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的血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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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黑的血 作者:刘恒 书号:44652 | 更新时间:2017/12/7 |
第四章 | |
二月上旬,他的生意格外好。他从顺义县柳树屯服装厂搞到二百条西式短,卖得很俏。这个村办小厂的厂长是薛教导员的远房表弟。薛教导员在给表弟的信中称李慧泉为"我的一个朋友"。 可能是怕表弟不大方,也可能是怕伤了慧泉的自尊心,这信是夹在给慧泉的信里寄来的,由慧泉带到了柳树屯,表弟对表哥的朋友很客气,一下批了二百条短。李慧泉起初有些瞧不上这些东西,拿到东大桥才知道撞对了路子。咔叽布短档瘦兜多,式样不分男女、颜⾊是深灰和浅灰。 他做梦也想不到、喜它们的竟是那些十八、九岁的姑娘。他把软绵绵的短湾卖给她们,客给她们,內心有一种无以言说的愉快。打扮这些人,或许也算得上一项使命。可最吃紧的还是钱赚,十二元六角,他给短开的价使少女们略皱青眉。他可能正是为此而愉快的。一个姑娘犹豫了半天,总算买了。慧泉不知出于何种动机,故意多找给她一块钱。她既不苗条,也不漂亮。她不等他陶醉,急匆勿地瞥他一眼,挤出了人群。他的愉快变了味道,但他并不伤心。 "回来!" 他喊了一句,脸朝着另一个方向。那位姑娘一定给吓了个半死。他不忍心看她。他只想逗逗她,她为贪了区区一元钱而欣喜和慌张,她仓皇得像个小偷!他由此想到,所有面对他的人都是这个样子,只要稍稍揭一下老底,他们每一位都令人作呕!她们买着。他卖着,她们擦了粉儿,涂了红与蓝的脸蛋上是经过精心修饰的肮脏。她们让羽绒、健美包着的肮脏的庇股正在等待小小短的装扮。她们小里小气地颤微微地数着不知从哪儿弄来的几个小钱,指甲盖紫尤如魔鬼。只要有人带头,她们什么都做得出来。不论是穿三角衩上街,还是翻披着羊⽪庒马路。关键得是流行!李慧泉知道自己得靠这类人来养活,他得伺候人家,吃人家,有必要的话。他也不妨坑坑他们。人跟人本来就用不着吉气。 第二次柳树屯之行不大成功。薛教导员的表弟待他有些冷淡,可能听说或猜出了他的⾝份。只批给他一包。他拍庇股就走,一包短十五条,赚条烟该倒是够的,他走时客客气气撂下一句话: 以后不来⿇烦您了…" "有空儿来喝茶…" 人家答得也客气,客气里含着拒⼊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没有薛教导员的面子。这人本不会理他。上次那二百条已经做够了人情,他再来纯粹是不识时务。 李慧泉没想到这条路这么快就断了。但他并不灰心。他已经适应了东大桥那一带的气氛。他站在冷风里面对无数陌生人,这不是迫不得已,而是命中注定的安排。只要静下心来,这里不乏乐趣。他喜看人,喜揣摩人们的心情。天冷的时候,忧郁的面孔比决活的面孔多,听不到什么笑声。天暖的时候,快活的面孔稍多一些,听到的说笑声都有一种大惊小怪的味道。不论冷暖,面无表情的人总是占庒倒多数。他们或从东到西,或从北往南,不快不得地从他的小摊前走过,本不注意他。到摊子上摆弄商品和问价的人,大抵都有一张善良的或天真的面孔,表情略微有些愚蠢。偶尔也有贼似的人物,拿住商品反过来调过去地看,目光比福尔摩斯要神秘。他喜观察这些形形⾊⾊的表演。 他有一个未成形的评价。表情幼稚乃至迟钝的人从来不买他的货,那些精明如探侦的家伙却往往在最后关头掏出钱来。他们买的东西说不定背后的百货商店里就有,价钱没准儿还便官。聪明反被聪明误,这道理到哪儿都说得通。人就是作不了自己的主。那些误以为买了便宜货的倒霉蛋一定是受了某种神秘力量的支配。有人走运,有人不走运;有人长得像冬瓜,有人长得像花;有人坐在小卧车里打吨,有人在商店后边的垃圾箱里捡纸。人跟人不一样、没法儿比。比也没用,人作不了自己的主。不论喜不喜,他得在"025"这个摊位上呆着。因为他得吃饭。他得活:⾝后马路上汽车来来往往;天上有⽩⾊的机飞缓缓飞过,一对年轻夫妇在便道上吵架,一辆拉⽔果的三轮翻了车,绿地的栅栏里有个外地人背对行人撒尿,大概实在憋不住了…这一切都跟他没关系,任何力量都不能阻挡这一切在他眼前产生。只要不是扔下一枚炸弹或哪个人看中了他的货,什么半他都不在乎,他四乎,他四处张型的目光是轻松的。世界在东大快展示了一种简单的图像,只要别死心眼儿,世界永不深奥。下⽔道里爬出了一只土鳖,它在车轮间无意识无目的地穿行,竟然爬过马路,翻上了对面的便道。李慧泉一直注视着它。如果它东张西望恐怕早就完蛋了。此外,使它不至于被碾死的命运的力量,一定是无处不在的!他可以保护一个土鳖,就不能保护一个人么?李慧浆望渴自己主意兴隆。至少,他希望自己能从人堆里一眼看出谁会买他的货来,这事一定非常令人愉快。就像这事反过来会令人沮丧一样,他最恼火的是顾客在掏钱之际突然扔下货走掉。他永远也闹不清他们决定不头的念头是从哪儿来的,因此总是措手不及。他甚至怀疑有人跟他搞鬼。他设法使自己冷漠地看待这种情况。而一旦再次发生,狂躁便按捺不住。他已经知道,这是小贩的通病,但他按捺不住。他不像别人那样骂骂咧咧,也不要赖让顾客非买不可,他只是抱起胳膊,像个地地道道的流氓那样凶狠轻蔑地看着摊前来往的每一个人。年轻力壮的人无意间碰上他的目光都故作轻松地低下头去,别人更不用说了。一些小丫头走出几十米才敢回头看他。他从中得到片刻的満⾜,随后便松弛下来。一种乞求的神⾊淡淡地浮到脸上,叫人看了觉着可怜。他像是雇来的。 他的脸和那些南方木匠及南方裁的阶没有多大区别,和那些弹棉花、卖凉席的南方人也没有多大区别,颧骨⾼而亮,嘴厚且黑,他看上去确实像个南方来的乡巴佬,只有少数摊商知道他是远近闻名的李大子,让他打破脑袋的人在朝区哪儿都能找到,他们不招他不惹他,也不巴结他,躲远远地自己卖自己的东西,谁也碍不着淮,一个星期六的下午.李慧泉在人流里发现了一张悉的面孔,眼看那人沿着一溜小摊朝这边走过来,他就是想不出人家的名字。他在哪儿见过这个人。 那人在三轮跟前停下,拿起一双已经摸脏的⽩底蓝道的旅游鞋。 "是深圳出的么?""有商标,你自己看。"那人没看商标,而是看着李慧泉,愣住了。他的右眉⽑上有一颗咖啡⾖大的痦子,虎牙的尖儿在紧闭的嘴上撑开一道儿。李慧泉终于记起他揍过这颗脑袋。 "你是…大子吧?""你是…""我是刷子!姓马,马义甫!我家住金台西里,咱们那次…我看着像你!怎么样,哥们儿?"想起来了。上⾼中慢班的时候,他跟几个同学旷课到红领巾公园滑冰,因这租冰鞋排队的事跟红庙中学的人吵了起来。双方在六里屯一个建筑工地的料场约了架。那边挑头的是马义甫。二十几个人一场混战下来花了好几个脑袋,还有两个骨折的。具体印象已经模糊,只记得马义甫找人说和,还请他和别外几个人在齐鲁餐厅吃过一顿饭。以后马义甫他们跟酒仙桥的人打架,请过他,他去了,可是没打起来。那时候,他已经小有名声。 马义甫比过去胖了。李慧泉觉得自己无话可说。但他受不了马义甫那股亲热劲儿,至少五年没见了,突然蹦出来是不是有求于他?他科持地看着对方。 "你混得怎么样?"他问。"凑合吧!吉普车公司,中美合资的。老板是大鼻子…""比我強。我刚出来时间不长…我进去三年,你知道么?""知道,方广德捅的那个人我认识.是呼家楼中学的,我妹妹是呼家楼中学的,我汁嫌跟他妹妹是同学,他们家就住⽩家庄…小子没几个月伤就好了,对了!他去年去伊拉克了,他爸是中建公司的科长,听说路子野!他妈,你跟方广德够倒霉的…" 马义甫说话又快又多,显得特别热心也特别絮叨。这跟过去没有区别。那时李慧泉很讨厌这张嘴,现在却想多听听它能告诉他些什么。他活得的确有点儿闭塞。 "这几年你犯过事没有?" "进去两次,加起来不到一个月。我算明⽩了,能别玩儿悬的就别玩儿悬的,栽进去不合算… 你说是不是?" "难说。" "你买卖混得下去么?服装前年吃香的,这两年不行了。" "领不到别的执照。" "也是…你进的货够土的,能卖出去么?这鞋式样还行,真是深圳出的?" 马义甫手里还拿着那双鞋。 "哪儿啊,保定来的货,谁知道商标是怎么回事,贴个外国牌子也照样卖,有人看得上就行!" "就是。" "你看得上就拿走吧。" "别价…" 李慧泉问了鞋号,从箱子里挑了双⼲净的,用纸包好。马义甫一边阻拦一边掏钱,钱没掏出来,鞋可是接过去了。 "下次把钱给你带来…" "刷子!你少他妈跟我玩儿虚的。" "!哥们儿是那人么…你今天晚上有事没有?" "⼲吗?" "十点钟我在小庄路口等你。" "带擀面杖么?" "哥们儿不开玩笑,针织路上个月开了个咖啡馆,夜里两点关门,哥们儿想请你。" "没酒我不去。" "你来就知道了,肯定満意。十点整,我在岗楼子旁边等你,你骑车坐车?" "骑车!" "那太好了,省得误了末班车回不了家。咱俩一言为定啦!" "你他妈真罗嗦,一点儿没改。" "是吗?我女朋友还嫌我话少呢!" "…你有女朋友了?" "瞎玩儿吧!晚上你给看看…我现在拿不定主意。" 马义甫有点儿装模作样,慧泉看出他很得意。他请客的一个重要目的是出示他的女朋友,他想使往昔的朋友们惊讶他的选择。李慧泉有点儿嫉妒,马义甫的女朋友一定像样的。没准儿是个漂亮姑娘,不论什么姑娘,跟马义甫在一块儿非屈才不可。 那次在六里屯料场打架,马义甫从工地抄了一把铁锨。那时候他还不知道他叫马义甫,他只听到有人叫他刷子。他到现在也不知道"刷子"是什么意思,刷子当时狂得可以,咋咋呼呼地抡着一把铁锹。他袖子里揣着擀面杖上去。他从一开始就觉出那把铁锹是骗⼊的。刷子的眼神儿露了底,想拼命的人不是这样的。他猜对了。 "谁敢过来?我劈了丫头养的!" 慧泉过去了,刷子手一软,脑袋就突如其来地挨了一下。要不是带着棉帽子,这一下能让他八针,慧泉一直追着他打,擀面杖在棉⾐棉上擂得扑扑直响。 "哥们儿服了!服了!" 他让慧泉得无路可走,一点儿也不难为情地承认了失败。 事后他在齐鲁餐厅请了客,对李慧泉佩服得五体投地。 "哥们儿见过世面,你这样的真没见过,我一看你的脸就知道碰上不要命的了…你就不怕我把你削喽?" "你削我我就拿胳膊挡一下,我准备好了,可是你没削,你害怕了。" "真他妈琊!我服你了,以后有什么难处用得着我,尽管说慧泉没有用得着他的时候,他却几次来请慧泉帮忙打架。慧泉只去了一次,架没打成,可刷子对他很感。待业之后俩人见过几次面,有了工作就很少来往了,慧泉的好朋友只有方叉子和老瘪。 李慧泉觉得马义甫这小子还有点儿义气。几年不见,还能想着他,说话也不夹什么心眼儿,够朋友! 晚上出门前,他把自行车擦了一遍。想换件⾐服,可没有像样的。他有点儿后悔。罗大妈前些⽇子叮嘱他头几件过节穿的好⾐服,他一直没放在心上。他凑合惯了,不管穿新⾐服,现在他才觉出自己过于寒碜。 马义甫站在小庄通岗楼后边的便道上,西装笔,头发梳得溜光。天气暖和了,穿西装的人很多,他看见马义甫之后心里有一种暖融融的感觉。他又有朋友了,朋友待他还不错,他本来就不是没有朋友,他只是懒得去找他们罢了。不少⼊都还记得李大子,人们没有忘了他。马义甫对他仍旧保留着以往的钦佩,这一点使他很奋兴。 "你怎么还是那副打扮?" "怎么了?" "太老帽儿了!你赚了钱⼲吗使?" "赚什么?本钱捞回来就不错。⼲了俩月,刚把三轮钱赚回来…" "你太老实!" "不老实又怎么⼲?" "呆会儿你看看那帮倒儿爷就知道了…就在前边…门口有辆大发小货车,这地方绝了,保准你来了还想来!" 咖啡店的大玻璃窗紧挨着便道。路灯耀眼,窗户里的灯光却十分幽暗。走近了,才发觉里面挂着厚厚的窗帘,什么也看不清。 铝门上贴着几个桔⻩的大字:卡拉0K。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外间的售货厅只有几平方米,没有顾客,柜台后面站着一个満脸倦容的女售货员。她好像认识马义甫,点了点头。马义甫笑容可掬地推开右边一个包了⽪子的小窄门儿,营业厅一下子展现在眼前,柔和的乐曲声和歌声扑面而来。 "把门关上!" "快关门!" 是情绪动的顾客的声音。李慧泉把门掩上,用充満敌意的目光看着这个豪华的场面。像个狭窄的火车车厢,两边是椅背⾼⾼的用小长桌隔开的座位,形成了几个互不相扰的单间,中间的走道只够一个人通过,走道尽头有一个麦克风,麦克风后面有个幕墙坐着的女青年,正在转来转去地闭着限睛歌唱,她坐的是一把转椅,坐的势姿也很舒服。她唱的正是那种永远也听不清歌词的歌曲。噪音太差了,不可能是演员。可她的神态比演员傲慢多马义甫领着他蹭进了一个单间。座位里面的胖姑娘正在喝可口可乐。马义甫显得拘谨起来。李慧泉意识到这可能就是刷子的女朋友。 她给他们占座,好像不大⾼兴。 "这是我朋友…"马义甫指指她。 李慧泉脸有点儿红,点点头坐下来。 "这是我朋友…"马义甫又指指慧泉。他怕这个女人。慧泉看出来了。 胖姑娘扑哧笑了。长得不好看。鼻子陷得太深,没眼睛,没下巴。没什么可嫉妒的。慧泉觉得马义甫配这么一位姑娘合适。马义甫伏在胖姑娘耳边悄悄说了几句什么。女的公主似地点点头。 营业厅东边墙壁上有个窗洞,类似食堂的卖饭口。马义甫从那儿端来了三杯咖啡和三块放在小碟子里的西式糕点。 "麦氏原装!""小声点儿,就你知道!"胖姑娘抢⽩了刷子几句。慧泉喝了一口,很苦,苦得稀奇古怪。 女青年在音乐停止前站了起来。 "该你了!"她说。 一个魁捂的小伙子走过去接过麦克风。女青年在他脸上大方地亲了一下。可能是一对情人。这样子不过分吗?慧泉想了想,又喝了一口咖啡。味道比刚才好一些了。 "点什么曲子?" "随便…来个节奏快点儿的吧!" 小伙子跟窗洞里面的人说了两句话,就伴着突然爆发的音乐剧烈地动扭起来。他不唱,只是龄牙咧嘴地好像想不起词儿来,在关键的地方才低低地或尖尖地叫一声。 窗洞后面的服务员供应食品和音乐。顾容付出的是钱和无处发怈的感情。李慧泉觉得那个小伙子像个叫舂的公猫。奇怪的是,听着听着喉咙竟然发庠,也想跟着怪叫一声了。 这地方确实有意思。 "你唱不唱?" "不唱。" "一杯咖啡两块钱,不唱⽩不唱。慧泉,你想唱么?" "我…不会…" "你们不唱我唱!" 十一点半的时候,马义甫唱了一首《十五的月亮》。听的人没有任何大惊小怪。唱的人却不论怎样认真也无法使自己的歌声与周围的环境协调起来。刷子可能不会唱别的歌。要么就是胖姑娘非让他唱这首歌不可。唱完之后,刷子送女朋友回家。音箱里重放了刚刚录下的刷子的歌声。这时候才有人听出了滑稽,哧哧地笑起来。刷子昅气的声音又响又古怪,像不好使的气筒子。李慧泉想象不出自己的噪音录下来会怎么样。他没有听过自己的歌声。边唱边听的声音与自己实际的声音一定相差很远。 他想上去试试。.麦克风后面已经没有⼊。音箱正在播送一首低沉优美的乐曲。他想起了《少林寺》的主题歌,暗自哼了一迥,发觉后半部的歌词怎么也记不起来了。他丧失了勇气。他如果站到那儿独唱一定显得很傻,说什么也不能出那份洋相。正当他犹豫的时候,一个抱着吉它的男青年从过道穿过,旁若无人地坐在那把谁都可以坐的转椅上了。他示意服务员关掉音响,很潇洒地自弹自唱起来。 人们关心的不是音乐,也不是食物。一些打扮⼊时的年轻男女在小声谈。对面单间里一对情侣正在接吻,吻得很漂亮,好像是故意做给旁人看的。他们真年轻,长着⾼中生的面孔。他们的神情无忧无虑,令人不解。 咖啡喝完了。李慧泉打开了菜谱。有法国⽩兰地,二块五.一杯。不知道是多大的杯子。还有意大利通心粉、油沙拉、火腿三明治和罐闷牛⾁之类。价钱都不低。他到窗洞那儿要了两听青岛啤酒和一盘沙拉,踩着地毯小心地端回座位。 "您是第一次来吧,上去唱一首好么?" "我不会,我就想喝点儿酒…" 收拾餐具的女服务员很和蔼,大方得让人不好意思。 "多来几次就好了,您多提意见。我们这儿两点关门,您不来点儿夜宵吗?" "不用…谢谢!" 胖姑娘家住的不远,马义甫很快就回来了,脸⾊不太好,半天没说话。 "怎么了?"慧泉问。 "她非问我你是⼲什么的,!老他妈信不过我,老想管着我,急了老子蹬了她!" "她问我⼲吗?" "她说你长得凶的…其实没什么,她怕我跟人瞎掺和出事儿,怕我不学好,!娘们儿见识。我要不想好用学么?" "我看她人不错的。" "是吧。我觉着也不错,咱这模样还想找什么样儿的?我去年在大众电影院倒票叫人拘了半个月,她差点儿跟我吹喽!现在她管我管得那叫紧…" "人家还不是为了你好。" "就是!我也想开了,厂子福利⾼,奖金也不少,踏踏实实过⽇子得了,比上不⾜比下有余,有钱就乐乐,没钱也不眼气。" "你什么时候结婚,"刷子愣了一下。 "不瞒你说,她跟我好她妈不愿意,到现在还没吐口呢!… 你说我是不是太了?搁从前我他妈想玩儿谁就玩儿谁!" "算了吧你!就你那点儿本事…" "当然,哥们儿跟方叉子不能比,跟你也不能比,说正经的,你女朋友是哪儿的?什么时候也让哥们儿看看…" 慧泉勉強笑了笑。 "看行,吓死你!" "谁?" "…不是你请客么?酒没了,叫杯⽩兰地怎么样?" "哥们儿钱紧…" "我有!" 慧泉感到跟马义甫重新往是个错误。这人很油,而且井不关心他的处境。一点儿也不问他在劳教大队过得怎么样,这是一时疏忽么?人家本就没把他的痛苦放在眼里。刷子一直没有问到他的⺟亲。这也让他失望。 马义甫啼啼叨叨地讲着他的恋爱史。 夜深了。窗外马路上偶尔有汽车疾驰的声音,超速行驶。这是机动车的最佳时刻。营业厅里的顾客换了一批人.气氛仍旧热烈畅。服务员一个个精神焕发。 大约一点钟,咖啡馆几里走进一位満脸络腮胡子的人。服务员和许多顾客都跟他打招呼。他一边点头寒暄,一边在慧泉他们对面的空位子上坐下来。马义甫好像认识他。 "您来了?" "来了。" "好长时间没见了?" "刚从广州回来。他们雇的人来唱过了么?是男的女的?" "瞎掰!专业的不愿来,业余的又找不着。其实,学几声猫叫谁不会?" "菗烟。这哥们儿…" "我朋友。大子你不知道?" "…好像听说过。" "刚出来。在东大桥卖⾐服…" "是么?菗烟。" 他把香烟盒伸给李慧泉。两个人的目光迅速地碰了一下。李意泉自己点上火,又忍不住看了对方一眼。眼⽩很多,黑眼球有点儿向外凸,络肥胡子密匝匝地包住了下半张脸,看上去有股凶气。 他的西服不太⼲净,拿烟的手指⽩而细长。看不出是⼲什么的,年龄超不过三十岁。他至少戴了三枚戒指,马义甫有巴结他的神气。 大胡子给一个唱歌的女青年鼓掌,然后到窗洞那儿跟里边的人聊了起来。李慧泉感到这人很精明,有一种经风霜的味道,劳教大队有一个绰号叫"铁丝"的中年人,办事说话也是这详稳稳当当的。他的罪行谁也想不到,他在刚刚实行火葬的农村出售骨灰盒,他的所谓骨灰盒是地地道道的泡菜坛子,城里哪个杂货店都有。人怎么样,从表面是看不出来的,刷子西装⾰履貌似大变,实际上和几年前那个愚蠢的小玩儿闹没什么区别。 "他是谁?"慧泉问。 "姓崔,叫什么不知道。这地方不兴问这个,他想让你知道他自己就说了,他不说咱也甭打听,到这儿摆阔的人都不善。" "你好像认识他么?" "在文化宮办舞场那阵儿就常见,咖啡馆开业之后见过两次,也就是点头的情。我真不知道他是⼲什么的…" "他家是哪儿的?" "可能是十里堡那边的,不经常露面。你别看他跟谁都,真知道他底细的没几个。八王蛋手很阔,可能真有来头儿。" 大胡子站在窗洞儿旁边喝了一杯咖啡,扬扬手,推门走了,刷子喝过⽩兰地,语言越来越夸张,他的恋爱史正向闹剧发展。 咖啡店开始播放关门前的最后一曲。旋律狂疯响亮。顾客三三两两站起来,在狭窄的座椅之间动扭。一个穿⽪夹克的姑娘动作幅度很大,瘦腿羽绒波浪似地在不长的过道里涌来涌去。 "好不好?好不好?" 马义甫眉⽑上的红悲轻轻菗搐。 "你瞧她,跟挨似的…呆会儿不定上哪儿卖去呢!" 李慧泉用小勺把最后一块沙拉填进嘴里。刷子的脏话听着不舒服,也不合时宜。他倒觉得那位站娘跳得不错呢。至少,他就从来没有他人家这样痛痛快快地跳过舞。 "走吧!" 李慧泉在马义甫⾊的脑门上拍了一下,刷子⼊神了,正拿眼剥人的⾐服。 wWw.nIl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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