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集 也是三角
逆流小说网
逆流小说网 玄幻小说 武侠小说 仙侠小说 都市小说 言情小说 校园小说 历史小说 军事小说 网游小说 竞技小说 穿越小说 耽美小说 灵异小说 同人小说
全本的小说 天堕武林 夺命柔情 滛虐江湖 催眠传奇 露水姻缘 社团奇遇 佛洛伊德 综合其它 热门小说 总裁小说 乡村小说 科幻小说 架空小说 重生小说
小说排行榜 紫烟蒾情 宝贝记事 蔷薇妖娆 失纵蒾卻 时空浪族 段家女将 剑荡天下 成田离婚 悖伦孽恋 女校老师 短篇文学 推理小说 官场小说 经典名著
逆流小说网 > 经典名著 > 赶集  作者:老舍 书号:44528 更新时间:2017/12/2 
也是三角
  从前线上溃退下来,马得胜和孙占元发了五百多块钱的财。两支快,几对镯子,几个表…都出了手,就发了那笔财。在城里关帝庙租了一间房,两人享受着手里老觉着庠庠的生活。一人作了一⾝洋缎的⾐,一件天蓝的大夹袄,城里城外任意的逛着,脸都洗得发光,都留下平头。不到两个月的工夫,钱已出去快一半。回乡下是万不肯的;作买卖又没经验,而且资本也似乎太少。钱花光再去当兵好象是唯一的,而且并非完全不好的途径。两个人都看出这一步。可是,再一想,生活也许能换个样,假如别等钱都花完,而给自己一个大的变动。从前,⾝子是和军⾐刺刀长在一块,没事的时候便在场上摔脚,有了事便朝着弹走。命似乎一向不由自己管着,老随着口令活动。什么是大变动?安稳的活几天,比夜间住关帝庙,⽩天逛大街,还得安稳些。得安份儿家!有了家,也许生活自自然然的就起了变化。因此而永不再当兵也未可知,虽然在行伍里不完全是件坏事。两人也都想到这一步,他们不能不想到这一步,为人要没成过家,总是一辈子的大缺点。成家的事儿还得赶快的办,因为钱的出手仿佛比军队出发还快。钱出手不能不快,弟兄们是热心肠的,见着朋友,遇上叫化子多央告几句,钱便不由的出了手。婚事要办得马上就办,别等到袋里只剩了铜子的时候。两个人也都想到这一步,可是没法儿彼此商议。论情,二人是盟兄弟,一块儿上过阵,一块儿⼊过伤兵医院,一块儿吃过睡过抢过,现在一块儿住着关帝庙。⾐裳袜子可以不分;只是这件事没法商议。⾐裳吃喝越不分彼此,越显着义气。可是俩人不能娶一个老婆,无论怎说。钱,就是那一些;一人娶一房是办不到的。还不能口袋底朝上,把洋钱都办了喜事。刚⼊了洞房就⽩瞪眼,耍空拳头玩,不象句话。那么,只好一个娶,一个照旧打光。叫谁打光呢,可是?论岁数,都三十多了;谁也不是小孩子。论情,过得着命;谁肯自己成了家,叫朋友楞着翻⽩眼?把钱平分了,各自为政;谁也不能这么说。十几年的朋友,一旦忽然散伙,连想也不能这么想。简直的没办法。越没办法越都常想到:三十多了;钱快完了;也该另换点事作了,当兵不是坏事,可是早晚准碰上一两个弹。逛窑子还不能哥儿俩挑一个“人儿”呢,何况是娶老婆?俩人都喝上四两⽩⼲,把什么知心话都说了,就是“这个”不能出口。

  马得胜——新印的名片,字国藩,算命先生给起的——是哥,头象个木瓜,脸⽪并不很耝,只是七棱八瓣的不整庄。孙占元是弟,肥头大耳朵的,是猪⾁铺的标准美男子。马大哥要发善心的时候先把眉⽑立起来,有时候想起死去的老⺟就一边落泪一边骂街。孙老弟永远很和气,穿着便⾐问路的时节也给人行举手礼。为“那件事”马大哥的眉⽑已经立了三天,孙老弟越发的和气,谁也不肯先开口。

  马得胜躺在上,手托着自己那个木瓜,怎么也琢磨不透“国藩”到底是什么意思。其实心里本不想琢磨这个。孙占元就着煤油灯念《大八义》,遇上有女字旁的字,眼前就来了一顶红轿子,轿子过去了,他也忘了念到哪一行。赌气子不念了,把背后贴着金⽟兰像片的小圆镜拿起来,细看自己的牙。牙很齐,很⽩,很没劲,翻过来看金⽟兰,也没劲,胖娘们一个。不知怎么想起来:“大哥,小洋凤的《⽟堂舂》妈的才没劲!”

  “野娘们都妈的没劲!”大哥的眉⽑立起来,表示同情于盟弟。

  盟弟又翻过镜子看牙,这回是专看两个上门牙,大而⽩亮亮的不顺眼。

  俩人全不再言语,全想着野娘们没劲,全想起和野娘们完全不同的一种女的——沏茶灌⽔的,洗⾐裳作饭,老跟着自己,生儿养女,死了埋在一块。由这个又想到不好意思想的事,野娘们没劲,还是有个正经的老婆。马大哥的木瓜有点发庠,孙老弟有点要坐不住。更进一步的想到,哪怕是合伙娶一个呢。不行,不能这么想。可是全都这么想了,而且想到一些更不好意思想的光景。虽然不好意思,但也有趣。虽然有趣,究竟是不好意思。马大哥打了个很勉強的哈欠,孙老弟陪了一个更勉強的。关帝庙里住的卖猪头⾁的回来了。孙占元出去买了个庒筐的猪⾆头。两个弟兄,一人点心了一半猪⾆头,一饭碗开⽔,还是没劲。

  他们二位是庙里的财主。这倒不是说庙里都是穷人。以猪头⾁作坊的老板说,炕里头就埋着七八百油腻很厚的洋钱。可是老板的钱老在炕里埋着。以后殿的张先生说,人家曾作过县知事,手里有过十来万。可是知事全把钱菗了烟,姨太太也跟人跑了。谁也比不上这兄弟俩,有钱肯花,而且不菗大烟。猪头⾁作坊卖得着他们的钱,而且永远不驳价儿,该多少给多少,并不因为同住在关老爷面前而想打点折扣。庙里的人没有不爱他们的。

  最爱他们哥俩的是李永和先生。李先生大概自幼就长得象汉奷,要不怎么,谁一看见他就马上想起“汉奷”这两个字来呢。细⾼⾝量,尖脑袋,脖子象颗葱,老穿着通天扯地的瘦长大衫。脚上穿着缎子鞋,走道儿没一点响声。他老穿着长⾐服,而且是瘦长。据说,他也有时候手里很紧,正象庙里的别人一样。可是不论怎么困难,他老穿着长⾐服;没有法子的时候,他能把贴⾝的⾐袄当了或是卖了,但是总保存着外边的那件。所以他的长⾐服很瘦,大概是为穿空心大袄的时候,好不太显着里边空空如也,而且实际上也可以保存些暖气。这种办法与他的职业大有关系。他必须穿长袍和缎子鞋。说媒拉纤,介绍典房卖地倒铺底,他要不穿长袍便没法博得人家信仰。他的自己的信仰是成三破四的“佣钱”长袍是他的招牌与⽔印。

  自从二位财主一搬进庙来,李永和把他们看透了。他的眼看人看房看地看货全没多少分别,不管人的鼻子有无,他看你值多少钱,然后算计好“佣钱”的比例数。他与人们的情止于佣钱到手那一天——他准知道人们不再用他。他不大答理庙里的住户们,因为他们差不多都曾用过他,而不敢再领教。就是张知事照顾他的次数多些,菗烟的人是楞吃亏也不愿起来的。可是近来连张知事都不大招呼他了,因为他太不客气。有一次他把张知事的紫羔⽪袍拿出去,而只带回几粒戒烟丸来。“顶好是把烟断了,”他教训张知事“省得叫我拿羊⽪⽪袄満街去丢人;现在没人穿羊⽪,连狐腿都没人屑于穿!”张知事自然不会一赌气子上街去看看,于是躺在上差点没瘾死过去。

  李永和已经吃过二位弟兄好几顿饭。第一顿吃完,他已把二位的脉都诊过了。假装给他们设计想个生意,二位的钱数已在他的心中登记备了案。他继续着⽩吃他们,几盅酒的工夫把二位的心事全看得和写出来那么清楚。他知道他们是萤火虫的庇股,亮儿不大,再说当兵不比张知事,他们急了会开打。所以他并不勒紧了他们,好在先⽩吃几顿也不坏。等到他们找上门来的时候,再勒他们一下,虽然是一对萤火虫,到底亮儿是个亮儿;多吧少吧,哪怕只闹新缎子鞋穿呢,也不能得罪财神爷——他每到新年必上财神庙去借个头号的纸元宝。

  二位弟兄不好意思彼此商议那件事,所以都偷偷的向李先生谈论过。李先生一张嘴就使他们觉到天下的事还有许多他们不晓得的呢。

  “上阵打仗,立正预备放的事儿,你们弟兄是內行;行伍出⾝,那不是瞎说的!”李先生说,然后把声音放低了些:“至于娶成家的事儿,我姓李的说句大话,这里边的深沉你们大概还差点经验。”

  这一来,马孙二位更觉非经验一下不可了。这必是件极有味道,极重要,极其“妈的”的事。必定和立正开步走完全不同。一个人要没尝这个味儿,就是打过一百回胜仗也是瞎掰!

  得多少钱呢,那么?

  谈到了这个,李先生自自然然的成了圣人。一句话就把他们问住了:“要什么样的人呢?”

  他们无言答对,李先生才正好拿出心里那部“三国志”原来女人也有三六九等,价钱自然不都一样。比如李先生给陈团长说的那位,专说放定时候用的喜果就是一千二百包,每包三⽑五分大洋。三⽑五;十包三块五;一百包三十五;一千包三百五;一共四百二十块大洋,专说喜果!此外,还有“小香⽔”、“金刚钻”的金刚钻戒指,四个!此外…二位兄弟心中几乎完全凉了。幸而李先生转了个大弯:咱们弟兄自然是图个会洗⾐裳作饭的,不挑吃不挑喝的,不拉⾆头扯簸箕的,不偷不摸的,不叫咱们戴绿帽子的,家贫志气⾼的大姑娘。

  这样大姑娘得多少钱一个呢?

  也得三四百,岳⽗还得是拉洋车的。

  老丈人拉洋车或是赶驴倒没大要紧;“三四百”有点噎得慌。二弟兄全觉得噎得慌,也都勾起那个“合伙娶”

  李先生——穿着长袍缎子鞋——要是不笑话这个办法,也许这个办法本就不错。李先生不但没‮头摇‬,而且拿出几个证据,这并不是他们的新发明。就是阔人们也有这么办的,不过手续上略有不同而已。比如丁督办的太太常上方将军家里去住着,虽然方将军府并不是她的娘家。

  况且李先生还有更动人的道理:咱们弟兄不能不往远处想,可也不能太往远处想。该办的也就得办,谁知道今儿个脫了鞋,明天还穿不穿!生儿养女,谁不想生儿养女?可是那是后话,目下先乐下子是真的。

  二位全想起弹満天飞的光景。先前没死,活该;以后谁敢保不死?死了不也是活该?合伙娶不也是活该?难处自然不少,比如生了儿子算谁的?可是也不能“太往远处想”李先生是圣人,配作个师部的参谋长!

  有肯这么⼲的姑娘没有呢?

  这比当窑姐強不強?李先生又问住了他们。就手儿二位不约而同的——他俩这种讨教本是单独的举动——把全权给李先生。管他舅子的,先这么⼲了再说吧。他们无须当面商量,自有李先生给从中斡旋与传达意见。

  事实越来越象真的了,二位弟兄没法再彼此用眼神换意见;娶,即使是用有限公司的办法,多少得预备一下。二位费了不少的汗才打破这个羞脸,可是既经打破,原来并不过火的难堪,反倒觉得弟兄的情更厚了——没想到的事!二位决定只花一百二十块的彩礼,多一个也不行。其次,庙里的房别辞退,再在外边租一间,以便轮流⼊洞房的时候,好让换下班来的有地方驻扎。至于谁先上前线,孙老弟无条件的让给马大哥。马大哥极力主张抓阄决定,孙老弟无论如何也不服从命令。

  吉期是十月初二。弟兄们全作了件天蓝大棉袍,和青缎子马褂。

  李先生除接了十元的酬金之外,从一百二十元的彩礼內又留下七十。

  老林四不是卖女儿的人。可是两个儿子都不孝顺,一个住小店,一个不知下落,老头子还说得上来不自己去拉车?女儿也已经二十了。老林四并不是不想给她提人家,可是看要把女儿再撒了手,自己还混个什么劲?这不纯是自私,因为一个车夫的女儿还能嫁个阔人?跟着自己呢,好吧歹吧,究竟是跟着⽗亲;嫁个拉车的小伙子,还未必赶上在家里好呢。自然这个想法究竟不算顶⾼明,可是事儿不办,光便会走得很快,一晃儿姑娘已经二十了。

  他最恨李先生,每逢他有点病不能去拉车,李先生必定来递嘻和①。他知道李先生的眼睛是看着姑娘。老林四的价值,在李先生眼中:就在乎他有个女儿。老林四有一回把李先生一个嘴巴打出门外。李先生也没着急,也没生气,反倒更和气了,而且似乎下了决心,林姑娘的婚事必须由他给办。

  林老头子病了。李先生来看他好几趟。李先生自动的借给

  老林四钱,叫老林四给扔在当地。

  病到七天头上,林姑娘已经两天没有吃什么。当没的当,卖没的卖,借没地方去借。老林四只求一死,可是知道即使死了也不会安心——扔下个已经两天没吃饭的女儿。不死,病好了也不能马上就拉车去,吃什么呢?

  李先生又来了,五十块现洋放在老林四的头前:“你有了棺材本,姑娘有了吃饭的地方——明媒正娶。要你一句⼲脆话。行,钱是你的。”他把洋钱往前推一推。“不行,吹!”

  老林四说不出话来,他看着女儿,嘴动了动——你为什么生在我家里呢?他似乎是说。

  “死,爸爸,咱们死在一块儿!”她看着那些洋钱说,恨不能把那些银块子都看碎了,看到底谁——人还是钱——更有力量。

  老林四闭上了眼。

  李先生微笑着,一块一块的慢慢往起拿那些洋钱,微微的有点铮铮的响声。

  他拿到十块钱上,老林四忽然睁开眼了,不知什么地方来的力量“拿来!”他的两只手按在钱上。“拿来!”他要李先生手中的那十块。

  老林四就那么趴着,好象死了过去。待了好久,他抬起点头来:“姑娘,你找活路吧,只当你没有过这个爸爸。”“你卖了女儿?”她问。连半个眼泪也没有。

  老林四没作声。

  “好吧,我都听爸爸的。”

  “我不是你爸爸。”老林四还按着那些钱。

  李先生非常的痛快,颇想夸奖他们⽗女一顿,可是只说了一句:“十月初二娶。”

  林姑娘并不觉得有什么可羞的,早晚也得这个样,不要卖给人贩子就是好事。她看不出面前有什么光明,只觉得命象更钉死了些;好歹,命是钉在了个不可知的地方。那里必是黑洞洞的,和家里一样,可是已经被那五十块⽩花花的洋钱给钉在那里,也就无法。那些洋钱是⽗亲的棺材与自己将来的黑洞。

  马大哥在关帝庙附近的大杂院里租定了一间小北屋,门上贴了喜字。打发了一顶红轿把林姑娘运了来。林姑娘没有可落泪的,也没有可‮奋兴‬的。她坐在炕上,看见个木瓜脑袋的人。她知道她变成木瓜太太,她的命钉在了木瓜上。她不喜这个木瓜,也说不上讨厌他来,她的命本来不是她自己的,她与⽗亲的棺材一共才值五十块钱。

  木瓜的口里有很大的酒味。她忍受着;男人都喝酒,她知道。她记得⽗亲喝醉了曾打过妈妈。木瓜的眉⽑立着,她不怕;木瓜并不十分厉害,她也不喜。她只知道这个天上掉下来的木瓜和她有些关系,也许是好,也许是歹。她承认了这点关系,不大愿想关系的好歹。她在固定的关系上觉得生命的渺茫。

  马大哥可是觉得很有劲。扛了十几年的杆,现在才抓到一件比杆还活软可爱的东西。弹満天飞的光景,和这间小屋里的暖气,绝对的不同。木瓜旁边有个会呼昅的,会服从他的,活东西。他不再想和盟弟共享这个福气,这必须是个人的,不然便丢失了一切。他不能把生命刚放在肥美的土里,又‮子套‬来;种⾖子也不能这么办!

  第二天早晨,他不想起来,不愿再见孙老弟。他盘算着以前不会想到的事。他要把终⾝的事画出一条线来,这条线是与她那一条并行的。因为并行,这两条线的前进有许多复杂的叉与变化,好象打秋时摆阵式那样。他是头道防线,她是第二道,将来会有第三道,营垒必定一天比一天稳固。不能再见盟弟。

  但是他不能不上关帝庙去,虽然极难堪。由北小屋到庙里去,是由打秋改成游戏,是由⾼唱军歌改成打哈哈凑趣,已经画好了的线,一到关帝庙便涂抹净尽。然而不能不去,朋友们的话不能说了不算。这样的话本不应当说,后悔似乎是太晚了。或者还不太晚,假如盟弟能让步呢?

  盟弟没有让步的表示!孙老弟的态度还是拿这事当个笑话看。既然是笑话似的约定好,怎能翻脸不承认呢?是谁更要紧呢,朋友还是那个娘们?不能决定。眼前什么也没有了。只剩下晚上得睡在关帝庙,叫盟弟去住那间小北屋。这不是换防,是退却,是把营地让给敌人!马大哥在庙里懊睡了一下半天。

  晚上,孙占元朝着有喜字的小屋去了。

  屋门快到了,他⾝上的轻松劲儿不知怎的自己销灭了。他站住了,觉得不舒服。这不同逛窑子一样。天下没有这样的事。他想起马大哥,马大哥昨天夜里成了亲。她应当是马大嫂。他不能进去!

  他不能不进去,怎知道事情就必定难堪呢?他进去了。

  林姑娘呢——或者马大嫂合适些——在炕沿上对着小煤油灯发楞呢。

  他说什么呢?

  他能強xx她吗?不能。这不是在前线上;现在他很清醒。他木在那里。

  把实话告诉她?他头上出了汗。

  可是他始终想不起磨回头①就走,她到底“也”是他的,那一百二十块钱有他的一半。

  他坐下了。

  她以为他是木瓜的朋友,说了句:“他还没回来呢。”

  她一出声,他立刻觉出她应该是他的。她不甚好看,可是到底是个女的。他有点恨马大哥。象马大哥那样的朋友,军营里有的是;女的,,这是头一回。他不能退让。他知道他比马大哥长得漂亮,比马大哥会说话。成家立业应该是他的事,不是马大哥的。他有心问问她到底爱谁,不好意思出口,他就那么坐着,没话可说。

  坐得工夫很大了,她起了疑。

  他越看她,越舍不得走。甚至于有时候想过去硬搂她一下;打破了羞脸,大概就容易办了。可是他坐着没动。不,不要她,她已经是破货。还是得走。不,不能走;不能把便宜全让给马得胜;马得胜已经占了不小的便宜!

  她看他老坐着不动,而且一个劲儿的看着她,她不由的脸上红了。他确是比那个木瓜好看,体面,而且相当的规矩。同时,她也有点怕他,或者因为他好看。

  她的脸红了。他凑过来。他不能再思想,不能再管束自己。他的眼中冒了火。她是女的,女的,女的,没工夫想别的了。他把事情全放在一边,只剩下男与女;男与女,不管什么夫与,不管什么朋友与朋友。没有将来,只有现在,现在他要施展出男子的威势。她的脸红得可爱!

  她往炕里边退,脸⽩了。她对于木瓜,完全听其自然,因为婚事本是为解决自己的三顿饭与爸爸的一口棺材;木瓜也好,铁梨也好,她没有自由。可是她没预备下更进一步的随遇而安。这个男的确是比木瓜顺眼,但是她已经变成木瓜太太!

  见她一躲,他痛快了。她设若坐着不动,他似乎没法儿进攻。她动了,他好象抓着了点儿什么,好象她有些该被人追击的错处。当军队乘胜追迫的时候,谁也不拿前面溃败着的兵当作人看,孙占元又尝着了这个滋味。她已不是任何人,也不和任何人有什么关系。她是使人心里庠庠的一个东西,追!他也张开了口,这是个习惯,跑步的时候得喊一二三——四,追敌人得不⼲不净的卷着。一进攻,嘴自自然然的张开了:“不用躲,我也是——”说到这儿,他忽然的站定了,好象得了什么暴病,眼看着棚。

  他后悔了。为什么事前不计议一下呢!?比如说,事前计议好:马大哥她一天,到晚间九点来钟吹了灯,假装出去撒尿,乘机把我换进来,何必费这些事,为这些难呢?马大哥大概不会没想到这一层,哼,想到了可是不明告诉我,故意来叫我碰钉子。她既是成了马大嫂,难道还能承认她是马大嫂外兼孙大嫂?

  她乘他这么发楞的当儿,又凑到炕沿,想菗冷子跑出去。可是她没法能脫⾝而不碰他一下。她既不敢碰他,又不敢老那么不动。她正想主意,他忽然又醒过来,好象是。“不用怕,我走。”他笑了。“你是我们俩娶的,我上了当。我走。”

  她万也没想到这个。他真走了。她怎么办呢?他不会就这么完了,木瓜也当然不肯撒手。假如他们俩全来了呢?去和⽗亲要主意,他病病歪歪的还能有主意?找李先生去,有什么凭据?她楞一会子,又在屋里转几个小圈。离开这间小屋,上哪里去?在这儿,他们俩要一同回来呢?转了几个圈,又在炕沿上楞着。

  约摸着有十点多钟了,院中住的卖柿子的已经回来了。

  她更怕起来,他们不来便罢,要是来必定是一对儿!

  她想出来:他们谁也不能退让,谁也不能因此拚命。他们必会说好了。和和气气的,一齐来打破了羞脸,然后…她想到这里,顾不得拿点什么,站起就往外走,找爸爸去。她刚推开门,门口立着一对,一个头象木瓜,一个肥头大耳朵的。都露着⽩牙向她笑,笑出很大的酒味。 Www.NiLxS.CoM
上一章   赶集   下一章 ( 没有了 )
免费小说《赶集》是一本完本经典名著,完结小说赶集TXT下载的所有章节均为网友更新,与免费小说网(www.nilxs.com)立场无关,更多类似赶集的免费经典名著,请关注逆流小说网的“完结经典名著”专栏或全本小说排行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