * 宝姨虚岁十九的那年,深秋的一天,有两个病人来看接骨大夫。第一个是仙心村一户人家的小娃娃,第二个就是小叔。这两个人都给宝姨带来了无尽的痛苦,彻底改变了宝姨的命运。 那个哭叫的娃娃是开寿材店的张老板家的小儿子,张老板生得虎背熊,靠天灾人祸发了财。他们家的棺材外层雕花用的是上等樟木,里面却是便宜的松木,他们给松木上了漆,⾊泽很亮,气味也好闻,以次冲好,冒充上等木材。 就是这种上了漆的假木材从架子上掉下来,砸得小孩肩膀脫了臼,孩子疼得直哭。张家媳妇吓坏了,忙不迭地唠叨。宝姨认出了这个惊慌失措的女人。两年前,她曾经坐在接骨大夫的店堂里,因为天上平⽩无故掉下一块大石头,砸到她的眼睛,还有下巴。如今她跟丈夫一起又回来了。张老板挥手打孩子,教他不要号。宝姨大声对他说“孩子肩膀坏了不说,你还想把他腿打断了不成!”张老板満脸怒容看着宝姨。宝姨接过孩子,往他腮帮子上抹了点药,很快孩子就安静下来,打了个哈欠,睡着了。这时,接骨大夫过来,把他的小肩膀安回了原位。 “这是什么药?”棺材店老板问宝姨。她却不肯理会。 “都是些中药,”接骨大夫回答说。“一点鸦片,一点草药,还有一种特别的龙骨,是从我们家传的一处秘洞里挖出来的。” “龙骨?”张老板伸出手指往药碗里蘸了蘸,然后往自己脸上抹了抹。他还要给宝姨抹,宝姨哼了一声让开了。他哈哈大笑,放肆地盯着宝姨看,仿佛宝姨就是他的人,他爱把她怎么样都行。 张家人前脚出去,小叔后脚就瘸着进来了。 他对大夫说,马受惊伤了他。他从京北赶回仙心村的路上,停下来歇脚,马惊了一只兔子,兔子又惊了马,马一脚就踏到小叔脚上去了,结果踩断了三脚趾头,所以小叔立刻就骑着这匹烈马来到周口店,直奔著名的接骨大夫而来。 小叔坐在乌木椅子上让大夫看他的脚,宝姨在里屋,透过帘子看得到他。小叔当时二十二岁,⾝材瘦削。五官生得很标致,仪态自如,不卑不亢,虽说打扮并不像那等富家弟子,却也⼲净整洁。宝姨听到他谈笑风生:“我那匹马一惊之下,恨不能拖着我直奔到曹地府去。”这时宝姨走了进来,说“可是老天有眼,把你带到这里来了。”小叔顿时说不出话来。她一笑,小叔忘记了⾝上的伤痛。宝姨把掺了龙骨的药膏抹到他脚上那一刹那,他就决定要娶宝姨为。宝姨说,他们两人就这么一见钟情。 我从未见过生⾝⽗亲的照片,但宝姨告诉我说他相貌堂堂,而且聪颖过人,却又非常腼腆,教女孩子见了他不由得心生柔情。他就像个落魄书生,教人一看就觉得他有朝一⽇总会飞⻩腾达。要不是早几年民国废了科举,小叔一定能中举人。 第二天一早,小叔来看宝姨,还带了三串荔枝给宝姨赏玩。他剥了一个荔枝,宝姨当着他的面品尝里面⽩⾊的果⾁。两人都说以深秋的天气,这个上午实在是太暖和。他请宝姨听他诵读早上刚写的一首诗:“倏忽启流星语,灿若晨曦掩⽇华,转瞬⽇落寻不见,愿逐星迹至天涯。” 当天下午,棺材铺的张老板送了个西瓜来给接骨大夫。“太谢谢您了,我那宝贝儿子已经全好了,摔起碗来,比人家三个孩子都有劲。” 没出几天,这两个人分头去找算命的,都想问问自己的生辰八字跟宝姨是不是相配,问如果婚配的话,可有什么不合之处。 棺材铺老板就在仙心村里找了个走街串巷的算命师⽗。师⽗说这两个人的八字相合极好,因为宝姨属,张老板属蛇,这两个属相最是合适。老人说宝姨的名字笔画数目也吉祥(一旦我记起宝姨的名字,就把笔画数目写下来)。更何况,宝姨腮上有颗吉利痣,痣长在十一正口位,这表示她生温顺,善甜言藌语。棺材铺老板听了大喜,重赏算命师⽗。 小叔找的是周口店的一个神婆,老太婆脸上的皱纹倒比手心里的掌纹还要密。她一看就说大事不妙。先是宝姨脸上的痣,她说宝姨的痣长在十二承浆部位,这颗痣将宝姨的嘴角往下拉,表示她的一生将是苦不堪言。况且两人的属相也极为不合,宝姨是火命属,小叔是木命属马。火新娘子会跳到木马新郞官背上,啄得他七零八落,宝姨求无度,必要榨⼲了小叔为止。最糟糕的是,据宝姨的⽗⺟说,宝姨生⽇是七月十六,可是神婆有个妯娌就住在宝姨家附近,她可是在七月十五夜里就听到刚出生的小娃娃哭了,七月十五鬼节,是野鬼横行的⽇子。那个妯娌还说,小娃娃哭起来声音“呜——呜”的,不像人声,倒像是鬼魂哀号。神婆还悄悄跟小叔说,她很了解这个怪丫头,赶集的时候经常看到她一个人出来逛。她说宝姨心算得很快,还跟小贩争执。她行为乖张,格又倔,还跟当大夫的⽗亲学着念书识字,懂得些神道医术,爱问东问西,自作主张,说不定被什么野鬼上了⾝,小叔娶了这么个新娘子定会惹祸上⾝,还是另寻一门亲事的好。 小叔又给了神婆些钱,并非谢赏,而是教她改变主张。可是神婆一直大摇其头,直到小叔出到两吊钱,神婆才答应重新算过。她说宝姨常常微笑,一笑那颗痣就上到吉利的正口位置。神婆又照着命盘查看宝姨的生辰八字,结果不错,卯时出生格最是和善。至于说宝姨倔強,其实无非是虚张声势,过了门若还不懂事,一上家法也就打下去了。更何况,她那个妯娌最是个爱搬弄是非的长⾆妇,她的话本不用理会。神婆还卖给小叔一张百宝符,说是能保姻缘谐和,驱鬼避祸,还能治脫发。她还说“就算有了这百宝神符,也决不能龙年里办喜事,龙年对属马的不利。” 张家先来提亲,媒人说宝姨跟张老板是天作之合,又大大吹嘘张家的家世,说张家是世代相传的工艺名家,夸他们家宅院多么阔气,后花园里佳石鱼池俱备,厢房众多,里面的家具都是上等紫檀木打的,⾊泽纯正,就像新鲜的淤紫。媒人还说,张老板很是大方,也不要求接骨大夫多给陪送,反正姑娘过去是做二房姨太太,能不能就送一罐鸦片膏,一罐龙骨做嫁妆算了?这也不算多,但是意义非凡,也就不至于辱没了姑娘⾝价。 接骨大夫仔细考虑了张家的要求。他年纪也大了。万一自己有个三长两短,女儿可怎么办呢?还有谁家愿意要他这个女儿呢?她这么任,自行其事,⺟亲死的早,不曾教她如何为人子。的确,要是让他选,棺材铺的张老板并非是最理想的女婿人选,可他也不愿意耽误了女儿的终⾝大事,因此他把棺材铺老板上门提亲的事说给了宝姨。 宝姨一听,很是不屑,她说“那姓张的太耝鲁。我就是去吃虫子,也不肯嫁给他。” 接骨大夫只好婉言谢绝张家媒人说:“真是对不住,小女一想到要离开我这没用的老头子,哭得是昏天黑地。”这个借口虽然笨拙,却也说得过去,但是不出一个礼拜,大夫家就答应了小叔的提亲,令张家觉得受了奇聇大辱。 宝姨和小叔定亲的消息传出来以后,棺材铺张老板跑回到周口店,宝姨刚从井边打⽔回来,被他吓了一跳。“你以为你是谁?竟敢这么明目张胆得羞辱我,嘲笑我?” “到底是谁羞辱谁?你要我给你做妾,娶回去伺候你老婆。我可不要做这种封建婚姻的奴隶。” 她想走,可张老板一把掐住她的脖子,说要掐死她,然后抓住她的脖子劲使摇晃,仿佛真要把她的脑袋掐断,最后又把她摔倒在地,破口大骂,脏话连篇,还污辱宝姨死去的⺟亲。 宝姨好不容易才过气来,冷笑道:“你就会说大话,动拳头。你以为这么着我就怕你了,就觉得对不住你了?” 张老板的回答教宝姨一辈子也忘不了,他说:“要不了多久,我要让你天天过得生不如死,求死不能。” 这件事宝姨既没告诉⽗亲,也没告诉虎森。她觉得没必要让他们担心。况且,何必让未婚夫疑心,以为她做了什么对不起张老板的事呢?反正好多人都说她子倔,凡事自作主张。也许她就是这个样子,既不怕责罚,也不怕丢脸。她几乎是无所畏惧。 婚期前一个月,小叔深夜里来到宝姨房里。他轻轻说:“想听听你飞星般的话语。”宝姨引他上了炕,小叔忙不迭地享受洞房花烛之乐。可是当小叔抚爱她的时候,宝姨感到一阵凉风吹过⽪肤,不由开始浑⾝颤抖。生平第一次,她觉得害怕,害怕自己承受不了这种未知的娱。 婚期定在龙年伊始。时值早舂,地上还结着冰。那天早晨,一个走街串巷的照相师傅来到了周口店接骨大夫店里。一个月前,他摔断了手臂,接骨大夫帮他诊治,因此他答应婚礼当天帮新娘拍张照片权做诊费。宝姨穿上了最好的冬⾐,⾼⾼的⾐领上镶着⽑边,戴着刺绣抹额。师傅要她一直盯着相机里看,她一边看,一边想,自己的生活从此将彻底改变了,心里既是⾼兴,又有些担忧。她隐约有不祥的预感,却又说不清道不明。她尽量想将来的好⽇子,却只看到一片茫。 送亲上路之前,宝姨换上了红⾊嫁⾐,戴上华丽的凤冠,一出⽗亲家门就盖上红盖头。接骨大夫借钱租了两架骡车,一架驮着给亲家的陪送,另一架上是新娘的⾐裳妆奁铺盖。接骨大夫还雇了四个轿夫抬新娘子,两个马夫,一个吹笛子奏乐的,还有两个保镖,以防遇到打劫的。他为女儿准备了最好的一切:最漂亮的花轿,最⼲净的车子,最是⾝強力壮的保镖,都配着真实弹。一架大车上装着他为女儿准备的嫁妆,一罐鸦片,一罐龙骨,大夫手上只有那最后一罐龙骨了。他曾多次劝女儿不必担心花费。婚礼之后他可以再去猴嘴洞,多挖些龙骨回来。 送亲路走到一半,树林里跳出两个蒙面強盗。其中那个大个的大喊:“蒙古大盗来也!”宝姨立刻听出,那声音正是棺材铺的张老板。这算哪门子笑话?可是还不等她开口说话,那些保镖就扔下,挑夫扔了担子,全都作鸟兽散,把宝姨的轿子扔在地上,宝姨摔得不省人事。 宝姨醒过来的时候,模模糊糊之中,看到了小叔的脸。是他把宝姨从轿子里抬出来的。她往周围望,但见自己的嫁妆箱子早被洗劫一空,保镖挑夫早都逃得不见踪影。然后她又看到自己的⽗亲倒在路边沟里,头颈很不自然地弯曲着,脸上早没了⾎⾊。她是在做梦不是?“我⽗亲,”她呜咽道“我要看看⽗亲。”她挣扎着抱着⽗亲的尸体,完全想不明⽩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就在这时,小叔捡起了保镖丢下的。 他大喊“我发誓,不管你是人是鬼,你这般残害我的新娘,我定要找你报仇,”说着,他朝天开了一,声惊到了他的马。 宝姨并没有亲眼看到那马一脚踢死小叔,她却听到一声吓人的声响,犹如天崩地裂一般。从那以后,她听到树枝折断,碳火迸裂,乃至夏天切西瓜的声音,都会想起这一幕。 就在那一天,宝姨同时丧⽗丧夫,成了儿孤寡妇。她低头盯着自己亲人的尸体,喃喃自语说“这是毒咒啊。”接连三天,宝姨一直都不合眼地对着⽗亲和小叔的尸体,愧疚不已。她对着遗体说话,不顾噤忌摩抚死者的嘴,家里的女人们都怕冤死的鬼魂会附她的⾝,或者呆在家里不肯走。 第三天上,张老板送了两副棺材来。宝姨一见他就大叫:“他是杀人凶手!”她先是举着烧火的火箸要打他,后又拍着棺材大哭。小叔的兄长们只得将她拖开,向张老板道歉说这丫头疯了,张老板回答说见这女子如此哀痛,不免教人叹息。可是宝姨仍然伤心绝,家里的女人只得将她用布条从胳膊到腿捆扎起来,让她躺到小叔的炕上,她还兀自挣扎,像是被困在茧里的蝴蝶,后来老太太给她灌进一碗药汤,于是宝姨昏昏睡去,梦里她跟小叔躺在一起,做他的新娘。 她醒过来的时候,发觉自己一个人躺在黑暗中,⾝上的布条已经开解了,但四肢仍然乏力。房里一片寂静。她四处寻找⽗亲和小叔,来到正厅,才发觉遗体已经不见了,早已装殓在张老板的棺材里下了葬。她在屋里走来走去,哭着发誓说要跟随他们而去。她来到制墨的作坊,想找绳子,一把利刃,或是火柴,好让她像⽗亲和小叔一样惨死,不必留在世上承受这般痛苦。然后她看到了一锅墨浆。她舀出一勺,伸到炉膛里,墨浆越烧越热,着了火,烧成了一勺蓝⾊的火苗。她拿起来,手一斜,一口呑了下去。 老太太第一个听到墨坊里有扑扑腾腾的声音,随后家里的女人都赶了过来。大家看到宝姨在地板上翻滚,満嘴都是⾎和墨浆,喉咙里发出嘶嘶的声音。“就好像有好多鳗鱼在嘴里游泳,”⺟亲说“她死了倒还好些。” 可是老太太一定要把她救活。前天夜里,小叔托梦给老太太,说若是宝姨死了,他们两个的鬼魂定要大闹家宅,找那些不肯怜恤宝姨的人报仇。人人都知道,恶鬼魂不散最是可怕。冤魂会弄得房间一股尸臭,臭不可闻,转眼工夫就能让⾖腐发酸,闹鬼的房子墙上爬満各种虫豸。房子里要是有鬼,你一天晚上也别想睡安稳。 ⽇复一⽇,老太太用浸了膏油的布敷在宝姨的伤口上。她买来龙骨,碾碎了洒在宝姨肿的嘴巴上。后来她注意到,不但宝姨的嘴巴,她的肚子也开始肿起来了。 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宝姨的伤口渐渐结了疤,她的肚子也越来越大,涨得像个葫芦。她从前样子很标致,可是如今,除了要饭的瞎子,人人见到她都要害怕。眼看她命无虞,只是不能再开口说话了,有一天,老太太对她说:“我已经救了你的命,你跟你的孩子以后要去哪里呢?你们要怎么办呢?” 那天晚上,小叔又一次托梦给老太太,第二天一早,老太太对宝姨说:“你要留下来给这个孩子做保姆。大嫂会说这是她的孩子,把他当刘家弟子养大。见了人你就说你是京北来的远亲,原先住在尼姑庵里的,后来庵里着了火,差点烧死。你的脸这副样子,没人认得出来是你。” 就这样,宝姨留了下来。我成了她留下来的理由,她活下来的唯一理由。1916年,我出生之后五个月,⺟亲生下了⾼灵,老太太她说我是她的孩子,可⺟亲怎么可能相隔五个月就生第二胎呢?因此⺟亲决定再等等。我出生后九个月,1917年,挑了个⻩道吉⽇,才算⾼灵的生⽇。 家里的大人都知道我们俩出生的真相。孩子们只知道大人要怎么样就怎么做。我虽然聪明,却也愚钝。我从来不曾打探过真相,从来也不去想为什么宝姨连名字也没有。对别人来说,她就是保姆,对我来说,她是宝姨。直到我读到她的手稿,才明⽩她究竟是什么人。 “我是你的⺟亲。”那手稿上写道。 我是在她去世以后才读到这份手稿的。但我却记得她用手语告诉我这些。她的眼睛也在说出真相。天黑的时候,她用清晰的语音告诉我,我却从未察觉。她的话语有如流星,稍纵即逝。 wWW.nIL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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