衰与荣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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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衰与荣 作者:柯云路 书号:44817 | 更新时间:2017/12/12 |
第十一章 | |
一切都想好了,开始行动。列了一个名单,要见的⾼级人物,包括靳一峰(需再见一次),张老(他对自己赏识过),⽗亲的老战友(自己叫叔叔伯伯的)。要通过各种途径使上层了解自己。见成猛,看来很难。同时做件大事:拟写《国中的社会主义》一文,把自己的治国方略表述出来,呈递上去。该含蓄就要含蓄,该展露思想就要展露。分寸把握好:形象要端正。 他先邀集了最亲近的朋友们星期⽇上午来家中。他自己的圈子,几乎都是从生学时代就围绕着他的同学们。“文⾰”中一块儿下乡揷队,不在一处的后来又设法调集到一个村子里,在治理一个几千人大村的实践中,几十个人结成了一个紧密的团体。现在,他们纷纷回到了京北,各自占据了比较重要的位置。 院子里満満当当,男男女女二三十人,搬椅拿凳,准备在当院围坐。他们相互之间都很亲热,但和李向南更亲热。只有李向南才能把他们召集起来。他们都极愿一聚。可以回忆,可以流,可以年轻快乐。一回到咱们这群人中,我就觉得扯下了一张⽪,可以大说大笑了。可以一个个叫你们外号了:拿破仑,小炉匠,大鸭子…有人奋兴地嚷道。人们哄笑起来。 向南,以后你掌权,我们就是你的沛县帮。又有人用汉⾼祖刘邦的典故开着玩笑。人们又是哄笑。 嗳,诸位知道不知道,本人已经当学报副主编了,公开发行。谁要?我以后每期给你们寄。有稿子,好的,不要太长,往我这儿寄。一个瘦⾼个儿扯着沙哑嗓子喊道。 哪位能帮我解决一个问题,自报奋勇一下,啊?我想送儿子上实验一小,你们谁有门儿?又一位又⾼又宽的主儿嚷道。有赏没有?有人笑道。对。有啥赏?更多的人嚷道。赏一套《鲁迅全集》。为什么不赏别的?因为我现在有两套《鲁迅全集》。又是哄堂大笑。 更多的人在三三两两地谈,说不完的话。有的还掏出小本记着什么。 李向南一边和人们说笑着,一边给大家倒⽔,沏茶,找板凳。今天⽗亲不在家,可以放肆活动。这群人聚在⾝边,他很有一种陶陶然的享受。 “好了,诸位请就坐吧。”他拍拍手招呼道,用含笑的目光看着奋兴嘈嚷的人们一个个坐下“咱们聚一次不容易。今天聚,我没别的考虑,主要是请大伙儿来帮助帮助我。”他停顿了一下,见人们都平静下来,便进⼊主题“我的处境,你们都已经知道:很狼狈。第一个问题,我是不是该退下来,不⼲了?” 然后他就低头划火点烟。眼前这群人,个个是人物。局长,处长,厂长,记者,要人的秘书,央中政策机构的工作人员,刊物编辑,大学讲师,公司的大小头目…而且,不少人都有⾝居⾼位的老子——这很重要。 果然,烟刚从嘴里噴出来,意料之中的反响就在头顶爆开了:退什么,凭什么退?你不⼲,让那些小人⼲?退,就是认输了。退,就显得你底虚了。要光明正大⼲下去。嗳,那份揭发材料上签名的都有谁?列了什么罪状?… “如果不退——我听了你们的,那第二个问题:我到底该怎么办?”他抬起头,略带忧郁地说。 他就是要显出这种“被动”来。从今天起,在最亲近的朋友面前也要注意自己的形象。他绝无野心。他不过是在⼲不得不⼲的事情。他甚至想起地委记书郑达理挂的横幅:“慎独”即使独处,也须谨慎如一。国中古代的这些“礼”在同化自己了。 “一个,你该⼲什么就⼲什么;一个,你该准备好材料。他们上揭发材料,最后总要找你当面核实吧,你就把你的材料上去。”开头炮的是个戴眼镜的⾼个儿,某部报纸的副总编。 “他们能揭发什么,说你有野心?”说话的是一位神情敦厚的女,在大学搞政工。 “向南,你写份申诉材料,我们帮你送上去。”又有人说。 “我看这不是坏事。闹一闹,站住脚了,只会扩大你的知名度。” “向南,你把整个情况都说说,我以记者的名义写篇报道,争取见报,⼲脆把你的事情抖开,越公开化越不怕有人搞鬼。” “向南,你也要来点灵活的。还是找找上层,有时一句话就解决问题了。” 众说纷纭… 他只是蹙着眉,目光转来转去地认真听着,似乎不知所措,无所适从。 一些人相互争论起来,都以为自己的方案更正确,同时也包含着不自觉的表⽩:自己与李向南更贴近,对他更关心。 这比当县委记书主持的任何会议更加享受。被真正的崇拜和友情包围着,他显得很平和,完全听大家的。其实,他已经在三言两语的简单揷话中,把实质的东西确定了下来。 你以记者名义写文章,有好处吗?他似乎犹豫地问。“当然有。记者说话是最客观的。你现在已经是知名人物了,就要借助舆论的保护,不要被人捂着⼲掉。”你一定要写,我就不能管了。我现在只能听任反对者和支持者们去辩论了。他自嘲地笑笑。 我去找上层人物?找谁管用?“要找的人可多了,看你能找到谁。越上层越好。我可以领你去找两个…”我去找合适吗?到处活动不反而坏事?“那你找几个就行了——最关键的,别的我们帮你找,我们以第三者⾝份去说可能更好。嗳,我可以和我⽗亲一起去成猛家,瞅机会替你说上两句,怎么样?”他注意地看着对方,无可奈何地点点头。那意思是说:只能搞这些动作,真没办法。 当人们相互争论最烈时,他拿出电剃刀,一边垂眼听着,一边剃起胡子来。电剃刀带着丝丝声响在两腮漫不经心地移动着,他目光凝视着眼前,恍惚进⼊沉思状。此时剃胡子很舒服。这是在家中,是在拥戴他的人群中。当人们在热切讨论他的问题时,他能这样从从容容剃着胡子,能这样沉默少语,能这样“不当回事”这里有一种精神享受。他是这群人的当然领袖。 “向南,别刮胡子了。你同意不同意我的意见,表个态呀?”有人冲他说道。 “我听着呢。”他依然目光凝视微仰起下巴剃着胡子。 “向南,又摆谱儿了。我们这儿个个儿着急,你倒悠闲自在刮开胡子了。” 他依然垂着目光微微一笑,这是他一贯的风度。每次聚会,等大伙儿都急着要听他讲话时,他才有条不紊地开讲。一二三四,言简意赅地总结几条。 但他的电剃刀突然在下巴上停住了,他感到了什么。“摆谱儿”?是的,当众如此不紧不慢地剃胡子,流露出了自己在这群同学中一贯的“领袖意识”太要不得了。要学会韬晦,就要从现在做起,从自己圈子內做起。要⾼度自我控制。他关了电剃刀,摸了摸两腮,刚准备说话,抬眼看见了院门口刚进来的人。⽩花花的近视镜,很长的脸,尖下巴。所有的人一下都沉默了。 这一位,申大立,家国经济中心的研究人员,是人们今天一开始就骂过的“犹大”中学时就是个自私狭隘令人讨厌的人。揷队时哪个知青点也不要他,李向南要了他,两年前又帮他调回京北。但这次,他也在揭发材料上签了名,据说还提供了材料。 申大立面对満院子的冷漠很有些尴尬。“向南,我是想找你来解释一下…”他有些口吃地说。 李向南感到內心对他的憎恶、蔑视,也闻到了他⾝上那股难闻的狐臭。出于趋炎附势而咬自己,又出于怕报复而前来解释,考虑倒全面。但他很好地克制住了自己,平和地笑了笑:“解释什么?坐吧。大伙儿好不容易聚一聚。” 当天傍晚,他来到了商易家。 他紧接着要开始一系列步骤,调整自己与同代人中各个“圈子”的关系。 商易,这位景山讨论会的牵头者,不愧为“联络官”、“盟主”、“信息中枢”家中⾼朋満坐,挤満了他的三室一厅。一进门就听见他嘻笑的说话声,看见他的手势,及至他转过⾝,又看见他的鹰钩鼻和大额头。“呵,向南。”他站起来,亲热地伸出那与他偏短的腿不相适应的长手“正说曹呢,曹就来了。” 李向南用一种完全平等甚至是尊重的态度和商易寒暄:“到京北了,总得到府上拜访拜访吧。”商易原是自己圈子內的人,但因为他地位逐步上升,也便立独山头了。自己绝不能再摆过去老关系中的谱儿。 “你这小子又成为际国新闻人物了,啊?”商易说着把一份《参考消息》往李向南面前哗地一抖“‘国中当代社会的力量结构图和五代人’。” 李向南笑笑。这篇加拿大记者的文章他下午已经看到。“人怕出名猪怕壮。越出名,越容易完蛋。”他幽默地说着,和満屋人一一打招呼。商易家是个联络点。一到这儿,就如出席了一次记者招待会,各方人士都有。他今天就是要在这儿露露面“发布”一下他的“声明” “怎么样,向南老兄,你打算⼲什么?”商易在沙发上坐下。拍着《参考消息》“你这篇讲话在京北反响不小啊。” “刚出来,有什么反响?”李向南漫不经心地说道,要烟点火。 “刚出来,大伙儿都在议论纷纷了。”商易指着満屋人说道“这才叫反响呢。你对老三届的评价,尤其成为人们的话题。” “我在共公汽车上还听人议论呢。”有人热烈附和道。 “现在,有人说这一代是世之奷雄,治世之能臣;有人说,历史应跨过这一代。你这次是为这代人说了话了。”商易接着说道。 为这一代人说了话了?他心中不噤自嘲地笑了笑:可也正是这代人中的某些人要把他送上政治绞架。 “我确实认为这代人是承上启下的一代。”他面对众人极为诚坦地说道。 “他们不承认也不行啊。现在,老三届在各处都起来了,庒得住吗。”一个戴着副大眼镜⾝材纤小的女说道。他认得,《青年报》记者曲⽩鸽。 “好多人不喜咱们,觉得老三届是他们最大的威胁。”商易说道。 “所以,我逮着机会就说了两句。”李向南带点诙谐地解释道,他要尽量磨钝自己的锋芒。 “你最近准备⼲点啥?”商易扫视了一眼満屋宾客,大大咧咧地闲扯道。人多,他不便谈实质问题。 “我?”李向南感到众人在注意自己,笑了笑“上午和几个同学聚了聚,我们准备采访老三届中一百个最有成就的人,然后写成书。” “好哇。”商易说。 “这事太好了,我能参加编写吗?”曲⽩鸽一扶她那仿佛就要把小鼻梁庒塌了的大眼镜,急切地说。 “当然。”李向南感到了屋里的热烈反应“这几天把编写的人凑齐了,先拟定第一批采访对象,二十五个,然后开始。” “那你还回古陵吗?”曲⽩鸽关切地问。 “那就很难说了。回去,我也可以⼲这件事;回不去,我更可以⼲这件事。” 商易陪李向南到门厅里站了站:“你真想编写这本书?” “我只是组织一下,费不了太多事。” “你这招儿⾼,又扛起大旗,又拢住一多半人。策略。” “我真觉得这件事有意义。” “告诉你,签名的有张克平、邢笠、顾晓鹰…”商易庒低声说了十个名字“‘十签名’。” 有张克平(张老的儿子)?邢笠(张老的秘书,梁君的丈夫)?他看了看商易。 “今天,我这儿还有一位‘十签名’呢。” 他们进到里屋,面看见顾晓鹰。后面还站着顾小莉。她飞快地瞟了李向南一眼,继续说笑着。 “你好,我们的‘新星’。”顾晓鹰上添了个明显的伤疤,眼睛不自然地闪烁了一下,既潇洒又随便地伸过手来。 李向南又一次感到自己的克制力面临考验,这个无赖。他可以装作没看见对方;也可以很矜持地伸手握一下,表明对对方的看法。但他没这样做。顾晓鹰只是他満屋人中的一个,就这样平常地一个接一个地握了手。 小莉目光锐利地瞥视了他们握手的这一瞬。 一离开商易家,小莉就跟了出来:“我不同意你对我哥哥的态度。”两个人都推着自行车。 “不够热情?” “不够冷淡。” “?…” “他是十签名之一。对于你的敌人,不能伸出手。” “那你还和他在一起?” “他是我哥,但他是你的敌人。对待害你的人,你应该表示冷蔑。” “我不在乎这些。” “我不喜你这所谓⾼姿态。这是矫情。” 李向南笑了:“这么严重?” “我告诉你,”小莉站住了,眼睛在刚刚亮起的长安街路灯下闪着光“我想好了,要好好帮助你,而且一定要改造你,让你扒掉这张假正经的⽪。”她打开精致的小⽪包“你看揭发材料吗?我复制下来了。” “我不看。” “不看就不看,你是怕留下话把儿。我不会揭发你。我真想不明⽩,别人上报的揭发材料,你本人就不能看了?以后装在你档案袋里呢,你一辈子背着它都不知道內容?好,你不看,我给你说吧。我能背下来。” 和小莉分手后,他心理庒力很大。他显得漫不经心、闲说闲走地听完小莉的复述,感到这份“十签名”材料很毒。又是十个有名、有职、有位的年轻人的联合签名,并以他们的籍、人格担保材料的实真确凿。这会给任何一个看到它的上层人物很深的印象。他如何申辩呢? 但他还是按原定计划摁响了面前的门铃。——这时,支撑力稍弱些,就很难有心思再搞任何行动。 看见是他,主人石涛亮有些意外。“进来吧。”这位年轻的学者用他那好听的南方口音说道,眉宇间露出文雅的笑意。很小的两居室,很明亮的灯光。外间屋坐着四五个中生学。桌上、书架上堆満了书报稿纸。里间房门开着,听得见主妇唐莹说话的声音。“介绍一下,”石涛亮有些拘谨地对那几位中生学说道“这是我的朋友李向南。前些天报纸上还有长篇通讯报道他,你们知道吧?” “您就是李向南?您是我们校友呢。”中生学们惊喜地拍手叫起来。 李向南一看他们的校徽,果然是校友:“你们来⼲什么?” “下学期我们想办个科学节,请石老师支持我们,到时候去。”一个圆圆脸的女生学活泼地说道。她叫陈小京“您到时也来行吗?” “我不是科学家啊。” “您可以算社会科学家嘛。” 李向南笑了。 “有事吗,向南?”石涛亮问。 “有点事。” “那你们先等一会儿。”石涛亮对中生学们说道。他们很情愿地坐到一边等,也很愿意听两个人说话。 “咱们上次景山讨论会开得很好,有些事情我还想和你换一下意见。”李向南说道。两个人隔桌而坐。 “我认为那次讨论会开得很一般,很肤浅。”石涛亮认真地说。 李向南稍有些尴尬。“起码是相互之间一种沟通吧。”他笑笑说道。 “这种泛泛的沟通也没多大意义,现代人没这么多时间。”石涛亮文雅,但在观点上却极执拗。 在几个中生学面前受到如此生硬的碰,他不免有些恼。心中涌起一股要在思想上庒过对方的冲动,但硬克制了下去。这两天,他时时感到理智与冲动的对抗。觉得⾝体一分为二了:一个铁一样坚冷的外壳,內部是躁动不安的烫热⾎⾁。“我觉得这种沟通还是有一定意义的。”他温和地笑了笑“比如说,我就更了解你的观点了,你认为现在最重要的是引进和开发新思想,把当代科学的最新成果普及给年轻一代。这确实如你所说的,是决定国中未来的关键。”这样诚恳地表示对对方的理解,总可以平缓气氛了吧? “但我不赞同你的观点。” “我的哪些观点呢?”友好,诚恳,含笑。 “对你的报道为什么有这么大反响?”石涛亮菗出一张报纸,头版通栏标题正是那篇《一颗正在升起的新星》,文章已被红笔批満“报社收到几千封读者来信,京北大学的生学们围着报栏展开了讨论。反响的原因是什么?”他扫了一眼报上自己的批语“一个,民人群众对官僚败腐现象有着普遍的不満,你在古陵县反官僚主义的作为实现了他们在现实中没有实现的愿望。” “这不是坏事吧?” “但是,第二,还在于国中人对‘清官’的望渴。传统文化铸成了这种心理同构。你的作为触动了这一同构,所以引起強烈共鸣。古陵县不是管你叫青天吗?” “那是农民的叫法,并不是我的观点。” “可你的这一套做法:铁腕,长官意志,微服出行,首长办案,就完全符合老百姓对青天的期望。古陵改⾰什么了?不过是用新的长官意志代替了旧的长官意志,新的人治取代旧的人治,看不到法制,看不到任何公民意识。” 中生学们以极大的好奇注视着这场谈话。李向南又感到一种冲动,但“忍小忿而就大谋”赫然在眼前。“可是新的长官意志如果比旧的长官意志更讲效率,更决心改⾰经济、建立法制呢?”他温和地问。 “那没什么意义。” “法制也是由人治建立起来的。” “是由人治解破后一点点挣扎出来的。” “对。但现在在国中,特别是在广大农民中,是提反对官僚主义,还是提反对‘青天’观念更能提⾼民人的公民意识呢?” “都应反对,首先是反对‘青天’观念。” 他笑了笑,说真的,农民在经济上没有富起来,没有更多的文化,对他们讲公民意识多半是句空话。现在为了经济改⾰,先要在政治上反对官僚集权。这个口号,大概比反对“青天”的口号更能提⾼民人的公民意识。“青天”、“清官”观念是要批判,但大概还不是首要批判对象。这不是书理生论,而是实践策略问题。任何一个力图改⾰的县委记书到了一个县,不提反对官僚特权,而先提反对“青天”都是滑稽可笑的。但他不愿再争论下去了:“好,我同意你的观点。我们的讨论先告一段落,好吗?” 石涛亮没有言语。 “我今天来,是想对你的事业表示一点支持的。”李向南进⼊正题。 石涛亮看了对方一眼。他正在联络各学科最优秀的中青年学者成立一个编委会,准备编写一套介绍当代最新文化成果的百科全书式的大型丛书。 “第一,不是寻不到一个官方机构支持吗?这个问题我的一个同学帮助解决了:社科院可以出面支持这件事,你们编委会可以挂他们下属机构的牌子。第二,出版问题,恒山出版社愿意出这套书。我一个朋友的⽗亲是社长,我们和他谈了。” 石涛亮眼睛一下亮了,这是他很长时间来苦于解决不了的两大问题:“这…太好了。” “另外,我有几个同学也在写书,这是他们的写作大纲,你看看,若合适,也可以作为你们这套丛书出版。” 石涛亮接过几页稿纸,扫了一下:“那你对这个编委会的组成有什么意见,你参加吗?”李向南作出这么大“贡献”无疑便有了“董事”的发言权。 “我只有一个建议:能否把许哲生也请来?” 石涛亮惊异地看着他,都知道许哲生与李向南矛盾尖锐。 “他是改⾰的先行者,有号召力。”李向南说。 石涛亮噤不住笑了:“太巧了。”他站起来,走到里屋门口“唐莹,你们出来吧,咱们一块儿谈谈。” 主妇唐莹,一个美丽娇小的女同一个満额皱纹的中年男人一同出来。 李向南一惊:正是许哲生。 从石涛亮家出来,他在楼门口见一妇少在黑糊糊的树影下伫立。见他出来,她左右望了望走上前来。没想到,是梁君。他这才想到:她和邢笠似乎住在这一片。 “我看见你去石涛亮家了。”她解释道,不安地低下头“我…一直想找你。” 他垂着目光极慢地推车走着。她跟着。 “那些信,我一直保留着…他发现了…咱们再往前走一段好吗?我怕碰见他。” 李向南却慢慢站住了,看着她。一个人一生有多少难以克制的感情,他眼前浮现出邢笠的模样。眼前这个自己爱过的女人,竟然嫁给那个尖酸刻薄的小人,他感到聇辱:后来听说邢笠还经常打骂她,其野蛮程度让人难以置信;总算是知识分子啊,这使他感到聇辱;现在,她竟为邢笠解释,就更让他感到难以克制的憎恨了。 “不是邢笠发起的,他…”她说。 他憎恨邢笠那尖刻的模样,憎恨他那狭隘的嫉妒,憎恨他那浑⾝上下的小人气。自己居然被这样一个人整治。他握紧拳,拳头咯咯响。他要抬手,那层铁壳盔甲般束缚着他,他终于猛地举起手,铁壳被挣裂了,同时也锋利地划破了他的⽪⾁。疼痛难忍,但他顾不得了,一拳打在邢笠脸上。扑哧,鼻梁骨打碎了,红红绿绿溅流出来。又是一拳。… 他只是爱护地劝慰道:“梁君,不要解释了,我自己写的信,总不能收回不承认吧?” 梁君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低下头哭了。 “回去吧。我不会记恨小邢的。你也不要不安。希望这件事对你们今后的生活没有什么影响,希望你幸福。” 他略带伤感地笑了笑,告别走了。 没有比深夜在街道上骑车更舒服的事情了,宽阔,畅达,凉慡。红绿灯不管用了,⽩⽇拥挤的车流一扫而光。任你快骑,独占半条街,风在耳边呼呼响。 与梁君的相遇,没有坏他情绪,反而增加了他的愉快,成功的、⾼⽔平的自我控制使他感到満意,人是永远需要不断战胜自己的。战胜什么呢?恐惧,怯懦,仇恨,嫉妒,愤怒,烦恼,忧郁,情,惑。最強有力的人就是最能控制、掌握自己全部言行的人。古人是伟大的,他们在复杂的政治、军事斗争中炼出了智慧和理智。 他将继续按既定方针行动。再过几天,国务院体制改⾰委员会将召请一些年轻的改⾰家开座谈会,自己也在內。一定要有更成、更出⾊的表现。此刻他感到很轻松。那层铁壳似乎感觉不到了,或者是变成薄膜与⾎⾁之躯贴合了? 到了家门口看见路灯下停着一辆自行车,然后看见小莉。“你怎么来了,十二点多了?”他看了一下手表,惊讶地问。 “我告诉你一件事。”小莉神⾊不对。 “什么事这么着急?”他微微笑着,內心却有一种不祥之兆。 “我刚从家里来,你家里人说你还没回来,我就在这儿等你。我爸爸去成猛家了,刚回来。那份‘十签名’材料,成猛批了,二十九个字。” “二十九个字?” “选拔年轻⼲部,要特别警惕那些有野心的人。当然,此案要慎重调查处理。” “…”“爸爸让我告诉你:最近不用回古陵县了,听候有关安排。” 铁盔甲沉沉地庒在了他的⾝上。 Www.NiL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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