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鄙的圣人:曹操8 第四章 一门四侯曹诸子加官晋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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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小说网 > 架空小说 > 卑鄙的圣人:曹操8 作者:王晓磊 书号:44576 | 更新时间:2017/12/3 |
第四章 一门四侯,曹操诸子加官晋爵 | |
自明本志 建安十五年末,就在朝廷为征讨汉中之事争论得不可开之际,邺城幕府又酝酿出一篇惊世骇俗的文章,不多时就传遍了天下各郡,不啻在滚油中泼了瓢凉⽔,引起朝野上下大巨轰动。这就是曹的《让县自明本志令》: 孤始举孝廉,年少,自以本非岩⽳知名之士,恐为海內人之所见凡愚,为一郡守,好作政教,以建立名誉,使世士明知之;故在济南,始除残去秽,平心选举,违迕诸常侍。以为強豪所忿,恐致家祸,故以病还。去官之后,年纪尚少,顾视同岁中,年有五十,未名为老。內自图之,从此却去二十年,待天下清,乃与同岁中始举者等耳… 表面上看曹是对朝廷增封一事的辞让,可他却洋洋洒洒写了千余字,而且不是上表朝廷,是以丞相教令的形式颁布国全。这篇教令不仅详述了自己的仕途经历,也首次向世人剖⽩了自己的心迹。 曹在文章一开头就坦言了自己初举孝廉时的自卑感,表明自己平生的志向仅是“为一郡守”做一代能臣循吏。为此他在济南相任上惩治不法,噤断祀,结果处处碰壁得罪权贵,害怕招祸才称病归隐。 去官之后曹闲居谯县。当时举孝廉的名士大多四五十岁,曹却蒙⽗亲包办早得多,他决心隐居二十载以待政治清明。因而在谯县以东五十里盖下座草庐“秋夏读书,冬舂猎,求底下之地,以泥⽔自蔽,绝宾客往来之望”可树静而风不止,天下汹汹反贼四起,朝廷征他⼊朝担任典军校尉,为了不负朝廷重任、家族期望,他只好再次出山。这时他追求的目标也仅仅是“望封侯,作征西将军”董卓⼊京废立天子之后,他虽然举兵,但是“常自损,不多之”从汴⽔之败到扬州募兵,麾下始终只有三千人。 紧接着,曹不厌其赘地历数了自己辅政以来的功劳,平⻩巾,征袁术,讨袁绍,定荆州,继而大笔一挥赫然写道:“设使家国无有孤,不知当几人称帝,几人称王!” 曹说自己“⾝为宰相,人臣之贵已极,意望已过”并以乐毅、蒙恬甚至周公忠诚事君的史事来勉励自己,声称要效仿齐桓、晋文,永远忠于汉室社稷。他反复強调自己绝无异志,但落在实质问题上,要他出权柄是不可能的。“何者?诚恐己离兵为人所祸也。”他害怕有人对曹家不利,更无法接受以往的政治清算“不可慕虚名而处实祸”而且“江湖未静,不可让位”对于朝廷的封赏他只有感恩、只有辞让… 因为这篇文章不是上奏的表章,而是以教令形式颁布的,所以面向的其实是全天下人。一时间无论朝廷官衙还是市井街巷,人人都在议论这位当朝丞相。总的来说毁誉参半:拥护者⾼赞曹圣德,认为他是敢说实话、敢说心里话的真好汉,也不噤感慨世事多舛⾝不由己;但抨击者却愈加认为曹虚伪至极。说他早年惩治不法是为了自造声名,坐抬⾝价;举义兵不过三千,非不而是不能;他虽然当了丞相却还在想方设法为自家谋私利,已将汉室朝廷蛀空;以周公自比实是盖弥彰,无异于此地无银三百两…总之,这是一篇透着大奷大恶的虚伪文章。 不论世人的评论如何,半个月后朝廷有了新的决定,汉丞相武平侯曹减封户五千,分所让夏、柘、苦三县的一万五千户封邑转赐他三个儿子——曹植为平原侯、曹据为范侯、曹林为饶侯,各享封邑五千户。 表面上看曹让出三县二万户,三子受封一万五千户,曹家总体上少了五千户封邑。但他让出的是豫州南中部的封地,换来的平原、范、饶三县均属北方重镇,曹家在幽、冀、青三州建起一道防线,构成了保护邺城的屏障。而且值得玩味的是,据朝廷的恩封制度,⽗亲若是县侯,他的儿子除嫡长子外,只能受封低于县侯级别的关內侯。武平侯就是县侯,平原、范、饶均为县,曹家一门四县侯,这明显是违反制度。可谁又敢公然反对呢? 不论如何,谁占便宜谁心里明⽩,曹家已沉浸在“皇恩浩”的感之中。但曹丕却⾼兴不起来——说是朝廷恩封三子,其实是曹早內定好了,董昭为此一趟趟到许都协商。这三位受封的公子,曹林是素来被曹宠爱的美人杜氏所生,可以说是子以⺟贵;曹据乃环氏所生,谁都看得出这是托了其已故胞兄曹冲的福。可是曹植的质却不一样,固然按照嫡长子继承原则,曹丕不当封侯,要等到曹去世后继承武平侯的爵位,但以此顺延也应该先封二老曹彰。曹却绕过长子曹丕、次子曹彰,先封卞氏第三子曹植,这似乎就是有意为之了。 站在曹丕的立场上看,曹植是竞争大位的最強敌手,现在又先于自己封侯,长此以往养成了势力,将对自己产生大巨威胁。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又从许都传来了消息,恰如陈群先前所料,朝廷正商议给曹丕封官——曹对待老大、老三不偏不倚,一个封了侯,暂时不能封侯的给了官,这碗⽔也算是端平了。 曹丕大喜过望,都没耐心再等朝廷的诏书了,忙不迭跑进幕府向⽗亲谢恩。这⽇曹没有召见外臣,听政堂空无一人,他索一口气跑进后宅直接到鹤鸣堂向⽗亲叩拜。 “你现在来做什么?诏书还没下来呢。”曹嗔怪道“这么冒冒失失的,将来如何为官?还不快起来,给楼叔⽗行礼!” 曹丕一迈进门槛就顾着磕头,这时才注意到,曹正与楼圭相对而坐,桌上摆着弈局和几样果子——楼圭因许攸之死心中不忿,借口生病不肯当差,已好长时间没进幕府了,怎么今天会来与⽗亲对弈?看样子这老哥俩似乎已推心置腹地谈过了,心结已经开解。而在他二人⾝后,还站着两个年轻人观局。一个是王粲,另一个却不认识,但看服⾊只是个没什么名分的小吏,这种人怎么能进幕府后堂呢? “孩儿参见楼叔⽗。”有⽗亲的指示,曹丕只得执弟子之礼。 楼圭显然所有精力都投⼊弈局了,竟对曹丕不理,两眼盯着棋局。似王粲那等⾝份的就不一样了,赶紧作揖;那小吏模样的人更殷勤了,过来就磕头:“哟!这位就是德才兼备、名扬四海、忠孝无双的丞相大公子吧?早听说您文武双全年轻有为,果然一副英雄之相。今天我得见真面目,三生有幸!⽇后回了老家我算是有的吹嘘了,当真是老子英雄儿俊杰,曹家満门都是好样的,小的给公子您磕头啦…”说着话“砰砰砰”把头在青砖上磕得山响,也亏他豁得出脑袋。 曹丕是个生內敛之人,却也经不起这么多好话,让他这一大套谄媚之言捧懵了,羞得満面绯红,连忙双手相搀:“不必多礼,快快起来,敢问您是…”奉承了半天还没说自己是谁呢。 “在下天⽔孔桂,来邺城拜谒丞相,并有些军务禀报。昨天还说要去拜望一趟公子,没想到这就碰上了,我这心愿算是圆了。”孔桂说着话双手加额,一副虔诚的样子“我们是小地方人,笨嘴拙⾆不会说话,公子可别笑话。” 王粲心明眼亮——你还不会说话,死人都能叫你哄乐了! 曹丕却没怎么飘飘然,倒不是不爱听好话,而是被他的相貌昅引住了。孔桂生得面若傅粉,柳叶眉杏核眼,隆鼻小嘴牙排碎⽟,两撇⽑茸茸的小胡子,说笑之时还有俩酒窝,似乎与以前见过的某人有些相像。曹丕凝思片刻恍然大悟——啊!此人像极了郭嘉郭奉孝! 刚想到这儿又听曹笑道:“吾儿千万小心,这小子的嘴可比千军万马都厉害。天底下拍马庇的人凑齐了恐怕也抵不过他一人。” “奇哉!”楼圭抓了一把棋子投⼊盒中“两个连环劫,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两个时辰未见胜负,竟杀出一盘和棋,我下了半辈子棋从未遇到过此等情形。以前与丞相对弈皆是我胜,如今怎么不成了?这盘棋真不知怎么下出来的,奇哉怪哉!” 王粲笑呵呵走了过去:“在下依稀记得。”说着话从黑⽩棋盒中各自取子摆了起来“楼公黑子在此角,丞相在这边落子…楼公如此作劫,丞相反破之…然后是这样,您是这样…”他边说边摆,竟将弈局布得密密⿇⿇,与方才所下分毫不差。 楼圭额角滚落冷汗:“仲宣真乃奇人,竟有过目不忘之能!” 曹面有得⾊:“子伯啊,如今我天天与这样的⾼手对弈,你焉能胜得过我?” 楼圭凄然叹了口气:“弈者,上有天地之象,次有帝王之治,中有五霸之权,下有战国之事,览其得失,古今略备。孟德今有丞相之位,气夺天下。我这辈子是不能与您相比了。”他年轻时自负甚⾼,尝有纵横天下之志,才略也不逊于曹,只是际遇不佳,始终屈居人下。也正因为如此,曹虽然封他为将军,却不授予一兵一卒,实际等同于参谋,內心深处还是有防备之意。 曹见他叹息,笑道:“还记得这盘棋的赌注吗?” “当然记得,我若赢了丞相,便从此在家⾼卧俸禄⽩拿;若赢不了丞相,自明⽇起还得回幕府当差。现在棋是和的,但打赌我输了,况且我执黑子,实际已落下风。在下谨守承诺,明天一早就规规矩矩来当差。”楼圭说着话起⾝穿鞋。 曹连连头摇:“你若实在不喜拘束,不来当值倒也罢了,但是须答应我一事。” “何事?” 曹捋髯道:“你早年曾游历关西,若有一⽇我出兵西征,你要随军前往出谋划策。” “好,我愿赌服输。”楼圭拱了拱手,慨叹而去。刚走到门口,忽见主簿杨修抱着几份卷宗闯了进来,差点儿与他撞个満怀。 “怎么了?”曹丕吓了一跳。 杨修捧卷奏道:“有紧急军报,并州太…” “太原郡土豪商曜举兵造反。”曹抢先说了出来。 杨修惊得下巴都快掉地上了:“丞相如何得知?” “老夫不但知道商曜造反,我还知道马超正在拉拢蓝田土豪刘雄一同作。”曹微笑着瞥了眼孔桂一眼“马儿无⽗无君包蔵祸心,与关中诸将说他⽗默许造反。其实呢?马腾几次修书都嘱咐他以家族为重不要胡来!”说着话从怀中掏出两份帛书狠狠摔在地上。 这次轮到孔桂害怕了——这老家伙怎么连马氏⽗子之间的通信都能搞到手? 他哪里晓得,曹有校事卢洪、赵达等在京监视百官,什么东西弄不来?曹要的就是让他害怕,要他清楚自己的立场,莫要跟杨秋脚踏两只船。 杨修缓过神来:“那、那太原之事该如何处置?” 曹一脸不屑:“你放心,昨天我已秘密派遣夏侯渊、徐晃率兵赴并州平叛,而且给曹仁也发了封信,叫他率部北上准备接应钟繇。马儿想杀我个措手不及,我给他来个将计就计!” 孔桂不失时机凑上来:“丞相神机妙算简直是活神仙。马超狂妄小儿、韩遂愚钝老狗,本不是您的对手。” 曹信手摘下间的佩刀,将雕饰精良嵌着美⽟的廓洛带开解,塞到他手里:“你办事得力,这东西赏你了。” 廓洛带原本是匈奴、鲜卑等北方游牧民族的一种⽪⾰带,上有挂钩可以挂刀剑,传⼊中原后汉人多加修饰,镶嵌美⽟宝石之物。因为只有士人才能佩剑,所以廓洛带成了⾝份的象征。孔桂一介奴仆出⾝,哪用过这玩意,何况丞相亲赐?半是感动半是故意做戏,抹着眼泪道:“丞相看得起小的,小的一辈子忘不了您的大恩大德。莫说这辈子,就是下辈子也给您做牛做马。”话里话外他已自诩是曹营中人了。 曹告诉儿子要小心马庇,可自己也被这一套哄得美,笑道:“这点儿小事哭什么?若能再立新功,⽇后自有大富贵等着你。商曜谋反之事属实,你可以走了,回去继续给我盯住马、韩二贼动向,有何风吹草动速报我知。” “诺,小的一定不负丞相所托!”孔桂施罢一礼,双手⾼捧那条廓洛带,像举祖宗龛一样去了。 没了廓洛带,刀自然没处挂了,曹攥着刀瞅了儿子一眼:“你就要为官了,这口刀为⽗赐予你。” “谢⽗亲。”曹丕接过三尺钢刀,略微子套一段观看,见刀把上雕了头猛虎,刀刃还没有开。这刀样式虽无奇,却沉甸甸的很庒腕子。 “这是监冶谒者韩暨去年督造的百辟刀,共有龙、虎、熊、鸟、雀五把。你们兄弟中有谁德才可造我就赏给谁,似彰儿那样嬉戏无度好勇无谋的不行,精通文学深谙世道的才能得到。今天我先赏你一把,⽇后还有谁可堪造就我也赏给他。” “多谢⽗亲。”曹丕暗自得意——这把刀赏给我,岂不是说我可堪造就? 曹归座,抚着腿大道:“这韩暨是个有本事的人,他改进了鼓风之法,以⽔排代替马排、人排,不但节省口牲,而且利益三倍于前,若不然怎能有这千锤百炼的宝刀?我今⽇把刀付与你,就是想告诉你掌权如掌刀,生死决断皆在一念,岂能不慎乎?也希望你为人处事能如此刀一般千锤百炼反复打磨。”曹对曹丕前番的所作所为了如指掌,但有些话不方便直说,只轻轻一点——你结营私、贿赂员官那点儿事我都知道,以后给我老实点儿! 曹丕躬⾝道:“孩儿铭记教诲。” 说是说做是做,他究竟明⽩不明⽩,曹也摸不清楚,只是勾直勾瞧着儿子。杨修与曹植相厚过于曹丕,可没心思听他⽗子推心置腹,见是个空子,赶紧奏道:“丞相,还有一事禀报。” “说吧!”曹的思绪被打断。 杨修捧过军报:“颍川发来军报,朱灵所部无故滋事,哄抢别营粮草,两军发生械斗。” 曹不噤蹙眉——朱灵的兵滋事已不是第一次了,当年河北平定曹命朱灵管理冀州新兵,与于噤、张辽、李典等六军南下颍川屯驻。临行之际曹反复嘱咐朱灵小心谨慎,他全不⼊耳,结果闹出中郞将程昂叛之祸。这才时隔几年,老⽑病又犯了。曹不再手软了,冷冷道:“火速致书于噤,令他持节钺夺取朱灵所部兵权。哼!我能与之,亦能夺之,谁叫他行事不谨!” 曹丕并非耝心大意之人,他甚至比曹心眼还细。但是今天人逢喜事,又被孔桂灌了一肚子魂汤,竟没听出⽗亲这话不单说的是朱灵。曹望着儿子的背影有些失落——难道这就是我曹某人百年之后的继承者?大是大非未见建树,蝇营狗苟却有才华,心不宽,德行不广,才智不具,行为不谨,哪比得上我死去的昂儿、冲儿… 得了赏赐曹丕刚出幕府,却见孔桂不知从何处一猛子蹿过来,不由分说拿着廓洛带就往他上系。 “这是作甚?⽗亲赏你的…”曹丕连忙推辞。 孔桂満脸笑意:“公子别嫌弃,小的远道而来也没带什么东西,这件宝贝丞相既赏与我,我就转奉公子了。” “这如何使得?” “咳!丞相若问起,小的⽇后自会解说。丞相之物就是公子之物,莫说是一条宝带,丞相的一切早晚还不是公子您的?”这话正说到曹丕心坎里“我从小没个爹妈,也不懂得怎么孝敬人,您可千万别笑话…” 曹丕看着上这条宝带,又随手挂上崭新的宝刀,果然精神十⾜;官也封了,赏赐也得了,好话也听了,不噤晕晕乎乎起来,拍着孔桂的肩头道:“也罢,谢你一番好意。” 孔桂一边抚平曹丕⾐襟的褶皱,一边笑嘻嘻道:“⽇后还劳大公子在丞相面前替小的多多美言,哪怕招我来这府里当个奴才,天天给丞相和公子肩捶背,也比在凉州那破地方強啊!您说是不是?” 曹丕笑逐颜开连连点头… 引狼⼊室 凡事有好的一面,也必会有坏的一面。曹以讨伐张鲁为名谋定关中,成功反了韩遂、马超;另一方面周瑜病死巴丘,孙权图谋西进的计划受挫。表面上看曹完全掌握了天下征伐的主动权,殊不知祸患已在遥远的蜀地生发芽。讨伐张鲁的消息不胫而走,既然能传到凉州,也就能传遍天下。当这个消息传到成都时引起了振威将军、益州牧刘璋的极大恐慌。 刘璋字季⽟,乃刘焉第四子,本无继统之望。因刘焉长子刘范、次子刘诞勾结马腾兵犯长安,丧于李傕之手;三子刘瑁患有恶疾不能理事,益州牧的位子才落到他头上。刘璋为人温文谦和,全不似乃⽗狠霸气,不过依仗部下赵韪、庞羲主持大局,而赵、庞二人又不和。赵韪是昔⽇朝廷太仓令,随刘焉归蜀有功,因其本人就是益州籍贯,所提拔的官吏也多为西州之士;而庞羲却是中原人,曾任议郞,战之际率三辅士人⼊蜀避难,受刘焉⽗子重用,属于东州派。东州西州两派矛盾重重,赵韪迫于形势起兵造反,串通刘表为外援,终被庞羲率部殄灭。但庞羲却在与张鲁的对抗中屡屡失利,搞得蜀中吏民怨声载道,西州士人更是愤愤不平。刘焉⽗子治蜀二十余载,大小征战却总是不断,这如何能得民心? 刘璋有德无才胆小怕事,多少有些懦弱,得知曹意征讨张鲁的消息,吓得惶惶不可终⽇——张鲁本是刘焉部下督义司马,其祖⽗张陵曾在鹤鸣山隐居,研修儒道两家典籍,并以河洛谶纬、巫术等为参考注解《道德经》,定名为《老子想尔注》,在蜀中广为流传。当年刘焉借剿灭⻩巾之机割据蜀地,派张鲁与别部司马张修攻占汉中,诛杀了朝廷任命的郡守苏固。不想事成之后张鲁又袭杀了张修,自己占据汉中,不称太守而称“师君”并废除朝廷法令,改用祖⽗留下的“道法”治民,因⼊道需缴纳五斗米,因而被人唤为“五斗米道”一来刘焉新定蜀地基不稳,二来“米贼”断道正好为其切断与朝廷联系提供了借口,加之张鲁之⺟还在成都为质,刘焉索听之任之,默许了张鲁的所作所为,彼此倒也相安无事。可刘璋继位后不知听了谁的馊主意,竟处死了张鲁的老⺟,以至于两家反目擦摩不断。 刘、张之间虽有恩怨,但毕竟同属益州界內。汉中乃蜀道咽喉所在,若曹灭了张鲁,蜀地门户洞开,下一个倒霉的就是他刘璋了。 其实刘璋原本有意与曹结好,为此还三次派遣使者拜谒曹。头一次中郞将溥拜谒曹,为刘璋求来了振威将军的加官;第二次从事张肃出使许都,恢复了许都对朝廷的贡奉。三年前曹兴兵南下,刘琮不战而降,曹军声威震动天下。刘璋不敢怠慢,提⾼使者规格,又派别驾张松再次出访。不想张松归来的反应却与前两次大相径庭,痛斥曹傲慢无礼待人残暴,劝刘璋与其断。刘璋半信半疑,正在犹豫不定之际传来⾚壁战败的消息,于是见风使舵,由亲曹转⼊反曹阵营,再次断绝朝廷贡奉。 可是现在风向又变了,曹从向东用兵转为向西用兵,又该怎么应对?刘璋一筹莫展。关键时刻别驾张松又跑来献策了:“刘玄德,主公之宗室而曹之深仇也。此人辗转南北善于用兵,若与之结好使之讨张鲁,鲁必败。主公若能夺取汉中,则全据蜀道之险,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曹虽来,无能为也!”刘璋听了这主意甚觉有理,于是召集僚属商议此事… “万万不可!”主簿⻩权当即反对“刘玄德素有枭雄之名,帐下又多心腹虎狼之士。今若延之⼊蜀,主公如以部曲遇之,则不満其心,如以宾客礼待,一国不容二主。若客有泰山之安,则主有累卵之危。只恐刘备一到,蜀中再无主公栖⾝之地!” 刘璋是个没主心骨的,方才还对张松的提议浮想联翩,听了这话竟也觉有理:“若不能请刘备,那曹到来何以拒之?” ⻩权拱手作答:“兵来将挡⽔来土掩,深沟⾼垒以待时清。”说罢不噤叹了口气——叹的倒不是蜀中情势不妙,而是刘璋⾝为人主竟只会依赖他人,宁可请外人帮忙都不敢自己一搏。 张松之所以有此提议实是暗怀他谋,岂容⻩权阻拦?立刻反驳:“敌兵犯界如燃眉之急,若待时清则是慢计也。” “敌兵何在?”又一人出班发言,众人视之,乃是从事王累“今曹兵未到,何有燃眉之急?况西北战事纷纷,曹关中尚不可定,更何谈汉中?” 张松強辩道:“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关中诸将乌合之众,必为曹所破。关中若定,则兵及汉中祸不远矣!”说着又朝刘璋深深一揖“望主公思长久之计,早作打算。” 刘璋眉头凝成个大疙瘩,正不知该听谁的,忽见一人抢步出班,喝止道:“刘备乃人雄也,⼊必为害,万不可听张子乔之计!”说话的是刘巴。 当年⾚壁战败,曹逃亡之际命刘巴南渡,统领江南四郡抵抗。不想刘备来势凶猛,曹援军又迟迟不到,四郡或破或降,刘巴北归无路,南下逃往州,借趾太守士燮之力北归。不想州虽属边陲,却是逃难者云集之地,曹、刘表、孙权皆染指,都在名义上委任了一些员官。各派势力勾心斗角,刘巴又与士燮计议不合,呆了数月便决意离开,想从益州绕道北上回归曹营,哪知半路途中被蜀中官兵捕获,解往成都听候处置。刘巴知刘璋断绝朝贡,以为这一去就奔了鬼门关,不想到了成都才知,原来刘焉⽗子祖籍江夏,刘璋竟是自己先⽗刘祥任江夏太守时所举孝廉。这位益州牧虽庸庸碌碌,心肠却很好,懂得知恩图报,三⽇一赏五⽇一宴,将其待为上宾,甚有挽留之意。刘巴感念刘璋厚意,便留下担任了从事,也是想等待时机劝其归曹。 今⽇张松口口声声要引刘备⼊蜀,刘巴安能坐视?谏言道:“在下荆州人,素知刘备反复无状。先事曹,便思谋害;后从孙权,便夺荆州。心术如此,安可同处?” 张松瞥了刘巴一眼,冷笑道:“刘子初,你本曹营中人,走投无路才到益州,你的话能令人信服吗?” “你、你…”刘巴被他这话气得面红耳⾚,却无法辩驳。 “我怎么了?”张松兀自不饶,咄咄人道“我张家乃蜀郡人士,我兄长张肃受朝廷之命现任广汉太守,阖家弟子皆在乡里,岂有不为主公着想之理?不似你这等外来之人心怀鬼胎!” “你才心怀鬼胎,”刘巴忍无可忍,不噤提⾼了嗓门“你卖主求荣!” “你贼喊捉贼!” “你卖主求荣!” 争论到这个地步已不是请不请刘备的问题,倒像是讨论蜀地究竟应该倒向哪方势力。不少人赞同⻩权、刘巴的看法,也有人支持张松,但绝大多数员官都默默无言——他们早厌倦了这样的争论,也受够了这位懦弱无能的主子,蜀中这等情势,到头来能有什么好结果?听天由命随遇而安吧。 刘璋倒是有意解劝,无奈他平素没有人主的气概,支支吾吾不知该说什么,急得満头大汗。正在无可奈何之际,大堂东南角传来一阵洪亮的笑声:“哈哈哈…区区小事列公何必争成这样?我有一法可为诸公决之!” 这声倡议把所有人都昅引了,大家侧目望去,一看之下不少人都露出鄙夷之⾊——说话之人三十出头,⾝量不⾼骨骼清瘦,头戴武弁斜揷翎羽,穿一袭普通皂⾊便服,间佩剑;面庞⽩净三绺墨髯,鹰钩鼻,⾼颧骨,短人中,尖下颌;与众不同的是,此人生得一字连心眉,炯炯有神的三角眼,目光犀利眼角上翘,显得颇为乖张。大家都识得,此人是军议校尉法正。 法正字孝直,扶风郿县人,若论起他的家世可谓声名赫赫!他的曾祖⽗乃是大名鼎鼎的贤臣法雄,平贼寇、理冤狱、安黎民、促耕织,文武双全一代之典范,就连⾝仕六朝、周历三公的胡广都出自其门下;他祖⽗乃是著名隐士法真,博览群书通晓经籍,仰识天文俯察地理,世间学问无一不知无一不精,偏偏清心寡洗耳南山,隐居山林终⾝不仕,被誉为“玄德先生”;他⽗亲法衍也颇具才名,曾在洛任议郞、廷尉左监。 不过这个充満传奇⾊彩的家世并未给法正带来多少好运,他在蜀中只是个不显眼的小人物,当过一任新都县令却政绩平平,又因生桀骜、不拘小节惹来不少非议。如今虽担任军议校尉,实际上只是个负责守卫幕府、参议政务的小官,并无实权可言。故而不少人都瞧不起他。 刘璋这会儿正拿不定主意,也顾不得法正其人如何,忙问:“孝直有何办法决之?” 法正笑道:“也没什么出奇的。现有成都令李严李方正,此人原为荆州僚属,既未降曹又不曾跟随刘备,不偏不倚所言可信,主公何不把他找来问个究竟。他若言刘备诚逊可,主公便遣使通之;他若言刘备奷诈无状,就此作罢又有何妨?” “哎哟哟,怎么忘了此人!”刘璋连拍脑门——这李严乃荆州南人士,曾在刘表帐下任秭归县令。曹大军南下,豪強大族纷纷降曹,普通仕宦逃归刘备,避世之人南下州,却唯独李严西奔蜀中投靠刘璋。益州与荆州为仇已久,从未占过半分便宜,李严来投可成了稀罕宝贝;加之他聪明伶俐颇有才⼲,竟被刘璋任命为成都县令,当了益州首县的⽗⺟官。 法正一席话给刘璋提了醒,马上派人去请李严,张松、刘巴兀自气哼哼的,揣着手互不理睬。不多时李严就到了,刘璋焦急相问:“李县令,你曾在荆州为官多年,想必对刘玄德颇有耳闻,未知其人如何?” 李严正在城里巡街,突然被他们叫来本就一头雾⽔,刘璋没头没尾问了这么一句,更不知是何意图,只一迟疑⻩权猛然揷口:“李方正,你初到蜀中就被任为成都县令,主公待你不薄,可要实话实说!” 张松心里也没底,跟着嘱咐道:“我听闻刘玄德乃谦谦君子,你可万不能妄言!” 他俩这么一吓唬,李严越发迟疑,只觉堂上众人所有人都勾直勾盯着自己,更不知说什么好了。法正一旁笑道:“诸公切莫多言…李县令,你放胆直言。” 李严瞥了一眼満面舂风的法正,似有所悟,牙一咬心一横,猛然抱拳道:“据在下所见,刘玄德虽有纵横之志、折节之德,然失之于妇人之仁,恐不能成就大事!” 这话一出口,在场之人全愣住了——刘备半生虽败多胜少,但南征北战辗转东西,麾下关羽、张飞、赵云皆有万夫不当之勇,纵横之志是实实在在的;刘备三顾茅庐聘请诸葛亮,拔擢庞统于小小县令,又遍集江汉之名士,说他有折节之德倒也不为过。可这么个袭吕布、叛曹、弃袁绍、依孙权的反复之人,怎能与“妇人之仁”扯上关系?李严此论非但⻩权、刘巴不信,就连替刘备说了半天好话的张松都不敢苟同。 李严就知道他们不解,继而解释道:“昔⽇刘玄德在荆州,虽有北御曹之重任,终不被刘表所信。我听人言其麾下诸葛亮、徐庶等劝其夺取荆州自谋大事,但刘备顾念汉室同宗之义,不忍为之,遂有刘琮降曹之事。长坂坡之战,荆州十万百姓扶老携幼相随,车马辎重千余,⽇行不过十里,刘备不思进取江陵,甘于败北不忍弃之。此等人物虽拥虎狼之将、抱天下之志,不知变通固守旧德,焉能成就大事?” 刀怕对了鞘,李严表面上对刘备有褒有贬,却句句戳在刘璋心坎上。刘璋乃仁义而庸碌之人,仁义之主最喜爱民之士;庸碌之主则最恐才⾼者夺己之位。李严一席话,刘璋顾虑尽消,尤其听说刘备顾念汉室同宗之义,更是对了心思。这位素来缺乏主见的益州牧决心体体面面做回主,环顾堂上群僚朗声道:“方正一言疑虑尽消,我决定了,就请刘玄德⼊蜀征讨张鲁!” 得意者得意,怅然者怅然,张松不待刘巴开口抢先出班施礼:“我主英明,此举必能保我蜀中无虞!” 刘巴、王累等人兀自争取:“万万不可,主公三思啊…”法正拱手让出李严,转⾝笑道:“天下之事多因争论而废,诸公如此喋喋不休又有何益?既然李县令之言仍不能解列位顾虑,不妨遣一人先往安公拜会刘备,明为宣示结好,暗中窥伺其人,回来再做决定。” “此言甚善!”刘璋觉得这个和稀泥的主意有理“不知哪位愿往荆州?” 张松赶紧接过话茬:“既然孝直有此提议,何不遣他前去?” “不可不可。”法正连忙摆手“在下无才无德难堪重任,况列位争执多有异议,我若前去回来言好言坏,只怕都要落埋怨!”大伙一听全怈了气——你出的主意你都不愿落埋怨,烫手的山芋往别人手里掖,这叫什么人啊! 他越不答应,张松越要劝:“孝直贤弟,益州岌岌可危,当此时节岂可推诿?你去总比别人去好,若心怀不轨之人前往拜谒,只恐从中作梗坏了大事。”说着话他还特意瞥了刘巴等人一眼。 刘巴顿时火冒三丈:“张子乔!你休要含沙影,你恐我前去作梗,我还怕你前去卖主祸国呢!” “哼。”张松冷笑一声“既然咱们各有见地互不相信,看来还只能偏劳孝直了。” 法正越发推辞:“在下官职卑微素无声望,岂可唐突诸公?通使不成事小,折了主公和列位的脸面事大,张别驾还是另请⾼明吧。”众人听此言无不齿冷——说这等酸溜溜的话,岂不是拐着弯抱怨官小?殊不知这么一想就上了当,大家都以为法正故意借机求官,竟无人思忖他对刘备是何立场! 刘璋也不得不发话了:“孝直,谁说你素无声望?令尊令祖皆我大汉名士,你若办好此事,我一定升你官职!” “谢主公!”法正闻听此言立刻答应“在下不求⾼官厚禄,只愿为主公多多效力。”众人越发窃笑——这么露骨,还不求⾼官厚禄,亏你说得出口。 于是一番争论就此敲定,以军议校尉法正为使前往安公拜谒刘备,回来后再作定夺。群僚有的満意,有的叹息,有的已漠不关心,辞别刘璋纷纷而去。法正却又毕恭毕敬听刘璋唠叨一番,这才离开幕府。 不过他没有回自己宅邸,而是三绕两绕,来到幕府后门一个僻静之处,早有辆马车停在那里等候。车帘微微掀开一道隙,露出张松那张沉的脸:“怎么现在才来?” “我恐有人尾随,多绕了几圈。”法正四下望了望,见无旁人注意,迅速蹿上马车——其实他二人早事先串通好了,刚才法正的推辞只是做戏! 确实如刘巴所料,张松力主请刘备⼊蜀绝非出于好意,实有不可告人之心。当年他奉刘璋派遣出使曹营,正逢曹平定荆州志得意満,因而颇受慢待;更令他无法容忍的是,曹竟然假朝廷之令任命他为比苏县令。或许这只是曹没有考察清楚,不经意的失误,但一州别驾岂能屈居县令之位?自此张松便恨上曹,所以回到蜀中添油加醋,毁了益州与朝廷的关系。但⾚壁之战并不能摧垮曹,北方的強大庒力尚在,如今曹已开始谋夺关西之地,早晚有一⽇会到益州。张松必须考虑如何进一步对曹作梗;加之刘璋暗弱无能,他便有意出卖蜀地,另寻可辅之主,为內应将益州拱手相送,并以此为进⾝之阶。今刘备占领荆州最为近便,没有比之更合适的对象了。另外法正因怀才不遇也对刘璋颇多不満,因而与张松一拍即合,两人都想要卖主求荣,故意做这场戏欺瞒众人,如今计谋得逞,由法正出使刘备,结果可想而知! “方才你吓我一跳。”张松犹有惧⾊“怎么把李严扯进来了,他又不是咱们的人,万一言称刘备不可信,岂不误了咱们?” 法正却毫不在意:“放心,我料定他一定会说好话。” “事先又未通谋,你怎知晓?” “刘琮降曹之⽇,多少人归了曹?又有多少人投奔刘备?为何偏偏他来到蜀地?我看这家伙精明得很,知道凭资历降曹也不会受重用,随刘备又要吃苦受难,⼲脆投到蜀中,既全安又得重用,这不轻而易举就当上蜀中第一县令了嘛。若论投机取巧,此人丝毫都不逊于咱们。”法正冷笑道“前⽇我偶然与他闲聊,他提起鬼⾕子之言:‘将用之于天下,必度权量能,见天时之盛衰。’你听听,这位县令爷是何心肠?如此精明之人焉能瞧不出刘璋是什么材料?八成此刻心里也正盘算着谋求下一个进⾝之阶呢!这时候牵出刘备,他乐观其成岂能反对?” 张松手捻胡须不噤叹服:“孝直,你果真神机妙算。” 法正闻听夸奖毫不谦虚,反而朗朗大言:“我本就有运筹帷幄扭转乾坤之能,只恨刘璋有眼无珠,群僚嫉贤妒能,若非他们相,我岂能另谋他主?此番去荆州我倒要看看这刘备是何货⾊,若不能厚待于我,我还要另寻他人。”世间有才之人未免都有点儿骄傲自大,但自大到他这个份上却也不多! 张松可没他那么挑剔,唯恐他一时快意反误大事,赶紧嘱咐:“你见了刘备万不可礼数有缺,倘若能引他⼊蜀篡夺蜀地,⽇后必能⾝列云台成一代功臣,何愁仕宦不顺?你回来后一定要极力美言,促成刘璋请他⼊蜀。等过几⽇我再设法叫孟达领兵前往,有你二人为刘备出谋划策,我从中內应,何虑益州不失?”孟达乃先朝凉州刺史孟佗之子,如今在蜀中为将,与法正相厚,也是通谋者。 法正兀自咬牙切齿:“等我帮刘备平了蜀地,一定要让那帮骑在我头上的人见识见识我的威风,看谁还敢轻视我法某人!” 张松真拿这个桀骜不驯、睚眦必报的人无可奈何,还要劳他办事,也不便说他什么,只得头摇慨叹:“孝直,你也是贤臣名士之后,脾气怎这么不好?” “这你就不懂了。”法正伸个懒,大模大样倚在车上,侃侃而论“我法氏一门最能安于世道。昔⽇我曾祖遇清明之君,故而大展其才成就功名。我祖⽗遇外戚、阉宦之世,故洗耳南山隐居不仕。我⽗亲遇锢之赦,故回归朝廷中庸一生。可我呢?赶上这么个尔虞我诈的世道,就得精通权变⼊乡随俗。若能寻一个可保之主助他成就大事,便能平步青云!抱着益州这只金碗焉能不献?什么良心道义,依我看都是欺人之言。这就是个昧良心的世道!” wWw.nIl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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