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书 16、我必须做自己
逆流小说网
逆流小说网 玄幻小说 武侠小说 仙侠小说 都市小说 言情小说 校园小说 历史小说 军事小说 网游小说 竞技小说 穿越小说 耽美小说 灵异小说 同人小说
全本的小说 天堕武林 夺命柔情 滛虐江湖 催眠传奇 露水姻缘 社团奇遇 佛洛伊德 综合其它 热门小说 总裁小说 乡村小说 科幻小说 架空小说 重生小说
小说排行榜 紫烟蒾情 宝贝记事 蔷薇妖娆 失纵蒾卻 时空浪族 段家女将 剑荡天下 成田离婚 悖伦孽恋 女校老师 短篇文学 推理小说 官场小说 经典名著
逆流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黑书  作者:奥尔罕·帕慕克 书号:44315 更新时间:2017/11/23 
16、我必须做自己
  如果你想要开心,或忧愁,或悔恨,或沉思,或谦恭有礼,

  你只需表演出这些情绪的‮势姿‬就够了。

  ——派翠西亚·海史密斯《天才雷普利》

  曾经有一度,我想起二十六年前某个冬夜里,发生在我⾝上的一段灵魂出窍的经验,并在几篇专栏中略有提及。那大概是十或十二年前的事,确切的时间不记得了(这阵子我的记忆耗损得严重,而我手边的“秘密数据库”不幸又无法提供查阅),总之,写了这个题材之后,我收到一大堆读者来信。大部分的读者都很不⾼兴我写的并不是他们所期望的专栏(为什么我不讨论‮家国‬议题,为什么我不描述雨中的伊斯坦布尔街道的哀愁),但其中有一位读者在信中说,他“直觉感到”我和他对一个“极重要的主题”有着相同的看法。他说他将很快来拜访我,询问我一些“独特”而“深沉”的议题,他相信,对于这些疑问我们意见相符。

  一天下午正当我准备回信打发掉这位读者时,他却真的出现了——是一位理发师,这点已经够怪了。由于我没有时间跟他聊,而且我心想这位理发师一定会滔滔不绝地讲他个人的苦恼,着我不放,抱怨我在专栏里没有多提到他无穷无尽的烦忧。为了甩掉他,我叫他改天再来。他提醒我,他在信中早已预告过会来,更何况他也没有时间“改天再来”他只有两个问题,都是我可以当场回答的。理发师如此开门见山地切⼊主题,正合我意,于是我便请他有话直说。

  “你会不会觉得做自己很难?”

  几个人围到了我桌边看热闹,期待有什么笑话可看——仿佛在等着一场好戏上演,可以作为⽇后茶余饭后的笑料。其中包括一些由我领⼊行的年轻后辈,还有肥胖聒噪的⾜球新闻特约记者。因此,面对这个冲着我来的问题,我依照通常在这种情况下众人期待我会有的反应,露了一手我的“机智妙语”作为回答。然而理发师却把我的讥讽当成是我真正的答案,听完之后,又问了第二个问题。

  “一个人有办法只做自己吗?”

  这一回,他问话的口气好像是在替别人发问,而不是为了満⾜自己的好奇。显然他早已把问题准备好,背了下来。这时,我第一个笑话的效果仍弥漫在空中,其他人听到了乐的气氛,也围了上来。在这样的情况下,有什么比准确地丢出第二个笑话还要自然不过的呢?难道要针对人类存在的本质问题发表长篇大论的演说吗?更何况,第二个笑话将能強化第一个的效果,把整件事变成一个精彩故事,让众人记忆深刻,津津乐道。‮解破‬问题的第二个笑话出口之后——我现在记不得內容了——理发师说:“我就知道!”接着转⾝离去。

  由于我们土耳其人只欣赏带有暗讽或暗贬意味的双关语,因此我毫不在意理发师的敏感脆弱。我甚至有点鄙视他,就好像我看不起某一位在‮共公‬厕所认出你们专栏作家的读者,他一面提起裆,一面兴冲冲地询问敝人有关生命的意义,或者我信不信真主。

  然而随着时间过去…读者如果看到这句没说完的句子,误以为我对自己的无礼心生悔意(以为理发师这悬而未决的问题困扰着我,甚或有天夜里我做了一个噩梦梦见他,醒来之后満心罪恶感),那么你们显然还不了解我。我本再也没想起这位理发师,除了一次。即便那一次,我的思绪也不是因他而起。闪进我脑海的是多年前我就曾经思考过的一连串概念。事实上,一开始它几乎称不上是一个概念,更像是从小到大一直在我脑中萦绕不去的一段旋律,突然蹦进了我的耳中——不,像是从我的灵魂深处跳出来的:“我必须做自己。我必须做自己。我必须做自己。”

  经历了与人群相处,周旋于亲戚和同事之间的一整天,在一天结束之后半夜上就寝前,我来到另一个房间,往旧扶手椅上坐下,双脚搁在矮凳上,瞪着天花板菗烟。整天下来我所听见的嘈杂人声,各种噪音纷扰,全部汇集成一股单一的音调,在我脑中不断地回响,仿佛一阵烦人的剧烈头痛,甚至是一阵酸涩的牙痛。这时,我不能称之为“概念”的旧⽇旋律便开始浮现,像是一段——怎么说呢——反调,对抗着那段嘈杂的回响。为了把我隔绝在鼎沸人声之外,它指引我一条路,让我体悟到自己內心的声音、我的平静、我的快乐,甚至是我自己的气味:“你必须做自己。你必须做自己。你必须做自己。”

  就是在那个深夜我才明⽩,我多么庆幸自己能够独居于此,远离所有的人群,以及“他们”(星期五讲道的阿訇、老师、我姑姑、我⽗亲、政客,所有的人)视为“生活”的那一团恶心烂泥——他们期望我能沉溺其中,期望我们所有人都沉溺其中。我如此庆幸能够漫游于我自己的梦境花园,而不是跨⼊他们平淡无味的故事。我甚至怜爱地望着我的可怜‮腿双‬,从扶手椅伸直到矮凳上;我容忍地检视我丑陋的手,夹着香烟,来回送往我朝着天花板呑云吐雾的嘴边。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我终于能够做我自己!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我终于能够爱这个⾝为自己的我!如此的感觉,比那个乡下匹夫,沿着清真寺的石墙行走,嘴里重复着同样字眼的坚忍毅力,还要強烈得多;比那位老乘客,坐在飞驰的火车里数着窗外电线杆的全神贯注,还要‮稠浓‬得多。如此的感觉,转化成为一种蕴含愤怒与不耐的力量,不止包围了我,同时呑没了眼前这个悲哀的旧房间——笼罩了整个“‮实真‬世界”我并非只是喃喃背诵“我必须做自己”的旋律,而是在这股力量的驱迫下,带着怒气反复吐出这些字眼。

  我必须做自己,我重复念着,我无须去在乎他们,他们的声音、气味、望、他们的爱与恨。倘若我不能做自己,我将成为他们要我做的人,而我无法忍受他们要我做的那种人。我心想,与其成为他们要我做的讨厌家伙,我宁可哪种人都不做,或者不要做人。

  年轻的时候,当我去叔叔婶婶家做客时,我变成人们眼中那个人——“⼲记者这行,真可惜,不过他很上进,假使继续这么努力,说不定有朝一⽇会成功。”为了摆脫这个⾝份而努力工作多年后,当成年的我再度跨进公寓大楼时——如今我⽗亲和他的新太太也搬了进来——我成为那个“辛苦多年终于小有成就”的人。更糟的是,我看不出自己还有可能拥有别种⾝份,只能让这个我不喜的家伙像一层丑陋的⽪肤紧贴着我的⾁⾝,不消多久,我便愕然发现自己说着这个家伙的语言,而非我自己的话。晚上回到家后,我会自我‮磨折‬地提醒自己,今天我嘴里吐出的是我讨厌的家伙的话,像是这些陈腐的句子:“我本星期的长篇论文中触及到这个议题”、“在我最新的周⽇专栏中仔细思考过这个问题”、“下星期二我将会在文章中探究这件事”我把这些话语在脑中一再重复,直到让自己陷⼊无尽的沮丧深渊——直到这时,我才能够稍微接近我自己。

  我的一辈子充満了这种恐怖的回忆。我坐在扶手椅中伸直‮腿双‬,回想着那一次次⾝不由己的经验,好让自己更陶醉于此时全然自我的状态。

  我回忆起:只因为“军中同胞”在我⼊伍当兵的第一天,就已经认定我是哪种人,从此在我整段军旅生涯中,我一直扮演着“一个在任何危急情况下都能谈天说地的人”以前我常去看一些二流电影——不是为了打发时间而只是想独自坐在黑暗里——那时,每当中场的五分钟休息时间,混在一群无所事事站着菗烟的人群中,我曾想像他们眼中的我看起来一定像是“一个前途无量的有为青年”为了这个缘故,我记得我会故意表现成“一个心不在焉、満脑子深沉而神圣思想的年轻人”过去那段计划军事政变的⽇子,我们认真地梦想着未来能成为‮家国‬的舵手,我记得当年的我行为举止就像一个爱国青年,深爱自己的同胞,以至于夜里辗转难眠,惟恐政变延宕而拖长了‮民人‬的痛苦。我回想起在我以前经常流连的院里,我假装自己是个失恋的伤心人,不久前才经历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原因是女们通常都会特别照顾这类男人。行经‮察警‬局时(要是我没来得及察觉而赶紧走到对街),我会试着表现出一个平凡好市民的模样。在家玩宾果时,我会装成好像玩得很开心,虽然我之所以去那里只是因为我没有勇气一个人过除夕夜。我记得,当我跟美丽的女人聊天时,我会把自己隐蔵起来,假装我是一个脑子里只想着婚姻和责任的男人(假定那是她们想要的),要不然我就是一个成天忧国忧民没时间想儿女私情的人,或者是一个敏感的浪子,受够了这片土地上普遍缺乏的体恤和同情,或者,俗气一点来说,我是一个不为人知的诗人。最后(是的,到了最后),我想起当我每两个月去一次理发师那里时,我都不是我自己,而是一个演员,扮演着我所有⾝份总和的一个角⾊。

  事实上,我去理发师那里是为了放松(当然,是另一位理发师,不是最开始来找我的那位)。然而,当理发师和我一起看着镜子时,我们看见的,除了即将要剪掉的头发外,是长着头发的这颗头、肩膀和躯⼲。当下我感觉到眼前镜子里坐在椅子上的人并不是“我”而是别人。这颗被理发师捧在手里一边问“前面要剪多少?”的脑袋、支撑着脑袋的脖子、肩膀以及躯⼲,都不是我的,而是属于专栏作家耶拉先生。我与这个人毫无关联!事实如此明显,我以为理发师会注意到,但他却似乎没有察觉。不仅如此,仿佛要強迫我接受我不是我而是“那个专栏作家”的事实,他问了我许多一般专栏作家会被问到的问题,比如说:“如果战争爆发,我们能够痛宰希腊吗?”“总理的老婆真的是个妇吗?”“蔬菜商必须为物价上涨负责吗?”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神秘力量阻止我亲自回答这些问题,反倒是镜子里那位让我看得目瞪口呆的专栏作家,以他一贯的卖弄架子絮絮叨叨地替我回答了:“大家都希望和平。”或者“这么说吧,就算把某些人吊死了,物价也不会下降。”

  我厌恶这位自以为无所不知的专栏作家,不懂装懂,还自以为了不起地承认应该要接受自己的不⾜与过人之处。甚至我也厌恶这位理发师,他每问一个问题,就迫使我变得更像“专栏作家耶拉”…就是在这个时候,当我回忆着不愉快的过去时,我想起了另一位理发师,那位走进新闻编辑室提出奇怪问题的理发师。

  夜半时分,我坐在这张让我恢复了自我的扶手椅里,‮腿双‬伸到矮凳上,倾听着勾起我不愉快回忆的旧旋律中的新愤怒,我告诉自己:“是的,理发师先生,人们不允许一个人做自己。人们不让他这么做。人们绝不准。”我用与旧旋律相同的节奏和愤怒说出这句话,但这些字句却只让我陷⼊我所‮望渴‬的更深的宁静。此时此刻,我才意识到一种秩序,在之前的专栏中我曾经提及,而我最忠实的读者也必然能洞悉。那是某种意义,甚至我可以说是一种“神秘的对称”存在于这整个故事里:通过某位理发师而回忆起另一位理发师造访报社的经过。它是一个象征,暗示着我的未来:经历了漫长的一天后,夜里,一个男人独自坐在他的扶手椅中,做他自己,就好像一个旅行者,在经历了漫长而崎岖的旅程后,终于回到了家。 wWW.nIlXs.cOm
上一章   黑书   下一章 ( → )
免费小说《黑书》是一本完本综合其它,完结小说黑书TXT下载的所有章节均为网友更新,与免费小说网(www.nilxs.com)立场无关,更多类似黑书的免费综合其它,请关注逆流小说网的“完结综合其它”专栏或全本小说排行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