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婚的女人 禽兽
逆流小说网
逆流小说网 玄幻小说 武侠小说 仙侠小说 都市小说 言情小说 校园小说 历史小说 军事小说 网游小说 竞技小说 穿越小说 耽美小说 灵异小说 同人小说
全本的小说 天堕武林 夺命柔情 滛虐江湖 催眠传奇 露水姻缘 社团奇遇 佛洛伊德 综合其它 热门小说 总裁小说 乡村小说 科幻小说 架空小说 重生小说
小说排行榜 紫烟蒾情 宝贝记事 蔷薇妖娆 失纵蒾卻 时空浪族 段家女将 剑荡天下 成田离婚 悖伦孽恋 女校老师 短篇文学 推理小说 官场小说 经典名著
逆流小说网 > 经典名著 > 再婚的女人  作者:川端康成 书号:44331 更新时间:2017/11/24 
禽兽
  小鸟的啁啾鸣啭,把他从⽩⽇的梦中惊醒。

  一辆破旧的卡车,运载着一个大鸟笼。鸟笼比戏台上看到的那种押解重困的带网竹笼还要大两三倍。

  不知什么时候,他的出租汽车竟挤进了送殡的车队里。后边那辆汽车,在司机座前的挡雨玻璃上贴了一张“二十三号”的条子。他回头望了望路旁,眼前立着一块“史迹太宰舂台墓”的石碑。已经到达禅寺前了。寺门上也贴着一张字条,上面书写着:“山门不幸,送津执行”

  这是在坡道途中。坡道下面的十字路口,站着一个通‮察警‬。一时间,约有三十辆汽车拥到这里来,很难把通整理得井井有条。他望着放生鸟的笼子,心情焦灼起来,便向小心翼翼抱着花篮、端端正正坐在他⾝边的年轻女佣问道:

  “几点了?”

  年轻女佣不可能带手表,司机替代她回答说:

  “差10分7点,我这个表约莫慢六七分钟。”

  初夏傍晚时分,天还很明亮。花篮里的蔷薇花娇芬芳。从禅寺的庭园里,不时飘来一阵阵恼人的香气。不知是什么树,在6月开了花。

  “那就赶不上了。能不能开快点呢?”

  “现在只有从右侧穿过去,要不…今天⽇比⾕大礼堂举行什么活动呢?”司机大概是想回头去接散会的客人。

  “是舞蹈晚会。”

  “啊?…要给这么多鸟放生,得花多少钱啊?”

  “一般来说,途中碰上出殡就不吉利啦。”

  传来了一阵杂的振翅声。卡车一开动,鸟群就动起来。

  “是个好兆头呀。据说再没有比这更走运的了。”

  司机仿佛要证实自己的话,让滑行的汽车从右侧穿过,就开始‮速加‬,超过了送殡的行列。

  “真滑稽,我们的想法正相反!”他带笑地说着,心里却想:人们习惯于那样思考问题,也是很自然的。

  在去观赏千花子的舞蹈表演的途中,碰上出殡,总是叫人耿耿于怀。现在当然觉得这是可笑的。若论不吉利,在途中碰上出殡,其不吉利的程度还不如把动物的尸体放在他家里不管呢。

  “回家可别忘了把菊戴莺扔掉。它还搁在二楼的壁橱里呢。”他冷不防地对矮小的年轻女佣冒出了这么一句。

  菊戴莺双双死去已一星期了,他懒得从笼中把死鸟拣出来,便连笼带鸟一古脑儿地往壁橱里一搁了事。那壁橱就在上楼梯的尽头。每当家中来客,他和女佣总是把鸟笼下的坐垫拿出来,用毕又放回去,两人就是懒得把死鸟扔掉,因为他们早已对小鸟的尸体视无睹了。

  菊戴驾同煤山雀、小花雀、巧妇鸟、蓝歌鸲、鞭雀一样,都是小巧玲珑的家鸟。它的上⾝是橄榄绿⾊,下⾝是淡⻩灰⾊,脖颈也是灰⾊,翅膀有两条⽩带,长羽⽑的边缘是⻩⾊。头顶有一道耝大的黑线,还套着一道⻩线,展开羽⽑的时候,⻩线就明显地呈露出来,宛如戴上了一圈⻩‮花菊‬瓣。雄鸟的⻩线带深橙⾊。滚圆的眼睛,特别逗人喜爱。它⾼兴地飞来飞去,抓挠着鸟笼的‮端顶‬,动作是这样的活泼,惹人怜爱,可又蕴含着一种⾼雅的气派。

  鸟店老板夜间将鸟儿拿来,立即放在昏暗的神龛上。过了片刻再去看看,小鸟的睡姿确实优美无比。两只小鸟互相依偎,将自己的脖颈深深地伸进对方⾝上的羽⽑里,圆鼓鼓的,活像一团⽑线球。简直分不出彼此了。”

  他是个四十开外的单⾝汉,见此情景,中不噤浮现孩提时那股温暖而又纯洁的思绪。他站在饭桌旁纹丝不动,久久地凝视着神龛。

  他遐思冥想:人世间的某个国度里,也许会有这么一对幼小的初恋者,睡姿也这般优美。他多么希望有个伴侣同他一道观赏这种睡姿啊。可是,他并没有呼唤女佣。

  从翌⽇起,就餐的时候,他总把鸟笼放在饭桌上,边吃饭边观赏菊戴驾。平时即使会客,他也不曾把自己心爱的动物从⾝边移开。他并不好好倾听对方的话,只顾逗弄小歌鸲,用手给它喂食。要么热衷于打着手势训练歌鸲,要么把柴⽝抱在膝上,耐心地给它捉虱子。

  “柴⽝有些地方像个宿命论者,我很喜它。有时让它坐在我的膝上,有时让它蹲在角落里,一呆就是半天,一动也不动。”

  很多时候,他就这样一直呆到客人起⾝告辞,连瞧也不瞧客人一眼。

  夏天,他把绯鳟和鲤鱼苗放在玻璃缸里,摆在客厅的桌子上。

  “也许是年龄的关系吧,我渐渐讨厌会见男人,真的讨厌,见到他们就打不起精神来。不论吃饭还是旅行,同伴最好是女。”

  “那你就结婚好罗。”

  “结婚嘛,似乎以找个寡情女子为好。所以不行呀。你明知这个女人薄情,表面上却佯装不知,同她往,这反而最轻松不过了。因此我雇女佣也尽量雇用寡情的女子。”

  “正因为这样,你才饲养动物的吧。”

  “动物可不怎么薄情…倘使⾝边没有什么有生命的东西,我就寂寞难熬啦。”

  他说话心不在焉,只顾全神贯注地观赏着玻璃缸里五彩缤纷的鲤鱼。它们游来游去,鳞光闪闪,变化万千。他心想:这样狭窄的⽔域,居然也有这样一个微妙的变幻无穷的光的世界!他早已把来客忘得一⼲二净了。

  鸟店老板只要弄到什么新品种,就会悄悄地给他送来。有时他的书斋里,养的鸟雀竟多达三十种。

  “鸟店老板又送鸟来了?”女佣厌烦地说。

  “这不好吗?只要有了这个,我的情绪就会好上四五天。再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划得来的了。”

  “可是,我看到老爷一本正经地板起脸孔只顾看鸟儿,就…”

  “就觉得有点⽑骨悚然?就觉得我快要发疯?家里就变得鸦雀无声、寂寞难熬,是吗?”

  在他看来,新小鸟来后两三天,生活完全充満了丰富的爱情,世界也变得可爱了。也许是自己不好,怎么也感受不到人间的可爱。小鸟是活的,富有生气,它领略自然界的美比贝壳和花草领略自然界的美来得早。纵然成为笼中鸟,这小小的动物也会让人看出,它们充満了生命的喜悦。

  这对小巧活泼的菊戴驾尤其如此。

  但是,刚过一个月的光景,给它们喂食时,其中一只从笼中飞了出来。女佣惊慌失措。小鸟飞到了小堆房旁边一株樟树的树梢上。樟树叶布満了晨霜。一对鸟儿,一只在笼里,一只在笼外,⾼声鸣叫,你呼我应。他赶忙把鸟笼放在小堆房顶上,安上一粘竿。鸟儿的鸣啭声凄凄切切。但是,晌午时分,逃脫出来的小鸟远远飞去了。这菊戴莺是从⽇光山捉来的。

  留下的一只是雌鸟。他不噤想到:以往睡得那样香甜,如今…他到鸟店唠唠叨叨地催促老板帮忙找只雄鸟,自己也亲自四下寻觅。可是没有找到。不久,鸟店老板让人从农村又送来一对。他说只要一只雄的就够了,对方却对他说:

  “它们是成双成对地生活,扔下一只留在店里也没有用处,⼲脆把雌鸟⽩送给您算了。”

  “可是,三只鸟生活在一起,能相处得好吗?”

  “可以吧。将两个鸟笼靠在一起,过上三四天,它们就会悉的。”

  但是,他像孩子摆弄玩具一样,待鸟店老板一走,就迫不及待地将两只新鸟移到原来那只的笼子里去了。不料它们闹得厉害。那对新鸟庒不站在栖木上,只顾吧哒吧哒地在笼子里来回地飞。原来那只菊戴莺惊慌之余,不知所措,在笼底呆立不动,仰望着这对闹腾的不速之客。这两只鸟儿,像一对遇难的夫,互相召唤。三只鸟儿都诚惶诚恐,心脏怦怦地跳动。他试着把它们放在壁橱里,只见那对夫一边鸣叫一边紧紧地互相依偎。那只失群的雌鸟独自向隅,心情平静不下来。

  他心想:这还了得!于是把它们分笼安置。可是他看了看笼中那对夫,再瞧瞧那只雌鸟,觉得很是可怜。他又试着把原来的雌鸟同新来的雄鸟放在一个笼里。它们并不亲密。新来的雄鸟还是同被隔开的子互相呼唤。然而,不知什么时候,这一对却挨在一起睡着了。次⽇傍晚,把这三只鸟合放在一个笼里,它们也不像昨天那样闹腾了。两只雌鸟从两边把头伸进雄鸟的怀里,簇成一团⼊睡了。然后,他将鸟笼放在枕边,自己也进⼊了梦乡。

  但是,翌⽇清晨,他睁眼一瞧,两只鸟在栖木上依偎着酣睡,活像一团暖融融的⽑线球。另一只鸟则在笼子的底板上,半张着翅膀,伸直腿脚,虚闭着眼死去了。他悄悄地将死鸟拣出来,仿佛害怕让另外两只看见。他一把死鸟拣出来,就背着女佣将它扔到垃圾箱里,自己恍如⼲了一件谋杀案。

  “究竟是哪只鸟死掉了呢?”他把鸟笼仔细地端详一番,出乎意料,活着的好像还是原来的那只雌鸟。比起前天刚来的雌鸟,他更喜那只已经喂养了好些⽇子的悉的雌鸟。也许是这份偏爱,促使他这样想的吧。他过着独⾝生活。他憎恨自己的这种偏爱。

  “既然爱情有差别,何必非要跟动物一起生活不可呢。人,也有好人嘛。”

  菊戴莺非常孱弱,随时可能成为死鸟。后来,这两只鸟却很健壮。

  他先给偷猎到手的小伯劳喂食,然后又喂从山里猎获的各种雏鸟。忙得连门也不出的季节快到来了。他把洗⾐盆搬到走廊上给小鸟‮澡洗‬。藤花飘落在盆子里。

  他一边听着鸟儿振翅拍⽔的声音,一边清扫笼里的鸟粪,这时墙外传来了孩子们的喧哗声,他们仿佛在为一只什么小动物生命垂危而担心。他心里想:会不会是他家饲养的英国种小⽩猎狗了路,从中院跑了出去呢?他跷脚往墙外张望,原来是一只小云雀。它脚跟还站不稳,就用孱弱的翅膀拍打着垃圾箱。他一闪念:把它捡来喂养吧!

  “怎么啦?”

  “那家人…”一个小‮生学‬指着那户富贵人家说“是他们抛弃的,会死掉的啊!”“嗯,会死掉的。”他漠然地说罢,便离开了墙边。

  那户人家饲养了三四只云雀。可能是估量到这只雏鸟将来不会鸣叫,没有什么前途,这才把它舍弃的吧。“何苦捡人家扔下的废鸟呢?”他的慈悲心猝然消失了。

  有的雏鸟分不出雌雄。鸟店老板总是不管三七二十一,把雏鸟整窝端回来,待到分辨出是雌鸟,就把它扔掉,因为雌鸟不会鸣叫,卖不出去。爱动物,归结蒂,就是寻求优良品种。这是理所当然的。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种冷酷劲是免不了的。他的脾气是:不论对任何小动物,只要看见新的,就想占有它。凭借经验,他知道这种喜新厌旧、见异思迁,实在等于薄情。另外,他也感到,这样做,结果会给自己招来生活和感情上的堕落。如今不论是什么名⽝、名鸟,只要是别人一手饲养大的;人家⽩给,他也不要。

  因此,孤独的他在逻想:人真讨厌啊!一旦成了夫,成了⽗子兄弟,对方即使是个无聊的人,你也难以摆脫这种羁绊,只好认命共同生活下去。而且,人,各自都装有一个“我”字。

  这些姑且不谈。他认定以一种理想的模式作为目标,把动物的生命或生态当做‮物玩‬,人为地把它们培育成畸形,这是一种可悲的纯洁,使人感觉到特别慡快。那些爱护者拼命追逐良种、良种,为此而待动物,他把它们看做是这个天地、也是这个人间的悲剧象征,一面投以冷笑,一面又宽恕了它们。

  去年11月,一天傍晚,一个患慢贤脏病还是什么病的、像⼲藌柑似的狗店老板,顺路上他家里来了。

  “方才发生了一桩不得了的事。进公园之后,雾霭鸿洞,天⾊昏暗,我松开了绳子,只有一会儿工夫没看见它,它竟跟野狗搭上了。我立即把它们隔开,‮劲使‬踢它的肚子,几乎把它踢瘫了。我万万没有想到,它反倒怀了孕。真是令人啼笑皆非啊。”

  “邋里邋遢好,你不是买卖人吗?”

  “啊,很惭愧,我没法跟别人说呀。混账,一转眼就让我亏了四五百元。”狗店老板微颤着两片蜡⻩的嘴说。

  那只精明的军⽝小里小气地缩着脖子,用怯生生的目光仰望着这位肾脏病人。雾霭飘流过去了。

  经他斡旋,估计这只⺟狗卖得出去。尽管他提醒过对方:狗一旦到了买主家里,产下杂种狗崽的话,那就丢人现眼啦。可是,狗店老板大概手头拈据,过不多久,没让看狗,就卖出去了。果然,两三天后,买主将狗带到他家里来。据说,买后次⽇夜里,狗就产下了死胎。

  “据说女佣听见痛苦的呻昑声,便拉开挡雨板,只见这只狗在走廊的板底下吃着自己生的狗崽。她惊恐万状,给吓呆了。那时候,天刚蒙蒙亮,看不太清楚它产下了多少只。女佣看见的时候,它正在吃最后一只狗崽。我马上把兽医叫来。据兽医说,按理狗店老板不会一声不吭就将‮孕怀‬的⺟狗卖出去的,它准是同野狗或家⽝搭上了,遭到毒打之后才送来的。它产崽的样子,非同寻常。或者它有吃狗崽的习惯。要是这样就⼲脆退回去算了。我们全家十分愤慨,都说那只狗受到如此待遇,太可怜了。”

  “哪儿。”他说着漫不经心地把狗抱了起来,一边抚弄狗的Rx房一边说:“这是喂过狗崽的Rx房。这次产下的是死胎,它才吃狗崽的。”

  对狗店老板的缺德,他感到气愤,也可怜狗的遭遇,可是却摆出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

  因为他的家⽝,也产过杂种狗崽。

  他外出旅行不和男伴同睡一室,也讨厌让男友在自己家中留宿,甚至不用学仆。但他饲养的狗净是雌,却与这种厌恶男的郁闷心情无关。雄狗若不是优良品种,就不能做种狗。再说,把种狗买进来很花钱,还得像吹捧明星那样大肆宣传,受不受还不一定,而且很可能被卷进同进口种狗的竞争中去,这简直是一场‮博赌‬。他曾到过一家狗店,要求看看着名的⽇本种狗。那只猎狗成天呆在二楼的窝里。只要把它抱下楼,它就习惯地以为是⺟狗来了,像老练的面首一般。它的⽑细短,裸露出异常发达的器官,连他都觉得可怕,不由地把视线移开了。

  不过,他并不是由于这个原因才不饲养狗。看到⺟狗生产和育仔,对他来说比什么都快乐。

  据说那是一只波士顿猎狗。它挖墙脚,咬破旧篱笆,本来把它拴着准备让它同公狗配的,可它把绳子咬断跑了出来。他晓得它会产下杂种狗。当女佣把他‮醒唤‬的时候,他像个医生,睁开眼睛就说:

  “准备剪刀和脫脂棉。还有,赶紧切断酒桶的绳子。”

  院中的土地上,洒満初冬的朝。唯有这里,呈现些许新鲜的气氛。在光下,狗躺卧着,从肚子里钻出来一个茄子似的袋状物。它轻轻地摇摆着尾巴,抬眼望着他,仿佛申诉什么。他突然感到这是一种类似道义的谴责。

  这条狗是初次来‮经月‬,还没发育成。从它的眼神里可以看出,它似乎不知道分娩是怎么回事。

  “这只狗好像不晓得自己⾝上究竟起了些什么变化,显得很困惑的样子。怎么办?”它难以为情,有点腼腆,却天真地任人‮布摆‬,对自己所作所为似乎毫不感到有什么责任。

  因此又使他回忆起十年前千花子的往事。她当年卖⾝给他时,她脸上的神气恰好和眼前这条狗一样。

  “听说一搞上这行买卖,就渐渐⿇木不仁,是真的吗?”

  “那也不见得。只要你会见的是你所喜的人,就不会变得⿇木不仁。再说,倘若你经常会见的总是那么两三个人,也不算是买卖呀。”

  “我很喜你。”

  “即使这样,你还是⿇木不仁,是不是?”

  “哪儿的话。”

  “是吗?”

  “我出嫁的时候,就会真相大⽩的。”

  “是会真相大⽩的。”

  “我该怎么办才好呢?”

  “你该怎么办?”

  “你太太当时是什么样子?”

  “这个…”

  “嗯,告诉我嘛。”

  “我没有太太。”

  他惊奇地凝望着她那非常认真的样子。

  “你像她,我感到內疚啊!”他说着把狗抱了起来,移到产箱里。

  ⺟狗很快就生产了胎⾐崽,它似乎不知所措。他用剪子破开胎⾐,剪断脐带。第二个胎⾐很大,內中两只狗崽泡在浑浊的青绿⾊胎⽔里,看上去像死人一般的颜⾊。他⿇利地用报纸把它包上。接着又生了三只。都是胎⾐崽。然后又下第七胎。这是最后一胎了,崽子在胎⾐里动,但已经⼲瘪了。他观察了好一阵子,旋即用报纸把它连胎⾐一古脑儿包起来。

  “你给我扔掉吧。西方有溺婴的习惯。弄死发育不健全的崽子,这才能造就出良种。可是⽇本人富于人情味,不能这样做…你给⺟狗喂点生蛋吧。”

  他洗过手,又钻进被窝里。新的生命诞生了。他內心充満了新的喜悦,恨不得到街上转悠一番。至于弄死了一只崽子的事,他早已忘得一⼲二净了。

  却说在小狗刚会半睁眼睛的一个早晨,一只崽子死了,他拣出来放在怀里,早晨散步时顺便把它扔掉了。两三天后,又有一只死了。⺟狗为了造窝,把稻秸扒得成七八糟。崽子被埋在稻秸里。狗崽还没有⾜够的力气自己扒开稻秸。⺟狗不但没把狗崽叼出来,自己反而躺在盖着稻秸的崽子⾝上睡大觉。‮夜一‬之间,狗崽有的被庒死,有的被冻死。如同人间愚蠢的⺟亲用Rx房庒着孩子,把孩子憋死了一样。

  “又死了。”他说着就漫不经心地将第三只死狗揣在怀里,吹着口哨唤来了一群狗,把它们带到附近的公园里去。波士顿猎狗⾼⾼兴兴地四处窜,看样子庒儿不知道自己憋死了自己的孩子。他看见这种情形,忽地又想起千花子来。

  千花子19岁上,被一个投机商带到哈尔滨,呆了三年,向⽩俄学习舞蹈。尔后这个男子无所作为,完全失去了生活能力,于是让千花子参加正在満洲巡回演出的乐团,好容易才煎熬过来,两人辗转回到了国內。在东京安顿下来不久,千花子便抛弃了这个投机商,同一个从満洲搭伴来的伴奏家结了婚,然后到各处巡回演出,还举办了专场个人舞蹈会。

  那时节,他也算是一个关心乐坛的人。不过,与其说他理解音乐,不如说他只不过是每月给某音乐杂志钱罢了。但是,为了同一些人闲聊天,他还是常去听音乐会。也观看千花子的舞蹈。他被千花子耝犷、妖的⾁体弄得神魂颠倒。究竟是什么秘密‮醒唤‬了她这种野呢?同六七年前的千花子比较,他不噤愕然,甚至想:为什么那时候不同她结婚呢?

  然而,举行第四届舞蹈会的时候,她⾁体的魅力骤然削弱了。他鼓⾜劲头走到后台,也顾不得她尚未脫下舞服,正在卸装,就拽着她的⾐袖,把她带到昏暗的后台去。

  “请你松手!稍一触动,我的Rx房就痛。”

  “这可不行啊,⼲么要⼲这等傻事?”

  “因为我向来喜孩子。说真的,过去我多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啊。”

  “你真想抚养孩子?被那种婆婆妈妈的事住,你的技艺能发展下去吗?现在养了孩子,你怎么办?早就该注意啦。”

  “但是毫无办法啊。”

  “别胡说,女艺人一个个都抚养孩子,那还了得!你丈夫是怎么想的?”

  “他很⾼兴,很喜呐。”

  “唔。”

  “⼲了那行,现在能有孩子,我有多⾼兴啊。”

  “那就不跳舞算了。”

  “不嘛!”

  出乎意料,她的声音异常动。他也沉默不语了。

  但是,千花子再也不生第二胎了。就是生下的孩子她也没能放在自己⾝边加以照料。也许就是由于这个缘故,夫妇俩的关系渐渐地淡漠了,疏远了。这种传闻也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千花子没有把心思放在孩子⾝上,就像一只波士顿猎狗一样。

  拿狗崽来说,他若有心挽救它,还是可以救活的。头一只死去之后,他俩可以把稻秸切得更细碎些,或者在稻秸上铺一块布,这样第二只就可以免于一死了。这点他是知道的。然而最后一只狗崽,不多久也同它的三个兄弟一样丧生了。他倒不是盼望这些狗崽死光,却也没想过必须让它们活下去。他对它们这么冷漠,大概因为它们都是杂种的缘故吧。

  马路边的狗,常常跟随他回来。在远远的路上,他一边招呼这些狗,一边走回家,给它们喂食,还让它们睡在暖乎乎的窝里。他感谢狗能理解他那颗慈祥的心。然而,打他饲养了自家的狗以后,他就不再去理睬路边的杂种狗了。至于人们,大概也是这样的吧。他蔑视世上有家眷的人,也嘲笑自己的孤独。

  对待小云雀,他也是如此。起先他想救活它、饲养它,后来这种慈悲心很快就消失了。他还想,何苦去捡人家扔下不要的鸟儿呢。所以一任孩子把小云雀摆弄死了。

  可是,他去看这只小云雀的一刹那间,菊戴莺‮浴沐‬的时间过长了。

  他慌忙把⽔淋淋的鸟笼从澡盆里拎出来,两只鸟儿都倒在笼子里,活像一团透了的破烂市,一动也不动了。他将鸟儿放在掌心上仔细端详,只见鸟儿的腿脚在微微菗动。他‮奋兴‬地说:“谢天谢地,还活着呢。”可是,小鸟已经闭上眼睛,小小的躯体也都冻僵了。看样子是无法挽救了。他将两只鸟儿放在长方形火盆上烘烤,又让女佣续上新炭,扇了扇火。鸟儿的羽⽑冒出一阵热气。小鸟‮挛痉‬地动了起来。也许这浑⾝的热气能使鸟儿感到震惊,从而产生一股同死神搏斗的力量。可是他的手被烫得受不了。于是在鸟笼里铺了一块手巾,再将小鸟放在上面,然后再放在火上烘烤。手上烤成焦⻩了。鸟儿仿佛被人弹动似的,不时吧嗒吧嗒地张开翅膀,东倒西歪,总也站不起来,尔后又闭上了眼睛。羽⽑全⼲透了。鸟儿一离开火,就又趴倒了。看样子活不成了。女佣到饲养云雀的那户人家去探听,说是小鸟孱弱的时候,让它喝点耝茶,把它裹在棉花团里,就会好的。他双手捧着裹在脫脂棉里的鸟儿,弄凉了耝茶,往鸟儿嘴里灌。鸟儿渴了。转眼间,它一靠近碎食,就探出头来啄食了。

  “啊,活过来了!”

  这种喜悦令人感到多么舒畅啊!等他透过气来,这才发觉,他为了救活这只小鸟,⾜⾜‮腾折‬了四个半小时。

  这时菊戴驾想双双呆在栖木上,可不知多少回都从上面摔了下来。好像是张不开爪子。他抓住鸟儿,用手指触了触它的爪子,鸟爪萎缩而又僵硬,如同一枯枝一折就会断。“老爷,您刚才不是烤火来吗?”经女佣一说,他想起来了,难怪鸟爪的颜⾊变得焦⻩的。真糟糕!心头的火气更大了。

  “鸟儿要么放在我的掌心里,要么搁在手巾上,鸟爪怎么可能烧焦了呢?…明儿要是鸟爪还好不了,你就到鸟店去请教怎么办吧。”

  他锁上了书斋的门,把自己关在里面,然后将两只鸟爪含在自己的嘴里,让它暖和暖和,味觉催人落下哀怜的热泪。不一会儿,他掌心上的汗濡了鸟儿的翅膀。他用唾沫润了润鸟爪,鸟爪有点柔软了。他生怕耝手耝脚会把爪子折断,便小心翼翼地先将一只伸直,再试让小鸟的爪子抓住自己的小指头。然后又将鸟爪含在嘴里。他松开栖木,将鸟饵移到小碟里,放在鸟笼底板上。可是鸟儿的爪子不灵便,要站立起来吃食,还是很困难的。

  “鸟店老板说,可能是老爷把鸟爪烤伤了。”第二天女佣从鸟店回来说“老板还吩咐用耝茶暖和爪子。据他说,让它自己啄啄就可以了。”

  果然,鸟儿要么一味啄自己的爪子,要么叼着它们生拉硬拽。

  鸟儿以啄木鸟的气势,精神抖擞地啄了起来,它仿佛在说:“爪子啊,怎么啦,可要争气啊!”它试图凭借它那双不灵便的爪子,果敢地站起来。这小小的动物对自己⾝体局部受伤,似乎觉得不可思议。它迸发出的生命火花,几乎使他⾼声喊出几句鼓励的话。

  他把鸟爪泡在耝茶里试了一下,但觉得还是含在嘴里更见效。

  这对菊戴莺对人太认生了。过去只要一抓住它们,它们的口就剧烈地起伏跳动。如今,在爪子受伤的头一两天里,把它们托在掌心上,它们也习惯了,非但不害怕,反而兴⾼采烈地啾啁鸣啭。甚至把它们放在手上,它们也吃食了。鸟儿这种变化,使他越发怜悯它们。

  但是,他看护小鸟,没有恒心,动不动就偷懒,萎缩了的鸟爪沾満了鸟粪。第六天早晨,这对菊戴莺双双死去了。

  诚然,小鸟的死是不可捉摸的。早晨往往发现鸟笼里有意想不到的死鸟。

  他家里最先死去的是红雀。这对红雀夜间被老鼠咬掉了尾巴,笼子里染満了斑斑⾎迹。雄鸟次⽇就呜呼了。雌鸟来了一只又一只雄鸟,不知为什么,雄鸟也都一一死去。这只雌鸟却像猴子般地拖着露出红⾁的尾巴。活了很久。但是,它终归衰弱下去,也猝然长逝了。

  “看来红雀在我们家养不活,以后不再喂养红雀了。”

  红雀是少女喜的鸟类,他本来就不喜。比起吃撒食的洋鸟来,他更喜爱吃碎食的⽇本鸟,因为这种鸟儿更⾼雅。就鸣禽来说,他并不喜金丝雀、⻩莺、云雀一类吱吱喳喳鸣啭的鸟儿。他所以饲养红雀,只不过是鸟店老板送给他红雀的缘故。因为死去一只,才又买来了后来的几只,如此而已。

  以狗来说,家里一旦养了克利狗,就不想让它绝种。他憧憬⺟亲般的女。他爱像初恋的女一样的女人。他希望同一个像他死去的子那样的女结婚。这不是同样的感情吗?他过着同动物为伴的生活,似乎是因为他太孤单、太寂寞了。他决心不养红雀了。

  继红雀之后死去的⻩舂翎,它背呈⻩绿⾊,腹呈⻩⾊,更何况它那优美的淡淡的倩影,蕴含着一种稀疏竹林似的野趣。尤其是同它混了,它不进食时,只要他亲自喂养,它就一边欣喜若狂地颤动着半展的双翅,清脆悦耳地唱起来,一边⾼⾼兴兴地进食,还淘气地去啄他脸上的黑痣。他把它放在客厅里。它大概是捡了成饼⼲屑或别的什么东西,吃进肚子里撑死了。它死后,它本想另买一只,后来改变了主意,便将迄今未曾亲自照料过的嘤鸲放进那只空笼子里。

  菊戴莺的死,无论是因为溺⽔或是伤爪,恐怕都是他的过失造成的。他对它们的依依之情反而难以切断。过不多久,鸟店老板又给送来一对。是小巧玲珑的一对。这回‮浴沐‬,他寸步不离澡盆地关注着,不料竟来了跟上次同样的结果。

  他从盆里将鸟笼提拎起来,鸟儿颤抖着,闭上了双眼,但好歹还能站立起来,比上次的情况好一些。这回,他可留意不再烧伤它们的爪子。

  “真倒霉。请你把火升起来。”他沉住气,有点內疚似的说。

  “老爷,还是让它们死去算了。怎么样?”

  他听了这句话,如梦初醒,不由得吃了一惊。

  “可是,上回不费事就把它救活了嘛。”

  “救是可以救活,可是活不多久呀。上回鸟爪都伤成那样子,我心想还不如早点死了好。”

  “能抢救还是要抢救嘛!”

  “还是让它们死了好。”

  “是吗?!”他骤然感到体力衰竭,几乎神志不清了。于是,他默默地登上二楼书斋,把鸟笼放在透过窗户投进来的光下,茫然凝望着菊戴莺慢慢地死去。

  他祈望着,也许光的力量会把它们救活过来呢?但是,不知怎的,他增添了几许莫名的悲伤,犹如看见了自己的凄惨样子。上次他为了救活小鸟的命而忙乎了一阵子,如今他已无能为力了。

  鸟儿终于断气了。他从笼中把漉漉的死鸟捡了出来,久久地把它们放在掌心上,又放回笼中,将笼子蔵在壁橱里。他下楼对女佣若无其事地说了声:“死了。”

  菊戴莺娇小孱弱,容易死亡。可是他家中喂养的鞯雀、鹪鹩、煤山雀,同属雀类,却活得。两次替鸟儿‮澡洗‬,都把鸟儿弄死了,这不免使他感到是命里注定,比如家中死过一只红雀,别的红雀也就很难养活。

  “我同菊戴驾已经没有缘分啦!”他带笑地同女佣说罢,就在茶室里侧⾝躺了下来,让小狗不停地抓挠他的头发,然后从并排的十六七只鸟笼里挑选一只鸱鸺,拿到书斋里去。

  鸱鸺一见他的脸,气得瞪圆双眼,不住地摇晃着瑟缩的脖颈,啾啁鸣啭,呼哧呼哧地着耝气。在他的注视之下,这只鸱鸺绝不吃食。每当他用手指夹着⾁片一靠近它,它就气鼓鼓的,把⾁叼住挂在嘴边,不想咽下。有时他偏同它比赛耐,固执地一直等到天明。他在旁边,鸟儿连瞅也不瞅碎食一眼,纹丝不动地呆在那里。待到天⾊微微发⽩,它终于饿了,可以听见鸟爪横着向栖木上放鸟食的地方移动的声音。回头看去,鸟儿耸起头上的羽⽑,眯着眼睛,那副表情无比险,无比狡猾。一只往饵食方向探头的鸟儿,猛然抬起头来,憎恶地吹了口气,又装做不认识他的样子。过了片刻,他又听见鸱鸺的爪声。双方的视线碰在一起以后,鸟儿又离开了饵食。这样反复‮腾折‬了好几次,伯劳鸟已经吱吱喳喳地唱起了快的晨曲。

  他不但不怨恨鸱鸺,反而把它看做对自己的一种安慰,有一次,他对友人说:

  “不知道有没有这样的女佣,我想找一个。”

  “唔,有时你倒很谦虚嘛。”

  他露出不悦的神⾊,把脸扭过去,不理睬他的朋友。

  “卿卿,卿卿。”他呼唤⾝边的伯劳鸟。

  “卿卿卿卿,卿卿卿卿。”伯劳鸟尖声答应,仿佛要吹散周围的一切。

  伯劳鸟同鸱鸺虽同属猛禽,可这只伯劳鸟对喂食人却极为亲热,像个撒娇的姑娘似的去接近他。每当听见他外出归来的脚步声或是咳嗽声,它就鸣啭不止。一出鸟笼,它就飞落在他的肩上或膝上,喜盈盈地抖动着翅膀。

  他将伯劳鸟放在枕边,替代了闹钟。天一亮,无论是他翻⾝、动手,还是整理枕头,它都发出“吁吁吁吁”的撒娇声,连对他的咽唾沫声它也“卿卿卿卿”地回应。转眼间,它猛然鸣叫起来,把他‮醒唤‬。这鸣声像一道道闪电,划破了生机的晨空,令人感到愉快和清慡。它同他互相呼应了不知多少回,待到他完全苏醒过来,它就仿效各⾊鸟儿的轻轻啾啁,声音清脆悦耳。

  首先是伯劳鸟的唱,接着是众多小鸟的啼鸣,使他有了“今天也很如意啊!”这种感觉。他穿着睡⾐,用手指粘上碎食去喂伯劳鸟,空腹的伯劳鸟用力咬住他的手指。他把这种举动,也看做是爱情的表示而承受了下来。

  外出旅行,纵然只有一宿,他也会梦见动物,半夜三更被惊醒过来。所以他几乎不在外留宿。这也许是个怪癖,有时候他独自一人去访友,或者去购物,半路上百无聊赖,又折了回来。没有女伴时,他只好带着小女佣一起出去。

  就说去观赏千花子的舞蹈吧,既然叫小女佣连花篮都带上,就不能说声“算了,回家吧!”便折回去。

  当晚的舞蹈会是某报社主办的,由十四五名女舞蹈家参加演出,像是会演质。他没看千花子的舞蹈已经有两年了。如今他实在不愿意看到她在舞蹈上的堕落。那种残存的野力量,已经成为一种庸俗的媚态。舞蹈的基础形式,连同她的⾁体美,都然无存了。

  虽然司机那么说,他却借口碰上送殡行列,家里又放着菊戴莺的尸体,很不吉利,就吩咐女佣将花篮送到后台去。据说她很想见他,可他看过方才的舞蹈就不便和她细谈。于是趁幕间休息,他⼲脆溜到后台去。在⼊口处,他还没站定,便赶紧把⾝体隐蔵在门后。

  这时候,千花子正让一名年轻男子化妆。

  她静静地闭上眼睛,伸长颈脖,微仰着脸儿,任凭对方‮布摆‬。由于嘴、眉⽑、睫⽑都未描画,看上去那张纹丝不动的一本正经的脸,好似一个没有生命的玩偶。简直像一张死人的脸。

  约莫10年前,他曾打算和千花子双双殉情。那时节,他成天念叨着想死,想死,几乎成了口头禅。可是没有什么理由非死不可。这种想法是在终生独⾝,同动物一起生活当中产生的,只不过像一朵漂浮的泡沫花。对千花子来说,仿佛有人从别处给她带来了人世间的希望。她茫然地任人‮布摆‬。就是这样,她不能算是还活着。但是把这样一个千花子当做死人看待好吗?千花子果然不知道自己所做的事的意义,她以通常的表情天真地点了点头,只提出一个要求:

  “请把我的腿绑紧些,据说咽气时下摆会吧嗒吧嗒地响呐。”

  他用细绳替她绑腿,仿佛现在才发现她的腿竟如此的美,不噤有点愕然,心里想道:

  “也许人们会议论:这家伙也能同这么个标致的女人一起死?”

  于是她背朝他睡下。只见她天真地合上眼睛,微伸脖颈,然后双手合十。这种虚无的价值,闪电般地打动了他。

  “啊,不该死啊!”当然,他不想杀人,也不想死。千花子是真心实意还是闹着玩?这不得而知。从她的脸部表情来看,似乎两者都不是。那是仲夏的一个晌午发生的事情。

  但是,不知怎的,他感到异常震惊。从这以后,他连想也没想过要‮杀自‬,同时再也不把‮杀自‬这个词挂在嘴边了。当时他心里着这样一个念头:纵然发生天大的事,我都应该感这位女子。

  让年轻的男子做舞蹈化妆的千花子,使他回忆起当年她合十时的脸儿。他刚才乘上汽车立即做的⽩⽇梦,也就是这些。即便夜间,每次想起那时的千花子,他总有一种错觉,恍如被仲夏⽩昼令人目眩的意境所笼罩。

  “话又说回来了,那一刹那间,自己为什么又躲到门后去呢?”他喃喃自语。从廊道上折回来,他遇上一个男子,对方亲切地向他打招呼。他一时想不起这是何人。这个汉子却非常动地说:

  “还是这样好嘛!让许多人都来跳,更能显出千花子的精彩啊。”

  “噢!”他想起来了。此人是千花子的原配,一个伴琴师。

  “最近好吗?”

  “哦,我早就想到府上拜访哪。告诉你,去年岁末,我已同她离婚了。无论怎么说,千花子的舞蹈确实出类拔萃。太精彩啦!”

  他心里想:自己也应该说几句好话,可不知怎的,他心慌意间涌上一阵阵郁闷。于是脑子里浮现出一句话来。

  恰巧他怀里有一份16岁逝世的少女的遗稿集。近来他读了少男少女的文章,比什么都要快乐。16岁少女的⺟亲,似曾给故去的女儿化过妆。她在女儿逝世当天的⽇记本末尾写了这么一句:

  “她的脸儿生平第一次化妆,真像个新娘子。”

  (叶渭渠译) wWW.nIlXs.cOm
上一章   再婚的女人   下一章 ( → )
免费小说《再婚的女人》是一本完本经典名著,完结小说再婚的女人TXT下载的所有章节均为网友更新,与免费小说网(www.nilxs.com)立场无关,更多类似再婚的女人的免费经典名著,请关注逆流小说网的“完结经典名著”专栏或全本小说排行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