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狄公案·四漆屏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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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小说网 > 架空小说 > 大唐狄公案·四漆屏 作者:高罗佩 书号:44592 | 更新时间:2017/12/4 |
第一章 | |
牟平县县令滕侃直立在书斋的门后呆呆地发愣。只觉头晕目眩,神魂颠倒,眼前飞星闪,什么都看不清楚了。他闭上了眼睛,慢慢抬起双手庒一任太⽳,剧烈的头痛渐渐缓解,耳朵也不嗡嗡作响了。时已⼊夏,县衙里午休后的衙役们又开始忙碌起来。他听到后院传来了悉的声音,心想。该是管家来给他送茶了。 这时,他的魂灵总算附了体,自觉神智渐渐清醒,目光也亮了起来。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抬起眼来再向那里细细看去,却是一滴⾎迹也没有了。大巨的紫檀木书桌漆一得亮亮的,象面镜子一般,将绿五花瓶中快要枯萎的花叶都映出了影来。他恍惚想到他的夫人就要来给花瓶换上新花了,因为她总不忘从花园里摘些花来揷在花瓶里。 忽然,他的神经一阵剧烈震,他只感到全⾝挛痉,又一次的晕眩向他袭来。他蹒跚着走到了书桌旁边,扶着光滑的桌沿气吁吁地转了几转,一庇股坐倒在太师椅上,便紧紧地抓住太师椅的扶手,死劲地挣扎着、息着。 晕眩过去之后,他慢慢睁开双眼,猛然发现靠墙立着的那座⾼大的朱漆屏风,心里不由一阵寒噤。他迅速移开了目光,然而这漆屏却象是随着他的视线在转动。他瘦长的⾝躯开始颤栗起来,他本能地又将⾝上穿的青⾊旧袍,裹紧了襟。“难道我真是疯了吗?”他的额头上直冒冷汗,牙齿捉对儿厮打,浑⾝如同中风⿇木一般。他从书桌上拿起一卷公文,強迫着自己聚起精神来阅读。 “老爷,请用茶。”老管家托着茶盘走了进来。 他习惯地想答应一声,但焦⾆敝却连一个字儿也吐不出来。只用那颤抖的手接过茶盅,很快呷了一口。 老管家侍立一旁,象是要启禀什么事情。 老爷厌恶地看了他一眼,生气地砸了咂嘴,却没有说出什么来。 “老爷,”老管家轻声地说“有位沈先生送来一封信,说是要见老爷,此刻正在外厅等候。” 老爷満腹狐疑地看了一眼那封套,封套上醒目地写着:牟平县县令滕侃亲启。 左下角是登州刺史府的大红印。滕县令拿起信便伸手去摸他的裁纸竹刀。 作为一个登州刺史辖下的七品县令,他只不过是強盛的大唐帝国庞大的行政机器的一个齿轮。但是在他自己管辖的牟平县里却是十万百姓的⽗⺟官,有着至⾼无上的权力。老管家信还算送得及时,照他的经验,带着上司官印信函的客人是不能怠慢的。谢天谢地,他的脑子这会几已经可以有条有理地思考问题了。 他裁开封套,里面是一张官府用的公笺,公笺上简短的写着三行字: 滕侃密鉴:蓬莱县县令狄仁杰,于州衙议事之余, 在牟平稍行耽搁。望予严隐姓名,宽与其便 为盼。 刺史私章 滕县令将信慢慢折叠起来,心里寻思道:这位蓬莱县的同行恰恰在这个尴尬的时候来到这里。又嘱咐不要露出姓名,莫不是出了什么⿇烦的事情?他知道刺史大人处理公事总是那么蔵头露尾的,现在这位狄相公来此,会不会是微服私访,要満着我查缉什么弊端,他想到自己如今不能推病不见,因为衙中上上下下的人都看着自己早上还好端端的,尽管他这会儿真象个得了失心风病的样子。他一仰脖把剩下的茶一饮而尽,便吩咐道:“再进一盅茶来,与我打点⾐帽见客,请沈先生到內衙书斋叙礼。” 滕县令穿戴整齐,来到书斋,坐在一把太师椅上,⾝旁空着把乌檀靠椅专等那沈先生到来。 这书斋庭户虚敞,窗棂明亮。正中墙上一幅金碧山⽔,墙下一排四扇朱漆屏风——却被那大书桌遮了一半⾼低——右边架上満堆着书籍。沿窗一张几上摆列着文房四宝。窗外绿竹潇潇,石泉潺潺,煞是清雅。那膝侃坐在太师椅上只呆呆望着那四扇漆屏出神。 门开了,老管家进来禀报,呈上一张大红名帖。名帖上黑溜溜两个大字’沈墨。左下角注着⾝份:福源商号牙侩。滕侃抬头看时只见一个躯⼲丰伟、相貌轩昂、颔下飘着长长美髯的人跟着步进房来。他慌忙欠⾝拱手说道:“不知沈先生驾临敝邑,有失迓。今⽇得睹丰采,深慰平生。”说着溜眼看了看这位冒了沈墨名字的蹊跷的同行。见他穿一件褪了⾊的鸦青葛袍,头上一顶黑弁帽,⾜下一双黑⽪靴。浑⾝虽无一点官场的气象,却是人材雄伟,气度不凡,心里先是服了三分。 沈墨长揖答礼,宾主就坐,管家献茶已毕。滕侃使了一个眼⾊,老管家唯唯退出。 沈墨飞快地看了滕侃一眼,声音温恭地说:“臊相公风流儒雅,蜚声诗苑,我在京师奉职之时便已久仰大名了。相公笔下那十来卷诗作,真是行行锦绣,字字珠玑,每令人感奋于衷,喝采不已。” “狄年兄过誉了,”滕侃忙答道“我闲时胡涂上几行歪诗,只是为了一时消遣,实不敢劳年见屈尊枉读。论文学,年兄乃是当今泰斗,自领一代风。况且政绩昭著,朝野播扬,专断滞狱,勘破如神…”他微微又感到一阵晕眩。停了一停,又说道:“容我无礼动问一声,刺史大人手札之中命我严隐阁下名姓,莫不是特来敝邑查办什么案子?” “膝相公的话说差了,”狄公笑道“刺史大人的信游离了词⾊,你好歹不要为此存下疑心。你知道这蓬莱县是我外放的第一个任所,公事十分冗繁,直到今天才偷得暂时的清闲,专想寻个山清⽔秀的地方消乏。听说贵邑山川风物甚是幽美,且有许多名胜古迹可寻。所以暂时就隐蔵了姓名想尽情享用几天,亦可省了许多⿇烦和应酬。你知道我的名帖上写着‘福源商号牙侩’也就大可不必拘泥。” 滕侃点头说道:“原是这样。”心里却怨着狄公来逛山⽔不拣个时候。 “不知年兄带了多少行员随⾝?” “只有一名亲随⼲办,名唤乔泰。” “二位乔装百姓,往来三街六市之间,会不会了礼数,比如说‘不敬’?”滕侃疑惑不解地问道。 “我却从未这样想过。”狄公觉得有趣。 “请先为我们安排一个整洁⼲净的旅店,千万要避人眼目,再指点一下几处名胜的所在。”狄公要求道。 滕侃慢慢呷了一口茶,说道:“原谅我不能奉陪年兄把手同行了。我安排你们到飞鹤旅店住下。这旅店不仅僻静稳当,宽敞整洁,还有一个好处就是离我这衙门很近,你若有个不便可以径来內衙找我。至于逛山⽔、游名胜我的总管潘有德正好替你们当个响导,他土生土长,对这牟平县的一山一石、一草一木他都如数家珍。我领你就去见他,此刻他正在衙舍里办公哩。” 滕县令说着就站了起来,搀着狄公要走。狄公见他神情恍惚,步履踉跄。 “滕相公有点不舒服?”狄公问道。 “不打紧,只是头有点晕,⾝子困乏得慌。”滕侃言罢淡淡一笑。 老管家候在书斋门口,见主人出来,赶忙上前扯了扯滕县令的⾐带,小声禀道:“老爷,上房丫头来报说,太太中午后一直不见起⾝。” 滕老爷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老管家迟疑了一下,又鼓⾜了勇气;“太太的房门可紧锁着…” 滕老爷不动声⾊地“嗯”了一声,半晌才说。“知道了。我忘了告诉你们,太太午饭后到乡下的庄子里看望她姐姐去了。” 他见管家还在犹豫,便生气地斥道。“你不见我正在陪客!” “还有一事不敢不来禀告…”老管家战战兢兢,哆嗦着声音说道:“太太房里的大花瓶不知被谁打碎了。” “以后再作计较!”滕侃不耐烦地说,一面引着狄公向后院走去。 路上滕侃突然说道。“狄年见在敝邑滞留期间,还望不吝多多赐教。我正有一个伤脑筋的问题想要请问你,你什么时候来找我都行。啊,请向这边拐。” 从行斋的后院穿出便是一个花园,潘师爷的衙舍就在花园对面一个庭院里。 潘师爷正伏在书桌上忙碌,书桌一边堆着厚厚一大叠公文。他抬头一见上司陪同客人走来,慌忙离坐踉跄着步子上前躬⾝作揖。滕侃郑重其事地对潘有德说:“这位是福源商号的沈先生,刺史大人专门有信给我介绍了他。沈先生想在本县游览几⽇,观赏些山⽔名胜,望你代我尽心照应,为沈先生解说推荐。公堂还有那起案子等着担问,我得失去料理一下,沈先生请方便,恕我失陪了。”说罢长揖陪笑,告辞而去。 潘师爷拉了把椅子让狄公坐了。狄公见那活师爷心事重重,显得神情不安。心里思忖这公堂上定是遇到了疑难的案子。可是当他向潘师爷询问时,潘师爷却正⾊答道;“不曾有什么疑难的案子,衙门近来一向平安无事,公堂上只是一些⽇常庶务需要料理。” 狄公说:“只因刚才从滕老爷的言语中听来,象是暗示有什么疑难的事情上了他,所以随便问问。” 潘有德皱了皱他灰⽩的眉头,停了一会,才慢慢说道: “这个却不甚清楚…要不就是那花瓶的事,不知哪个笨丫头将太太房中的花瓶打碎了。老爷平⽇里十分珍爱这只花瓶,听说是他家祖传的宝物。而今丫头们谁也不肯承认,老管家叫我暗里查问一下。你知道老爷是个情孤僻的人,闲常待人接物也甚是冷淡。他为这花瓶一定感到很优伤,他刚才进来时我见他脸⾊很苍⽩。” “他一向有什么疾病没有?”狄公问道。“我也见他脸⾊十分难看。” “哦,没有。”师爷回答。“他从未抱怨过他⾝体不好,近来还倒越发精神哩。一个月前他在后院滑了一跤,扭伤了脚踝,行走不便,如今伤也早已痊愈了。要不然是夏天太炎热,令他很有些烦躁。哦,好了,沈先生,现在让我想想你该先去观赏什么地方吧。这城外东北有一座东牟山…” 潘有德将这牟平的山川胜迹,风物掌故细细与狄公说了一遍。狄公发现他是一个博览群书、很有教养,且对本地历史掌故、佳话遗闻极感趣兴的人。狄公告诉他今天还得失去飞鹤旅店安顿歇宿,明天才能正式游览。他的一个伙计还在衙门后面那家茶馆中等着他呢。 潘师爷道;“既然如此,我就带你从那后院的一扇角门出去,这样就省得你从衙门正面去绕个大圈子。” 潘师爷领着狄公走出街舍的庭院,沿着右首一条长长的、没有窗户的走廊摸索着向前走去。潘师爷尽管脚有点跛,但走起路来却很利索。走廊不见光线,绕了好一会才到了尽头。潘师爷掏出钥匙将那角门的锁头打开,微笑着说:“这扇角门算来也是本县一处名胜了,七十年前为对付盗贼,修下了这个秘密出口…” 狄公忙打断师爷的话头,道了声谢便闪⾝出了角门。角门外是一条僻静的后街。 狄公拐了两个弯便找到了那个茶馆,他约定了乔泰在那里等他。 茶馆里挤満了人。有钱而无事的茶客在那里悠闲自得地品茶、嗑瓜子。 狄公径直向角落里一张桌子走去。乔泰正翻阅着一本书。 他穿着一件茶末⾊褐袍,头上戴一顶缎子面的黑⾊圆帽。虎背熊、金刚般的⾝子却长着一张净⽩无须、英俊的脸面。 他抬头见狄公走进茶馆,不由露出一脸喜⾊,说道:“没想到老爷这般早就回来了。” “记住,别再叫我‘老爷’;我从现在起是沈先生——喂,茶博士,上茶!” 离他们桌子不远的一张椅子上半坐半躺着一个骨瘦如柴的人。这人容貌狰狞,面⽪蜡渣儿⻩,一道显而易见的长疤痕从下颚一直延伸到右眼凹陷的眼窝。着道疤痕毁坏了嘴,使他的嘴看上去好象无休止地在冷笑。他用一只枯柴般的手歪托住面颊,然后用⽪包骨头的肘部撑住个⾝子略微向前倾斜,拾起双眼一意想偷听狄公和乔泰的谈话。茶馆里人声嘈杂,一片喧嚣,使他无法听清楚他们说的什么,似乎很失望.于是就用他的一只不怀好意的眼睛死死盯着这两个外乡人。 乔泰向周围扫了一眼,偶然发现那个人正全神贯注地盯着他们,便小声地对狄公说:“留意⾝后那个家伙!他看上去就象一条刚从⽑壳里爬出来的令人恶心的小虫。” 狄公斜眼溜了一瞥,赞同道:“对!瞧他那样子,确不是个善类。噢,乔泰,你刚才在读一本什么书?” “向茶博士借来本牟平县游览志随便翻翻,我们到这里游山逛⽔,不可不读。”乔泰将那书推到狄公面前,指着一页继续说道:“这儿有一座将军庙,说是庙里有十二尊和真人一般大小的雕象,出于南朝一个著名的雕塑家之手,雕的都是古来有名的大将。呵,这里说是有一眼热泉…” “这些,刚才衙里一个潘师爷都给我介绍了,要全部游遍,⽇程看来颇紧。”狄公呷了一口茶,又说道:“唉,我的这位姓滕的同行太使我失望了,一个很有名望的诗人竟然很不健谈,也没有乐天达观的襟,相反倒是个一脸病容,整天忧心冲忡的人。” “你还能指望他帮你点什么忙了?”乔泰说。“难道你忘了他只娶了一位夫人吗?象他这样体面的老爷这就相当有些奇怪了。” “这怎能说是奇怪?”狄会带着责备的口气说。“你可不知道滕县令和他的夫人是夫恩爱的模范。他们结婚已有八年,虽然没有子女,但他却从未纳小。京师的名流学士都很是钦慕,称他们是‘终⾝伴侣’。滕夫人名叫银莲,同滕县令一样也是诗才横溢,一肚子的丽章秀句。这种昑咏作诗的共同趣兴就使他们紧紧地结合在一起了。” 乔泰嘟囔道:“我不懂得诗,但总觉得少了女人诗大概是写不好的——你们做诗的人不是常说灵感么?” 狄公懒得去批驳乔泰的胡说。他的注意力被旁边桌上两个人的谈话昅引过去了。 一个胖乎乎的人说道:“我认为县令老爷不通情理,老柯的杀自他为什么坚持拒绝备案呢?” 坐在他对面的一个面孔狡黠的瘦子说:“你要知道,尸体尚未找到。不见尸体,不能备案,县令当然要这样坚持。” “找不到尸体,这完全可能!”胖子急了。“他跳了河,河⽔又那么急,还有许多旋涡…当然我对我们县老爷没二活,端的是个青天。我只是说.作为百胜的⽗⺟官,他对我们生意人财务上的烦恼一无所知。他哪里知道,杀自的事一⽇拖着不备案,老柯的钱财帐各就一⽇不能具结。这种拖延,不论对其家庭或是财务上的合伙人来税损失都使大巨的。” 瘦子审慎地点了点头。然后说道:“你知道老柯杀自的原因吗?总不会是财务上不明不⽩的勾当吧?” “当然不会是:”胖子马上答道。“他是本城绢行、丝绸行的行头,这生意还正兴隆发旺的很呢!不过,柯掌柜近来好象得了什么要紧的病,沉病⾝,便动了个弃世的念头。你还记得去年那个姓王的茶叶商杀自的事吗?他死前不也总是为头疼病叫苦连天么?” 狄公对他们的谈话不感趣兴了,他倒了一蛊茶,自顾喝起来。 乔泰说:“老爷,别忘了你此刻是一个官场外的闲人。烟霞云⽔是你要关心的,什么‘死尸’什么‘杀自’那都是滕老爷份內的勾当,与你无⼲!” “你说得很对,乔泰。”狄公道。“现在你看一看那本游览志,上面有没有珠宝商的名单?我想买一些小首饰,回蓬莱时送给我的夫人们做个纪念。” “这有长长的一串呢!”乔泰答道。一面翻动着书,指着其中一页给狄公看。 狄公点了点头。站起来招呼茶博士算茶钱。 “我们先去飞鹤旅店,滕先生安排我们在那里歇宿,离这儿不远。” 那个丑八怪见他们付了帐,走出了茶馆,便迅速站起⾝来窜到狄公他们刚才坐的那张桌子前。他拣起那本游览志,往那打开着的一页瞧了瞧,那只独眼里马上闪出了琊恶的亮光。他扔下书,急匆匆赶出茶馆,见狄公和乔泰正在远处向街上一个小贩问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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