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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狄公案·铜钟案 第廿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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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逆流小说网 > 架空小说 > 大唐狄公案·铜钟案 作者:高罗佩 书号:44596 | 更新时间:2017/12/4 |
| 第廿五章 | |
| 京师刑部对肖纯⽟案、普慈寺案和林藩案的批复尚未下达。狄公的心绪一直不佳，常常闷闷不乐地独个坐在书斋內苦思冥想。他很少与他的亲随们商议刑名公务，更不将心中思索之事抖亮出来。 一⽇刑部差官，吏部差官两骑驿马到了濮  州衙，声言要狄刺史香烛红帔拜 。狄公闻讯，不敢怠慢，当即会齐了州衙众官吏，香烛红帔，鸣钟击鼓，大开州衙八字正门恭两位天使。刑部差官宣道：“濮 州衙上呈的三起案子刑部已经批复，依律准了原判。普慈寺二十名 僧已先期被市民殴毙，公心有以，情由可鉴，不属暴民滋 之列，特予免罪，不加追究。”吏部差官宣道：“圣上嘉许狄仁杰刺史官声清正，治绩斐然，特恩赐御匾一方，即⽇悬挂州衙正堂。” 匾上御笔真书“义重于生”四个赫然大字。 狄公大喜，三叩九跪，放炮鸣钟，披红挂绿，隆重上匾。排宴款待了两位天使，午衙当堂又宣读了刑部的批文。濮 百姓闻之 声雷动，自行张灯结彩，锣鼓爆竹，庆贺不题。按刑部的批复，強xx杀人犯王三，斩首，首级悬东城门三⽇。林藩图谋戕害朝廷命官，属谋逆重罪，处五牛分尸极刑。 执刑那一⽇，濮 城万人空巷，全拥到了南门外法场。午时三刻，两辆囚车辚辚而来，两行军士手执明晃晃法刀，雄赳赳左右护定。王三自分必死，也只是一刀之苦，故镇定自若。执法官验明正⾝，朱笔批了，两刽子手从囚车中押出王三，推向前十来步，喝令下跪，又拔去揷在⾝背后的死牌，开枷卸镣。执法官一摇红旗，手起刀落，一颗⾎淋淋的人头滚到离⾝躯几尺远的地方，那一对眸子兀自不闭。刽子手用油纸包裹了那首级，装⼊一个早已备下的木笼，驰马飞回东城门悬挂示众。 这里执法官一声喝令，刽子手们从账幕后率进五匹硕壮的大公牛。公牛们昂首跳踢，低声嘶鸣，一对对尖利的牛角在秋 下闪着乌亮的光。刽子手将早已酥软作一团的林藩捉小  似地揪到法场央中。四面围作一圈的百姓不由自主地倒退了十来步，又让出一条丈把宽的通道，让五匹公牛牵进法场。五名刽子手用绳索将林藩头颅并四肢套了，各紧系在一匹公牛⾝上，只等执法官挥旗号令。围观的百姓此时才感到了惊惧，多有纷纷逃避的，也有捂住眼睛的。 突然，五匹公牛朝五个方向扬起了前蹄。只听得一声摧人肺肝的惨叫，接着便是一株枯树被撕裂的声音。——可怜林藩已⾝首五处，留下地上一大摊粘⽪带⾁的鲜⾎。 狄公在內衙闻报法场行刑已毕，心里忐忑不安，神思恍惚，只感到一阵阵莫名的惶恐。 突然衙役头目来报：“老爷，梁夫人服毒自尽了！” 洪参军、陶甘、乔泰、马荣一齐惊叫起来。 “怎么回事！” 狄公则如释重负，脸上出奇的平淡，像是他早知道有如此一幕似的。他命衙役头目同仵作赶去现场收尸并填呈尸格，就说是梁夫人由于精神失常，而服毒自尽的。衙役头目领命退出书斋。 狄公乃慢慢呷了一口香茶，自语道：“梁、林两家几十年的世仇总算到今⽇了了。林家最后一个男子五牛分了尸，梁家唯一的未亡人也轻生服毒了。秋风萧杀，寸草不留，人死净了，才是结局。” 四名亲随似懂非懂，见狄公神情异常，也一时不敢揷嘴问话。 狄公稍稍有些自觉，仿佛从沉思中醒来。他声调平缓地继续说道：“我刚接到这个案子便注意到其中一个可疑的现象。林藩是个凶残歹毒之徒，杀人不眨眼。他妄图杀死梁家一门，不留子遗。然而梁夫人到衙门投状告他，声言与他不共戴天。他在濮 财厚势大，广有心腹，却又为何不去碰梁夫人一 毫⽑？在濮他忍残地杀害了梁珂发，就是昨夜他又毫不犹豫地撬脫石鼓，放下铜钟，竟敢谋害我们的 命。他胆大敢为，一无顾忌，却为何偏偏不敢动手杀梁夫人呢？——这一点我一直 惑不解，直到在铜钟底下发现了那片金锁，我才恍恍然略有觉悟。“那种金锁，都佩戴在男孩的项下。倘若系绳断了，也只是落到⾐衫之间，故决不会是林藩⾝上佩戴之物，更不会是他遗落在那尸骨边。金锁在尸骨的颈  间发现，无疑佩戴这金锁的就是被杀害者。林藩杀死他时并没有留意到他项下的金锁，只是当土虫蛀蚀，尸⾝腐朽后，那金锁才显露出来。——我因此疑心那具尸骨不是梁珂发，而是一个姓林的人。”狄公停了一停，端起茶盅，一口将茶昅⼲，又说道：“很快我又发现第二个疑点。梁珂发到濮 时年应三十，他在户籍登册时也注明是三十岁。但那死者据里甲⾼正明描叙，只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后生。如此看来被林藩杀死的不是梁珂发而是另一个人。“于是我疑心起梁夫人的真正⾝份。起初我以为她是梁家的一个女仆，她像梁夫人一样痛恨林藩并深深了解林、梁两家冤仇的內情。但林藩又为何不敢动手杀害这个兴风作浪的女仆呢？看来，不像。突然我萌生了一个荒唐的想法，我自己都不敢相信，但后来的事实果真露出了这样的端倪。 “你们不妨回想一下，林藩施毒计奷污了梁洪夫人容氏之后，梁洪的胞妹梁英即林藩的  子亦失踪了。当时猜测是被林藩杀害了，但这种说法没有据，也无证验，当时连尸⾝也都没找到。我恍然明⽩林藩并没有杀害梁英，而是梁英她自己潜⾝逃出了林家。她深深眷爱着自己的丈夫，即便林藩谋杀了她的兄长，又气死了她的⽗亲，她都沉默以待，不曾反目。只是当她闻知丈夫用卑鄙的手法奷污了她的嫂子容氏时，她对丈夫満腔的爱才被浇灭。她忍辱含聇，毅然出逃，与罪恶的丈夫一刀割断恩爱，并怀着深仇大恨，设法告倒林藩。“梁英的出走使林藩的琊气受到沉重一击，他几乎一蹶不振。林藩尽管是个狠毒丈夫，但他对梁英却始终没有失去深厚的爱情。他对容氏的行径只是一时的琊念生发，梁英在他的心目中一直是个温柔的贤 ，占着不可动摇的地位。“林藩失去梁英后，由惋惜而忿恚，进而燃起了他对梁家的更強烈的仇恨。他买通土匪摸进梁老夫人栖⾝的那个田庄，杀得 ⽝不留。事实上那一次洗劫中梁老夫人及她的两个孙子——一个就是梁珂发——无一幸免。“梁英闻讯，从此对林藩真所谓恩断义绝，不共戴天。她乔装成梁夫人并不困难，本来⺟女相像，且她深知梁家內情细末，故一直不曾露出破绽。她暗中准备告发林藩的状词，梁英必定与林藩见过面，并坦然地将她的意图告诉了林藩。她要到官府告发林藩的罪行，使他倾家  产，⾝败名裂。林藩面临这种局面究竟惧怕，且声名攸关，只有退让之份。于是他逃到了濮，梁英则追到濮，继续 住他不放。他不堪磨折便又准备逃离濮，再回广州。“梁英虽在林藩面前亮明了自己的意图，但对她⾝边的那后生却始终没有吐出真相。那后生不是别人，正是林藩的亲生儿子。林藩不知自己 子已有⾝孕，因为梁英孕怀时林、梁两家已经开启了仇衅，梁英便将这事隐瞒了。后来林藩果然把自己的亲生儿子当成是梁珂发，并忍残地下了毒手。梁英虽将那林家祖传的金锁戴在她儿子的项下，但没有吐露出其中的真相。她儿子始终还以为自己是梁珂发，是梁夫人的孙子。“我为了证实这一点，在审林藩时故意将那片金锁扔给他辨认。林藩惊愕之余，几乎道出真相。最后在林藩夫妇短暂会面的那个瞬间，他俩的表现证实了我的设想。梁英悲愤地想谴责林藩：‘你杀害了你自己的亲骨⾁、亲儿子！’那个瞬间她对林藩的爱与恨  织成一种莫可名状的情感，噴薄而出。林藩已经倾家产，⾝败名裂，而她自己的深仇大恨顿时化为乌有。她经受不住那种心灵的翻折，她甚至后悔了。她面前站着的是她曾深深眷爱的丈夫，她恨自己鲁莽，恨自己寡情，她终于昏厥了过去。而同时林藩也觉悟了自己的罪衍，然而已经晚了。他伸手去扶持梁英时，我可以断定，是出于真挚的夫之情的。“这个故事就是这样，我不能从林藩杀害他亲生儿子的罪行上来审讯他，裁判他，更不想纠 二十多年前的旧账。林藩固然罪不容赦，而指控他的唯一罪名只能是图谋杀害朝廷员官的谋逆罪。——屯贩私盐的罪名不能一下击倒他，致他于死地。而梁英，我也不希望她以受害者的⾝分承袭林家的产业。我一直等着一个适当的时机戳穿她的伪装，然而她再也没有来衙门。听到林藩处刑的消息，她毫不犹豫地服毒自尽，正说明她有自知之明和自爱之心。几十年恩仇，一了百了，她还留恋着这个冷漠的世界？悲哀的戏文已经演完，她何苦再苟且在台上不肯脫卸戏装、洗净粉墨。”书斋里一片静寂。 他的亲随们完全被这个故事 住了，他们再也想不出一句话来打破这令人窒息的静寂。狄公打了一个寒颤，把官袍裹紧，说着：“冬天就要来临，天气要变冷了，夜里莫忘了叫衙役备下一个火盆。” 狄公此刻只觉五內颠翻，六情摇 。他猛然想起圣上恩赐给他的那方御匾，心里稍稍安宁了一点。他默默地踱步出书斋，转出內衙，揭起帘幕来到外厅正堂。正堂上那幅绣着懈豸的帷幕令狄公肃然起敬，帷幕之上⾼⾼悬挂着那方御匾。 “义重于生”四个赫然金字在夕 下闪闪放光，狄公忍不住跪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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