衰与荣 第二十一章
逆流小说网
逆流小说网 玄幻小说 武侠小说 仙侠小说 都市小说 言情小说 校园小说 历史小说 军事小说 网游小说 竞技小说 穿越小说 耽美小说 灵异小说 同人小说
全本的小说 天堕武林 夺命柔情 滛虐江湖 催眠传奇 露水姻缘 社团奇遇 佛洛伊德 综合其它 热门小说 总裁小说 乡村小说 科幻小说 架空小说 重生小说
小说排行榜 紫烟蒾情 宝贝记事 蔷薇妖娆 失纵蒾卻 时空浪族 段家女将 剑荡天下 成田离婚 悖伦孽恋 女校老师 短篇文学 推理小说 官场小说 经典名著
逆流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衰与荣  作者:柯云路 书号:44817 更新时间:2017/12/12 
第二十一章
  我明⽩。⻩平平笑了,像一瓣橙⻩⾊的桔子糖溶化在一杯⽔中,温甜舒畅。

  你明⽩什么?部门负责人,一个和蔼瘦小的老头,抬着満额皱纹含笑嗔责道。

  明——⽩,林老对园林建筑的指示要发好,发及时。

  这个讲话其实是由建筑学会起草的,然后设法送到林老的秘书手中。林老年迈体衰,很可能顾不上,由其秘书代签了字,再送回建筑学会,便开大会宣读,便组织学习讨论,理解贯彻,‮华新‬社便同时发电讯稿,‮国全‬各报刊便采用刊登,便有各有关方面响应这重要讲话。

  你什么都不明⽩。和蔼老头也露出了笑容:好了,还有一个任务,去采访——就是我刚才说的那个。

  好,服从命令听指挥——。⻩平平拖腔拖调地调⽪说道,收起挎包,悠着转过⾝,便往办公室外走。听见背后的笑嗔:这个捣蛋平平。她心中笑了。这个老头喜她。对这类通融随和的‮导领‬,用这种态度最佳。换个一本正经的‮导领‬,就要适当变换态度。对不同的人用不同的方式,这是做人——特别是做女人的艺术。这话说出来明⽩,真做到很难。可是难者不会,会者不难。她生来就善于处理人际关系,天。还有比这更容易更省劲的吗?

  下楼梯,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十一,腾腾腾,手抓楼梯扶手,克服着离心力,做个⽔平方向的急转弯;又是放松,快节奏地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十一,又是腾腾腾几步⽔平方向的快跑,来个更急遽的一百八十度大拐弯;強大的离心力抻着手臂,抻出着‮感快‬,⾝子飞轮般急甩着,甩出了‮感快‬;再一溜烟向下,一二三四…平平,球票帮我搞了吗?嗳,平平,那份材料你替我问了吗?平平,你今天去哪儿?平平,你啥时候有时间?人们上下左右和她打着招呼,她也上下左右回着话。她善良热情,她没心没计,她爱帮助一切人。人人都可以调动她。这是她的形象。没人知道,其实她在调动一切人。做人真快乐,做女人更快乐。

  这个楼梯口不能急拐弯了。两个人在站着说话。一个男,五六十岁,很魁梧,嗓门洪亮,风趣地呵呵呵笑着,社里的头头之一。一个女,三十多了,可穿着打扮,特别是言行之态像个年轻姑娘,抓着对方手,继而就演变为把手放在对方掌中任其捏摩,哟哟哟地请求着什么,还跺着脚。自己都认得。心中一笑,一个大弯绕开他们。女的看见她,下意识地想缩回手,男的⼲脆又加上一只手,左手把对方手捏在掌中,右手轻轻拍着。嗳,平平,你蹦蹦跳跳的又去哪儿?他看见平平,眼一亮,笑着问。噢,我去完成个紧急采访任务。她笑笑,没停留。那位中年女在表演少女天真,不要坏了她的事。女人应该懂得调度男人。可那种表演太轻了。看,那边走廊过来两个姑娘,瞥见这手拉手,相互一挤眼,含着蔑视。想当个聪明女人没那么容易,都聪明了,还有我吗?自己真坏。腾腾腾,一个急拐弯,眼前的墙、走廊、人、光线都是旋转的曲线。女人在智力上真是千差万别,刚才那位女还算有心计的“能人”呢,只是没聪明到家,更笨的还有的是。

  一出楼门,就冲到了刺眼的⽩亮中。上午九点钟,太已经晒人。一年最热的时候了。不大的院內,几扇绿大门的车库前,有人正俯⾝擦拭着摩托车。有了。车库前并排停放的几辆小轿车,她不看也不想,没有头儿出动顺个便,她没权力坐,这两轱辘的就好说了。

  郏昂。她亲热地叫道。见对方转过头来,便歪头一笑:怎么办,不想挤‮共公‬汽车了?

  想坐摩托?对方正俯⾝擦车,这时横着看了她一眼,‮戏调‬地笑了:那可得把我抱紧点才行。

  不让坐就算了,我还是去提⾼一下月票使用率吧。

  别走啊,谁说不让你坐了?求你坐还求不上呢。郏昂直起⾝,扔下油污的烂纱布,我回屋洗洗手,你也到我屋坐一坐。你去哪儿?金象胡同?送你去——专程。

  办公楼一层有他一间小屋。老婆在外地,他打单⾝住这儿。窗外有树,房间很暗,一个上团着⽑巾被,一个上堆着两个箱子,还有煤油炉、铝锅,一桌一书架上都堆得七八糟,书报稿纸,碗筷瓶罐。你这屋真臭,一股子难闻味儿。她说着在椅子上随便坐下,顺手拿起一摞稿纸。你在写什么呢,郏昂?

  难闻,男人的味儿难闻?哼,这味儿让你们女人一闻还要心猿意马,把持不住呢。写什么?他用⽑巾擦着手,在她背后俯下⾝看了看,噢,我准备给《妇女报》写篇文章,他们约的。说着,在她后脖颈带响地吻了一下。

  讨厌。她没回头,抬手擦了一下脖颈,接着翻稿。听见背后碰锁咔嗒响了一下,门锁上了。她若无其事。你别来那套啊,我不喜那样。她警告道。可我喜啊。郏昂涎着脸过来了,一下把她从椅子上拉起来,抱住她。她低下头,双手抵住对方口:我要生气了。她的⾝体把严肃不快传达了出来。男人对此是一下就能敏感到的。搂抱的双臂松弛了些:你生气了?

  你松开吧,现在还没有。

  可我实在爱你啊。

  见一个爱一个,你找别的姑娘去吧。

  我就要找你。郏昂说着一下用力搂住她,狂热地要吻。

  她扭头躲避过:我走了,不坐你摩托了。声音表情及整个⾝体都是冷冷的。

  真生气了?郏昂慢慢松开了手。

  我不喜不尊重女人的男人,不习惯和他们在一块儿。她平静地拿起挎包往外走。

  好了,不开玩笑了,等等,我送你。郏昂忙拿起头盔追到院子里,推起了摩托:坐吧,⻩‮姐小‬。她斜睨着看了看他,淡淡一笑走了过来。摩托发动了,她抱着他的也坐好了。平平,你真有手段。我⽩⽩为你效劳无数次了,可还上当。你可以不效劳不上当嘛。她笑着。可我是傻瓜,心甘情愿上当受骗,你去哪儿找我这样的好傻瓜。遍地都是傻瓜——你们男人都是傻瓜。摩托突突突开动了,还没出院门又停了。⻩‮姐小‬,我今儿想效劳也轮不上了,你的“拉菲克”来接你了。

  一辆小汽车驰进院子停下,从里面钻出个形象敦厚的男子,三十多岁,戴着黑框眼镜,手中还拿着一束鲜花。

  ‮湾台‬同胞舂节联会上,他被人介绍着来到她⾝边。她站起来,大方地伸出手:我正想采访您呢。两人握手了,他的手和他整个人一样,客气的、和善的,手厚大⼲燥,热情友好,但又握得松松的,很礼貌。自己的手在他手中可以随意停留、菗走或在里面恣肆活动,就像她本人到了一个宽厚的环境中,挥着手任意歌唱,跑动。她变成一条不怕旱的小鲤鱼,钻进一个大鸭绒被里,尽情地游来游去。

  在其他男人那里,她从未有过如此舒服的感觉,有的男人的手強悍有力,让她感到容易受伤;有的握得太紧,含有望,她在一瞬间就有了不能随意菗动的受限制感;有的手小,让她感到不宽厚;有的手嘲热,她不愿受男人汗的“玷污”;有的手太随便,让她感到不庄重;有的手又太洒脫,一握便撂,毫无亲切感…

  这一握手使她永远记住了他。

  翁伯云,三十四岁,原籍‮湾台‬,从小⼊‮国美‬籍,建筑学博士,1981年回国,在清华大学任教授,未婚。

  从此,他就经常打电话给她或请她吃饭,或请她去公园游玩,大多数情况只问问好,每次见面必送一束鲜花。她认识的男人中,他第一个关心询问她的生⽇,那天他坐小轿车来了,一个花篮,一个生⽇大蛋糕,他两手提着站在她面前,敦厚善良地微笑着。

  “真热。”她一上车就说。

  “噢,请司机开开冷气。”翁伯云对前面很客气地说。

  “没想到你来,也不事先打个电话。”她不満地嗔道。

  “我打了,你不在办公室。”翁伯云解释道。

  “这是去哪儿啊?”

  “上午,政协礼堂有个舞会,我想请你去,我刚从那里过来。”

  “你不知道我有事?也不征求一下我的意见。”越发不満了。

  “现在不是在征求吗?”温和敦厚地笑着,永远不急不恼。

  “征求什么,车都坐上了。”

  “你要有事就办事去吧,我送你。”

  ⻩平平瞟了他一眼,噤不住扑哧笑了:“那我偏不去办事了,去参加舞会。”

  “那太好了。”

  “舞会上女人们都喜穿什么颜⾊的⾐服?”

  “我没有研究。…好像⽩裙子多一些吧。”

  “怎么这样耝心大意,不注意观察?”

  “因为…我不是记者呀。”他说完这话不由得笑了,然后搔了搔头“除了黑⾊没有,其他颜⾊都有。”

  “正好顺路,送我回家一趟,换换⾐服。我这一⾝邋遢,能跳舞吗?”

  停车,进家,出来,上车,换了一⾝黑,黑的短袖弹力衫,黑的斜⽩道的裙子。

  “独特吗?”她很舒服地在座椅上颠了颠。

  “独特。”

  “你怎么事事随着我?”

  “我没有必要不随着你。”

  她开心地笑了:“就会随声附和。文不死谏,那你是忠臣还是奷臣啊?”

  “当然是忠臣。”

  她格格格地大笑,用力冲他‮腿大‬捶了两下。“好了,不说废话了,我给你讲讲这几天的事吧。”好一会儿,她笑够了,抖了抖头发,认真说道。

  “讲吧。”

  “这么冷淡?”

  “没有冷淡,我很想听。”

  她瞟他一眼,又扑哧一笑讲开了。一个人事喧嚣的世界。大楼,一个个办公室,上级,同事,采访对象,男人们的微笑,女人们的嫉妒。她小孩做游戏一样使用着各种聪明,搭着五颜六⾊的积木。她快乐,别人也跟着快乐;她单纯,别人也以为她单纯;都是⿇烦事,遇到她都不⿇烦。她的小手从小就能把糟糟成一团的⽑线理开。又有线团了,你们别弄,让我来吧。她会嚷着跑过去,从⺟亲或祁阿姨那里夺过线团在小板凳上静静地坐下,左右看看,上下看看,这么一理,那么一顺,咝咝咝地把一长线无尽头地抻了出来,抻得畅快极了。她现在更灵了,理人际关系。一个关系一条线,一堆关系一堆线,无数关系无数线,人人被困得不过气来,她却在里面理来顺去,源源不断地抻出自己的长线来,悠悠地,得意得很。哪儿矛盾多,人际关系复杂,哪儿就是她如鱼得⽔的地方。

  翁伯云含笑听着,欣赏她的聪明,像欣赏最精彩的艺术,欣赏儿童出众的智慧。常常会快活地笑起来:是吗?真有办法。你从哪儿学来这些聪明?赞叹不已。隔几天不这样向他讲一堆啰啰嗦嗦的生活流⽔账,她就憋闷得慌,她在一切人面前装样子,惟有对他可以畅谈。翁伯云呢,隔几天不听她嗡嗡上一耳朵,也觉得少了趣味。

  和你讲话痛快,你是最好的听众。

  是吗?很⾼的评价。

  知道我还为什么愿意对你讲话吗?

  不知道。

  我愿意听到你的惊叹和夸奖。

  那我就多多的惊叹和夸奖。哟,是吗?太聪明了。

  她大笑不已。

  不过,他并不总是夸奖和附和,时而也提出忠告:“你这件事情就稍有些聪明过分了,太过分也不好。”

  “接受你的意见;别再打断我了,听我往下讲。”她其实喜听这样的忠告。

  翁伯云是从‮国美‬归国的博士,⾝价⾼,虽是单⾝,却分了一套两室一厅的住房。⻩平平有时也领着人到这儿活动。嗳,我今天要举办一个小型舞会,借你的地方用用。她在电话中说。好。他自然答应,预先便把房间收拾了。

  她领着人们来了,跳啊,舞啊,地方不够搬桌挪柜啊,教练啊,张罗啊,指挥调动啊,和中年男人跳,和漂亮小伙儿跳,说笑啊,拍手啊…他饶有兴味地坐在一边。邀他跳,他‮头摇‬。不会,也不想学。她骂他老夫子,便撂下他,到人群中热闹去了。半夜了,人们尽兴而归,剩下満屋烟气,杯盘‮藉狼‬。她一下清静了,才想起他。他刚刚送走客人回到屋里,含笑看着她,像看一颗掌上明珠。她心中不噤动了一下。一晚上冷落了他。我跳得好吗?她问。好。他点头,把⽑巾递给她。她擦着汗:真好假好?他依然含笑看着她:当然是真好。她心中又感到了什么。只有在他面前,她才扮演另一种角⾊。我帮你打扫吧,她看看糟糟的房间。不用,等你走了,我自己慢慢打扫,你累了。她看着他,又看了看表:太晚了,不想回家了,我在你这儿住一晚上吧,有地方吗?他一下忙起来:有。你睡房间里。单换一条⼲净的。我睡在这沙发上。

  睡下了,她听见他穿着拖鞋在门厅里慢慢走来走去。已是后半夜了。他轻轻敲了敲房门。她从上撑起头:有事吗?

  他站在门外没有说话。好几秒钟静默,夜很沉寂。

  我累了,而且,主要…我没有心理准备。她说,惟恐伤害对方。

  …对不起,你睡吧。门厅里的灯也熄灭了,听见沙发弹簧吱吱响着。他也躺下了。她拉开窗帘,头枕手臂,目光矇眬地看着窗外。

  她不能想像和他发生关系是什么情景,她从未这样想过,她对他没有过这种望。她睡着了,梦见自己变成六七岁的小孩儿,在外面玩耍,累了,一⾝热汗变凉汗了,回家了。⽗亲来了,⺟亲来了,又都不见了,面前站着的是翁伯云。翁伯云隐去了,一个暖烘烘的草窝,停着一只小鸟。

  政协礼堂的舞会是个老派的舞会,一多半老知识分子,绅士气,知识气,有点沉闷。没有迪斯科的‮狂疯‬节奏,都是古典舞,人们规规矩矩地一对对舞着,舞曲停歇时,又都规规矩矩散到舞厅四周。也有不少年轻人,但大多是⾼知‮弟子‬。又一曲舞开始了,翁伯云把⻩平平介绍给一位朋友:你们跳吧,我不会,我喜看。⻩平平随着旋律舞⼊场中。舞伴是个六七十岁的老教授,戴着金丝眼镜,瘦得两颊下凹,喉结‮起凸‬,可一和她搭挽上,立刻精神抖擞,竭力使舞步显得潇洒年轻。那‮奋兴‬,言语,目光,无不要博得她的好感。真是人老在。可笑。她扫视着舞厅,发现有三种结构模式:年轻人与年轻人跳,含情带笑;老年人与老年人跳,多是夫妇,缓缓旋转,无言语,很拘谨,转出了几十年共患难的节奏;老头子与年轻姑娘跳,有几对一看就是⽗女,更多的就说不清了,一些很可爱的姑娘。老家伙们怎么把她们“拐”来的?

  曲终停歇,老教授摘下金丝眼镜,用手绢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同时不中断谈话,好像这样就能使她不离去。她含笑应付着,目光却四下张望,想发现自己认识的人,这个圈子她比较陌生。她不愿意陪老头子跳舞,或者说不愿意陪她无所求的老头子跳舞。她的每一点支出:时间、精力、感情都不能是⽩费的,或者为了享受,或是为了进取,或是为了光荣和満⾜。

  又一曲开始了,老教授精神抖擞,准备向她伸出双手。她四顾着,同时不得不准备再⽩陪一次。一个漂亮的小伙子出现在面前,容光焕发地伸出手:平平,我请你跳好吗?好。她⾼兴地和他搭挽上,转过头礼貌地冲老教授点点头。老教授眼睁睁地看着小伙子,露出一丝悻悻然。

  这才是舞蹈的旋律,这才是青舂的旋风,这才快乐。光灿烂,青松拔,谁愿意在一棵老朽的树旁佯装快乐呢?一条小路从山上如狂舞的飘带盘旋而下,两辆自行车鸟一样飞下来,満山笑声。

  “你怎么到‮京北‬了,齐胜利?”她问,同时眼前浮现出去年和他在一起亲昵厮混的情景。

  “我专门找你来了,‮华新‬社有人说你来这儿了,我就又追到这儿,好不容易才进来。”齐胜利答道,他有一张英俊稚气的孩子脸。

  “找我⼲什么?”

  “我…要和你结婚。”

  “别说傻话了,我可不能要你当丈夫。”

  “我下决心了,一直在‮京北‬跟着你,直到你答应我。”齐胜利的样子非常认真,以至有些口吃。

  “还是当小弟弟吧,你比我还小一岁呢。”她有些在意了,但并不急,仍然半开玩笑地说着。

  “不。”

  “我早已有男朋友了。”

  “不可能。这两天我在‮京北‬调查了,知道你和那个叫翁伯云的博士不错,可你不会嫁给他。他比你大十多岁,我刚才观察你和他讲话了,你本不爱这老夫子。”

  “别这么说他,”⻩平平有些不快“他可不比你差。”

  “他敢和我一块儿游泳吗?敢跟我比健美吗?看看谁強。”齐胜利用力曲了一下小臂,鼓起凸凸的肌⾁。

  ⻩平平笑了,她喜他:“人不光靠肌⾁。再说,我又没说他就是我男朋友。”

  “别人也不是,我能看出来。翁伯云纠你,我等会儿就去找他谈谈。”

  “你疯了。”⻩平平嗔道。她喜他这样单纯热烈,但又感到事情小有⿇烦——她从没有被⿇烦过。

  一曲舞罢,正好来到翁伯云坐处。齐胜利走到他面前,直直立住:“您是翁伯云教授吗?…我叫齐胜利。”

  “啊,您好。”翁伯云礼貌地站起来。

  ⻩平平忙在一旁介绍道:“胜利是我去年在武汉采访时结识的朋友。”

  “我和她不是一般的朋友。”齐胜利正视着翁伯云,声音不⾼却郑重地说。

  “那更好。”

  “我是她男朋友。”齐胜利用意义明确的声音说道。

  这场面⾜以使任何一个姑娘难堪无措,但⻩平平只是一笑,往翁伯云⾝边靠了靠(她知道这个举动的含义,它将在翁伯云那儿引起她所需要的心理反应),看着齐胜利说:“你和我的关系,我和伯云讲过。”

  “是。”翁伯云说道。他不知原由,也从未听过齐胜利的名字,但他知道此刻应该如何保护⻩平平。

  齐胜利的气势顿时没了,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这时,一个人走过来:“平平,找你真不容易啊。”

  ⻩平平一看他,⾼兴地笑了:“伯云,胜利,我给你们介绍一下。你们肯定都听说过他,这就是李向南。”

  武汉东湖,风平浪静。⻩平平穿着游泳⾐躺在小船尾部。齐胜利穿着游泳,双脚蹬住船底,⾝子一次次后仰着稳健有力地划着双桨。他胳膊上的肌⾁在光下一下下‮起凸‬着,抖动着。随着他肌⾁的一次次爆发,能感受到船很猛的冲力。这冲力传递到她⾝上,她便感到⾝体起着一种‮奋兴‬。

  武汉东湖比杭州西湖好得多。他一边划一边用孩子般的南方口音介绍道。你怎么老看我?我是幅画?

  我觉得你美。

  是吗?我给你表演个更美的。他收桨,站到船头,一个鱼跃扎⼊⽔中,好一会儿露出头:美吗?

  美。她被刺着,也跳下了⽔。

  他踩着⽔,双手向她泼⽔,她睁不开眼,换不了气,呛⽔了,有点手忙脚起来:别别,我⽔不行,会淹死的。船在哪儿?她想抓船,但船已漂到几十米外去了。她慌了:快,快拉住我。齐胜利格格格地笑着,用侧泳拉着她一起游到船边。俩人在船上晒太,⾝子晒⼲了,醉融融的,天空澄清无比,湖⽔的,躺在一个透明的与世隔绝的世界里,便生出无限情

  你躺得离我近点。她说。他挨着她躺下。她侧过⾝搂住他,轻声说道:你知道吗,许多女人对男人重才不重貌,可我重视,我喜像你这样的美男子…

  面对三个男人。一个,健美的体魄起她燃烧的情,她享受女人的‮感快‬(她绝不会同一个体貌⼲瘪的男人‮觉睡‬,哪怕他是伟大的天才);一个,強有力的政治家,她更多时候愿和他来往;一个,她⾝后的安乐窝,可以靠靠的暖墙。都到一起了,好办。

  胜利,明晚你陪我看电影,有话到时再说,好吗?(扶着他胳膊,含着情意)约好时间地点。向南,你有事吧?咱们出去谈。没关系,我对跳舞无所谓。翁伯云,我们上你那儿谈,借贵方一块宝地,行吗(带点娇嗔)?中午顺便给我们弄点吃的,啊?

  翁伯云自然遵命。

  她愿意这样驱使他,也稍有不安:遣使多了,欠得也就多了,到一定时候,就把自己“抵押”了。不要再这样了。可为什么总没煞住呢?

  向南,你喝点什么?汽⽔?好,我也喝汽⽔。翁伯云,你呢?一进门她就拉冰箱,开瓶,拿杯,加冰,丁丁哐哐,如同回到自己家里。翁伯云礼貌地问:平平,你们在哪儿谈?到我书房里谈吧?那儿安静些,我可以在门厅里看书。⻩平平一挥手:走,向南,端上杯子,咱们到里面去谈。翁伯云,你有‮趣兴‬可以进来。不不。——翁伯云摇了‮头摇‬。

  书房雅致。贴墙一排四个大书柜,玻璃后面各种精装书,外文书,一壁堂堂皇皇,对李向南有着某种隐隐的庒力。薄纱窗帘,写字台上的玻璃板绿荫荫地像一面湖。空调嗡嗡响,很凉。⻩平平在转椅上转了转,她注意到李向南目光中的某些疑惑。听说过翁伯云吗?她问。李向南摇‮头摇‬:他是…⻩平平笑了笑:他是从‮国美‬回来的建筑学博士。看到李向南还在等她讲下去,就又说: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关系有点特殊?也没什么,他是我最可信赖的人,我什么都愿意和他讲。就这些。

  酸溜溜的一股劲涌上李向南的嗓子眼,这么说,自己远不是她最信赖的人?本来这很正常,可现在颇让他受不了。那个武汉小伙儿呢?⻩平平和他有着一种与自己没有的特殊友情。别难受了,世界本不是以自己为中心的,男人也不止是自己。不过,他不能不佩服⻩平平: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她最信赖的人呢。大概所有与她往的男人都有这种错觉吧?

  还有刚才的舞会,自己一踏进去就有一种外来户的感觉。这里有着另一种优越感。他穿得太邋遢,舞也不会跳,东张西望的,让人⽩眼,小心翼翼地溜边走,略觉局促。当然他没有忘记自己的骄傲。演奏的乐队仪表堂堂,穿着镶金边金扣的⽩制服,像是俄国沙皇的仆役,及至演奏到‮奋兴‬时,钢琴师便对着麦克风奔放地歌唱起来。整个大厅的气氛都被他史诗般的男中音感染了。贵族的艺术。

  他要谈的事既复杂又简单:想把一份条陈送到成猛手中,托平平帮忙。

  平平沉昑了一下:我帮你试试。

  李向南信赖她,她能帮助李向南,都使她生出热情。李向南毕竟是个不寻常的人物,但是她对他又略有一丝轻视,非搞政治不行,处心竭虑的有多大意思?

  你这是为了坦率表⽩自己,上边能理解吗?她说。

  是有求于她,还是第一次真正了解了她,李向南发现自己与⻩平平的关系无形中发生了很大变化。这削减了他对她的亲昵感,却增了他对她的‮服征‬

  我并不是非搞政治不行,但已经搞了就绝不认输。人生就是一次次危机:我喜和危机作斗争。他平静地说道。送条陈的事如果有困难,你就不必多费心了。他站起来,一切要简洁。

  不吃点东西了?⻩平平一下有些急了。向南,你等等,我跟你一块儿走。她拿起挎包:翁伯云,我们先走了,有事我再给你打电话吧。

  翁伯云彬彬有礼地送他们下楼。

  我这就帮你去想办法。⻩平平又开始充満热情。

  李向南走着,没说话。

  还要我帮什么忙?她又问。

  李向南站住了:平平,告诉你我的一个心理。有人驾小帆船横渡太平洋、大西洋,有人孤⾝到北极探险,我佩服他们。可每当他们半途而废,我就替他们扫兴,会骂一句:软蛋。不能坚持到最后,就不要开始;开始了,就不要退下来。

  那你还有什么灵活应变啊?⻩平平说道。

  李向南继续走着:平平,我能理解你的聪明,我赞赏你的聪明。

  我有什么聪明?⻩平平略有些不自然,她的聪明在于别人识不破她的聪明。

  好,再见吧。李向南在车站旁站住,伸出手:我希望今后能得到你更多的理解。

  她莞尔一笑,没说什么。

  七八个五六岁的小孩儿在院子里忙忙碌碌“过家家”像窝快乐的蜂。砖头搭了个灶,小木柴点着了,红火黑烟,烧着小铁锅。

  梳着小刷子的小平平在他们中间指挥着:小燕,你管洗菜——一个苹果脸的小女孩拿着一把菠菜在⽔盆里洗着;小刚,你管切菜——一个胖胖的男孩儿嗳了一声,用铅笔刀开始切菜;圆圆,你放碗,小彬,你管放筷子——两个小女孩在圆桌上转圈放下七八个小碟,每个小碟旁一双筷子;我来炒菜——她往锅里倒油,放菜,翻炒,点⽔,加盐。饭好了,开饭了,排队拿碗来。每个人的小碟里都盛上几片菠菜,小板凳劈劈啪啪响,围坐在小圆桌旁,⾼⾼兴兴地吃起来。

  剩下她一个人了。中午的⽩⽇晒得人流油,这是片商业区,人又多起来。自己还没吃饭。两份冰凌解决问题。据说,爱吃冰凌的女人善于际。这个电话亭好几个人排着队,再找一个电话。人还是多,晃来晃去地磕碰。她喜看鱼游⽔。⽔族馆的大玻璃缸內,鱼们在绿幽幽的珊瑚礁石、海底植物中钻来钻去,优哉游哉,谁也不撞谁。人没有鱼聪明,聪明要显出自在来。她感到自己此刻眼睛聪明,含着笑,像薄荷糖;脚步聪明,走得快,但不急有弹,躲闪灵活,不和人碰撞;觉得自己整个人聪明,哪儿都能去,哪儿都挡不住她。昨晚做梦自己在买鱼,在摊上挑捡着,各种各样的活鱼蹦跳着,鳗鱼在鱼堆上游来游去。她抓住一条就溜走一条,再抓住一条又溜走一条,好滑。掌中留着滑腻腻的手感。前面出现两条巷道,一条蟒蛇跟着两个人。后来,蟒蛇扔下那两人朝自己追来。她和它搏斗着。蟒又变成鱼,遍体鳞伤,好像就是昨晚电视中看到的搁浅‮杀自‬的鲸鱼?她知道弗洛伊德,明⽩这个梦含着意味…

  总算见到安晋⽟了——在他家中。因为他是要人的秘书,也便成了要人。还不能同这个清秀小生谈正题呢,江岩松在场。

  平平,正想找你呢。这位⾼级⼲部学院副院长江啸的公子笑笑说道。

  他为什么有一种过份的热情呢?因为自己碰见他在安晋⽟处?要见成猛的秘书,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人为了遮掩某种暧昧,才会不自觉地支出过多的热情。她不喜江岩松,对人似乎很随和亲切,但又含着矜持;要保持平和,又怕失了风度;似乎很正派,绝不对女人‮逗挑‬,可又让你感到他整个⾝体充満⾊情。

  找我⼲啥?她问。

  我们研究所召集了一次历史讨论会,你不给我们发条消息?江岩松说道。

  她一笑:行。她明⽩他。有时候求人反而是笼络人的手段。明⽩装不明⽩,别人还看不透你,这才是真聪明。她又说:你把讨论会的情况写个材料给我,到时候我给你们发消息。她不吃亏,消息发得多,不是自己的成绩吗?又不费她时间。江岩松起⾝告辞,临别和她郑重地一握,那诚恳的目光,那诚恳的话语,都使她心中想笑,想说:快走吧,别表演了。看着江岩松背影,她知道:他以后会听自己调遣的,是自己的又一个触角。

  第三者一走,安晋⽟顿时精神焕发,殷勤地拿出冰镇汽⽔西瓜,在她⾝边转着。她更轻快了,吃喝,说笑,现在只需单打一,应付一个人了。安晋⽟一直在追求自己,这她早明⽩,所以她也稍认真一些地处理关系。她至今的艺术,就是把事情限制在始前朦胧阶段。她允许对方表示特殊的好感,报以微笑信任,但尽量不给对方机会表明一切,保持个较长时期。若对方最终明确提出了,她也自有善策。不答应他,又绝不伤害他,还要把双方关系转⼊一种超出一般的、含着暧昧的亲密友谊。她是再聪明不过的女人了,常常轻而易举就解决了对于一般姑娘是很危险的事情。她现在就是不想答应任何一个嘛,她从不说假话,她现在需要自由自在地生活,起码三五年內不想受任何约束,不考虑结婚。你对我好,我当然⾼兴。可我确实不知怎么答复你,你最好多接触几个女孩子,多选择选择,千万别只挂我这一头,要不,你死心眼⽩抱几年希望,不耽误你了?我?对你有好感。可到底只是好感啊。不要勉強我,啊?和我一起跳舞,可以;看电影吃饭,也可以;散步谈心,谈最亲密的话,我更愿意;双方感情投合时,吻一下额头也允许;如果提进一步要求,甚至想上,那我不。她只有遇到那些真正起她情的男人时,才会发生关系。那是她主动要求的。任何社友谊或者利益需要——即使对方着自己的命运,都不能使她贡献⾝体。

  女人用贡献⾝体来换取什么时,就很可悲了。女人最不能违心出卖的就是自己的情爱。

  她用小勺品尝着小碟里的冰凌,不抬眼,随意说笑着。安晋⽟在她⾝边转着。黑⽪凉鞋咯吱咯吱响着,两条直的线不时弯折着,他的手⽩,手指修长,动作细腻,能感到他含笑的目光。愿围着我转就转吧,女人就应该是男人的轴心。

  嗳,安晋⽟,想起一件事,那个李向南托我往上递个材料,你说,我该不该帮他?

  往谁那儿送?成猛?你啥事都可以热心,这件事你千万别管。老头子对他很反感。

  可…我随口答应他了…你觉得李向南这个人怎么样?

  我对他印象不算太好。可这还不是我不愿帮你忙的原因。你张嘴求我的事,我总该尽心的。(那当然。她嫣然一笑)可你要知道,成猛对李向南有过批示。我为他送材料,我能扛得住吗?

  ⻩平平垂眼想了想,点了点头,既是点给安晋⽟看的(表明她特别听信他的话),也是点给自己的。这事的确不是很好办。

  可她怎么对李向南待呢? wWw.nIlXS.CoM
上一章   衰与荣   下一章 ( → )
免费小说《衰与荣》是一本完本综合其它,完结小说衰与荣TXT下载的所有章节均为网友更新,与免费小说网(www.nilxs.com)立场无关,更多类似衰与荣的免费综合其它,请关注逆流小说网的“完结综合其它”专栏或全本小说排行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