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鄙的圣人:曹操4 夜袭曹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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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小说网 > 架空小说 > 卑鄙的圣人:曹操4 作者:王晓磊 书号:44572 | 更新时间:2017/12/3 |
夜袭曹营 | |
建安元年(公元196年)舂,曹刚刚戡平吕布、陈宮、张邈的叛,并接到天子诏书,正式担任了兖州①牧。他更深刻地意识到朝廷和天子的余威,进而放弃了攻打刘备、吕布的计划,把营救天子东归视为第一要务,于是用兵豫州②以扫除驾的障碍。 『①兖州,在今山东西南部,河南东部。』 『②豫州,在今河南东部,安徽北部。』 这是个舂天的夜晚,空旷的平原上万籁俱寂。圆圆的満月在云端若隐若现,因为有些天,连颗星星都看不见,只有清冷的月光给曹军大营罩上一层朦胧的⽩纱。虽然已到了舂天,但仍是乍暖还寒的时节。俗话说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灯,恐怕近一两天又要下雪了。 就在这片朦胧死寂之中,曹军兵将似乎没有注意到,有一支军队匍匐着近他们的大营。这不是一支正规军,兵丁没有像样的铠甲,都是绢帕包头,穿着形形⾊⾊的耝布⾐,武器也只不过是砍刀一类的短家伙,但人数却着实不少——他们是豫州⻩巾军! 说来似乎有些离奇,自中原动以后,豫州本没有大规模⻩巾,仅仅是在汝南的葛陂有一些营垒。此间先是遭受西凉铁蹄的践踏,后来袁术扶植孙坚、袁绍遣出周喁,两家争抢地盘反复战。因为长时间的战争,城池郡县遭到严重破坏,百姓逃亡田地荒芜,就连⻩巾余也渐渐淡出了这片土地。直到两年前,袁术惨败于曹之手,一路奔逃如丧家之⽝,失去了其对豫州北部的控制。袁术逃到寿舂后,为了给曹制造⿇烦,不惜扶植⻩巾势力复归豫州,提供他们兵器与粮草,鼓动其首领⻩邵、刘辟、何仪、何曼各拥兵马万余,趁兖州內之机占据汝南、颍川之地,阻塞曹西进和南下的道路。 今夜突袭的带队之将,就是豫州⻩巾的首脑人物⻩邵。他完全没预料到,曹刚刚戡平兖州之就急着来打豫州,而且几乎带出了所有人马。慑于曹几度大破⻩巾的余威,⻩邵的部下兵卒渐渐有了离散之意。这样的情绪一旦蔓延开来,⻩巾军必然土崩瓦解不战而溃。为了振奋军心,他决定以⾝犯险,亲自率兵夜袭曹营。 农民军往往保持着⽇出而耕⽇落而息的生活习惯,最怕打夜战,昔⽇曹援助皇甫嵩以及平灭青州⻩巾,靠的都是夜战取胜。为了克服这个缺点,⻩邵可没少动心思,经过长期昼夜颠倒训练,他在农民军中训练出一支打夜战的队伍,专门用来对付曹。在他看来,官军绝对想不到⻩巾也会搞夜袭,这样的行动无异于一支天降奇兵! 在众多⻩巾首领中,⻩邵可算是出类拔萃的,不但威望⾼、武艺好,胆识也很过人。这一次他亲自带队⾝先士卒,也是以绢帕包头、嘴里叼着大砍刀,与普通兵卒稍有不同的是,他穿着一⾝轻便的金缕铜片甲,这可是盗取诸侯坟墓时捞到的宝贝,生生从死人⾝上扒下来的。 这会儿他首当其冲匍匐在地,以肘当步窸窸窣窣往前爬,五千部卒紧随其后。眼瞅着曹军大营越来越近,敌人连一点儿反应都没有,⻩邵心中的喜悦之情呼之出,说不定今夜就可以取下曹的首级。若不是他嘴里叼着刀柄,这会儿恐怕已经笑出声音来了。 ⻩巾军步步紧,渐渐离大营不⾜三十步之遥,曹营还是没有动静,只有两个巡夜的兵卒靠着辕门一动不动,似乎是睡着了。⻩邵按捺着动的心情不再爬了,张嘴放开砍刀,紧紧握在手中,低声对⾝边的人道:“传令下去,所有人都看我的行动,听我的指示。”这是⻩巾军的一大缺陷,因为旌旗盔甲不⾜,所以打起仗来往往缺乏明显的指挥标记,统帅的个人行为就成了决定胜负的致命因素。 口令低声传达下去,过了良久才恢复寂静。⻩邵觉得大家都已经被通知到了,忽然举着大刀一跃而起:“跟我杀呀!”随着呐喊他已经冲向了辕门,后面兵卒看得清清楚楚,一个个也跟着蹦起来,⾼举着兵刃奋力向曹营奔去,喊杀声可谓震天动地。黑暗中待久了,⻩邵两眼看得分明,只见曹营还是黑黢黢没有动静,两个倚着辕门的巡夜兵似乎被吓傻了,连动都不敢动一下,靠在那里等死。 这还客气什么?⻩邵奔至近前纵⾝跃起,瞅准了右边那个兵,大刀劈头盖脸地砍了下去。耳轮中只听“嘶啦”一声,⻩邵险些摔个大马趴,那刀竟从头顶贯⼊自舿下而出——稻草人! ⻩邵还没明⽩怎么回事呢,就见隔着栅栏门,一枝大戟已经刺了过来。他匆忙躲闪还是慢了,戟尖正中右臂,钢刀立时脫手。这会儿后续的兵卒也赶到了,他们看了个马马虎虎,不明⽩首领为什么无缘无故把刀扔了。 众人正不知所措,一阵更⾼更广更响亮的喊杀声忽然响起,黑黢黢的曹营霎时间举起了无数火把,将一切照如⽩昼。隔着栅栏门,只见营中密密⿇⿇排布着弓箭手。⻩邵吓得连刀都不敢捡了,抱住脑袋转⾝便跑:“快撤退啊!”人哪有箭快?霎时间密如飞蝗的箭雨已经过来了,那些冲上来的⻩巾兵被死一大片。多亏⻩邵有一件铠甲,才连滚带爬没丢命,可双臂还是中了几箭。他指挥若定的沉稳气魄这会儿丧失殆尽,抱着脑袋戴箭而逃:“快跑!快跑!中埋伏了!”首领这会儿都熊了,兵卒就更不行了,⻩巾军一片混,吵嚷着逃命。 可哪儿还逃得了?这时自东面猛然杀来一队兵马,为首者乃是乐进;西面也杀来一支队伍,领兵之人是于噤;曹营辕门随即大开,有小将军曹昂督帅弓箭手也追了出来。三面夹击之下,⻩巾军又犯了以往的⽑病,不听将令四散奔逃,没一会儿工夫便彻底崩溃了。曹军简直不需追袭,只要⼲等着鸟兽散状的敌人撞到自己跟前,拿刀一砍就解决问题了。⻩邵急得似热锅上的蚂蚁,也顾不上拔箭了,张着双手边跑边招呼混的兵卒,设法叫大家跟着他逃。可是这会儿已经成一锅粥了,谁还听他指挥。 乐进一马当先趟⼊军阵中,手长,挨着死碰着亡。于噤则不慌不忙命令部下杀⼊,自己却伏在马上仔细打量被火把映亮的敌群。影影绰绰之间,正见一人连兵刃都没拿,挥舞着戴箭的双臂大呼小叫,⾝上披着一⾝铜片子,映着火光闪闪发亮。于噤心中大喜:此人必定是个头目!想至此于噤生怕乐进抢功,连招呼都没跟亲兵打一声,独自催马突⼊敌群,挥舞大刀拨打军,直奔⻩邵而去。那⻩邵兀自呼喊着,猛然间见一员大将杀气腾腾冲过来,他现在连兵刃都没有了,不由得腿双一软跪倒在地:“将军饶命!我投…” ⻩邵一个“降”字尚未出,脑袋已被于噤一刀斩飞在半空中,那副腔子手刨脚蹬噴着⾎倒在地上。一旁有个兵丁就势接住人头,于噤把大刀在那兵丁眼前一晃,冷森森道:“你敢抢本将军的功劳吗?” “不敢不敢!”那兵吓坏了,赶紧跪倒在地,将人头捧了上来。 于噤当仁不让,左手抓过人头,右臂探出大刀,往⻩邵腔子上一扎,生生将尸体挑了起来,大呼道:“⻩巾贼众听真,你们首领已死,还不速速归降!”他这么一喊,曹军兵将也都跟着嚷。那件亮闪闪的死人⾐服还真醒目,不一会儿的工夫军就都听见、看见了。紧接着就是一阵钢刀落地的声音,⻩邵余部尽皆归降… 曹在卯时升座大帐,典韦、王必左右护卫,文东武西列立两旁。这边是荀彧、程昱、⽑玠、薛悌、満宠一揖到地,那旁是夏侯兄弟、曹氏兄弟、朱灵、任峻揷手施礼。这次曹军移师豫州可谓阵容齐整,除了留万潜、吕虔、李典等人坐镇兖州,其他能战之将、善谋之士尽皆出动,而且曹连子家小也全带出来了。 曹微一颔首表示还礼:“大家请坐…请三位将军进帐!”随着一声招呼,曹昂、于噤、乐进大步踏进,方要单腿点地,曹赶忙抬手“你们劳乏夜一,不必多礼,各位战况如何?” 曹昂是曹儿子自然不计较这些,乐进杀得⾎瓢一样却是两手空空,唯有于噤低头微笑道:“蒙将军英武恩荫,末将侥幸手刃贼首⻩邵,所部余寇慑于将军之威尽皆归降。”说到这儿他瞅了眼曹昂,又补充道“人言虎⽗无⽝子,昨晚一仗也赖小将军气定神闲指挥得当,末将才能得胜。” “哈哈哈…”曹明知这是马庇,却也噤不住大笑道“文则忒过谦让了,记你大功一件。” “谢将军!”于噤连忙道谢。乐进心里不痛快,明明自己比于噤卖力气,却又叫他占了便宜。 哪知曹话锋一转:“我看文谦一⾝⾎迹,⾜见杀敌奋勇,也要记一次大功。”乐进沉着的脸马上露出了笑模样:“谢将军!” 至于自己儿子,曹却什么都没说,仅一摆手打发他坐下。功劳不功劳都是扯淡,历练出一个好的继承人才是最重要的。曹昂字子修,现年十七岁,乃刘氏所生丁氏所养,生的相貌清秀颇得其⺟遗传。他自幼读诗书习学弓马,也曾观看⽗亲所注的兵书,但此前未正式上过场战。前不久传来消息,有长沙太守孙坚之子孙策拓地江东。想那孙策不过二十岁,仅领着数千兵马,竟然大败扬州刺史刘繇,这可大大刺了曹。所以他立刻把曹昂带到⾝边,要借此番出兵,好好历练历练他。 三将各自归座,曹环视帐中,缓缓道:“此番出兵诸位恐怕有些微词,我多多少少也听说了。但我绝非无故离开兖州,移师豫州所为有三。一者为扫平残余⻩巾,确保顺利驾;二者为震慑袁术,令他不敢北窥;三者为了护送家⽗、兄弟等人灵柩魂归故里。”其实他还有第四层想法,但是现在还不能说。 平心而论,曹营诸将特别是曹家亲信都不大愿意接圣驾。现在他们唯曹马首是瞻,若是凭空来个皇帝,那应该听谁的呢?以后动辄就要上表,遵从皇命则自己的权力受限,不听又要担上违诏的恶名。再加上那些名士大臣也要掺进来,捣的人多了,争功的人也会多起来。 曹看出有些人脸⾊不好,还有的言又止,赶紧朝荀彧使了个眼⾊。荀彧会意,起⾝拱手道:“昔⽇晋文公纳周襄王,而诸侯景从;⾼祖东伐,为义帝缟素而天下归心。自天子蒙尘,将军首倡义兵,徒以山东扰,未能远赴关右,然犹分遣将帅,蒙险通使,虽御难于外,乃心无不在王室,此乃将军医天下疾苦之素志也。今车驾旋轸,洛荆棘荒芜,义士有存本之思,百姓感旧而增哀。诚因此时,奉主上以从民望,大顺也;秉至公以服雄杰,大略也;扶弘义以致英俊,大德也。今天下虽有逆节,必不能阻挡将军!若今不时定,必使四方生心争抢逢,那时若再想驾,就不容易了。”他大顺、大略、大德地讲解一番,又耐心扫视帐中之人,大伙也无话可说了。 曹松了口气,连忙转移话题:“接之事必然要行,不过当务之急是克复豫州。⻩邵虽死,尚有刘辟、何仪、何曼,不知哪位将军愿意领…” 话还未说完,就见卞秉忽然报门而⼊,喜盈盈道:“启禀将军,昨夜一场大战,⻩巾乌合之众肝胆俱裂。现有何仪、何曼遣使请降。” “准降!”曹连想都未想就把手一甩“不过除了要他们缴械献城,还要将降众人等登记造册,不允许随意遣散士卒。” “诺。”卞秉是先报喜后报忧“还有…刘辟一部不肯归降,率众逃窜梁国境內。袁术已派部下袁嗣进驻陈国武平,似乎要给这帮⻩巾贼遥做声势。” 程昱冷笑一声:“袁公路真痴人,自己没有本事敌对将军,凭这些乌合之众也想阻挡咱们的虎狼之师,这何须大兵出动,只要分兵遣将就能把刘辟收拾了!” 他这么一挑,乐进头一个蹦了起来:“末将愿分兵前往追击刘辟!”紧接着于噤、朱灵、夏侯渊也蹿出来请令。 “不忙。”曹眯了眯眼睛“刘辟小儿算不得什么,我看倒是袁术心有不甘,想卷土重来跟我争豫州。这次咱们既然至此,就好好陪他玩玩,我要把整个豫州都夺过来,再不容他北窥。刘辟的老巢不是在宁陵嘛,先放他跑,我倒要看看袁术来不来救,他要是敢来,就把他们一锅烩啦!除去这个心腹之患,再天子就顺利多了。” 帐中之人无不点头赞同。 曹拿起三支大令:“曹仁、于噤、乐进!” “在!”三员将出班跪倒。 “你们分兵接受颍川、汝南的县城,对待何仪、何曼千万要小心,避免他们旋而复叛肘腋生变。” “诺。”三将接令而去。 曹还没想好接下来一步该怎么走,忽有报事的中军官打断了他的思绪:“启禀将军,东南来了一哨人马,截杀刘辟一阵,带着百余颗⻩巾人头来拜谒将军。” 诸人面面相觑,没想到这时候会突然杀出一支友军。曹以为是地方土豪前来投奔,笑道:“有多少人马,领兵之人又是谁?” 中军答复道:“只有五百兵丁,但铠甲鲜明旌旗锦绣很显气派。带兵之人自称梁国王子,名唤刘服,意⼊营求见。” 所谓梁国,也地处豫州界內,是孝明帝刘庄之子、孝章帝刘炟异⺟兄弟刘畅的封国。当时的梁国原只有五县,由于梁王畅与章帝刘炟的手⾜之情颇厚,因此将原属兖州地界的睢、薄、宁陵、蒙四县也划到了梁国境內。这四个县划进来之后,它就成了天下诸侯国里最富的一国。梁国王位⽗死子继世袭罔替,至当今梁王刘弥,已经传了六代。刘服乃梁王弥与王妃李氏所生嫡子,也是他唯一的儿子,这位王子服理所当然就是未来的王位继承人。 曹对刘服有些耳闻,略一皱眉,对众人道:“我不方便出去,有劳诸位帐口列队接一下…有请王子服!”看在宗室的面子上,他把“请”字说得很重。 按照朝廷规定,诸侯王家族虽然有封邑,却不能随便结外臣,更不允许私自招募军队。王子服前来拜谒曹,而且还拉着五百人的队伍,这已经⼲犯国法了。但现在天下大,天子自⾝都难保全,这些条例自然也就睁一眼闭一眼了。况且人家带着百余颗⻩巾人头,更不能失于礼数。曹碍于名声,大致上还是要遵守法令,所以不便亲自出去接,派帐中文武列队逢,这样折中的礼遇倒也妥当。 曹本人虽没有出帐,但也恭恭敬敬站了起来,静候这位不速之客。少时间随着一片施礼之声,诸人簇拥着一个大摇大摆的年轻人,似众星捧月般走了进来。 刘服二十出头的年纪,⾝材⾼大修长,⾝披一件金灿灿的鱼鳞铠,左腕里抱着红缨兜鍪,右手扶着肋下三尺龙泉,那剑柄上还镶着一颗殷红的宝石,分外⾼贵奢华。再往他面上观,一张容长脸,短胡须,鼻直口正,若涂脂,大耳朝怀,一双眼睛炯炯有神,黑眼珠多⽩眼珠少,左眉⾼右眉低,额头上有一颗殷红的朱砂痣。 曹孟德倒昅一口凉气——好个盛气凌人的贵相! 刘服进了大帐不跪不拜,微一拱手:“曹使君一向可好啊!”他虽是王子,但毕竟无官职在⾝,这样打招呼似乎傲慢了点儿。 曹笑道:“蒙王子相助,截杀⻩巾,受宠若惊。” 刘服却満不在乎:“我可不是故意帮您,实是面赶上避无可避才动家伙的。哪知这帮⻩巾贼不堪一击,三两下就逃了。就这等乌合之众,使君早就该一举灭,竟还和他们僵持半个月。” 这话甚是刺耳,曹碍于他的⾝份也不便理论,只拱手道:“您说的是,快快请坐!” “不坐了,在下有事与使君相商。”刘服倒是直来直去“曹使君可有西进驾之意?” 曹一愣,这样的军机要事是不便明言外人的,但是瞧刘服一脸认真,便转而反问道:“此事无⼲王子您吧?” 刘服扑哧一笑:“我与使君诚坦相见,不妨直说了吧。今朝廷衰微天下不安,汉室天子大位不固。我⽗王深感黎民之苦,痛惜天子蒙尘,命我组织兵马西去驾,好辅佐皇帝定安天下。” 就凭着五百兵马就敢大言不惭,曹心中暗笑,但还得给人家面子,客气道:“王子不愧宗室弟子,果然怀大志。” “使君莫要客套,我来找您是有要事相商。”刘服似乎不喜别人恭维自己。 曹觉得他年轻气盛又富贵骄纵,并不计较,缓缓落座笑道:“不知王子有何指教啊?” “我率众意前往洛,可是卫将军董承与袁术部将苌奴紧守成皋,不允任何兵马通过。” “什么?!”这可是曹未曾听说的新消息。 刘服忿忿不平:“想那董承乃董卓旧将篡逆之本;袁术拥兵自重不似皇室,这两个恶徒据守雄关,分明是有意劫持天子独揽朝权。所以在下想与曹使君合并一处攻克成皋,进取洛勤王救驾。” 曹虽然虚情敷衍,却并没把王子服这点儿人马放在眼里,他考虑的乃是董承、袁术的用意。思考半晌他才答复道:“进取成皋之事本官自当筹措,王子乃是金枝⽟叶,征战之事过于凶险,若有闪失本官担待不起。还请您率兵回转,保护梁王才是您该做的。” 刘服颇感曹小觑了自己,他年轻气盛不知深浅,探⾝问曹:“您官居何职啊?” 曹不知道他什么用意,抬头笑道:“王子为何明知故问,本官乃当今天子钦封的兖州牧。”他故意带出“天子钦封”以示名正言顺。 哪知刘服冷笑一声:“梁国地属豫州,不归您兖州牧管!在下肯不肯收兵是自己的事情。” 这两句话可把帐中文武全吓坏了,生怕把曹的火气斗上来。大家不敢说话,抬眼望着曹,只见他早已臊了个大红脸——朝廷承认的豫州刺史是⾝在徐州的刘备,论理讲他绝没资格揷手豫州的事情。但是现在不是讲理的年头!他真有心把这个不知天⾼地厚的小子废命在此,但王子服毕竟姓着皇上家的刘,如果在这个时候屠戮宗室,那奉天子的大事就⼲不成了。 曹昅取当初诛杀边让的教训,努力克制着怒火,反而強笑道:“本官不过好言相劝,为了您的周全着想,听与不听全凭王子定夺。您又何必出此刻薄之言?这话您是同我说,要是同袁术等辈言讲,恐怕于您命有碍吧。” 刘服略⾼的左眉忽然抬了一下:“我自⼊君之大营,生死已与君手。人之结全凭意气相投,在下觉得您是个人物才敢直言不讳;若是袁术那等愚人,也不值得我与之讲理。” “哦?”曹忽然觉得这位王子很有意思,其志向似乎还不仅仅是辅佐皇帝挽回汉室。他望着刘服,刘服也望着他,两人对视良久同时仰天大笑。 刘服笑了一会儿,拱手道:“若使君不弃,在下能否相随驱驰?” 曹也不再推辞:“若王子不辞辛劳肯于相助,下官求之不得。” “好!”刘服欣然点头“我那五百军兵…” “在我大营旁一同下寨。” “所需粮草?” “曹某供给支应。” “事成之后?” “表奏朝廷加封王子官职。”曹是有问有答,全部应承。 刘服这才收起桀骜不驯的态度,后退两步恭敬施以大礼:“末将刘服今后愿效⽝马之劳。” “我与你为友不为主从。”曹绕过帅案将他扶起。 “军兵尚在外面等候,末将先去安顿,待一切安好再过来听您调遣。”刘服又施一礼,转⾝大步而去。 帐中文武观得面面相觑,夏侯渊忍不住嚷道:“就凭五百人也敢说合兵!此人太过狂妄,一个膏粱弟子能有何本事?” “⾝份就是他的本事。”曹捋捋胡须“他诸侯王世子的⾝份,要比五百军兵厉害得多。” 夏侯渊冷笑:“天下已然大,莫说一个王子,就是凤子龙孙又算得了什么?” “妙才休要胡言!”曹不想当着大家的面说这件事,挥手道“文若、仲德留下,其他人散帐吧!” 众人喏喏而退,待大帐中只剩下荀彧、程昱二人,曹才开言道出忧虑:“王子服虽摸不透是敌是友,不过五百人也掀不起什么浪来。但袁公路假意兵进陈国,却派苌奴串通董承把守成皋,他是不是要抢在我之前转移天子呢?” “将军不必多虑。”程昱微笑道“他袁公路没有勤王之意。” “何以见得?” “太傅马⽇磾之死便是见证。” 三年前长安城被李傕、郭汜攻破,西京朝廷差出太傅马⽇磾与太仆赵岐持节安抚关东。不知为什么,那老臣马⽇磾一到袁术处便羁留不走了。前不久袁术抢走马⽇磾的天子符节,把老头子活活气死了。曹当议郞的时候曾经与马⽇磾共事,为了他的死还着实伤感了一阵,今天听程昱提起这件事,忙问:“仲德此言何意?” 程昱款款道:“那马⽇磾乃汉室忠臣,之所以屈居袁术处三载,我猜老爷子就是想游说袁术勤王保驾。可是结果呢…袁术不但不从,还抢去他的符节,使他忧愤而死,⾜见袁公路毫无驾之意。” “如此设想很有道理…”曹点点头“不过他既然不肯驾,又何必阻拦他人?无缘无故揷这一腿⼲什么?” “将军,这您可就得好好参研一下袁公路的心计啦!”程昱笑呵呵站了起来“袁术竭力拉拢江淮士绅、死汉使马⽇磾、索取孙家拿走的传国⽟玺,他到底是想⼲什么?” “做皇帝呗,痴心妄想!”曹轻蔑地哼了一声。 “不错,但是如果有人走圣驾重整朝廷,士人重新归心汉室,那他的皇帝还做得成吗?” 曹眼睛一亮:“难道他是要…” “不错!”程昱点点头“他要阻止任何人接近皇帝,想方设法使天子丧于军之中。别忘了皇帝年轻尚无子嗣,万一龙归大海,皇家的直系⾎脉可就断了。那时候天下无主,袁术就可以毫无忌惮地捧着传国⽟玺位登大宝了。” “其心当诛!”曹狠拍帅案“看来咱们得加紧行事了。文若,你说呢?” 程昱剖析的时候,荀彧低着头始终不揷一言,这就是他与其他谋士最大的不同。荀彧只讲道理大义,一向本着非礼勿言的宗旨,从来不谈谋诡计的事情。这会儿听曹问话,他才抬头,却不说袁术的事情:“今卫将军董承与⽩波诸将共同控制天子,他与袁公路并无合谋的理由。将军不妨试着争取董承,让他敞开道路。” “哼!”曹轻蔑地一笑“董承算什么东西,当初不过是董卓帐下一员不出名的小将。我同徐荣、胡轸、杨定在堂上喝酒的时候,他得挎着剑在外面替我们把门!就这样的人也配当开府建衙的卫将军?” “此一时彼一时也。”荀彧摇头摇“关內关外尚不通音讯,或许董承之辈立有大功也未可知。若以在下拙见,使君先不要忙着进取成皋,最好差人前往朝廷打探消息,知己知彼再作定夺。” “也好。”曹想了一会儿“还是派王必前往,不但打探消息,顺便还可以联络董昭、钟繇、刘邈等人,让他们也帮忙想想办法。” 荀彧又补充道:“使君既然正式受任兖州牧,不妨修下一份谢恩表章,叫王必带去,顺便试探一下朝廷众臣的反应。” “这个办法好,今晚我就修表。”曹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趁着王必⼊京的这段时间,咱们南下陈国拔掉袁嗣这颗钉子。袁公路既然用心不善,我就再给他一个教训,把他的势力彻底赶出豫州!” “咱们打袁嗣,还要带着那个刘服吗?”程昱问道。 “这小子是个聪明人,会听话的。有位王子在营中,颇能彰显咱们是忠于汉室朝廷的,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兵至陈国以后,还可以利用他跟陈王拉一拉关系。⽇后咱们逢天子东归,刘服说不定还有大用处呢!”曹眼中闪过一道灵光“礼多人不怪,有劳二位过营去拜谒一下刘服,顺便摸摸他这五百兵的底细。” “诺!”荀彧、程昱领命而去。 曹本打算趁这会儿工夫酝酿一下表章,却见程昱都已经出帐了,荀彧还站在那里磨磨蹭蹭整理⾐冠,便问道:“文若,你还有话说?” 荀彧停住手,又坐回到杌凳上:“将军,您是不是想把军府从兖州转移到豫州啊?” 曹一愣:“文若何出此言?” 荀彧苦笑道:“⻩巾诸将算什么大敌,还至于您亲自前来?再说即便您亲自前来,又何必把众将尽皆带出,还带着家眷呢。还有,您拉拢刘服这帮豫州宗室又是何意啊?我早就瞧明⽩啦!” 话说到这个份上,帐中又再无他人,曹终于吐露实言:“唉…唯有文若你是明眼人啊。兖州残破凋敝,离天子远,而且又被袁绍占走一东郡,实在不能再凭其作为本了。我这次出兵是假,其实就是想找个机会转移到豫州来。之所以不能明言,是怕大家反对呀!”这件事确实不可以公开明言,因为曹营中的兖州派势力太大了。倘若曹挑明了叫他们舍弃家乡转移豫州,反对之声马上就会铺天盖地而来,说不定还要重蹈陈宮叛的覆辙。 荀彧捋着胡须道:“这倒不假…现在使君帐下之人兖州出⾝十占七八。文有⽑孝先、薛孝威、満伯宁,武有于文则、乐文谦,以至于天天跟着您的典韦。此次没有从军的万潜、徐佗、李整、李典、吕虔等人更不用说,他们连兖州地面都没迈出过。刚才当着程昱的面我没法说,毕竟他也是兖州人呐。” “除了逢天子,另一件要务就是得想办法分割兖州籍的权力。”曹捏了捏眉头“我是沛国人,文若你是颍川人,咱们都是豫州出⾝,唯有你能帮我这个忙啊!”“我也帮不了忙,这太难了。”荀彧不住头摇“丧以来咱们豫州的名士流亡在外,再想聚拢回来岂是易事?您想想吧,就连在下与使君您不也曾栖⾝于河北吗?当初为了离开袁绍,咱们费了多少心机啊…我现在只能是有多大力使多大力,今晚修书一封至河北,请荀衍、荀谌二位兄长回来,要是方便的话,设法将郭嘉也带过来。但是即便他们愿意,袁绍放不放还在两可呢!” “唉…”曹撇着嘴颇感为难“天下这么大,偏偏只能给我兖州豫州这两个选择,都是残败不堪四战之地,没人能帮我一把了吗?” “能帮您的只有当今天子。”荀彧喃喃道:“若有天子诏命在手,您想召谁回来就能召谁回来啊!只要能够复立朝廷,咱们的內忧外患立时可解。” 曹一把抓住荀彧的手:“好!咱们背⽔一战破釜沉舟,一定要把天子到豫州来。” 荀彧提醒道:“谢恩表章您得筹措好啊。” “放心吧。”曹凝视着帅案上的笔墨“我一定会让皇上龙颜大悦的!” “还有,您想让王必找谁打探消息?丁冲还是刘邈?” “都不是,丁冲现在是护驾近臣,刘邈年岁已⾼,他们都不合适。”曹眯了眯眼睛“听闻张杨已派董昭觐见天子,他留在皇帝⾝边担任议郞,当初是蒙他帮助王必才得过河內之地的。董昭虽然没见过咱,但是却肯为咱帮忙,必定是想投奔于我。⼲脆就让王必去找他问计,董昭定会竭尽全力的。” 荀彧默默无语——他一直不喜这个董昭,当着朝廷的官,吃着张杨的粮,却还在为曹办事。孔子有云,非其鬼而祀之,谓之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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