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真时代 第0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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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天真时代  作者:伊迪丝·华顿 书号:44337 更新时间:2017/11/24 
第09节
  奥兰斯卡伯爵夫人说的是“5点钟以后”5点半的时候,纽兰-阿切尔摁响了她家的门铃。那是一所灰馒剥落的住宅,一株‮大硕‬的紫藤庒迫着摇摇坠的铸铁台。房子是她从四处漂泊的梅多拉手中租下的,在西23街的最南端。

  她住进的确实是个陌生的地段,小裁、卖假货的及“搞写作的”是她的近邻。沿着这条哄哄的街道再往南去,在一段石铺小路的尽头,阿切尔认出一所快要‮塌倒‬的木房子,一位名叫温塞特的作家兼记者住在里面,此人阿切尔过去时常遇见,他说起过他住在这里。温塞特从不邀请人到他家作客,不过有一次夜间散步时他曾向阿切尔指出过这幢房子,当时阿切尔曾不寒而栗地自问,在其他大都市里,人们是否也住得如此简陋?

  奥兰斯卡夫人住所惟一的不同之处,仅仅是在窗框上多涂了一点儿漆。阿切尔一面审视着这幢屋子简陋的外观,一面想道:那个波兰伯爵抢走的不仅是她的财产,而且还抢走了她的幻想呢。

  阿切尔闷闷不乐地过了一天。他与韦兰一家一起吃的午饭,指望饭后带着梅到公园去散散步。他想单独跟她在一起,告诉她昨天晚上她那神态有多么人、他多么为她感到自豪,并设法说服她早⽇和他成婚。然而韦兰太太却态度坚决地提醒他,家族拜访进行还不到一半呢。当他暗示想把婚礼的⽇期提前时,她责怪地皱起眉头,叹息着说:“还有12打手工刺绣的东西没有…”

  他们挤在家用四轮马车里,从族人的一个门阶赶到另一个门阶。下午的一轮拜访结束,阿切尔与未婚分手之后,觉得自己仿佛是一头被巧妙捕获的野兽,刚刚被展览过一番。他想可能是因为他读了些人类学的书,才对家族感情这种单纯与自然的表露持如此耝俗的看法;想起韦兰夫妇指望明年秋天才举办婚礼,他展望这段时间的生活,心里像泼上一盆冷⽔。

  “明天,”韦兰太太在他⾝后喊道“我们去奇弗斯家和达拉斯家。”他发现她准备按字⺟顺序走遍他们的两个家族,而他们目前仅仅处于字⺟表的前四分之一。

  他本打算告诉梅,奥兰斯卡伯爵夫人要求——或者不如说命令——他今天下午去看她,可是在他俩单独一起的短暂时刻,他还有更要紧的事要讲,而且他觉得提这件事有点不合情理。他知道,梅特别希望他善待她的表姐。不正是出于这种愿望,才加快了他们订婚消息的宣布吗?若不是伯爵夫人的到来,即使他不再是一个自由人,至少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无可挽回地受着婚约的束缚。一想到此,他心里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可这一切都是梅的意愿,他不由觉得自己无须承担更多的责任;因而只要他乐意,他完全可以去拜访她的表姐,而无须事先告诉她。

  他站在奥兰斯卡夫人住宅的门口,心里充満了好奇。她约他前来时的口吻令他困惑不解,他断定她并不像表面上那样单纯。

  一位黑黝黝的异国面孔的女佣开了门。她部⾼⾼隆起,戴着花哨的围巾,他隐隐约约觉得她是个西西里人。她露出満口洁⽩的牙齿他,对他的问询困惑地摇了‮头摇‬,带他穿过狭窄的门廊,进了一间生了火的低矮客厅。客厅里空无一人,她把他留在那儿,给他⾜够的时间琢磨她是去找女主人呢,还是原本就没弄明⽩他来此有何贵⼲。或者她会以为他是来给时钟上弦的吧——他发觉惟一看得见的那只钟已经停了摆。他知道南欧人常用手语相互谈,而现在他却无法理解她的耸肩与微笑,感到十分难堪。她终于拿着一盏灯回来了,阿切尔这时已从但丁与彼特拉克的作品中拼凑出一个短语,引得她回答说:“拉西格诺拉埃夫奥里;马维拉苏比托。”他认为这句话的意思是:“她出去了——不过一会儿你就能见到她。”

  同时,他借助灯光发现这屋子自有一种幽冥淡雅的魅力,与他悉的任何房间都不相同。他知道奥兰斯卡伯爵夫人带回来少量的财物——她称作残骸碎片。他想,这几张雅致的深⾊小木桌,壁炉上那一尊优美的希腊小青铜像,还有几幅装在老式画框里的好像是意大利的绘画(后面是钉在褪⾊墙纸上的一片红⾊锦缎)——便是其代表了。

  纽兰-阿切尔以懂得意大利艺术而自豪。他童年时代受过拉斯金①的熏陶,读过各种各样的新书:像约翰-阿丁顿-西蒙兹的作品,弗农-李②的《尤福里翁》,菲-吉-哈默顿③的随笔,以及瓦尔特-佩特④一本叫做《文艺复兴》的绝妙新书。他谈论博蒂塞里⑤的画如数家珍,说起拉安吉里克⑥更有点儿不可一世。然而这几幅画却让他极为困惑,因为它们与他在意大利旅行时看惯(因此也能看懂)的那些画毫无相似之处;也许,还因为发现自己处境奇特的感觉削弱了他的观察力——他置⾝在这个陌生的空房子里,显然又没有谁在恭候他。他为没有把奥兰斯卡伯爵夫人的要求告诉梅-韦兰而懊悔,并且有点忐忑不安。他想,他的未婚有可能来这儿看望她的表姐,倘若她发现他坐在这儿,只⾝在一位夫人炉边的昏暗中等待着,对这种亲密的样子她会怎样想呢?

  ①VernonLee(1856-1935),英国女散文作家、小说家。

  ②PhilipGilbertHamerton(1834-1894),英国艺术家、随笔作家。

  ③WalterPater(1839-1894),英国随笔作家、批评家。

  ④SandroBotticeli(1445-1510),意大利画家。

  ⑤FraAngelico(1400-1455),意大利文艺复兴早期画家,佛罗伦萨画派。

  ⑥JohnRuskin(1819-1900),英国艺术评论家、作家。

  不过既然来了,他就要等下去;于是他坐进椅子里,把脚伸向燃烧着的木柴。

  她那样子召他前来,然后又把他忘掉,真是好生奇怪。但阿切尔的好奇心却超过了窘迫。屋子里的气氛是他从未经验过的,这种差异非常之大,以致他的局促不安已为历险的意识所取代。他以前也曾进过挂着红锦缎和“意大利派”绘画的客厅;使他深受触动的是,梅多拉-曼森租住的这个以蒲苇和罗杰斯小雕像为背景的寒怆住宅,通过巧用几件道具,转手之间竟改造成一个具有“异国”风味的亲切场所,令人联想起古老的浪漫情调与场面。他想分析其中的窍门,找到它的线索——从桌椅布置的方式中,从⾝边雅致的花瓶只放了两支红玫瑰的事实中(而任何人一次购买都不少于一打),从隐约弥漫的香气中——不是人们撒到手帕上的那一种,而更像从遥远的集市上飘来的,由土耳其咖啡、龙涎香和于玫瑰花配成的那种香味。

  他的心思又转到梅的客厅上。她的客厅将会是什么样子呢?他知道韦兰先生表现“十分慷慨”已经盯上了东39街一所新建住宅。据说,那个街区很僻静,房子是用灰蒙蒙的⻩绿⾊石头建的,这种⾊调是年轻一代的建筑师刚开始启用的,用以对抗像冷巧克力酱一般覆盖着纽约的清一⾊的棕石,但房子的管道却十分完备。按阿切尔的心愿,他喜先去旅行,住宅的问题以后再考虑。然而,尽管韦兰夫妇同意延长去欧洲度藌月的时间(也许还可到埃及呆一个冬天),但对于小夫回来后需要一所住宅的问题坚定不移。年轻人觉得自己的命运像加了封印似的已成定局:在他的余生中,每天晚上都要走过那个⻩绿⾊门阶两旁的铸铁护栏,穿过庞贝城式的回廊,进⼊带上光⻩木护壁的门厅。除此之外,他的想像力就无从驰骋了。他知道楼上的客厅有一个凸窗,可他想不出梅会怎样处理它。她⾼⾼兴兴地容忍韦兰家客厅里的紫缎子与⻩栽绒,以及里面的赝品镶木桌与时新的萨克森蓝镀金玻璃框。他找不出任何理由推测她会要求自己的住宅有任何不同;惟一的安慰是她很可能让他按自己的爱好布置他的书房——那里面当然要摆放“纯正的”东湖牌家具,还有不带玻璃门的单⾊新书橱。

  部丰満的女佣进来了,她拉上窗帘,往火炉里捅进一块木柴,并安慰地说:“维拉——维拉。”她离开之后,阿切尔站了起来,开始来回踱步。他还要再等下去吗?他的处境变得相当可笑,也许他当时误解了奥兰斯卡夫人的意思——也许她本就没有邀请他。

  从静悄悄的街道上传来卵石路面上迅跑的马蹄声。马车在房子前面停了下来,他瞥见马车的门打开了。他分开窗帘,朝外面初降的薄暮中望去,对面是一盏街灯,灯光下他见朱利叶斯-博福特小巧的英式四轮马车由一匹⾼大的花马拉着,那位‮行银‬家正搀扶着奥兰斯卡夫人下车。

  博福特站住了,手里拿着帽子说着什么,似乎被他的同伴否决了。接着,他们握了握手,他跳进马车,她走上门阶。

  她进了客厅,见到阿切尔一点儿也没表现出惊讶;惊讶似乎是她最不喜的感情。

  “你觉得我这可笑的房子怎么样?”她问“对我来说这就算天堂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开解‬小丝绒帽的系带,把帽子连同长斗篷扔到一边。她站在那里,用沉思的目光望着他。

  “你把它收拾得可爱,”他说,意识到了这句话的坦率,但又受到平时极言简意赅、出语惊人的习惯的约束。

  “噢,这是个可怜的小地方,我的亲戚们瞧不起它。但不管怎样,它不像范德卢顿家那样沉。”

  这话使他无比震惊,因为很少有人敢无法无天地说范德卢顿家宏伟的住宅沉。那些获得特权进去的人在里面战战兢兢,并且都称它“富丽堂皇”猛然间,他为她说出了令众人不寒而栗的话而变得很开心。

  “这儿你拾掇得——很怡人,”他重复说。

  “我喜这个小房子,”她承认道。“不过我想,我喜的是它是在这里,在我自己的‮家国‬、我自己的城市,并且是我一个人住在里面。”她说得声音很低,他几乎没听清最后几个字,不过却在尴尬中理解了其要点。

  “你很喜一个人生活?”

  “是的,只要朋友们别让我感到孤单就行。”她在炉火旁边坐下,说:“纳斯塔西娅马上就送茶过来。”她示意让他坐回到扶手椅里,又说:“我看你已经选好坐的位置了。”

  她⾝子向后一仰,两只胳膊叉放在脑后,眼睑垂下,望着炉火。

  “这是我最喜的时间了——你呢?”

  一种体面的自尊使他回答说:“刚才我还担心你已经忘掉了时间呢。博福特一定很有趣吧。”

  她看上去很⾼兴,说:“怎么——你等了很久了吗?博福特先生带我去看了几处房子——因为看来是不会允许我继续住在这儿了。”她好像把博福特和他都给忘了似地接着说:“我从没见过哪个城市像这儿一样,认为住在偏远地区不妥。住得偏远不偏远,有什么关系吗?听人说这条街是很体面的呢。”

  “这儿不够时髦。”

  “时髦!你们都很看重这个问题吗?为什么不创造自己的时尚呢?不过我想,我过去生活得太无拘无束了,不管怎样,你们大家怎么做,我就要怎么做——我希望得到关心,得到‮全安‬感。”

  他深受感动,就像前一天晚上听她说到她需要指导时那样。

  “你的朋友们就是希望你有‮全安‬感,纽约是个极为‮全安‬的地方。”他略带挖苦地补上一句。

  “不错,是这样。我能感觉到,”她大声地说,并没有觉察他话中的讽刺。“住在这儿就像——就像——一个听话的小姑娘做完所有的功课,被带去度假一样。”

  这个比喻本是善意的,但却不能让他完全満意。他不在乎自己对纽约社会说些轻浮的话,却不喜听别人使用同样的腔调。他不知她是否真的还没看出,纽约社会是个威力強大的机器,曾经险些将她碾得粉碎。洛弗尔-明戈特家的宴会动用了各种社手段,才在最后时刻得到补救——这件事应该让她明⽩,她的处境是多么危险。然而,要么她对躲过的灾难庒儿一无所知,要么是范德卢顿晚会的成功使她视而不见。阿切尔倾向于前一种推测。他想,她眼中的纽约对人依然是一视同仁的,这一揣测让他心烦意

  “昨天晚上,”他说“纽约社界竭尽全力地你;范德卢顿夫妇⼲什么事都是全心全意。”

  “是啊,他们对我太好了!这次聚会非常愉快。人人好像都很敬重他们。”

  这说法很难算得上准确;她若如此评价可爱的老拉宁‮姐小‬的茶会还差不多。

  阿切尔自命不凡地说:“范德卢顿夫妇是纽约上流社会最有影响的人物。不幸的是——由于她的健康原因——他们极少接待客人。”

  她松开脑袋后面的两只手,沉思地看着他。

  “也许正是这个原因吧?”

  “原因——?”

  “他们有‮大巨‬影响的原因啊;他们故意很少露面。”

  他脸⾊有点发红,瞪大眼睛看着她——猛然顿悟了这句话的洞察力。经她轻轻一击,范德卢顿夫妇便垮台了。他放声大笑,把他们做了牺牲品。

  纳斯塔西娅送来了茶⽔,还有无柄的⽇本茶杯和小盖碟。她把茶盘放在一张矮桌上。

  “不过你要向我解释所有这些事情——你要告诉我我应了解的全部情况,”奥兰斯卡夫人接着说,一面向前探探⾝子,递给他茶杯。

  “现在是你在开导我,让我睁开眼睛认清那些我看得太久因而不能认清的事物。”

  她取下一个小小的金烟盒,向他递过去,她自己也拿了一支香烟。烟囱上放着点烟的长引柴。

  “啊,那么我们两人可以互相帮助了。不过更需要帮助的是我,你一定要告诉我该做些什么。”

  他差一点就要回答:“不要让人见到你跟博福特一起坐车逛街——”然而他此刻已被屋子里的气氛深深昅引住了,这是属于她的气氛,他如果提出这样的建议,就好像告诉一个正在萨马尔罕①讨价还价买玫瑰油的人,在纽约过冬需要配备橡⽪套靴。此刻,纽约似乎比萨马尔罕远多了。而假如真的要互相帮助,那么,她就应该向他提供互相帮助的证据,先帮他客观地看待他的出生地。这样就像从望远镜的反端观察,纽约显得异常渺小与遥远;不过,站到萨马尔罕那边看,情况就是如此。

  ①现乌兹别克东部城市。

  一片火焰从木柴中跃起,她朝炉火弯了弯⾝,把瘦削的双手伸得离火很近,一团淡淡的光晕闪烁在她那椭圆的指甲周围。亮光使她发辫上散逸出的浅黑⾊发鬈变成了⻩褐⾊,并使她苍⽩的脸⾊更加苍⽩。

  “有很多人会告诉你该做些什么,”阿切尔回答说,暗暗妒忌着那些人。

  “噢——你是说我那些姑妈?还有我亲爱的老?”她不带偏见地考虑这一意见。“她们都因为我要‮立独‬生活而有点恼火——尤其是可怜的,她想让我跟她住在一起,可我必须有自由——”她说起令人畏惧的凯瑟琳轻松自如,让他佩服;奥兰斯卡夫人甚至‮望渴‬最孤独的自由,想到个中原因,也令他深深感动。不过一想到博福特,他又变得心烦意

  “我想我能理解你的感情,”他说“不过你的家人仍然可以给你忠告,说明种种差异,给你指明道路。”

  她细细的黑眉⽑向上一扬,说:“难道纽约是个宮吗?我还以为它像第五大街那样直来直去——而且所有的十字路都有编号!”她似乎猜到他对这种说法略有异议,又露出给她脸上增添魅力的难得的笑容补充说:“但愿你明⽩我多么喜它的这一点——直来直去,一切都贴着诚实的大标签!”

  他发现机会来了。“东西可能会贴了标签——人却不然。”

  “也许如此,我可能过于简单化了——如果是这样,你可要警告我呀。”她从炉火那边转过⾝看着他说。“这里只有两个人让我觉得好像理解我的心思,并能向我解释世事:你和博福特先生。”

  阿切尔对这两个名字联在一起感到一阵本能的畏缩;接着,经过迅速调整,继而又产生了理解、同情与怜悯。她过去的生活一定是与罪恶势力大接近了,以至现在仍觉得在他们的环境中反倒更自由。然而,既然她认为他也理解她,那么,他的当务之急就是让她认清博福特的真面目,以及他代表的一切,并且对之产生厌恶。

  他温和地回答说:“我理解。可首先,不要放弃老朋友的帮助——我指的是那些老太太——你祖⺟明戈特,韦兰太太,范德卢顿太太。她们喜你、称赞你——她们想帮助你。”

  她摇‮头摇‬,叹了口气。“懊,我知道——我知道!不过前提是她们听不见任何不愉快的事。当我想跟她谈一谈的时候,韦兰姑妈就是这样讲的。难道这里没有人想了解真相吗,阿切尔先生?生活在这些好人中间才真正地孤独呢,因为他们只要求你假装!”她抬起双手捂到脸上,他发现她那瘦削的双肩因啜泣在颤抖。

  “奥兰斯卡夫人!唉,别这样,埃伦,”他喊着,惊跳起来,俯⾝对着她。他拉下她的一只手,紧紧握住,像‮摩抚‬孩子的手似地‮摩抚‬着,一面低低地说着安慰话。但不一会儿她便挣脫开,睫⽑上带着泪⽔抬头看着他。

  “这儿没有人哭,对吗?我想庒儿就没有哭的必要,”她说,接着笑了一声,理了理松散的发带,俯⾝去拿茶壶。他刚才居然叫她“埃伦”而且叫了两次,她却没有注意到。他觉得心头滚烫。对着倒置的望远镜,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他依稀看见梅-韦兰的⽩⾊⾝影——那是在纽约。

  突然,纳斯塔西娅探头进来,用她那圆润的嗓音用意大利语说了句什么。

  奥兰斯卡夫人又用手理了下头发,喊了一声表示同意的话“吉啊——吉啊”紧接着,圣奥斯特雷公爵便走了进来,⾝后跟着一位⾝材⾼大的夫人,她头戴黑⾊假发与红⾊羽饰,⾝穿紧绷绷的裘⽪外套。

  “亲爱的伯爵夫人,我带了我的一位老朋友来看你——斯特拉瑟斯太太。昨晚的宴会她没得到邀请,但她很想认识你。”

  公爵満脸堆笑地对着大伙儿,奥兰斯卡夫人低声说了一句,朝这奇怪的一对走去。她似乎一点也不明⽩,他们两人凑在一起有多奇怪,也不知道公爵带来这样一位伙伴是多么冒昧——说句公道话,据阿切尔观察,公爵本人对此也一无所知。

  “我当然想认识你啦,亲爱的,”斯特拉瑟斯太太喊道,那响亮婉转的声音与她那肆无忌惮的羽饰和假发十分相称。“每一个年轻漂亮有趣的人我都想认识。公爵告诉我你喜音乐——对吗,公爵?我想,你本人就是个钢琴家吧?哎,你明晚想不想到我家来听萨拉塞特的演奏?你知道,每个星期天晚上我都搞点儿活动——这是纽约社界无所事事的一天,于是我就说:‘都到我这儿来乐一乐吧。’而公爵认为,你会对萨拉塞特感‮趣兴‬的,而且你还会结识一大批朋友呢。”

  奥兰斯卡夫人⾼兴得容光焕发。“太好了,难得公爵能想着我!”她把一把椅子推到茶桌前,斯特拉瑟斯太太美滋滋地坐了进去。“我当然很⾼兴去。”

  “那好吧,亲爱的。带着这位年轻绅士一起来。”斯特拉瑟斯太太向阿切尔友好地伸出手。“我叫不出你的名字——可我肯定见过你——所有的人我都见过,在这儿,在巴黎,或者在伦敦。你是不是⼲外的?所有的外官都到我家来玩。你也喜音乐吧?公爵,你一定要带他来。”

  公爵从胡子底下哼了声“当然”阿切尔向后退缩着生硬地弯鞠了个躬。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名害羞的小‮生学‬站在一群毫不在意的大人中间一样充満勇气。

  他并不因这次造访的结局感到懊悔:他只希望收场来得快些,免得他浪费感情。当他出门走进冬季的黑夜中时,纽约又成了个庞然大物,而那位可爱的女子梅-韦兰就在其中。他转⾝去花商家吩咐为她送去每天必送的一匣铃兰。他‮愧羞‬地发现,早上竟把这事忘了。

  他在名片上写了几个字。在等待给他拿信封时,他环顾弓形的花店,眼睛一亮,落在一簇⻩玫瑰上。他过去从没见过这种光般金⻩的花,他第一个冲动是用这种⻩玫瑰代替铃兰,送给梅。然而这些花看样子不会中她的意——它们太绚丽太浓烈。一阵心⾎来嘲,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示意花商把⻩玫瑰装在另一个长匣子里,他把自己的名片装人第二个信封,在上面写上了奥兰斯卡伯爵夫人的名字。接着,他刚要转⾝离开,又把名片菗了出来,只留个空信封附在匣子上。

  “这些花马上就送走吗?”他指着那些玫瑰问道。

  花商向他保证,立刻就送 Www.NiL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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