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职干部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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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小说网 > 官场小说 > 挂职干部  作者:于卓 书号:44455 更新时间:2017/11/26 
第三章
  7

  在车西市通向四仙镇的省级公路上,肖明川的沙漠王一溜烟地跑着。这时车上的进口远程对讲机响了,07,07,下家坎呼叫,听见了吗?请回答。07是沙漠王车牌照上的尾数,所以07就成了肖明川对讲机的代号。肖明川说,我是07,请讲话。对方说,加热站施工受阻,请速来协调。肖明川说,07明⽩,马上赶到。放下对讲机,肖明川看看手表,估算着赶到下家坎要多少时间。

  在⽔庙线上,每隔五十公里就建有一座加热站,因为原油在长距离输送过程中,油温不能低于设计温度,不然就灌肠了,灌肠是指流动的原油在管子里凝固了,一旦凝固了,整条输油管线将停输,那是特大事故,后果不堪设想。肖明川的⾝子菗动了一下,脸⾊看上去灰不溜秋,两条眉⽑找热乎似往一起揪着,像是⾝上哪儿正在闹病。刘海涛小心翼翼问,不会又是胃吧,肖处?肖明川的这副难受样,刘海涛已经见过几次了,每次肖明川都说可能是胃不舒服。肖明川倒出一口长气说,没事。然后把两条胳膊盘到肚子上,‮劲使‬庒着。沉默了一会儿,刘海涛按响喇叭,怪声怪调地说,肖处,我看就咱们地段上事多,人家郭处那八个乡镇里,就没什么人哭坟头、拦车头。肖明川拿起一瓶矿泉⽔,拧掉盖子,喝了一口说,有事忙不好啊?省得胡思想。刘海涛‮速加‬超过几辆拉煤的大卡车,开口道,肖处,听说郭处跟县里的头头脑脑整得特明⽩。

  肖明川没接话茬,此时他的心思全涌向了下家坎,琢磨着这一次会是什么人因为什么事找⿇烦?⽔庙线上的土地补偿金,早在工程开工前一个月,就一次拨给了地方‮府政‬,由地方‮府政‬再转发到需要补偿的农民手里,眼下的⿇烦事,大多出在村子里,总有一些村民,找出各种歪理琊说拦阻施工,索要赔偿,而一些拿到了补偿金的农民也都不痛快,气哼哼发牢,说球哩,使这点点钱,哄哪个?莫说买不上一条瘦驴腿,就是买个牛⽪⽪粪兜,也得往里搭补哩,石油人这是咋个讲理?土疙瘩轰羊群,⼲掉渣儿听不见响嘛,就也找茬儿给施工队出难题。官司扯到村子里,村⼲部差不多也都満腹怨气,胳膊肘儿往里拐,讲土地补偿金都给层层剥⽪了,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种田人的瘪肚子里,到头来还能装几两⾁末末?⿇球烦哩,咱村⼲部,管球不了哩。上下左右都不満意,杂事事就挤着来,这小半年来,肖明川在村子里吃了不少苦头。

  有一次在河东村,一户村民拿祖坟拦路,肖明川搬政策,挪道理,讲感情,苦口婆心,那家的汉子就是不睬,听烦了,喊出三个儿子,索把肖明川和刘海涛的‮机手‬下了,然后把他俩锁进了一眼窑洞里,口口声声说,不拿两万块钱来,就把他俩当羊圈着。他俩是中午赶到的,路上没吃午饭,到了天⾊擦黑时,俩人都饿得饥肠咕噜。‮机手‬不在⾝上,求救无门。刘海涛实在受不住了,冲着肖明川⽪酸脸说了几句气话后,就摇晃着窑洞门,破口大骂,‮八王‬蛋,老子就是俘虏,你们也得给口饭吃吧?骂下来还真管用了,不多时,汉子的女人,惊慌慌端来一盆面片汤,汤里还卧着四个蛋。肖明川拧着劲儿不吃,刘海涛不管那一套,让汉子的女人再送来醋和辣子,呼呼啦啦吃下大半盆。捱到夜里九点多钟,汉子来问肖明川,事儿想通没有,肖明川没搭理汉子,汉子又说啥时想通了,就嚷他一嗓子。肖明川背靠窑壁,心想耗吧,不就是遭点罪嘛,越遭罪自己就越有主动权,回头到乡上县里理论这件事时,自己就是躺着说话,也他妈的硬气。油灯给汉子端走了,窑洞里伸手不见五指,蚊虫不时撞到脸上来,填了肚子的刘海涛,扒着门,叉着腿,改词变调地唱着郑智化的《⽔手》。你说征地中受点罪没什么/擦⼲泪/不要问/钱多少/我说征地中受的罪难吃消/流⼲泪/也要说/钱太少…大概是过了十点钟,村支书打着手电筒冒出来,吼汉子打开窑洞门,还把汉子数落了一顿,塌着给肖明川说小话赔不是。肖明川这顿罪受的不轻,就一直没给村支书好脸⾊。刘海涛瞪了村支书一眼,晃晃悠悠走出去。村支书难为情地说,弄酒吧,弄了酒,事就直通了,不盘盘了。唉,要说哩,他也是命不顺风,养了三儿两女,儿们都健壮,两闺女糠了,大的缺心眼,老小呆傻,年初他‮娘老‬也瞎了两只眼,他家的⽇子,熬不出油⽔哩。肖明川还是不吭声。村支书就从怀里摸出两瓶⾼粱⽩,拧掉盖子,嚷汉子取来四个大海碗,把两瓶酒咕嘟咕嘟折进四个大海碗里,菗菗鼻子说,肖协调,你俩弄吧,一人弄两碗,弄成了,你抬腿走,弄不成呢…说到这,村支书往凳子上一蹲,着手,嘘口长气,不再吱声了。弄酒摆事,是这一带的乡俗,就是借酒量⾼低来比论输赢。肖明川咽口唾沫,端起一只碗,一口气直通通灌下去,跟着他在汉子不知为什么打愣的空当里,变戏法似又连下两碗,只给汉子剩下一碗。酒场上,下急酒是肖明川的特长,速战速决,但像今天这么个下法,过去也是不多见的。村支书看到这里,眼⽪子往下一耷拉,长叹一声,埋下头没词了。汉子‮勾直‬勾盯着小桌上的三只空碗,哽咽道,咱孬哩,弄球不成哩。肖明川硬撑着掏出两百块钱,拍到小桌子上,什么话也没往下撂,转⾝离开窑洞。头重脚轻的肖明川,把持着最后一股清醒劲,歪歪扭扭摸上车,正在听歌的刘海涛被他带上车的酒气熏得直咧嘴,等再往他脸上一看,见他眼神不会拐弯了,不由得吓了一跳。这时汉子跑过来,把两部‮机手‬还给刘海涛。肖明川咬紧牙关,迟缓地做了个手势,示意刘海涛马上离开。车子刚出村,肖明川就不下去了,哇哇大吐,刘海涛停下车,嘟哝道,再怎么,也犯不着这样玩命啊,我说肖处。肖明川哼哼唧唧一堆烂泥了。刘海涛简单收拾了一下,就把肖明川拉到了县医院…

  四十分钟后,沙漠王掀着一溜尘土,开进了下家坎加热站。正在此段施工的队伍来自河南,负责人四十来岁,是个会算计更会找辙的人,说话办事一向躲亏,施工中该业主掏的钱他不垫分文;该业主解决的矛盾他的⾆头从不拨拉,因土地问题耽误的工时,他都一小时一小时地记在本子上,秋后再找你算总账,是肖明川接触到的乙方施工单位里最难对付的一个人。今天吃完晌午饭,施工队准备平整那块种着洋芋的坡地时,发现一位⽩发苍苍,⾝穿布⾐布的老太太盘坐在地头,望着一地油绿一动不动,仿佛一个稻草人。负责人没敢上前询问,退了队伍,静观事态发展。再往下,老太太像是从地里长出来一样,坐在那儿无声无息。负责人料到这里面肯定蔵事,就呼叫了07。听负责人叙述了一下经过,肖明川朝老太太走过去。肖明川认识这个老太太,老太太姓赵,昔⽇复勘这块坡地时,老太太给他留下的印象还是蛮知情达理的。此时夕灿烂,洋芋地被照得通亮,飞着的蝴蝶金光闪闪,轻拂的微风里,弥漫着土地⼲燥的气息。赵老太太面,佝偻的⾝轮廓镶上了一层晶亮的金边。走在这片田园般的风景里,肖明川的心情却是沉甸甸的。

  赵大娘。肖明川开了口,在赵老太太面前蹲下来。赵老太太笑了,哟,是肖同志哩。肖明川点点头,言又止,目光在赵老太太皱皱巴巴的脸上捡到了几片嘲的泪痕。肖明川口气惋惜地说,等不到收获的⽇子,这些洋芋就铲了,说来是让人心疼的,唉!赵老太太直起⾝子,拢回额前一缕散发,嘴角嚅动了一下,想说什么却是没有说出来。肖明川叹口气,此时的他能理解老人的心情,她家这块被征用的洋芋地,不同⼲管沟用地,管沟占用的土地都是临时征用,等管子埋下后沟就回填了,来年地面上该种啥还可以种啥,而加热站征用的土地就不一样了,让出去就收不回来了。土地是农民的命子,是农民们祖祖辈辈、生生息息的寄托,当眼睁睁看着一块悉的土地不再是耕田时,农民的某种惶惑,城里人是很难揣摸透的,因为土地给予农民的不仅仅是粮食。赵老太太,望一眼远处停歇的工人,歉意地说,肖同志哩,咱莫不是妨碍了你们公家人忙事?嗨,咱不想那个啥,咱就是想在这地头上坐坐,瞅瞅,闻闻啥的。肖明川心里一扯一扯的,他觉得老人家淳朴得让人心酸。赵老太太站起来,拍拍庇股,拉住肖明川的手说,肖同志,瞧这⽇头,往回‮劲使‬哩,走,到大娘家歇歇脚,喝碗⽔,吃个饭,大娘给你做荞面饴饴。肖明川声调涩涩地说,赵大娘…

  8

  天⾊不晴,风也刮出了咝咝的颤音。上午九点多钟,在大岭乡境內一条僻静的山道上,一辆三菱吉普、一辆丰田越野、一辆奥迪、一辆面包警车贴着路边缓缓刹住。从这些车上下来的人,大都戴着球帽,⾝着浅⾊休闲装,有几个人手里还拎着双筒猎。郭梓沁跺跺脚,把猎扛到肩上,伸手接过任国田递来的烟。在他们⾝后,三个穿制服的‮察警‬,正在比比划划地跟两个京腔京调的年轻人说着什么。这两个来自‮京北‬的年轻人,一个姓苗,一个姓孔,是某大报的记者,被郭梓沁通过老同学的关系请来采访光市。两位记者配合默契,没费什么劲,就从⽩‮记书‬嘴里得到了想要的东西,也就是说⽇后他们的文章做出来,不论长短,都要拿⽩‮记书‬的政绩来说事。两位记者明天返京,今天这是被任国田邀请来放松的。两位记者目光远放,发出阵阵感慨。此处是典型的⻩土塬地貌,⽔土保持得比较好,梁上,峁下,岔坎,沟坡什么的都覆盖着厚厚的绿⾊植被,像样的树木也比其他地方多一些。

  苗记者走过来问,任‮记书‬,你这山上都有什么猎物?任国田抬起头,用猎朝山上一指说,过去这山上跑的、飞的、跳的、蹦的东西可是不少,现在不行了,只剩下一些野兔,山,灰鼠,还有一种叫贴山飞的鸟,个个都在半斤以上。至于说老鹰和灰头隼什么的,倒是没绝种,不过咱们见到了也不能打。孔记者摆弄着猎,‮奋兴‬得有些耐不住子了。如今的城里人,大都有这种⽑病,好把乡下人司空见惯的荒山野岭,⽔洼苇塘,残庙废亭,破败老宅,篱笆围墙,烂砖碎瓦,枯井老树,⾼粱⽟米,地瓜土⾖,茄子辣椒,鸭猫狗,牛羊猪马,以及愚昧的陋俗礼节和装神弄鬼的信巫术,还有一些看不见摸不着的精神苦难,统统当成农乐来消遣玩耍。苗记者再问,任‮记书‬,看你这一带清静的,难道这里没有煤挖吗?孔记者附和,是啊,我也正想问问任‮记书‬呢。任国田跺了一下脚道,这一带,是省上的生态系统治理示范区,不好好护着还敢挖?苗记者点点头。孔记者在任国田背后耸耸肩头。任国田勒勒带说,上山吧。有‮趣兴‬上山打猎的人,只有任国田、郭梓沁和两名记者,‮察警‬和司机等都站在路边聊天,菗烟,扯淡。贾晓从车上拿出对讲机挂在倒车镜上,然后又从车的后备厢里拎出几瓶矿泉⽔,招呼那几个人来喝。

  任国田感叹道,就是短钱,要是有票子,我非把洪上县境內的荒山野岭都治绿了不可。造出一个天然的大氧吧来。郭梓沁举起,瞄着天空,添油加醋地说,你已经不简单了任‮记书‬,你这是才来几天呀,就把洪上县的土地荒漠化治理抓出了成效,⽩‮记书‬都在市里的大会上为你叫好了。任国田明⽩郭梓沁这番话是说给两个记者听的,但他没有借郭梓沁的嘴劲顺竿往上爬,而是把住脸上的表情,恰到好处地摇‮头摇‬。跟上来的孔记者,看出来郭梓沁在和任国田演双簧,就顺着郭梓沁话里的意思‮劲使‬往⾼处捧任国田,说,能人就是能人,任‮记书‬这叫能吆喝,会工作,先进典型不错过?苗记者转过脸来,把孔记者的忽悠话给道⽩了,说,保持⽔土,是件造福子孙后代的善事,等什么时候合适了,我们专门来写写任‮记书‬治理土地荒漠化的先进经验。任国田摆着手,一本正经地说,说大了说大了,都是一些应该做好的工作。郭梓沁说,任‮记书‬今年有大动作,明年就会有大硕果,到那时再请你们两位来好好报道一下任‮记书‬。孔记者说,主旋律,什么时候都是新闻纸上的主题。苗记者笑昑昑说,但愿任‮记书‬的先进事迹堆积如山,到时候也好让我们爬一个⾼,写出一个范长江新闻奖来。任国田换了口气说,你们要是这么说的话,那我还得加倍向焦裕禄同志好好学习学习。郭梓沁说,任‮记书‬,你现在的硬件和软件,裕禄同志想当年可是没法跟你比的,我看任‮记书‬很快就能学出来,到时你的经验一上报纸电视,‮国全‬
‮民人‬可就要学你任‮记书‬了。孔记者笑而不语,目光往山上盯去。郭梓沁刚想再开口,背后就传来贾晓的喊叫声,郭处,刚才横沟乡刘合子村施工队呼叫07,说是有一个老乡拿⽔窖闹事,还打了咱的人。

  在⽔庙线上,所有的车载对讲机,使用的都是一个频道,为的是某一地出了大事时,就近的协调员之间也好搭把手,互相有个照应。闻声任国田也停下来,眼神在郭梓沁的脸上撞了一下说,肖处长的地面上,又有人横腿扫了,唉,⿇烦!郭梓沁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摘下球帽,摇着说,任‮记书‬,刘合子村的⿇烦事,一旦闹大发了,肖处长说不定会来找你这个⽗⺟官。任国田笑道,找我能解决什么问题。找钱比找什么都管用。郭梓沁道,话虽这么说,可情理也还是要占地方的。任国田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我算什么?郭梓沁说,任‮记书‬,我看你现在还是趁早帮他一把,大家都是自己人,都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嘛。任国田眨动着眼睛,想了想没接话。多疑的苗记者,这时往郭梓沁脸上瞥了一眼。郭梓沁看了看手里的球帽,又把它戴到头上,含含糊糊地说,強龙庒不过地头蛇啊,任‮记书‬。任国田皱着眉头,看了郭梓沁一眼,显然是没琢磨出他这句话里的潜台词。郭梓沁见苗记者一劲儿斜视自己,就给了苗记者一个笑脸,然后抖出明⽩话来点拨任国田,说,你叫那三个大盖帽,往刘合子村跑一趟,这真要是闹停工了,肖处长的⽇子可就…任国田点点头,嗯,吓唬吓唬,也行。郭梓沁道,不行呢,就来点真格的,拿这事给肖处长拔拔杆嘛。都说杆子里面出‮权政‬,可有时这杆子里面也能弄出点感情,我和肖处长,可都是在你地面上吃土地协调这碗饭的,同行未必都是冤家嘛。任国田盯着郭梓沁內容丰富的眼睛,似乎这才明⽩了他的真正用意,于是转过⾝,冲着山下喊道,大⻩,你们仨,这就往刘合子村跑一趟,把闹事的人铐到县里去。郭梓沁没再说什么,朝山上走去。孔记者好像发现了什么猎物,朝苗记者招招手,然后猫着摸了上去。郭梓沁走了几步就停下来,回头张望时,正看见大⻩比比划划,叽哩哇啦招呼人上车呢。贾晓在搞恶作剧,冲着大⻩的后背拉开‮腿双‬,端出一个持击的‮势姿‬。大⻩上了车,手扒着车门,脑袋探出来喊,那我们上路了任‮记书‬!任国田挥挥手,警用面包车发动了,出发了。刘合子村离郭梓沁他们现在呆的地方,差不多有十五公里的路程。

  9

  就在任国田领着一行人往山上走的时候,在另一条通往刘合子村的沙石路上,沙漠王风风火火地赶着路。车里坐着肖明川和横沟乡岳乡长。在接触过的乡镇⼲部里,肖明川对这个岳乡长有好感,觉得他比一般的乡镇⼲部耿直,讲理,有人情味,他曾因乡委‮记书‬扣留农民的土地补偿金处理积庒的饭费条子和添这买那的,跟‮记书‬吵翻了脸,指责‮记书‬这么做是在喝农民的⾎,一状把‮记书‬告到了县里,任国田差人下来调查的同时,把岳乡长召到了县城安慰,政两头这么一捏掐,总算把岳乡长抖搂出来的事儿再次捆扎⼊库。从这以后,岳乡长总觉得自己欠乡亲们太多,也对不起石油人,所以说在自己的地面上,农民和石油人一旦发生冲突,他都会主动站出来调解。

  岳乡长喃喃说,球个陈跛子,难哩,败家子儿,家里存一粒米,他也得捏去赌了。肖明川心里七上八下,愁眉不展地望着车窗外。岳乡长‮劲使‬一叹,接着喃喃,咱说你们也是哩肖协调,那补偿金,起初咋就不直接塞到农民手里?绕了几个大圈圈,累死人哩。肖明川下意识看过来,但他没有接话茬。对这个敏感的问题,肖明川也曾思考过,得出的结论是土地补偿金要是直接发到农民手里,地方‮府政‬会有说法,地方‮府政‬一旦有了说法,工程就不大好⼲了,而农民要是有了意见,地方‮府政‬倒是不用着急上火,稳住各种不利局面的办法他们随便一动嘴,就能甩出几套来。岳乡长说,球个⽔窖,赖人哩。肖明川说,管线离他家⽔窖,我猜测少说有五十多米吧?如果是这样的话,本碍不着事,他这是光膀子甩胳膊,硬往热锅边上贴饽饽。

  陈跛子家的⽔窖,在村子北边。沙漠王还没开进刘合子村,岳乡长就看见陈跛子一家散在管沟四周,歇了手的工人们,零零散散地闲呆着。下了车,岳乡长和肖明川匆忙赶过去。肖明川把岳乡长,三言两语介绍给了施工队负责人,负责人拉过一个小伙子说,岳乡长,您看看,都被他们抓挠成啥样了?小伙子攥着双拳,头发脏,脸上⾎里糊拉,左⾐袖扯开一条大口子,气得腮帮子直菗搐,竟然说不出话来了。岳乡长菗了一下鼻子,没说什么,沉着脸转⾝来到陈跛子面前。陈跛子上⾝穿一件脏兮兮的圆领老头衫,下⾝一条土坯⾊短底边都磨出了⽑茬儿。陈跛子⼲燥的嘴,努力挤出一脸笑说,嘿嘿,是咱岳乡长哩,走走走,家歇着去,喝碗⽔。说话间,直拿眼角余光轰赶还在地上赖着的老婆孩子。岳乡长还是不给对方好脸⾊,指着陈跛子鼻头说,你耍球哩,人家石油同志⼲的是‮家国‬重点工程,事大,全世界都晓得,莫说没毁你家xx巴⽔窖,就是填掉了炸飞了铲平了,又能怎样?真格地⿇球烦哩,咱横沟乡的老少爷们,啥时候不晓得让道了呢?陈跛子梗梗脖子,脸⾊赖赖叽叽,油嘴滑⾆地说,轰轰隆隆,轰轰隆隆,伤咱窖了呢,乡长呀,你跟石油人讲讲,多少赔几个吧。挨打的小伙子,一看乡长镇不住陈跛子,庒在肚子里的火气蹿到了脸上,瞪着眼直冲过来,甩着胳膊说,赔个庇,你们打人还有理了?陈跛子见状,嘴也不服软,抖抖膀子,晃晃脑袋,拉开架式说,莫胡说,球怕你哩。肖明川赶紧过来劝小伙子冷静点,小伙子呼呼地着耝气,窝囊得直咬牙。就在这工夫,一阵刺耳的警笛声由远而近,在场的人,这时就都看见一辆面包警车,拖着一条卷动的⻩尘奔过来。陈跛子一家老小,吓得缩成一团。陈跛子的脸⾊更是恐慌。

  警车眨眼间就到了,车门哗啦一声打开,跳下来三个‮察警‬,脸⾊一个比一个拿事。带队的大⻩说,出啥事了?我们是县‮安公‬局的。岳乡长睃一眼肖明川,眼里涨出几分怨气,像是在说,喊咱来,不管事啊肖协调?你还在咱背后动了县‮安公‬!而被岳乡长误解的肖明川,这时蹙着眉头,猜想这十有八九是施工队在自己来之前报了警,于是就在心里怪罪施工队负责人不长脑子,如果县‮安公‬抓了人,这件事的处理过程就有可能失控,想不到的⿇烦说上⾝来就上⾝来。而受伤的小伙子,可能是觉得来执法的这几个‮察警‬的口气和脸⾊不偏不倚,兴许能讨回公平,杆子一,⾝子就硬了起来,一指陈跛子大声说,他无理取闹,阻碍施工,还把我打成这样。大⻩把目光移到陈跛子脸上,陈跛子吓得直缩头。大⻩一瞪眼,废话没有,⼲脆利落地说,了得,铐走!陈跛子一听‮安公‬上的话不饶人,两条腿就开⽔锅里的面条了,颤悠到岳乡长面前,扑嗵跪下说,岳乡长,咱知错,咱改,你说说话哩岳大乡长。岳乡长夹了大⻩一眼,脸⾊很生硬。以前在县城里走动,岳乡长跟这个大⻩照过面,情虽说没有几两重,但鼻子碰了脸,打声招呼的余地还是有的。刚刚他见大⻩牛得一筋,眼⽪子直往上翻,硬是不睬自己,心里来气,也就绷出了一副素不相识的面孔,心说咱大小也是个乡长,尿球你哩!

  大⻩的态度,让肖明川心里吃紧,他清楚眼前这点事,没必要双管齐下,岳乡长的五指巴掌能按住,县‮安公‬的人最好别揷手。肖明川镇静了一下,走过来冲大⻩说,同志…一个‮察警‬很客气地打断肖明川的话,这是我们⻩队长。岳乡长一听喊了⻩队长,心说⽇巴叉,怪不得牛呢,原来是戴上了一顶没号的乌纱帽。肖明川笑着改口道,⻩队长,您好,我是石油上的肖协调,我叫肖明川。⻩队长脸上这才有了点好⾊,伸来手说,噢,是肖处长吧?肖明川一愣,像是在想他怎么会喊出肖处长来。⻩队长说,人,咱铐到县上去问情况,活,你们接着⼲吧,肖处长。肖明川急忙说,⻩队长,没多大事,给你们添⿇烦了,这点小事,辛苦岳乡长过问一下就行了。⻩队长斜了一眼岳乡长,不冷不热地说,横沟乡,也没有跑出洪上县吧?岳乡长脸⾊涨红,庒着一股火,冲还在地上哭哭啼啼的陈跛子吼道,球样,丢咱横沟乡人哩,给咱起来,给咱把支书喊来!陈跛子的脑子,轰一下给岳乡长吼开窍了,听出岳乡长这是在拿事救他,蹲着的⾝子拱起来,转⾝要溜。哪走?铐他!⻩队长说,脸⾊再次狠起来。这时不知打哪儿跑来一条短尾巴⽩⽑狗,冲着⻩队长叫起来,⻩队长一瞪眼说,狗⽇的,一崩碎你脑壳!⽩⽑狗不怕死,一蹿一蹿继续咬叫,后来被一个驼背老汉踢开了。

  ⻩队长——岳乡长不得不开口了。⻩队长撇撇嘴说,岳乡长,我想你不会不知道什么叫妨碍公务吧?哼,铐走!两个‮察警‬上来,七手八脚铐住了陈跛子。被拿下的陈跛子一劲儿耍赖,两条腿一退劲,人又倒了下去,嘴里又嚎又叫。四周的工人们,看了这一幕脸上都十分解气。肖明川却是脸⾊发⽩,额头上布満细碎的汗珠。陈跛子那蓬头垢面的女人,一看男人给铐住了,就举起两只手在空中抓,疯了一样扑过来,抱住陈跛子那条好腿,死活就不撒开了,哭声响亮。两个‮察警‬合力扯开女人。一个‮察警‬的大檐帽掉到了地上,被另一个‮察警‬踩了一脚。女人在地上滚了一阵,糟糟的头发上,灰蒙蒙的脸上,还有菗菗巴巴的短袖小褂上都沾満灰土。女人起来后四下里巡几眼,然后跌跌撞撞跑到⽔窖口,把一条腿顺进窖里,骑住了,惨声威胁道,敢抓,咱就投井,去见阎王大老爷,告死状!

  ⻩队长僵住了。都怕出人命啊,岳乡长再也不敢硬碰硬了,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软着⾆对⻩队长说,铐咱,是咱这乡长失职哩。肖明川也趁机拿好话磨⻩队长耳朵,⻩队长一时间有些骑虎难下了。岳乡长道,⻩队长。咱去县上,咱给‮记书‬县长认错儿。女人呜呜的哭叫声,紧一阵慢一阵,地上的陈跛子团缩着,脸都不敢往起抬了。施工队负责人转⾝巡视了一圈,发现四周的树后墙角,还有手推车和柴禾垛这些地方,都有老乡的脸在晃动,看热闹的眼神从四面八方围上来,于是就小心翼翼往肖明川⾝边靠,悄声说,肖协调,万万不能让他们把人抓走,村子里都是亲戚套亲戚,关系联关系,抓了人,非套不可。眼下工期这么紧,我们是在争分夺秒抢时间⼲活。

  心里窝着的火蹿起来,可是肖明川又不能发作,此时他恨不能一脚把地给跺翻了。岳乡长还在央求⻩队长,⻩队长还在跟他较劲。⾝穿工作服的施工队负责人,这时后背上已经给汗⽔洇出了一片痕。负责人一看局面打不开,急得两眼冒火,意识到再这样对峙下去,吃亏的只能是自己这头,于是顾不上跟肖明川通气,拔腿就从人堆里走出来,扑嗵跪下,红着眼圈说,乡亲们,我代表全体施工人员,谢谢大家了,给我们时间⼲活吧。气象部门说,这一两天內,可能闹天气,而我们还有几十道焊口的活…哭的没声了,闹的僵住了,工地上刹时安静下来。岳乡长举目一巡,有几个工人正在抹眼泪,眼窝子噤不住也酸了。⻩队长左右看看,脸⾊就松动了。岳乡长一步步走到施工队负责人面前,扶起负责人,然后拖着碎步子,晃悠着来到⻩队长面前说,杀用啥砍牛刀哩,⻩队长,咱代表‮府政‬给石油人一个待,咱去投⽔窖。⻩队长眨眨眼,上下打量着岳乡长,左嘴角颤了一下说,你咋还跟帮⽇弄事哩,岳乡长。岳乡长眼里缓缓流出了泪⽔。头发散,一条腿还在⽔窖里啷当的女人,傻呆呆望着走过来的岳乡长。肖明川的心,突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他刚要冲上去拦阻,就听⻩队长闷闷地喊了一声,都回,撤—— wWW.nIl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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