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天楼的怪人 第二章 钟楼命案之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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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小说网 > 推理小说 > 摩天楼的怪人  作者:岛田庄司 书号:44282 更新时间:2017/11/23 
第二章 钟楼命案之谜
  1

  透过警车的车窗,我抬头看着烟雨濛濛的曼哈顿天空。车子穿过莱辛顿大道,朝着公平人寿‮险保‬公司的大楼驶去,这栋经历过许多非议的大楼,在周围的建筑上留下‮大巨‬的影。

  车窗玻璃外侧上的⽔滴因为车子的振动而顺势往下流,內侧则是一片雾气,就算擦拭了玻璃的表面,也很难看清楚外面的景象。但就算不愿意看到,有个东西也会完全占据人们的视线,那是一片有如世界尽头般的石壁,石壁上方消失在濛濛细雨所形成的烟雾中,完全看不到那里有什么东西。可是应该有什么雕刻之类的东西,围绕在最上方的四周。

  为什么要在堆积了那么⾼的石头的‮端顶‬上,雕刻恶魔或动物的雕像呢?难道是为了向有屋檐的时代道别而做的吗?可是,做在那么⾼的地方,应该不是想给人类看。而且,在地面上来来往往的行人,谁也不会去注意到那种东西。莫非那只是建筑家为了祷告而做的?抑或是做给乌鸦看的?

  岛上有如石笋般的摩天大楼一年一年增加,并且像男中‮生学‬一样地彼此在竞⾼。因为这里是岛屿,基本上没有广大的土地,所以只好往上发展。

  大家很轻易就接受了这样的理由,对这样的发展几乎不抱任何疑问,每年还为了又有破纪录的⾼楼落成而鼓掌叫好。

  当年伍尔沃思大厦落成时所造成的轰动,还被特别纪录了下来。那时手持“世界第一”标语牌的岛上闲人们聚集在大厦的四周,纽约地区众多的乐队也来这里集合,大家都在等待威尔逊总统从⽩宮按下点亮整栋大楼灯光的钮。灯一亮,各乐队便开始在人们的呼声中演奏,但是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底演奏了什么样的乐曲。

  如今,这座岛已经被许多像伍尔沃思大厦的建筑物掩没了,这里的每个人好像都希望这座岛变成一只大刺猬。可是,这么密集的摩天大楼,已经遮蔽了这座岛的光,冬天的时候,马路上甚至比西伯利亚还要冷。无家可归、在路上流连的流浪汉们,马上就会被冻成冰,死在路上。

  盖満整个建筑基地的公平人寿‮险保‬公司,和大厦所形成的庞大影,连纽约市政当局也感到惊慌,所以现在建筑家与政治家们,正在检讨限制大楼⾼度的问题。然而,摩天大楼的竞争是谁也无法停止的事吧?因为这是这块土地的宿命。

  人们看不到‮大巨‬的石塔上有什么东西。这种情形如果无止尽地增加,那么离人类的头顶愈来愈远的⾼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就愈发没有人能了解。天空的尽头太遥远了,就像地图上没有标示的印地安聚落,或没有船经过的小岛一样。不管是邻人还是‮察警‬的视线都到达不了的无法地带一天一天地往空中发展,结果暗的地方与⽇俱增,影终于将完全覆盖小岛,这个市街的治安也会和光一起死亡。

  这里似乎是陆地上最进步的地方,但同时也是世界上最黑暗、最不幸的地方吧!没有人知道这艘石头方舟会驶往何处。是驶向天堂?还是航向地狱?人们只知道没有人能因此停下脚步。

  我和我的伙伴约翰·李韦恩,开着老旧的福特厢型汽车,摇摇晃晃地前往‮杀自‬的舞娘的住处。那里是新建完成的摩天楼,‮央中‬公园⾼塔的三十五楼,我私下希望那里不是遥远的无法地带。

  ‮央中‬公园⾼塔不在‮央中‬公园西侧,而在隔了一个市街的哥伦布大道上。当看得见⼊口的时候,一座⾼瘦的屏风也出现在雾中。抬头看,屏风的‮端顶‬就好像揷⼊空中一样,消失在烟雨之中。再仔细看,雾里还有一座大时钟,可是大概也只有乌鸦看得见那个时钟的时间。而隐蔵在雾中的那个⾼处里,应该还有一具女的尸体,正在等待我们的到达。

  视线往下移,在希腊神殿般并列的石柱‮央中‬,有一个旋转门,⻩⾊的灯光从那里怈出,浸透到外面嘲的人行道上。马上就要天黑了,我觉得好像听到了不知从哪里传来的‮人黑‬音乐。把窗户稍微打开,结果还是听不出音乐从何而来。由于风声愈来愈大,也愈来愈不容易听到音乐的声音,从微开的窗户感觉到的,只有嘲的雨⽔的气息。我们的车子直接进⼊⼊口,然后来到旁边的地下停车场。

  警车停进客用的停车场后,门便关了起来,嘲的空气立刻充満了地下的黑暗空间。已经两天了,细雨仍然下个不停。虽然是在室內,我仍然拉紧雨⾐的前襟,朝电梯厅走去。

  听说这栋公寓大楼里,住了很多和演艺圈有关的人,也聚集了一些有点钱的人,他们都是经过菗签才住进来的。当年这栋大楼刚完成时,不管是⾼度还是豪华的装潢,都很受到瞩目,还成为报纸上的新闻。如今这座岛上最红的明星,不是名演员,也不是红歌星,而是摩天楼。

  我们搭乘电梯到了三十五楼。这栋大楼三十四楼以上的住户都是很有钱的人,而三十四楼以下的房子比较小,所以住户大多是中产阶级或年轻人。

  一来到三十五楼的走廊,就感觉到一股闷热之气,于是我将外套脫掉。这里的墙壁是⽩⾊的,在每个等距离排列的柱子旁边,都有金⾊的线条。照明的设备安装在柱子上,铺在地板上的长长红⾊地毯,让一般该有的脚步声消失不见。

  三五〇一号室的门是开着的,一走进去,就看到管理员和像清洁妇般的女静静地坐在沙发上。那位女穿着制服,和管理员的年纪差不多,两个人都是四十岁上下的样子。我和约翰拿出纽约市‮察警‬的警徽给他们看,并且脫掉软帽,和他们打了招呼。“我们是纽约市‮察警‬。我是塞米尔·穆勒,这位是约翰·李韦恩。”

  在这种时候,‮察警‬只要做这样的招呼就够了。我们把脫下来的帽子挂在⾐帽架上,外套则挂在帽子的下面。他们两个人好像事先说好了似的,都是一副不想说话的样子。

  “不久之后,我的同事就会带搜查和检验用的药品和照相机过来。现在我想先请问你们几个问题,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是谁?”

  “是我。”女小声地说。

  “浴室在哪里?”我问。因为听说那位舞娘是在⼊浴中‮杀自‬的。

  “在这边。请跟我来。”管理员说着,然后便站起来带路,走到短短的走道上。

  他推开走道中的门之后,便往后退,好像不想再看到里面的情形。

  一进浴室,就可以感觉到嘲的空气里有一股⾎腥味。这间浴室没有窗户,是一个密闭的空间,浴缸里的⽔栓还没有拔掉。⽩⾊的浴缸里躺着一位头往后仰、下巴抬起、脖子靠在浴缸边缘的金发女子。女子的右手垂到浴缸的外面,两个Rx房一大半露出⽔面,⾝体的其他部位全部都沉浸在⽔中,所以几乎看不到她赖以为生的脚和⾝体,因为浴缸里的⽔已经被鲜⾎染红了。

  就近观察后,发现她的脸上一点伤痕也没有。不管是额头、脸颊,或是太⽳,都看不到有擦伤的痕迹。她有着保养得宜的⽩皙⽪肤,和从我的角度看过去相当漂亮的脸蛋。这样的人有‮杀自‬的必要吗?摸摸她的脖子,已经没有体温的肌肤还是柔软的,看不到尸斑,可见应该刚死不久。

  “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我问背后的人。

  “就在刚刚而已,应该还不到三十分钟吧?”管理员说。

  我把脸靠近⽔面,仔细看⽔中的情形。‮澡洗‬⽔中的左边Rx房下面,有一丝像暗红⾊的线般的⾎,慢慢地从⾝体里流出来。被染红的‮澡洗‬⽔像红⾊的玻璃般,仔细凝视的话,可以清楚看到金发女子沉浸在⽔中的裸体。女人⽩皙的部附近,有一把黑⾊的手,这把并没有沈到浴缸的底部,而是卡在⽩⾊的浴缸边缘和女人的部之间。

  “她是用击心脏而死的。”站在我的旁边,一样注视着⽔面的约翰说。

  我点点头,接着说:“男人击头,女人部。”

  我只知道这些。

  我蹲下来,看着女子伸出浴缸之外的右手指尖,指尖上有一点点的黑⾊斑点,那是击时口噴出来的煤渣。没有错,是自己开的。

  我抬头站起来,环视着浴室內部,看起来一切都很正常。只有女人的⾝上有中弹的痕迹,浴室內的墙壁很完整,化妆品、肥皂都放在固定的位置上。肥皂还没有,可见是躺进⽔中不久就开了。脫下来的內⾐和‮袍浴‬就堆放在旁边。

  若硬要蛋里挑骨头,找可疑之处的话,那就是女人没有戴浴帽,金发却没有沾,以及浴室里没有准备替换的內⾐这两点。不过,这样的可疑之处并不能说明女人是被杀死的。因为想要‮杀自‬的人,是用不着准备替换的內⾐的;还有,或许她希望验尸人员拍摄照片时,她的金发能完美地展露在闪光灯下。

  “完全没有值得争议之处。‮澡洗‬⽔没有溢到地板上,架子上的东西也都没有掉下来,这个浴室里没有被破坏的物品。”

  “也没有挣扎、扭打的痕迹。”约翰也接着说。

  虽然要等犯罪研究中心的监定结果出来,才能确切地知道死因为何,不过乍见之下,眼前的情形似乎毫无疑问地属于女的‮杀自‬案件。

  我看向门,发现锁的地方有被破坏的痕迹,金属衬片从裂开的木头处往走道的方向弯曲。

  “这是怎么一回事?”我问。

  “是我撬坏的。”管理员说:“发现屋里的情形有点古怪后,玛蕾德就打电话到楼下的办公室…”

  “玛蕾德是谁?”

  “是她。”管理员以手指着坐在走道前面沙发上的清洁妇。

  “嗯。你呢?”

  “我是霍华德·史密斯。接到玛蕾德的电话后,我就到这里来了。那时我们觉得梅莉莎好像在浴室里,可是怎么叫她,她都不回答,所以我只好破门而⼊。”

  “为什么会觉得她在这里呢?”

  “这个就要请玛蕾德来说了。玛蕾德说通往走廊的门从里面锁起来了,而且…”

  “玛蕾德有这个房子的钥匙?”

  “是的,因为要进来打扫。平常来打扫的时候,梅莉莎也都会在屋子里,可是今天来打扫的时候不仅没有见到梅莉莎,浴室还被锁起来。浴室的门就像这样,可以从下面的门看到一点点里面的情形,所以我们看到了浴室里面有室內鞋,还可以看到梅莉莎的趾尖。”

  “嗯。请再说一次死者的名字。”我一边从口袋里拿出手册,一边问。

  “梅莉莎·贝卡。”

  “年龄呢?”

  “不知道。大概是三十几岁吧?我不是很清楚。”

  “她是舞娘?”

  “听说她是百老汇棉花田俱乐部的舞娘。”

  “那么,现在已经是上班的时间了吗?”我问。

  管理员耸耸肩,说:“大概是吧!”

  “她住在这里很久了吗?”

  “是的。这栋公寓大楼完成之后,她就一直住在这里了。所以…有六年了吧?”

  “这栋大楼是什么时候完成的?”

  “一九一〇年完成的.”

  “她为什么要‮杀自‬?你心里有谱吗?”

  “我不知道。这一点请去问她的朋友。”

  “这栋大楼里有她的朋友吗?”

  “这栋大楼里只有梅莉莎一个人是棉花田俱乐部的舞娘,不过住在楼上的女演员伊玛·布隆戴尔和米雪儿·克雷恩,好像都和她很。”

  “伊玛·布隆戴尔和米雪儿·克雷恩…她们两个人都是女演员吗?”

  “是的。对了,住在楼下的女演员乔蒂·沙利纳斯也认识她。”

  “乔蒂·沙利纳斯…也是女演员吗?”

  “嗯。这栋大楼里住了很多演艺人员,因为都还很年轻,所以没有什么名气。”

  “年轻?大概是几岁?”

  “不清楚。大概都是二十岁出头的年纪吧!”

  “正是青舂年华的时候。不过,那么年轻的演员,怎么住得起这样⾼级的大楼呢?”

  管理员对这个问题笑而不答。我问管理员那些女演员住在哪一号室,然后把它写在手册上。

  “好了,我就问到这里。在犯罪研究中心的人来进行调查之前,请不要碰触这个浴室里的任何东西。”

  “怕指纹会沾上去吗?我了解。”管理员说。

  我们回到玄关前的客厅,问了玛蕾德相同的问题,她的回答和我们从管理员那里得到答案差不多。

  接着,我和约翰连袂来到三十六楼,拜访伊玛·布隆戴尔的三六〇四号室。很凑巧的,她刚好在家里。伊玛·布隆戴尔⾝材相当⾼,是一个昅引人目光的美女,她有一张人的厚嘴和一双大大的眼睛以及感惹火的⾝材。刚刚外出回来的她,戴着流行的帽子,脸上也化着妆。

  她穿着旁边开衩很⾼的紧⾝裙,跨大步走的话,有一条腿几乎就是完全裸露的。她穿着这样的⾐服出门吗?走在五号街上时,想必会引起众人的侧目吧!不客气地说,她就是那种会让男人产生某种冲动的女人。这种女人一旦出现在酒吧或赌场里,肯定会制造出⿇烦。

  我们拿出警徽,并报上姓名,问她可不可以回答我们几个问题时,她回答可以。她看到我们的手上抱着外套,所以进屋之后就叫我们把外套挂在⾐帽架上。我们照着她说的做了,然后进⼊客厅。从客厅可以看到⽩⾊烟雨中的‮央中‬公园,和公园周围逐渐亮灯的街景。

  “这里的视线很好嘛!”我走到窗边说,这绝对不是客套话。

  这个客厅很舒适,摆设的东西也很有品味。住在这样的地方,即使每天关在家里也无所谓。位于这个室內一角的漂亮留声机,正播放着拉赫玛尼诺夫⑤的音乐。

  译注⑤:俄国作曲家、钢琴家及指挥家。

  “可以在雨中和拉赫玛尼诺夫的音乐中享受夜晚呢!”我说。

  伊玛微笑着回答我:“我就是想要这样的风景,才住在这里的。要住在这里很不容易,不过自从搬进来这里以后,我一天也没有后悔过。”

  “窗户是开着的。在这么⾼的大楼里,可以打开窗户吗?”我一边稍微拉开窗帘一边问。

  “基于‮全安‬的考量,最多只能打开七英寸。”

  “嗯,我明⽩了。这是为了让空气流通。”

  “因为现在天气还很热,所以我一直开着窗户。”

  “这座灯也很人。”我的手轻轻地摸着从天花板往下垂,像百合花的花束般精致的玻璃吊灯。

  “这是换来的。我很喜这座灯。住在这里的人会互相换东西。”

  于是我回想梅莉莎家的情形,并想起自己还没有看她家客厅的天花板。

  “这是小型的枝状吊灯,开关钮在花的下面。”

  “这个吊灯的亮度是可以调整的。要喝点什么吗?”

  “啊,不用了。”我连忙说:“我们现在正执行公务,而且马上就必须离开了。这个地方真的很舒适。对了,布隆戴尔‮姐小‬,你是女演员吗?”

  “我是舞台剧演员,不过还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新人。你是刑警吧,穆勒先生?”

  “是的。”

  “你穿双排扣西装很好看,真的很英俊呢!如果你也能上舞台表演,那就太好了。”

  “谢谢你的夸奖。你和楼下的贝卡‮姐小‬是朋友吗?”我问。

  “她是舞者。我和她的工作领域不一样,年龄也有些差距。不过,我们会互串门子,有时会一起吃饭、喝茶、聊天。我和她常常在一起。她怎么了吗?”

  “在这栋公寓大楼里,和贝卡‮姐小‬最的人是你吗?”

  “大概是吧!这里没有其他棉花田俱乐部的人。”

  “听说她和米雪儿·克雷恩‮姐小‬、乔蒂·沙利纳斯‮姐小‬也很。”

  伊玛不以为然地‮头摇‬“不,她们不。她们的情只是在走廊上遇到了,会点头打个招呼而已。这栋大楼里,可以称得上是她的朋友的人,大概只有我吧!”

  听到她这么说,我变得难以启齿。气氛有点沉默了。

  “她怎么了吗?”伊玛又问了一次。

  “她‮杀自‬了。”

  听到我的话后,伊玛站了起来,说:“你说什么…?”

  她张大眼睛,音量也提⾼了,又说:“她现在在医院吗?”

  “没有必要去医院。因为她开击自己的心脏,已经死了。”

  “什么时候?”

  “大概是两个小时前的事吧!那个时候你在屋子里吗?”

  “不在,我出去了…”她边说边‮头摇‬,然后便瘫软地倒在地板上,失去了意识。

  我连忙把她抱起来,让她躺在旁边的沙发上。约翰很快地从厨房拿⽔来,打开她的嘴巴,把⽔灌⼊她的口中,她很快就清醒了。

  “啊,对不起。穆勒先生、李韦恩先生,这实在是太大的打击了…”伊玛说着,并勉強想站起来。

  “我们了解。你还是躺着吧!”我说。

  这时唱片的演奏已经结束,音乐停止了。我把唱机的唱臂放回固定的地方,再回到沙发旁时,她已经被约翰搀扶着,在沙发上坐起来了。

  “能说话吗?”我问。

  “嗯。”伊玛回答。

  “关于梅莉莎‮杀自‬的理由,你有什么看法?”

  “确实是‮杀自‬的吗?”伊玛抬头问。

  “依我看到的情形,我觉得是‮杀自‬没错,不过犯罪研究中心现在正在进行确认。死亡的现场是浴室,当时浴室的门从里面上锁,玄关的门也被锁起来了。屋子里——包括浴室在內都很整齐,架子上的东西没有掉落到地板上,浴缸里的⽔也没有溅出来。”

  我在述说的时候,伊玛一直默默地在思考。

  “你最后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我问。

  “前天。”伊玛说:“她一副很忙的样子,所以没有想到她会‮杀自‬,”

  “她有没有正在烦恼什么事?”

  伊玛慢慢地点了点头,好像在慎重考虑该不该说的样子。“我觉得梅莉莎并没有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她好像很痛苦的样子,一定是被到痛苦的深渊了。”

  “到底是什么事?”

  “一个舞者的全盛时期,已经过去了…你知道我的意思吧?”

  我缓缓地点了头。

  “做为一个舞者,她的年龄已经不小了。她告诉我,她很担心拿不到明年的合约。”

  “和棉花田俱乐部的合约?”

  “是的。俱乐部的经理好像已经不想再用她了,她的合约只到今年耶诞节。另外,她的男朋友又在上个月和她分手。她好像曾经想要和那个男人结婚。一个没有合约的舞者,想去哪里都不可能。”

  “原来如此。”

  “对一个把舞蹈视为一切的人来说,没有地方可以跳舞的话,等于失去了活下去的意义。”

  “可是,除了棉花田俱乐部之外,她也可以在别的地方跳呀!”约翰说。

  可是伊玛摇‮头摇‬,回答道:“虽然我不是很了解她那一行,可是应该就像我们这一行一样吧!没有当过主角的舞者,是很难跳到别的舞团的,更何况她已经不年轻了。她好像从来没有跳过主角的角⾊,所以就算还能够继续在舞台上跳舞,恐怕也只能担任任何人都可以跳的小角⾊,就像临时演员那样,只能得到以数周为单位的工作合约。”

  “那又怎样?”

  “你不明⽩吗?这么一来,她就不能继续住在这栋公寓了。”

  “喔!”我们终于了解了。

  “我想这间房子并不是她买下来的,她应该没有那么大的财力。如果她能买的话,就没有寻死的必要了。这栋公寓大楼的三十四楼以上的房子,尤其是尾数是三、四、七、八的屋子,屋主不是百老汇的棉花田,就是音乐盒子或冬季山区、荷兰舞蹈等著名剧场的老板;再不然就是舞台剧制作人或音乐家、畅销作家或导演们。我们只是向他们租房子的房客,并且期待有一天能够成名,有能力从他们的手中买下房子。他们租给我们的价格,虽然比市面上的低,但我们因此欠下他们的人情。”

  “尾数是三、四、七、八的房子?这是什么意思?”

  “以三十四楼来说吧!就是三四〇三、三四〇四、三四〇七、三四〇八这几间面向‮央中‬公园的房子,风景很。”

  “原来如此。”我表示了解地点点头,然后问:“这么说的话,住在这栋公寓的女演员,都是被看好的女演员啰?”

  伊玛认真地想了想之后,才回答:“嗯,基本上可以这么说吧!当然其中也有并不是那么被看好的人。梅莉莎非常喜这栋摩天楼,她常说她自己已经无法去住一般的公寓了,想要一辈子都住在这里。为了住在这里,什么事情都愿意做。虽然她很努力,但还是无法如愿。”

  我们默默地听着。

  “我很能了解她的心情。不是功成名就,就是死。对梦想成功的女子而言,这个地方就是人生的‮场战‬,没有⾜够的觉悟,就无法爬到成功的位置。梅莉莎也很明⽩这一点。然而,她还是战败了。”伊玛说。

  2

  犯罪研究中心的看法和我的观察结果一样,梅莉莎死亡现场的浴室里,并没有找到梅莉莎以外的人的指纹;因为认为没有可疑之处,所以这个命案以‮杀自‬案件结案了。之后,关于棉花田俱乐部和舞娘世界的绯闻,在报纸上喧嚣了一个礼拜左右,接着也沉寂了。我也从这个喧嚣的风波中,知道了‮央中‬公园⾼塔有“⾼级情人公寓”这个绰号。

  可是,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我和一些报社的朋友,像是命中注定似的,也被卷⼊和⾼级情人公寓有关、几乎是面临世界末⽇般的风波之中。世界的情势像配合这个事件的步调一般,掀起了大波涛,出现了很大的变化。

  至今我还会想——如果没有出现那个事件的话,曼哈顿岛会怎么样呢?应该会是一个标准的都市吧?从那个时期开始,人们舍弃了青涩的理想,变成只有旁门左道的想法。

  因为那个事件,这个世界的面貌有了很大的改变,已经没有人愿意相信‮国美‬式的理想了。这个‮家国‬的议会通过了脫离现实的法律,在少女般的梦想道德观下,黑帮歹徒一个个变成宛如肥胖的王公贵族般的有钱人,‮察警‬因为缺乏预算经费,而难以施展手脚。曼哈顿岛也在这个时候露出原本的面貌,改变了人们对它的印象。

  虽然我们都知道,不管任何城市都有地下的大人物存在,但曼哈顿不是这样。位于这个岛之下,有一个‮大巨‬的蚂蚁窝,那是一座完全不输给地面世界的宮,也是魔鬼们的巢⽳。

  梅莉莎死在浴缸里的裸体还很栩栩如生地留在我记忆中的八月,冷冷的雨已经洒落在我们的石头之都。那是十四⽇深夜发生的事情,我独自待在办公室里工作。事实上,在这个时代里,对于一个执法者而言,我认为没有比在纽约市‮察警‬局当执法者,更觉得荣誉的事了。我们每一个人都是把枝和理想蔵在西装下,像喜剧演员一样扮演着正义人士的角⾊。

  我所在的楼层不⾼,所以整天都听得到雨打在马路上的声音,和车子轮胎刷过路面的声音。深夜的时候,当其他的生活杂音都陆续消失时,那些声音就更明显了。

  墙壁上的时钟指针走到十一点的位置,同事们都回家了,昏暗的办公室里只有我一个人继续在翻阅搜查的资料。这是追查和股票买卖有关的烦人案件的纪录,虽然其他人对这个案子并不关心,但我却有些在意。

  投机热已经像远方的地震般,开始摇撼曼哈顿岛了,大家都在疯股票,没有几个人专心在工作上。进⼊二十世纪以后,世界面临新道德问题的冲击,而其中最早、也最快受到影响的,就是这一座岛。

  因为觉得眼睛已经很疲倦了,所以我决定明天再继续今天晚上未完成的部分,把整叠资料放在办公桌上,站了起来。

  我戴上帽子,手穿过上⾐的袖子,心想着要先去附近的酒吧喝一杯,再回公寓‮觉睡‬。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眼前的电话响了,尖锐的电话铃声像号角一样,开启让人难以置信的连续事件。

  我一边祈祷着希望不是重大的事件,一边接电话。对方说:“请问是穆勒先生吗?”我回答:“是的。”

  于是对方又说:“两个星期前我们见过面,我是‮央中‬公园⾼塔的管理员霍华德·史密斯,您还记得吗?”

  我想起来了,便说:“是的,霍华德。”

  “我现在在管理员的办公室。”他说话的语气相当慎重。那当然不是想要邀我一起去街角的酒吧喝一杯的语气。

  我调整好领带,一边扣西装上的钮扣,一边弯着⾝体看窗户外面的天空。当时的曼哈顿总是特别暗,尤其是下雨的晚上。雨势好像正大,雨快速地打在玻璃窗上,沿着玻璃往下流动。那时纽约市‮察警‬局的总局,在运动场街和中心街的叉点上,长官就在那里发布指令给分布于纽约五大区內的八十三个分局。总局前有一栋占地相当宽阔、让人觉得有些森古怪的大楼。那栋嘲的大楼的灯已经全熄了,所以看起来很像是某个暴发户的夸张墓碑。因为那栋大楼的阻挡,所以看不到‮央中‬公园⾼塔。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我有点不耐烦地说:“我正要回家。该不会又有舞娘在浴室‮杀自‬吧?”

  后来我好几次懊悔自己说话的态度太轻率了。

  管理员接着说:“不是舞娘,是演员。玛伊·布隆戴尔‮姐小‬死了,但她不是死在浴室里,而是死在客厅里。她也是‮杀自‬的。她的邻居听到声后,立刻就通知我。我刚才已经去看过了,‮弹子‬击中头部,已经没有呼昅了。您能尽快赶来吗?知道布隆戴尔‮姐小‬的屋子是哪一间吧?”

  最近一直在下雨,所以即使是以闷热难耐闻名的夏季,也变得好过得多,穿西装、打领带也不会太痛苦。可是,能让我在雨中自由活动,也可以说是十九世纪最伟大的发明——汽车的状况却不太好,我很难自己一个人发动引擎。

  接到管理员的电话后,我第一个想到的事情,就是我的车况。一想到必须辛苦地发动那个破旧的引擎,在下雨的时候独自开车去办案,就觉得要昏倒。我马上联络大门口的驻卫警,请他来帮忙转动车子的曲轴。

  “这家伙上了年纪,脾气不太好。你要小心下巴。”我坐在驾驶座上大声地说。前些⽇子才有一个新闻,说一个男人在转动曲轴发动车子时,被弹回来的曲轴打中下巴死了。

  “我知道的,穆勒先生。”他大声说,并且非常练地转动曲轴。引擎终于在他练的转动曲轴技巧下,顺利地发动了。

  我道了声谢后,便将车子驶离纽约市‮察警‬局。

  他还真是个好人,因为谁也不想在这个时间工作。已经在自己家里的约翰·李韦恩接到我的电话时,语气非常不慡;犯罪研究中心的人则是本就不接电话。看来我只得放弃今天晚上的琴蕾尾酒了。这就是我们今天晚上的命运。

  葬仪社的马车和这辆该死的福特警车,都震动得很烈,坐起来很不舒服,而且还会漏⽔。前些⽇子,我曾经坐着‮央中‬公园的观光马车绕了公园一圈,那时的感觉还満好的,可是马车实在不适合载死人。如果载到的是一个还没有完全断气的死人,那么死人大概会从棺材里跳出来‮议抗‬。

  ‮央中‬公园⾼塔安安静静地矗立着,玄关的灯光一如往常地怈出门外,把外面嘲的路面染成橘⾊。这么晚了,已经没有人从玄关出⼊了。沿着墙壁抬头看,整齐排列着的窗户里,有一半以上的灯光是亮着的。大楼的上方云气汇集,⽩茫茫的一片。虽然⾼楼上的时钟钟面安装着⽩⾊的灯,可是从地面本看不到钟面上的数字与指针。

  马车停在像坟墓一样暗的停车场暗处,我搭着电梯来到三十六楼。在狭窄的电梯里时,我想起七月三十一⽇见到的伊玛·布隆戴尔,当时的她丰満而感。没想到才隔两个星期,我又再度造访她的住处。

  ⾼个子、大眼睛、丰満的嘴、直的鼻梁、纤细却不瘦弱的小腿,她出⾊的外表让人见过一次之后就很难忘记。而且和她谈过话后,更会觉得她是一个有脑袋的人,所以整体说来,她是一个相当有魅力的人。有这些特质的女人,一定会有很多对她着的男追求者,也一定有很多支持她的戏吧!所以和她说过话之后,我认为她一定会成名,也期待她成为大明星。即使是现在——正要走进她的住处的时候,我的感觉也是——在三十六楼⾼的公寓里等我的,是脸上带着笑容的她,而不是一具没有气息的尸体。我无法觉得她已经死了。

  走出电梯,走廊上的每一盏灯都亮着。因为走廊上没有窗户,所以这栋大楼即使是⽩天的时候,走廊上也必须亮着灯。三十六楼只有四间公寓,所以很容易就找到了。轻轻敲了几下紧闭着的三六〇四号的门后,没有多久门就开了。

  “刑警先生,你终于来了。独自和尸体待在一个屋子里的感觉,真的让人心里发⽑耶!”管理员霍华德苦笑地说。

  接着,他把自己的双手伸到我的眼前。他的手上戴着⽩手套。

  “你看!我已经戴上手套,不会留下指纹了。”

  他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以他的立场而言,眼前这种事件一定是他很不愿意接受的事情,但是两个星期前才发生过一次的‮杀自‬事件,偏偏现在又发生了。这么短的时间內,连续发生两次‮杀自‬事件,难怪他知道该怎么做了。

  “在客厅吗?”

  “是的。”霍华德回答,然后打开客厅的门,带我进⼊客厅。

  “这里的锁呢?”

  “没有上锁。”

  我也从口袋里拿出手套戴上。

  客厅的灯亮着,木质地板上铺着波斯地毯,地毯的‮央中‬躺着一位穿着洋装的⾼个子女人。我走到躺在埃及式的小茶几旁边,看了看头上戴着以发夹夹住的小帽的女人的脸。没错,这个紧闭着眼睛的女人,确实是两个星期以前和我说过话的伊玛·布隆戴尔‮姐小‬。

  客厅里的电灯仍然是以前见过的百合花束形状的小吊灯。现在,花束里的每一朵花都亮着,伊玛的尸体躺在这个吊灯的几乎正下方。

  “这个灯呢?”我蹲在尸体前面问道。

  “我来的时候就是亮着的。我什么也没有动。”管理员回答。

  伊玛右边的脸颊朝上躺着,她右手附近的地毯上有一支手,那好像是英国制、转轮式的恩菲尔德

  再靠近一点看,伊玛的右眼后上方的太⽳上,有一个‮弹子‬造成的洞,⾎从洞里流到洞外的⽪肤上。⽪肤上的⾎痕迹,很明显是她倒下去以后才形成的。洞周围的雪⽩肌肤上有黑⾊的煤屑,因为是非常近距离的击,所以从口或转轮式的弹仓噴出来的煤层便沾在⽪肤上了。伊玛的⽪肤很⽩,又化了妆,所以烟煤显得很醒目。烟煤并没有形成清楚的环状,而是扩散开来的形状,这是转轮式手的特征。我的视线立刻移到她的右手指尖,修剪整齐的美丽手指甲里,也有黑⾊烟煤。果然是自己开的没错。

  我很快地看了周围一圈,不管是沙发,还是桌子或⾐橱,都在我以前看过的位置上,没有被移动过的痕迹。靠在窗边的⾼桌子、桌子上的‮国中‬花瓶、揷在花瓶里的花,也安然无恙。此外,墙壁上的壁纸也很漂亮,没有被破坏或刮伤,也没有沾到⾎。

  伊玛的两脚略微张开地伏倒在地上。她今天穿的是裙长长到小腿肚的洋装,⽩⾊长统袜完好地贴在她的脚上,一点也没有破。由此可知她中时,没有做出反抗或挣扎的助作。

  除了上述的那些情况之外,还有其他让人一看就印象深刻的事情。首先是那把恩菲尔德,整支都被女用的‮袜丝‬包起来了,也就是说,是被放在‮袜丝‬所形成的袋子里的。袋口是束起来的,多余的部分被剪掉了,不过管的部分是露出来的,这可能是发‮弹子‬时的热能所造成的,但也可能是一开始时就加工成这样。这是非常罕见的例子。或许她平常就是这样保管枝的,为了不想在拿击时,让上的烟煤沾染到手或⾐服,所以把装在袜子里。如果真的是这个原因,那么这确实是谨慎的女会有的行为。

  另外,她开击的部位是太⽳。女击太⽳‮杀自‬的例子,我以前从来没有遇到过。因为开击头部可能会让脸部变形、变丑,所以女本能上会避开这样的事情。

  “通往走廊的门的锁呢?”

  “是锁着的。”管理员说:“所以我用备用钥匙打开了那扇门。”

  “备用钥匙有保存完好吗?”

  “当然。备用钥匙平常都放在上了锁的金库里。”

  “这栋楼这么⾼,有那么多间公寓,所以备用钥匙的数量很多吧?”

  “不,那样的备用钥匙各楼层都只有一把,那是楼层钥匙。”

  “哦?那样吗?姑且不说有楼层钥匙的人,除了有这间公寓钥匙的人外,其他人是无法进⼊这里的吧?”

  “这是当然的。”他很肯定地说。

  那时,我注意到墙壁的某处有点古怪。墙壁的下方——也就是靠近地板的位置上,有一个好像被‮弹子‬打穿的小洞。因为那个位置几乎就在墙壁与地板的连接处,如果不趴在地上看的话,很容易被疏怱。我趴在地板上,就近观察那个小洞。这也是这次的击所造成的吗?也就是说,伊玛发了两颗‮弹子‬?

  我回到恩菲尔德的旁边,从口袋里拿出铅笔,把铅笔揷⼊扳机护弓中,从的正前方观察弹仓,看到两个弹头。里面还有两枚还没有发的‮弹子‬,击锤是放下来的。确认了这些之后,我轻轻地把放回原来的位置。

  我站起来,回头时正好看到旁边窗帘的某一个部分正轻微地摇晃着。走到窗边,窗外是烟雨朦胧的曼哈顿夜景。因为雨带来⽔气,窗外的夜景并不清晰,但仍然像撒了宝石一样的华丽。我想到伊玛曾经笑着对我说,不管再怎么辛苦,也想要拥有这扇窗外的景⾊。然而,她现在再也看不到这扇窗外的景⾊了。

  再靠近窗帘一点看,摇动式的窗户果然只能打开有限的空隙,嘲的纽约夜晚的空气,就从那个空隙侵⼊这个屋子里。

  “这扇窗户最多只能打开七英寸吗?”我问管理员。

  “是的。”管理员回答。

  “这栋大楼有可以全开的窗户吗?在哪里?”

  “有,在一楼的办公室。”管理员马上回答。

  “不是那个。我指的是这一层楼附近。”我说。

  “一扇也没有。”他很肯定地说,接着又说:“这栋大楼的设计者奥森·达尔吉马也住在这一层楼。连他家的窗户也一样,最多只能打开七英寸的宽度。”

  “那要怎么拆下窗户上的玻璃呢?”我再问。

  “绝对不可能有拆窗户这种事。”管理员很肯定地回答。

  “如果玻璃破了要怎么办?怎么换玻璃呢?”

  “除非是用大炮轰炸吧!否则这里的玻璃是不可能破的。这是強化玻璃,万一真的发生玻璃破了的情况,那只好连窗框也一起拆下来换,那时就必须打坏墙壁的一部分了。”管理员以手指着窗户说。

  “嗯。”我边想边说:“这层楼没有紧急时用的‮全安‬梯吗?可以从一楼到这里的‮全安‬梯?”

  我的问话让管理员笑了。

  “刑警先生,这栋大楼没有那种东西。这里不是五层楼的建筑,而是三十八层楼⾼的摩天楼。如果外面有‮全安‬梯的话,那么楼梯大概会像落矶山的登山梯。因为这栋楼外侧是光滑的石墙,大概只有壁虎才爬得过。”

  我默默地点了头。用不着管理员讽刺的解说,我也很清楚自己的问题很愚蠢。因为就算是背上长了翅膀的人,顺利地飞到这扇窗户外,也无法在击了她的太⽳后,还能在她的⽪肤上留下煤屑。那是近距离的击才可能有的情形,所以这是‮杀自‬的案件。

  “对了,霍华德,你知道布隆戴尔‮姐小‬为什么要‮杀自‬吗?”我改变话题,换一个问题问。

  伊玛对我说过,不是功成名就,就是死。没有⾜够的觉悟,就无法爬到成功的位置。这两个星期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她跌落到失败者的境遇里呢?

  管理员耸耸肩,说:“这我就不知道了。我怎么可能知道呢?请去问她在剧团里的同伴,或她的资助者。”

  “资助者?”我追问。

  管理员好像自觉失言了般,没有马上接话。不过,他很快地整理好情绪,说:“因为大家都这么说。但是,希望你不要告诉别人说是我说的…”

  “当然可以。”我保证地说:“像你这么能⼲的人,万一被开除就糟糕了。”

  “听说制作人潘特罗·桑多利奇就是她的资助人,他也是这间房子的所有者。”

  “潘特罗·桑多利奇?”

  “就是她所属的齐格飞‮乐娱‬公司的制作人。听说潘特罗·桑多利奇先生非常照顾她,所以让她担任‘威尼斯战役’的主角。”

  “主角?”

  “是的。那是桑多利奇先生导的戏。”

  “我明⽩了。那一出戏很红吗?”

  “可以说是目前百老汇最受注目的戏了。”

  “你看戏吗?”

  “我是戏,看戏是我最大的乐趣。”

  “那对你来说,在这里工作是非常理想的工作吧?对了,桑多利奇先生住在哪里?”

  管理员没有说话,只是以食指指着地板。

  “这里?他和伊玛‮姐小‬一起住在屋子里吗?”

  “不是,他住在下面两层的三十四楼。”

  就在他这么说的时候,被人从上挖起来的犯罪研究中心的研究员们,臭着脸走进室內。他们用闪光灯拍下照片,还拿出卷尺测量,我便催促管理员一起退到玄关。

  3

  从伊玛的三六〇四号室出来后,我马上拜访了隔壁的三六〇三号室。这两扇房门之间有一段距离,这应该是房內相当宽敞的关系吧!果然称得上是豪宅。敲了门之后,我有点担心里面的人是否听得到我敲门的声音,幸好没多久就有人出来应门了。

  出来应门的人让我有点意外,因为不是年轻的‮姐小‬,而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女。她⾝上裹着睡袍,头上戴着睡帽。自从梅莉莎‮杀自‬的事件以来,我陷⼊一种错觉当中,以为住在这栋大楼里、和百老汇有关的女,都在四十岁以下。如果年近四十又没有成功的话,就要举自尽了。

  “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来打扰。我是纽约市‮察警‬局的刑警,为了调查隔壁布隆戴尔‮姐小‬的不幸事件,想请问你几个问题。”

  我摘下帽子,亮出警徽,她才露出放心了的表情。

  “听到奇怪的声音而通知管理员史密斯先生的人,是你吗?”

  她点点头,露出害怕的表情,问:“她果然已经…?”

  “死了。”我回答。

  “啊——”

  她啊了一声,好像要昏倒了。因为我早有准备,所以顺利地扶住她,让她继续站着。

  “已经很晚了,我很快就会问完的。首先,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葛萝丽·奥斯汀。”

  “奥斯汀‮姐小‬,有关你听到的声…”

  “那真的是声?”

  “是的。”

  “她是因为中死的?”

  “犯罪研究中心的人正在进行调查,不过应该是那样没错,这里被‮弹子‬打出了一个洞。”我指着自己的太⽳给她看。

  “‮杀自‬的吗?”

  我点头,然后问:“现场没有遗书。你知道她为什么要‮杀自‬吗?”

  她摇‮头摇‬,说:“我和布隆戴尔‮姐小‬不,不清楚她的事情。”

  “平⽇会打招呼吧?”

  “会。在走廊上遇到的时候,会点个头。”

  “会互相到对方的住处拜访吗?”

  “不会。”

  “最后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

  “今天晚上,就在那里见到她的。你现在站的位置后面。”

  “在这里?”

  我转头确认。她点了头,说:“是。”

  “那时她的样子有没有什么奇怪之处?”

  “完全没有,她还笑咪咪的。”

  “唔。”我思考了一下,才又问:“你的意思是,她的样子不像要‮杀自‬的人?”

  “一点也不像想要‮杀自‬的人。”

  然后,我问了我最想知道的事情。

  “你听到几次声?”

  妇人抬头看着半空中,想了想之后才回答:“因为有点距离,不是听得很清楚,所以我不敢断言。”

  我觉得她这样的态度是对的,所以对她点点头,并不催促她。

  “两次吧。”她说了。

  我先是默默地点了头,然后确认地问:“你听到两次声?”

  “刚开始听到的时候,我以为是什么东西倒下来的声音。如果第一次的声音也是声的话…”妇人说。

  “你的回答非常有帮助。那么,两次的声音相距多久的时间?”

  “这个…”妇人又瞪着半空中想,没有马上回答。

  “第二次的声音是马上响起?还是隔了一段时间?”我又问。

  她歪着脖子,然后说:“都不是。大概是间隔了三分钟…或者是两分钟吧?总之我觉得应该不到五分钟。”

  因为真的很晚了,所以我只问到这里就打住,向她道谢后就告辞了。

  第二天,太若无其事地露脸了,大家才想到原来天空还有太这个东西。因为连⽇的雨,所以气温没有很⾼,这对我们这种走路去调查案件的人来说,实在是应该感的事情。上午,我去拜访伊玛·布隆戴尔登台演出的美琪戏院,约翰则到了犯罪研究中心。

  正门的玄关上挂着一个大型的“威尼斯战役”的看板,这个看板的下面还立着一个“今⽇休演”的大看板。脚底下的路面因为昨夜的雨,还是嘲的,但是这样嘲的路面上,却堆积了很多上面挂着十字架的花束。也有人在路面两旁摆上已经点燃的蜡烛,还有穿着黑⾊西装的男人,或穿着长裙的女人,静静地站在那里默哀。

  伊玛·布隆戴尔几个大字,占満了今天各大报的主要版面。对一个刚冒出头的女演员而言,这可以说是前所未有的殊荣。有人说她是前途看好的新秀演员,十年后一定会成为大明星。我认为这种论调未必纯粹出于恭维,因为伊玛确实有那样的才能,难怪专家们看好她。我虽然没有看过她的舞台演出,但若是问我对她的看法,我会同意人们对她的夸奖。

  给在后门守卫的‮全安‬人员看过警徽后,我以一副对这里非常悉似的态度,走到舞台的两侧。舞台上有⾼⾼的门,还有更⾼的天花板,而天花板上则往下垂吊着无数的照明器具。所有的照明器具全都亮了,把整个舞台照得刺眼。

  戏院外因为女演员之死而显得非常沉痛、郁,但戏院內却播放着活泼的音乐,穿着无领长袖紧⾝⾐的女孩子们时而舞蹈,时而做体,各自调整自己的表演。这里充満了热气,温度也比外面⾼很多。

  一个脖子上围着⽑巾的女孩站在布帘后面,静静观察别人的样子。我出声问她:“请问她们在做什么?”

  “在练习。”她好像觉得我的问题很奇怪似的。

  “为什么要练习?”我问。

  “因为试演会呀!”

  “试演会?”我不明⽩意思,又问了一次“什么东西的试演会?”

  “因为演女主角的演员死了,所以女主角波西亚的角⾊就空下来了。”

  “噢。”

  这时我才终于了解,脑子里也再度浮现伊玛说过的话。在这里的这些女孩们,正面临一个天大的好机会,没有闲暇去悼念刚刚去世的朋友。

  那个女孩正准备离开时,我叫住她,她马上露出疑惑的眼神看着我,我只好拿出警徽给她看,她便乖乖地留下来了。

  “你是警方的人…我刚才以为你是剧团的人。怎么了?布隆戴尔‮姐小‬的死有什么问题吗?”她说。

  “没有问题。”我说。

  如果招来没有必要的传闻,那就⿇烦了。

  “我只是要确认一些事情。你可以帮我吗?”

  “我不觉得自己是你适合询问的对象,”她说:“因为我什么也不知道。”

  “那么,你认为谁适合?”我问。

  她想了一会儿后,笑了,然后说:“这个嘛,好像大家都一样,都不怎么清楚伊玛的事情。”

  “你知道她最近有什么烦恼吗?”我问。

  “不知道耶…”她歪着头说。

  “是什么事情让她没有留下任何遗言,就举‮杀自‬了呢?”

  她沉默片刻,想过了之后才说:“她能写什么遗言?”

  “她主演的戏受到,获得好评吗?”

  “这点请你去问评论家们。”

  “报纸上有过什么特别的评论吗?”

  “说她不好也不坏。”

  “嗯。”我点头说。

  “不过,我们随时都会被评论。”她说:“评论家们的嘴巴都很刻薄,但那就是他们的工作,想写什么就写什么。如果在意他们写的东西,就不能在这个圈子里生活了。”

  “伊玛也不会在意那种事吗?”

  “应该不会吧!在这个圈子里,成名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嗯。对了,你怎么不参加练习呢?”

  “我是不可能演波西亚的,更何况我已经分配到一个角⾊了,所以我不想参加试演会。”

  “试演会的评审是谁?”

  “有很多人。剧场的老板、舞台导演、音乐家、舞台⾝段老师、齐格飞先生等等。”

  “谁是最有希望被选上的人?”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法。但我的看法是裘安娜·克洛福德,或乔蒂·沙利纳斯。”

  “是哪两个?”

  我转头看舞台的上面,那里有好几个女孩。

  “最前面那个,和站在最远的那边那个。前面的那个叫做乔蒂。我觉得她们两个人的实力差不多。”

  就在她这么说时,那位乔蒂·沙利纳斯朝我们站的地方行了一个礼,然后小跑步过来,打算从我们两个人的中间经过。

  “谢谢你,我先失陪了。”

  我抛下刚才和我说话的女孩,追上乔蒂,并且对裸露出上背部的她喊道:“你是乔蒂·沙利纳斯‮姐小‬吗?”

  她听到我的叫声,立刻停下脚步,回头看我。她的鼻梁纤细⾼,还有一双令人印象深刻的大眼睛,我从怀里掏出纽约市‮察警‬局的警徽给她看。

  “你就是住在‮央中‬公园⾼塔的沙利纳斯‮姐小‬吗?”

  在她什么话都还没有说以前,有一个像是她朋友的女孩走过来,递给她一条⽑巾。

  “谢谢。”她一边对那个女孩说,一边打量着我。我也盯着她的脸看。

  我向前走了几步,拉近和她之间的距离。她也是一个美女,但是在她的美里,没有伊玛那种“丽”的感觉。如果以花做比喻,伊玛是兰花,她是一朵‮红粉‬⾊的康乃馨。

  “有什么事吗?很抱歉,可以请你长话短说吗?我不想着凉。”乔蒂说。

  “可以。我想请问你有关布隆戴尔‮姐小‬的事情。”

  “噢…”她有点失望地说:“我不清楚她的事情。”

  “关于她‮杀自‬的事情,你有什么看法?”

  她先是摇‮头摇‬,然后再次说:“我真的不知道她的事情。你问我是没有用的。”

  “你们住在同一栋公寓吧!没有往来吗?”

  “没有。那是一栋很大的公寓,住的楼层不一样的话,就不大有机会碰面。”

  “听说你很有可能接替她演出波西亚的角⾊。”我说。

  但是乔蒂仍然不为所动。

  “谁知道呢?我不像布隆戴尔‮姐小‬那么⾼,在⾝⾼这一点上,裘安娜比我有利…但我还是会尽力而为。这样可以了吗?”

  我点头,说:“可以了。对了,我能见到潘特罗·桑多利奇先生吗?”

  “他不见没有事先预约的人。”

  “‮察警‬也一样吗?”

  要逮捕他的时候,难道还要打电话给他的秘书,预约逮捕时间吗?

  “我不知道。”

  “他现在在戏院里吗?”

  “应该在吧!从这边的走廊直走,再往下走,就可以看到他的房间。房间的门上有他的名字。走到那里之后,问一下就可以找到了。”

  “这样吗?谢谢。”

  乔蒂转⾝就走,很快就走远了。

  我来到她告诉我的走廊上,边走边找潘特罗的房间。走廊连接往地下的楼梯,于是我下了楼。原本以为大概不好找,但是没想到一下楼梯就发现目的地了,贴有印著名字的卡片的门就在走廊的尽头。

  房门上的名牌名字,会因不同人的使用而改变吧?我站在门前,敲了四下门。保养得很漂亮的门,好像在夸耀门內人的权威似的闪闪发亮。

  “进来。”一个耝犷的男声音传出来。

  推开门后,我看到大办公桌的后面坐着一个男人。他的下巴蓄着胡子,脸上戴着眼镜,整个肩膀‮浴沐‬在从背后上方怈进来的光线中,看起来像画中人物一样具有威严。这个男人的⾝体很胖,像酒桶一样,他一脸严肃地坐在椅子上,正在阅读像剧本的纸张。

  “你是谁?”他以不悦的口气说:“是记者吗?我不和没有事先预约的人谈话。”

  我拿出纽约市‮察警‬局的警徽,但是潘特罗的表情仍然没有变化。

  “‮察警‬?就算是‮察警‬也不例外。并不是我自大,而是我的工作实在太多了。今天的午餐以前我必须看完这个东西。”

  “我也一样忙。因为我必须在午餐以前,找到伊玛·布隆戴尔‮姐小‬举‮杀自‬的理由。”我说。

  于是潘特罗把手上的整叠纸张抛在桌面上。“好吧!与其花时间拒绝你,还不如利用这段时间把话说完。我给你五分钟,你要问什么?”

  “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我想知道伊玛·布隆戴尔‮杀自‬的理由。”

  “只有她本人才知道‮杀自‬的理由吧!我没什么好说的,你找错人了。”

  “问题是她本人已经死了。现在在舞台上,为了试演会而全心练习的女孩们,更不知道她‮杀自‬的理由。除了她本人以外,你是最接近她的人。”

  “我是最接近她的人?”潘特罗说:“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说:“制作人和演员的关系,不是非常接近吗?”

  潘特罗不说话,却张大眼睛看着我,好像在想什么事情。

  一会儿之后,才好像死心般开始说:“以伊玛的能力而言,要完美地表现出‘威尼斯战役’里的波西亚,是有点困难的。她很烦恼这件事。”

  “她是因为报纸上的评论而厌到烦恼吗?”

  “是的。”

  “说她‘不好也不坏’?”

  “是的。我也只能想到这一点。”

  “这一点可以成为她没有留下遗书就‮杀自‬的理由吗?”

  “还有女孩没有任何理由就死了。”

  “她和你之间有没有什么问题?”

  “这是什么意思?”

  “一切顺利吗?”

  潘特罗露出稍微吃惊的表情,说:“你不觉得你比较适合当八卦记者吗?我和她之间当然没有问题。”

  “‮央中‬公园⾼塔三六〇四号室的下一个住户,会是谁呢?”

  “你到底在说什么?”潘特罗面露怒⾊,用他的大眼睛怒视着我。“那是房屋仲介业者决定的事,我不管那种事。”

  真是让我心服口服的回答呀!

  “房屋仲介业者?说得也是。可是,波西亚这个角⾊让谁演,是你决定的吧?”我问。

  潘特罗没有回答,好像不明⽩我的意思。

  “或者,也是让房屋仲介业者决定?”

  “你到底想说什么?”

  “是裘安娜呢?还是…两个都好吧?”

  潘特罗无言地瞪着我,隔了一会儿后,才说:“如果你已经说够了,请你离开这里。这是我的商务名片,如果你想到更讥讽的言词,请打这个电话对我的秘书说。”

  “拿你的秘书垫底吗?”

  “随便你说。你请吧!刑警先生。”

  我收下名片,退到走廊后,替他关上门。

  在走廊上走的时候,我心想,潘特罗说我像八卦记者,而他则是一个对自己的存在抱着幻想的人。被问什么是理想生活时,会回答“与绝世美女一起生活”的男人,大概就是他这种人吧!

  一般的男人的话,先别说能不能和美女一起生活,光是能不能遇到美女就有问题。潘特罗似乎幻想自己就是中世纪的国王,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什么样的死法。我为他祈祷,希望他在死亡降临之前,能够一直拥抱着没有破灭的幻想。

  4

  好像在雨中听到野兽的嚎叫般,华特·福格吓了一跳,从自家的椅子上跳了起来。从⻩昏的时候开始,他就沉于科幻小说当中,现在应该夜已经深了。因为太空船发生故障,只好降落在不知名的行星上,主角被让人想到原始民族的危险生物捉住,手被反绑在背后,眼睛也被蒙住,沿着山脊走到火山口。当故事进展到不知道为什么要把主角带到火山口,也不知道危险生物会不会突然做出什么举动的紧张情节下,华特突然听到用尽力气般的嚎叫声,让人忍不住寒⽑直竖。

  他怀疑自己是因为小说的关系而产生了幻听,可是他又觉得自己是真的听到了,便站起来走到窗边。窗外的雨势惊人,从不断跳跃的雨滴看来,窗外的风应该也不小。

  华特住的公寓位于哥伦布大道上,因为他住在这栋⾼十层楼的建筑中的八楼,所以从地面上传来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远。为了知道外面的情形,他打开窗户,并开到最大,不过他也知道这扇窗户最多只能开到一英寸左右的宽度。

  楼下来往的汽车引擎声、轮胎庒过马路⽔面的声音,伴随着气一起侵⼊室內。当然,他也听到雨⽔打在石头墙壁上的声音了。就在这个时候,他又听到了那个可怕的叫声。那是人类发出来的声音吗?华特觉得很怀疑。那声音像丛林里的泰山的吼叫声,也像动物的嚎叫声,⽇常生活里绝对听不到的可怕声音,让人⽑骨悚然。

  真的很奇怪,那个声音好像来自远处,但又比汽车经过楼下时所造成的声音近。为什么会在这么⾼的地方听到那样似远又近的声音呢?那声音是从附近同样八层楼⾼的位置传出来的吗?如果是的话,那附近的房子应该会有一些动吧!

  华特先是观察自己的周围是否有那样的动。可是他左看右看,看到的都只有矗立在眼前、仿佛‮大巨‬屏风般的‮央中‬公园⾼塔的墙壁,这片大墙夺走了华特房子的视野。现在并排在这片大墙上的许多窗户几乎都亮着灯,表示屋子里有人,而且那些人正过着接近无聊的平静生活。一点动的痕迹也没有,感觉不到任何异状。

  下雨的夜晚,大家都放下窗帘,无法窥视到窗內的情形,只能从窗帘的隙看到室內的一点点墙壁,看不到人影的移动,平静得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

  因为是下面的夜晚,所以即使拉开窗帘,能看到的景⾊也是很有限。雨⽔朦胧了玻璃,窗外的风景也变朦胧了,再加上近在咫尺的大楼阻挡,想要有好的视野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当然,如果住的是三十层楼的房子那就例外。

  因为种种原因,夏天过去以后,为了防止气⼊侵室內,华特一直紧闭着窗户,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看书、听音乐。

  华特放松心情,离开窗边回到椅子上,打开有着流线型外表的收音机开关。这是最近市面上最受的一款收音机,一推出就被抢购一空,他是预约之后才好不容易买到手的。收音机里传出乔治·盖希文的音乐,他是现今正大受的年轻音乐家。

  世界这么平静,怎么会有男人的惨叫声呢?不可能。华特这么想,然后苦笑了。这里不是‮洲非‬的丛林,也不是宇宙尽头还没有被开发的星球,而是二十世纪的‮国美‬,走在世界最先端的现代都市,怎么会有人在摩天楼形成的山⾕里,发出求救的哀号呢?

  可是,就在他这么说服自己的时候,他听到了更惨烈的叫声,这次他甚至能听到那个声音叫的是“救命啊!”华特赶紧关掉收音机,很认真地想着,自己是不是太沉于小说的世界,以至于脑袋坏掉了?自己听到的,其实是从小说世界里传出来的幻想声音?

  华特站起来,再度走到外面下着雨的窗户旁边,并且顺着眼前的大楼墙壁,抬头往上看。他的头靠近玻璃,抬头看着位于⾼处的钟楼。那个像⾼山上嘲岩石般的‮大巨‬黑⾊影子,就是摩天楼的‮端顶‬;像甜甜圈形状的⽩⾊灯光,环绕着大时钟的钟面。这是把脸颊贴在冷冷的玻璃上,才能勉強看到的风景。

  可以在风雨中一分一秒地刻划出时间的工具,在这一带只有这一个,可是因为窗玻璃被雨⽔打了,无法看到遥远上空的指针位置;就算从窗户的隙往外看,也因为角度不对的关系,完全看不到时钟上面的指针。

  华特转头看⼲慡的室內、挂在自家墙壁上的小时钟上,时针和分针表示现在的时间是十点十二分。整个曼哈顿里无数时钟上的指针,都应该停留在这个时间的位置上吧!所以在雨中的那个大时钟上的指针,应该也指着相同的时间。

  “救命啊!”又听到了。

  到底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了?

  华特紧张了,他再一次凝神专注地看着远方的⾼处,可是仍然什么也没有看到。

  到底发生什么事?为什么没有人发出动?为什么别人没有注意到?

  华特离开窗边,走到墙壁的角落,打开⾐物收纳室的门,从里面的架子里拿出望远镜的盒子。他打开盒盖,取出望远镜,再回到窗边,用望远镜看钟楼那边。他觉得声音应该是从那里传来的。可是,嘲的玻璃窗和窗外的濛濛烟雨,让他无法看清楚钟楼那边的情形。

  又传来一声叫声。但是,这次的声音变弱了。

  华特实在待不住了,便拿起挂在⾐帽架上的帽子,把帽子戴起来就冲到走廊上。迅速来到电梯厅,进⼊电梯以后,他按了到十楼的按钮。一到了最⾼的楼层,他就跑往只有在特别情况下才能使用的‮全安‬梯那边,站在通往顶楼的门前。

  他很担心这个门是锁着的,所幸门没有上锁。门一打开,冷风就灌进来,门外是雨⽔飘、漉漉的平台。那是一个四方形的人工平台,平台上处处积着浅浅的⽔滩。因为附近大楼的灯光,所以⽔滩上闪烁着一点点⽩⾊的光亮,然而这个顶楼本⾝没有照明的设备,所以平台上仍然非常暗,看起来非常荒凉。

  他反手把门关起来,往顶楼平台走去,风从他的耳边呼啸而过。因为没有屋顶,所以冷冷的雨⽔直接打在他的脸颊上。旁边也是一栋十层楼⾼的公寓大楼,顶楼有用铁丝网围起来。这个石头平台看起来非常大,实在很难相信离地面这么⾼的地方,会有一个这么大的人工平台。

  空气中有类似蒸腾的⽔气和植物的气味,这是因为‮央中‬公园就在附近的关系吧!冷风吹来,平台像大自然的荒野般幽暗。

  在嘲的黑暗中,像岩山一般的钟楼耸立在‮央中‬公园⾼塔的‮端顶‬。时钟的钟面发出⽩⾊的光芒,就好像有神明居住的灵山峻峰一样,睥睨着黑暗的四周,那种傲视群雄的氛围⾜以令人震撼。

  在时钟钟面的环状光环帮助下,钟面上的数字和长短两指针终于从黑暗中浮现出来,可以从华特的位置看得非常清楚。钟面正下方那一层楼的窗户完全没有亮灯,所以可以说,钟楼是屹立在漆黑的雨夜中的。

  钟楼背后天空的云层很厚,仔细看,几乎覆盖着整个天空的乌云,正慢慢地移动着,就像很久很久以前覆盖在曼哈顿岛上的冰河一样。厚达数百公尺的冰块,如锉刀般发出声响地削过现在矗立着摩天楼的岩石大地,慢慢地滑向大西洋。好像天地逆转了一样,自己从天空颠倒吊垂,眺望着现在的地上。

  又听到声音了。这次的声音好像随风而逝,声音并不大。是死心了?还是已经用尽力气了?声音变得更弱了,不像人类的声音,但又确实是人类的声音。那绝对不是野兽的声音。只有自己听到这个声音吗?华特真的很难相信。

  风势减弱了。华特像走在断崖绝壁般,小心翼翼地沿着顶楼的边缘走着。他边走边往四周看去,想寻找那个声音的主人,可是什么影子也没有看到。雨中的曼哈顿又黑暗又深沉。

  又听到声音了。这次华特肯定声音是从上面传来的。他拉⾼帽檐,再一次抬头看着宛如岩石山的钟楼,然而这样还是看不到什么;只用⾁眼的话,真的什么也看不到。他拿起悬挂在脖子下面的望远镜,对着钟楼的方向看。望远镜內的视野,除了环绕着钟面周围的光环外,什么也看不到。至少短时间內是这样的。⽩⾊光环是由无数⽩⾊灯泡集合在一起的结果。

  调整了望远镜的焦距之后,终于渐渐可以看到钟面上影般的数字。看到长针了,在“2”的附近——十三分钟的位置。这是在使用望远镜的情况下所看到的。可是,那也是因为指针设在发亮的光环上,所以才能被看到。光环以外的地方,仍然是什么也看不到。因为光环太耀眼了,导致光环以外的地方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

  果然什么都没有。当华特喃喃自语地正要放下望远镜时,突然觉得好像看到了什么,便重新拿好望远镜。

  耀眼的⽩⾊光环下,在“2”和“3”之间的中心位置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那个东西看起来是圆的。

  是黑⾊的球吗?华特先是这么想,因为那个圆形的物体正面朝下。可是当圆形的物体朝上时,他的呼昅几乎呈现停止的状态——那是一颗因为痛苦而动的人类的头。

  “什么!”

  华特下意识地拿下望远镜,想要⾁眼去证实,可是这么暗又这么远,⾁眼本看不到什么东西。于是他再次把望远镜放在眼睛上,透过镜片去看那个地方。

  他集中眼力,发现那是很像是人类的脸。不,那就是一张人类的脸!他看到那里有一张人类的脸!因为太暗了,所以看不到表情,但可以看到那张脸的下巴处长有胡子,而且好像很痛苦地‮动扭‬着。华特的眼睛大概已经逐渐习惯黑暗,所以也能看到那张脸上的嘴巴不时张开的样子。

  华特全⾝起⽪疙瘩,这并不是因为风吹雨淋的寒冷而引起的。那个男人已经无力发出声音了。他知道那个男人为什么那么痛苦的理由,因为时钟的指针。是长针,钟楼时钟的‮大巨‬长针就庒在男人的脖子上。也就是说,男人的脖子因为被指针卡住,所以正痛苦地挣扎着。

  是意外吗?一定是意外吧!但那男人是什么人呢?是工人吗?在修理时钟的时候,不慎被长针卡住脖子了吗?大概是这样吧!所以他才会大声地向周围求救。只是摩天楼的顶楼实在太⾼了,声音传不到别人的耳朵里。那里简直就像未开发的丛林一般。

  一定要马上去救他才行。华特这么想着。必须马上去隔壁的大楼,将这个紧急情况通知管理员,让钟楼上的时钟停止转动。为了让时钟停止转动,就得上钟楼才行。从这里到地面,过马路,到达钟楼的顶楼。那里虽然是看得见的地方,但是要实际从这里跑到那里,却是一段会令人着急的距离。华特放下望远镜,正想要转⾝离开时,突然发现自己好像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忍不住口一闷。

  华特再度拿起望远镜,观看一直挣扎着的头颅下方——大约是钟面的“5”或“6”的地方。他看到环状光环有点被染红了。起先他怀疑是那一部分的电灯坏掉了。如果是灯坏了,那里应该更暗才对,所以不是灯坏了,是被⾎染红了。对方好像流了相当多的⾎,连灯泡都被⾎沾了。原本是红⾊的地方,不久之后又变回了⽩⾊,那是因为⾎被大雨不断冲刷的关系。望远镜的视界再度回到男人的位置。男人的头已经不动了,下垂的头看起来像一只黑⾊的球。

  那真的是人的脸吗?华特怀疑。难道不是自己看到的幻觉吗?不管怎么说,如果长针持续前进,指针将会深深地陷⼊那个男人的脖子里。不快点不行了!

  这是现实吗?过度的恐怖景象让华特害怕得全⾝发抖。如果坐视不管,那个男人的头一定会被切断的。他会死!时钟必须立刻停止转动,要让长针停下来。大楼的一楼应该有管理员办公室,现在就快去那里吧!华特拚命跑向刚才来到这个平台的门。可是像在恶梦里一样,他的心很着急,却迟迟迈不开步伐。

  跑下楼梯,跑过走廊,拚命地冲向电梯,按了电梯的按钮。等待电梯来的时间,漫长得令人难耐。好不容易电梯的门开了,他立刻按了一楼的按钮。虽然已经回到⼲燥有暖气的室內,华特却浑然不觉,仍然全⾝抖个不停。他的发抖与温度无关,而是刚才亲眼目睹到的景象。黑暗中因为痛苦而挣扎动的男人的脸,怎么样都无法从眼前消失。这个画面让他的⾝体发抖、‮挛痉‬。必须快点去帮助那个男人,否则他的头就会被切断了!

  虽然是在电梯里,却仍然有想跑的冲动。偏偏电梯还在缓缓下降,最后终于来到一楼。电梯的门才开,华特就立刻冲出去,穿过大厅,推开门,跑进雨中的马路上。来往的汽车引擎声、汽车的喇叭声、行人说话的声音和脚步声等等,纽约的喧嚣一股脑儿地灌进他的耳朵里。

  红灯了,又是让人焦急的等待时间。华特抬头看着眼前的‮央中‬公园⾼塔。前面的这条马路很宽,只能看到⾼处时钟周围的一点点⽩⾊光芒,本看不到时钟表面的刻度。那个大时钟的设计,主要是给在‮央中‬公园里面走动的人看的,并不是为了给经过它下面的人看的,所以谁也没有注意到钟楼上发生什么奇怪的情况。

  变绿灯了,华特有如脫兔般冲出去,穿过马路。当他跑到‮央中‬公园⾼塔的旁边时,突然看到自己的手背上,好像沾染到了什么东西。把手拿到眼前看,发现那是被染成淡红⾊的⽔。

  是⾎!染上⾎的雨,从天空滴落到他的手背上。华特下意识地抬头往上看,但是站在大楼的下面时,愈发看不到大楼的上面。

  他用整个⾝体去推‮央中‬公园⾼塔的⼊口旋转门,然后从电梯旁边的通道来到管理员办公室前,敲了办公室的门。没等办公室里的人出声,他自己就打开门,冲进管理员办公室里。

  因为时间已经很晚了,他很担心管理员都已经下班回家了,所幸办公室里还有一位穿着西装的男人。男人独自坐在办公桌前一边看书,一边拿着梳子梳头发。

  华特先报上自己的姓名,说明自己是住在前面公寓大楼的人后,就赶快把自己刚才看到的事情,说给管理员听。管理员立刻脸⾊大变地站起来,推着华特的背,两个人一起来到玄关。本以为管理员会立刻去按电梯的开关,没想到他却往旋转门的方向跑。

  心急如焚的华特自己按了电梯的按钮,指着门说:“要快点到钟楼才行!”

  “先从外面看。”管理员叫道。

  “不行,从这里往上看的话,本什么也看不到。”华特也大叫着回答。

  “不,如果有望远镜的话,一定可以看到什么。”管理员指着华特说。华特这才想起自己的脖子上还挂着望远镜。

  一跑到外面的马路,就听到有人在大声说话。对面的马路上,有好几个男人在不知道在说什么,非常吵闹的样子。他们挪开原本遮着头的雨伞,不顾雨淋地指着天空议论纷纷。是什么事呢?华特觉得很奇怪,因为站在那里应该什么也看不到的呀!

  那时马路上正好没有车,管理员便毫不犹豫地冲过马路。华特不得已,只好跟着他跑过马路。因为刚从自己住的公寓跑到这里,本来就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跑过马路后,更觉得几乎就不过气来。

  男人们站着不动,只是拿开手中的雨伞和摘掉头上的帽子,手指着半空中。华特走到他们的旁边,再转⾝抬头看男人们的手指指的方向。他看到了他想像不到的东西。男人们指的方向确实就是钟楼的方向,不过时钟表面上的时刻,是不管怎么抬头看都看不清楚的,华特刚才就已经确认过这一点了。华特现在看到的,是他刚才没有看到的东西。

  刚开始的时候,华特不明⽩那是什么,所以只是呆呆地站着看。在那个⾼⾼的地方——虽然无法肯定,但应该是大时钟钟面的附近,垂挂着一条像绳子般的东西。那绳子很长,大约有十层楼的⾼度那么长吧!如果没有那么长的话,应该是无法从地面发现到的。

  绳子的一端系着像砝码一样的重物,所以绳子能往下垂,在雨中随着风,像摆锤一样地来回摆动着。只有两支指针的钟面上,因为这条下垂的绳子的关系,像加了一支超长的秒针,而这支超长秒针的尾端还有一个‮大巨‬的摆锤。

  华特回想,在自己的公寓顶楼看时,有看到这支超长的秒针吗?

  看着那支超长的秒针,华特的思绪逐渐被引导到一个可怕的结论上面,⾝体因此而僵硬起来。摆锤渐渐变成一个球形,那个球莫非…

  “我现在要上钟楼了。你要一起上去吗?”管理员小声地对他说。

  华特这才回过神来,短暂的犹豫之后,他点了头。他害怕继续待在这里的话,自己会拿起望远镜,观察那个球形到底是什么。于是他便和管理员一起走到十字路口,规规矩矩地等红绿灯。过马路。

  当他们两个人穿过‮央中‬公园⾼塔的旋转门时,一个公寓住户神⾊大变地往他们那边走去。那是一个年轻的男子,好像刚从电梯里出来的样子。他走到管理员的面前,伸出双手拉住管理员的两袖。

  “窗户上…我房间的窗户上…”他只说到这里就说不下去了,好像不知道要怎么说的样子。

  “窗户上?窗户上怎么了?”管理员说。

  男人好像要打断管理员的话似的,抢着说:“总之,请和我一起去我家看看。”

  于是三个人便一起搭着电梯,在二十五楼出电梯。年轻男子的脚步很快,管理员和华特紧紧跟着他。

  进⼊年轻男子的住家后,用不着特别的说明,三个人有志一同地走到窗户旁边。可是在已经拉开窗帘的窗户上,看不到什么异状。从这个房子的窗户看到的,除了外面的雨之外,就是华特住的那栋公寓大楼的墙壁。然而就在此时,一颗下巴留有胡子、头朝下的人类头颅从窗户的右侧出现了。那颗头颅横过窗户,从窗户的右侧摆到左侧。像恶魔所做的恶作剧般,那是令人难以相信的画面。

  管理员只看了一眼,就立刻转⾝,说:“我们马上去钟楼。”

  三人很快地通过走廊,搭乘货用电梯,往三十八楼去。因为这件可怕的意外而相遇的华特三人,在电梯里相互自我介绍。

  “我是霍华德·史密斯。”管理员说。

  “我是住在对面八楼的华特·福格。”华特说。

  “巴纳度·怀生斯奇。”从自家的窗户出现人头的年轻男子说。此时他已经冷静下来,看到他的样子,华特的情绪也变得比较平静了。

  三十八楼只有发出昏⻩光线的电灯泡,从小窗进来的十二道灯光也不是那么亮,所以让这个宽阔的空间显得有些诡异。华特放眼看着这个像已经停工的深夜工厂的空间,无法想像这里就是那座像岩石山般的钟楼內部。

  右侧有扶手,从扶手的旁边可以勉強看到下一层楼的情形。右手边的墙壁上,是大时钟后面的庞大齿轮构造,那是会让人产生庒迫感、漆黑又庞大的齿轮构造。管理员打开带来的手电筒,手电筒的灯光照着脚下,也就是接下来要前进的地方。

  在齿轮机械的隙间,有一条通往时钟表面的狭小通道,可是这条通道很快就不能前进了,因为有一张大办公桌挡在通道上。

  华特突然放声大叫,因为他看到了奇怪的东西。办公桌上有一具像人体般的物体,那好像是一个穿着西装、呈现趴着状态的男人⾝体。这个⾝躯耝壮的胖男人的手被反绑在背后,⾝体和脚都被牢牢地绑在办公桌上。不管是把⾝体绑在办公桌上的,还是把双手反绑在背部的,都不是绳子,而是电线。

  那种层层捆绑的模样,是既冷酷又执拗,是让人完全不能动弹的捆绑方式。华特心想。

  管理员似乎觉得自己也⾝陷危险之中,不断以手中的手电筒照着四周。或许狂徒还在这个空间里。竟然有人以这么残酷的手法杀人!那样的杀人凶手一定是疯了。不只管理员这么想,华特也有相同的想法。不管是机械间的隙,还是天花板的各个角落,管理员都拿着手中的手电筒仔细地照着、看着,可是什么也没有发现。

  然而最令人诧异的,是大桌子上的男人一动也不动,被绑在桌子上的男人失去了自由,却不呼喊要求松绑,连一点点的呻昑声音也没有,就好像是被制作出来的欧洲蜡像,或陈列在历史博物馆里的残酷模型。

  “喂,喂,先生!”管理员喊着,并且用手去摇那个人的⾝体。

  可是那个⾝体没有任何反应。从外表看来,那个⾝体是柔软的,不像是制作出来的工艺品。华特也轻轻地碰触了那个⾝体,那个⾝体还是柔软的,但是已经失去体温了。华特缩回手,在黑暗中凝视着男人的⾝体。在顶楼看到的脸——那个脸,就是这个男人的脸吧?他的脑海里浮现用望远镜看到的那张胡子脸,不断动、挣扎的痛苦表情。

  办公桌上的男人的上半⾝穿出墙壁,也就是说肩膀以上的头部是在外面的,能在室內看到的只有肩膀以下的⾝体。在男人的背上不远处,可以看到一个铰链,看起来像金属板的小门,就出现在男人的背部上方。看来应该是打开那扇小门之后,再把男人的头弄到外面去的。

  管理员很辛苦地穿过办公桌的旁边,走到墙壁边。他用左手扶着小门,然后要求华特他们把办公桌拉到一旁。华特和巴纳度便合力,慢慢地把办公桌拖往自己的方向。接着,管理员发出了害怕的叫声,因为被绑在办公桌上、被拖进屋子內侧的男人的头竟然不见了!管理员好像僵硬了一般,维持扶着小门的‮势姿‬,一动也不动。

  在小门外的世界,就像被四角形的画框框住了;那是雨滴随风舞、离开地面非常遥远的半空中,那是有点变形的四方形风景。

  华特一时不明⽩为什么会那样,但是他很快就知道了,是长针,时钟的长针,现在正好来到这个开口的部位。

  “再拉,不要停…”管理员喃喃自语般地说着。断头的切面已经接近他的眼前,这是非常难以忍受的事情。

  “福格先生,怀生斯奇先生,可以把办公桌再往里面拉进去一点吗?”管理员调整情绪,打起精神要求道,但还是可以听到他的声音在发抖。

  很明显的,面对这么可怕的情况,任何人的心智都不可能不受影响。然而这属于他的职责范围,所以不振作也不行。

  办公桌一被拉到宽阔的地方,管理员的右手便碰到一条绳子。那条绳子不知道为何从里面穿过小门,通往外面,绳子的一端绑在金属做的扶手上。之前因为被男人的⾝体挡住,所以没有发现这条绳子,但是华特和巴纳度一拉开办公桌,那条绳子就现形了。

  绳子的另一端吊着什么东西呢?一想到这里,华特好像开始想通了这件事情的全貌。系在眼前这条通往外面、往下垂的绳子的另一端的,就是在怀生斯奇家窗口看到的东西。这一连串奇怪的事情绝非出于意外,而是有人蓄意的作为。是前所未见、前所未闻,极端‮忍残‬、毫无人道的犯罪行为。

  这是——只要一开始想,就会感到可怕。华特不愿意继续想下去。

  “不能这样放着不管,必须把绳子拉起来。”管理员喃喃自语地说。

  华特回神,看到管理员开始缓慢地拉绳索,便走过去帮忙拉。

  “不,不用了。”管理员拒绝华特的帮忙,并且解释道:“因为必须慢慢地拉。”他说着,以非常缓慢、小心的速度拉动绳子,所以华特就帮他扶着小门。

  “谢谢,这样就可以了。”管理员说。

  这时,华特扶着的小门外的长针微微地移动了,接下来,‮大巨‬的机械发出咔咚的声音,整座齿轮组织吱嘎作响,地板也震动起来。华特和巴纳度都吓了一跳,管理员也停止拉绳子的动作。

  “这针是?…”华特问。因为实在太害怕了,所以声音变得非常小。

  “一分钟动一下。”管理员回答。

  华特的紧张感已经变成害怕的感觉了,好像冰冷的机械动作,唤起他脑海里可怕的想法。他愈来愈相信自己的想法是正确的。在自己的家里和顶楼听到的惨叫声,此时也在他的耳朵里复苏了。

  管理员继续拉绳子的动作。华特看着管理员,脑子不由自主地又开始回想从听到惨叫声以后的事情。他不愿意回想,但是种种想法仍然擅自钻进他的脑子里,不断地进行思考。

  长针就在华特的⾝体附近,钟面与他之间的距离也不远。这个大时钟的长针就近在眼前,可是华特并不想看它。他仍然扶着小门,所以无法看指针,也不能看遥远的地面。他试着回想在自己家里听到的惨叫声。每一次的惨叫之间,间隔的时间大约是一分钟吧?如果确实是一分钟,那么这个命案的目的,显然就是要慢慢地‮磨折‬受害者,让受害者尝到最大的痛苦。这个断头台使用的凶器,不是利刃、不是斧头,而是时钟的长针。受害者每隔一分钟惨叫一次的原因,就是因为长针每一分钟前进一次。

  管理员花了相当久的时间,还是没有完全拉起绳索。毕竟是十层楼以上的长度,拉上来的绳索已经在狭窄的通道上堆积如山了。因为长针现在正好来到开口部的下方,所以可以得知男人的头是刚刚被切断的。

  藉着长针慢慢移动的动作,成功地切下了一个人类的头部!如果是在断头台上斩首的话,人头落地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可是利用时钟的长针当凶器,要花费多久时间才能切断一个人的脖子呢?被害者所忍受的痛苦,不是一般人能想像的吧!

  这个命案的古怪之处不止于此,还有系在脖子下方的绳子。绳子避开指针的位置,并且留了十层楼以上的长度,为的就是不让被切割下来头颅掉落在地面,而让他停留在十几层楼的正下方。这是为什么呢?是谁?在什么样的心态下,做出这么‮忍残‬的事情呢?

  “只剩下一点点了。”管理员才这么说,马上又“啊!”地叫出声。

  “糟糕了。”管理员说着,拉起了绳子。他一脸无奈地看着拉起来的绳子的尽头。

  那里只有一个绳子打成的环,绳环里什么也没有。

  虽然距离地面相当遥远,但是地面上的尖叫声,还是传⼊了他们的耳朵里。由此可知尖叫的声音是非常惊人的。

  管理员颓然放下绳子,绳子又往地面的方向滑落、往下垂。他们三个人已经什么也不想做了,只是默默无言地站在原地。掉下去的头颅大概已经落在马路上,摔烂了吧!

  过了好一会儿,管理员才耸耸肩,说:“希望没有打到路人…应该先‮警报‬的…如果那颗头有打到路人,我就完了。”

  “这不是你的错。”巴纳度说。

  “是呀!”华特也说:“那本来就会掉下去的。”

  “谢谢你们。”管理员怅然地说:“总之,现在必须立刻通知警方。如果可以的话,是不是可以请你们两个人一起和我到下面的办公室?希望你们留下住址之后,再回去自己的家里等待。警方应该会找你们问话吧!有事情的话,我会立刻联络你们,拜托你们作证。”管理员用好像正要去自首的犯人般的口吻说着。华特和巴纳度同时点头答应了。

  5

  一九一六年发生在‮央中‬公园⾼塔的两桩‮杀自‬事件,就像黎明前的恶梦般,让我非常的不舒服。除了心情的不舒服,好像还有着某种不愉快的感觉,但是我无法很明确地表达出那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好像小小的鱼刺一直鲠在喉咙,拔不出来,也呑不下去。时代剧烈地波动着,纽约市‮察警‬局也在时代的波动中翻腾,我每天都过着被⽇子追赶的生活。

  纽约的股票热一天比一天⾼涨,大家早上打招呼的话题总是围绕着股票转。而热中股票的人,很多都是股票的外行人。但是事实上,从一九一〇年起到一九二〇年代的纽约股市,不管对谁,都是不容易上手的。尽管股价经常上上下下,但最后的结果都是往上涨的,所以只要买就有赚,买愈多就赚愈多。那个时期的‮国美‬经济发展迅速,就像曼哈顿地区竞⾼的摩天楼群,不断地往上升一样。那时没有买股票、只知道拿薪⽔过⽇子,从早上九点工作到下午五点的人,会被嘲笑是傻瓜。

  马路上到处是游民,劳动人口逐年减少。坐在先锋广场的咖啡座点咖啡时,来为我服务的侍者比我有钱得多。他在股市赚了很多钱,当侍者只是为了认识可以让他开心花钱的女,侍者这个职业只是一份临时工作。

  纽约客变成世界之王,他瞧不起农村的贫困,大部分的人都可以实现自己的梦想。房子、汽车、如同贵族般的奢华生活,不管想要什么东西都可以弄到手,世界上没有得不到的东西。生活在物质顶点上的他们,过着比自己的⽗⺟亲辈、祖⽗⺟辈更丰富的生活,而自己下一代的子女辈、下下一代的孙子辈,大概也无法拥有现在这么富⾜的生活。

  可是,这个时代对帮派份子而言,也是史上最好的舂天。一九一四年,塞拉耶弗的一声响,开启了欧洲世界前所未有的大战争。富⾜的‮国美‬也在一九一七年的四月对德国宣战,加⼊欧洲大战。于是一时之间,国內的男人口减少了,曼哈顿岛更显劳力不⾜,州‮府政‬便计划在‮央中‬公园北边兴建广大的住宅社区,以此昅引来自南部的大量‮人黑‬劳动人口。

  之前就已经在不少州內酝酿发布的噤酒令,在男人们上‮场战‬不在国內的期间,由⾼举道德标准的清教徒女士们主导,‮国美‬国会于一九一九年通过了噤酒令。嗅觉敏锐的帮派组织,早就在各地成立了地下酒庄,酿造私酒,等待这个世纪道德法的通过。果然,这条法律一通过,帮派老大们纷纷成为亿万富豪。他们昅收农村的剩余劳力,到非法的酒厂工作,让他们成为准犯罪者。当他们因为酿造私酒的行为⼊罪后,经过短暂的牢狱生活,这些人就全部成为帮派组织的一员,帮派也迅速地膨、茁壮起来。另一方面,由于喝了大量耝糙的私酒,有些人的⾝体变坏了,甚至成为废人,这让‮国美‬社会生病,陷⼊存亡的危机之中。

  帮派组织利用私酒赚取到的不义之财,任意购买最新的弹、武器和汽车。他们喝着谨慎酿造的上等酒,拥有可以比拟‮家国‬军队的武器与火力,让很多‮察警‬死于非命,‮察警‬们连一杯啤酒都无法享受到,也只拥有最基本的武器配备,当然对抗不了拥有最新锐机关的帮派。

  给予几乎陷于绝望中的‮国美‬最后一刀的,是一九二九年秋天的金融大恐慌。一直无限上涨的股价,终于像玩俄罗斯轮盘游戏般,陷⼊可怕的境地。可是,知道应该要放手的投资家寥寥可数。当幻想中的价格突然下挫,可怕的地狱之火从曼哈顿南边的华尔街燃烧,很快就延烧到整个世界。

  很多自认为世界之王的纽约客,在一夕之间变成一无所有,失去了财产,也没有了房子,只能流落街头。曼哈顿岛的马路上,聚集了许多流浪汉,有些人在‮央中‬公园里搭起小屋苟活。可是‮意失‬再加上酗酒,不少人因此冻死在因为摩天楼林立而光照不到的寒冷马路上。公园內搭建起来的小屋愈来愈多了,曾经以繁华自夸的曼哈顿岛,竟然转眼变成贫民们的墓园。

  而在劳工短缺时从南部上来的‮人黑‬们,因为不景气的影响,他们的工作机会也消失了。哈林区的治安一下子失控,一部分的‮人黑‬与帮派结合,一部分的‮人黑‬为了生活而被私酿集团昅收。可是,纽约市‮察警‬局已经没有能力迅速导正这种情形了。

  再说一九一六年的事,乔蒂·沙利纳斯代替伊玛·布隆戴尔,成为美琪戏院推出的“威尼斯战役”一剧的主角。她的演出相当顺利,报纸的演艺版虽然没有做特别的报导,但是新任女主角的表现却获得了相当好的评价。

  乔蒂逐渐站稳明星的地位。当乔蒂的名声愈来愈大,伊玛·布隆戴尔的名字便逐渐消失了。这是演艺界习以为常的事吧!

  伊玛死后五年,时间进⼊一九二一年,很多士兵从欧洲‮场战‬回到曼哈顿。因为在世界大战当中得到了以前从未拥有过的胜利,‮国美‬人因此稍微得到一点振奋。为了庆祝胜利,第五街学习巴黎,搭起了凯旋门,战士归来。

  所以,每当载着从欧洲归来的战士的船只到达后,士兵们就列队‮行游‬,穿过临时搭起来的凯旋门,两旁的⾼楼也会撒下漫天飞舞的纸片。每每创下纪录的纸片量,像季节错的雪花一样,积満了摩天楼间的道路。摩天楼的无数窗户,就是世界上最适合撒纸片的地方,也好像是为了这个目的而存在的。

  ‮人黑‬在‮国美‬真正能够得到公民权,就是从获得这次欧洲‮场战‬的胜利开始的吧!凯旋归来的士兵当中,有被称为“地狱连队”的‮人黑‬
‮队部‬,他们在艰苦的壕沟战中,建立了大战功,可是他们最值得喝采的,是他们的演奏技巧。他们是第一个以音乐占领巴黎一整个晚上的军队。

  他们一边演奏爵士乐,一边前进到第五街,在大量的纸片中‮行游‬,增加了同是‮人黑‬同胞的道路清洁的工作量。气焰⾼张的帮派们,在纽约市区內横行,没有人胆敢对他们呛声,当时能和在曼哈顿此起彼落的声匹敌的,就是爵士乐的乐声。⽩人之中也出现了盖希文这种爵士乐的崇拜者,他还把‮人黑‬音乐中的旋律谱进响曲中。百老汇也渐渐爱上爵士乐,那时已经成为红星的乔蒂·沙利纳斯在美琪戏院演唱爵士乐风的歌曲时,更获得了众人的喝采。

  悲惨的大战虽然过去了,但‮国美‬却生病了,纽约的病态尤其严重,渐渐露出‮狂疯‬之都的一面。它像精神病患者一样,偶尔会做出不可思议的行为。有人穿着降落伞,从第五街的摩天楼往下跳;有人在两座摩天楼之间,进行走钢索的卖命表演;有人把摩天楼的顶楼平台当成马戏团的舞台,表演各种杂耍;也有人驾着双翼机,在百老汇的上空,表演飞行杂技。尽管这些人当中,有些人表演失败,因此丢掉命了,纽约仍然不以为意,就像不知人间疾苦似的,只知道鼓掌叫好。

  ‮央中‬公园⾼塔事件的第二幕,在破坏与希望杂,绝望与得意难以划分的错中展开了。发生在这栋混合了埃及式与希腊式建筑的摩天楼的事件,虽然有许多令人费解的奇怪情况,但我并不认为无法破案。可是,随着事件全貌逐一出现,任何人都会对事件的奇怪程度感到不可思议,想不通理由。事后回想起来,梅莉莎·贝卡与伊玛·布隆戴尔的‮杀自‬,就像开幕前的铃声,虽然也让我感到某些烦恼与不安,却没有让我感到害怕。让我感到害怕的事情,是后来才发生的。

  就像要告别夏天一样,那天晚上纽约又下着冷冷的雨。那天是九月五⽇。我应同事的要求,和约翰·李韦恩坐着一辆还算新的葬礼马车,前往那个可怕的现场。转开收音机的开关,马勒的响曲<巨人>从收音机里播放出来。我一边似听非听地听着,一边眺望矗立在曼哈顿,宛如巨人群般的摩天楼。已经有很多灯光从摩天楼上的窗户怈溢而出。我坐在车子里,像军队一样慢慢前进。那个晚上只有冷冷的雨,没有雾。最后,我们来到‮央中‬公园⾼塔前,大时钟的钟面灯光进了天空里,⾼塔像马勒旋律里⾼大的单眼巨人,胁迫着我们。

  ‮央中‬公园⾼塔前面聚集了很多通‮察警‬,阻挡车辆的进行,所以犯罪研究中心的人,和员警的车都停在路上,挡住了大楼的玄关大厅。看这种情形,就知道这个案件的规模,一定和以前的案件不一样。我们也没有把车子停进地下的停车场,而停在雨中的路上。

  不管是人行步道上,还是车子行走的马路上,都散落了许多形状古怪、但看起来是柔软的物体。因为雨⽔的冲洗,那些点点散落的物体很多看起来是⽩⾊的。撑着伞的犯罪研究中心所员蹲在路上,好像在察看那些东西。因为位置的关系,我看不到那些奇怪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只是藉由玄关渗透出来的⻩⾊灯光中,我还是看到马路上有一块路面被染成了红黑⾊。

  我在人群之中看到了一张面孔,那是五年不见的霍华德·史密斯。小个子的他撑着一把黑⾊的雨伞,悄然地站在‮察警‬们之间。

  “嗨,霍华德。”我出声叫唤。

  他吓了一跳般地回头看我。认出是我后,便很⾼兴似的走到我⾝边,替我撑伞。

  “穆勒先生,好久不见了。”

  “是五年不见了。你好吗?”我问。

  “马马虎虎。但是今天晚上可发生大事了。”他说。

  “这位是约翰·李韦恩,你也还记得吧?”

  “嗨,霍华德。你好吗?”约翰说。

  “我当然记得。李韦恩先生,你好。真是飞来横祸!为什么老是发生在我这边呢?”管理员说。

  “这次事件的报案者也是你吗?”我问。

  他点点头,说:“一遇到这种事,我就想到穆勒先生你,可是没有马上找到你。”

  “我已经换位置了。五年了,连曼哈顿都变了,纽约市‮察警‬局当然也会有变化。这里已经变成‮狂疯‬之都了。”

  “嗯!这个城市变得很可怕。”霍华德一边‮头摇‬,一边说:“这栋公寓也一样,就好像地狱的某一区一样。不过,幸好这里还是出了一个大明星——乔蒂·沙利纳斯。”

  “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你看那边。”管理员说着,抬起下巴,指着远处的天空。

  这让我有点讶异,因为我以为他会指路面。我拉⾼帽檐,抬头看天空,只见雨像⽩⾊粉末一样地飞舞下来,打落在我们的脸上。

  “那里有一条往上延伸的绳子吧?”霍德华说。

  “嗯。”我回答“从钟楼里垂下来的。”

  雨中的钟楼。周围亮着⽩⾊灯光的钟面上,有一条绳子从钟面的某个点延伸出来,往下垂。盯着这条绳子看的时候,不知道怎么的,感觉上好像听到了马勒庄严的旋律。

  “先前那条绳子上绑着一颗男人的人头,而且就在人来人往的马路上方摇晃,可是就在我想把人头往上拉起来的时候,人头就从绳子上松脫,掉了下来。”

  “你说的往上拉是指?”

  “钟楼。我还担心掉下来的人头会打到路人,真的是吓出冷汗。幸好没有打到人。”

  “你刚才说‘人头’?谁的人头?”

  “不知道。但那是一个男人的人头,因为那颗人头的下巴有胡子。这是住在那边大楼里的华特·福格说的。”

  “他看到那颗人头了吗?”

  “他看到的不是人头,而是人头还和⾝体相连在一起时的脸。那时只有头部从大时钟里冒出来。”

  “他是在哪里看到的?”

  “在对面那栋大楼里的自家,和大楼的顶楼上看到的,好像是用望远镜看到的。因为他脸⾊苍⽩地跑来我的办公室告诉我情形,我便马上出来看,可是那时候头已经被切断了,被绳子绑着四处摇晃。”

  这件事情实在太古怪了,让我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

  “也就是说,那个男人原本是活的,后来因为头断掉才死的?”

  “是的,就像上了断头台一样,头被切下来了。”

  “被谁切下来的?”

  “时钟。”

  “什么?时钟?”因为不了解霍华德的意思,我忍不住大声地说:“是真的吗?”

  “是的,是被时钟的长针切下来的。穆勒先生,时钟的长针代替了断头台的刀子。”

  “时钟的指针也能切下人类的头?”

  “嗯。请你调查就知道了,这本来就是你的工作。”

  “福格先生看到头被切下来的那一瞬间了吗?”

  “没有,他没有看到那一瞬间。当他看到时钟的长针切进脖子里的时候,就匆匆忙忙跑过这条马路,去我的办公室告诉我。头被切下来的时间,应该是他要来这里的途中。他来到这里以后,那个男人的头就被切了下来,并且吊在二十五楼的⾼度上。”

  “你怎么知道是二十五楼?”

  “因为我在大厅里遇见了住在二十五楼的怀生斯奇先生,当时他正好脸⾊大变地从电梯里出来。那颗人头正好垂在怀生斯奇先生家的窗口,而且在他家的窗户外晃来晃去的。”

  “胡说八道!不可能的事。我从没听过这种事。”我说。

  “简直像世界末⽇一样,确实让人很难相信呀!可是,穆勒先生,现今的纽约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呢?”霍华德说。

  我沉默了,因为确实如他所说,现今的纽约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

  “那么,现在散落在马路上的东西是什么?”我指着蹲在马路上,正在检查散落在路面上的点状物的犯罪研究中心的人说。

  “那些东西当然是从人头里溅出来的脑浆,和头盖骨的碎片、脸上的肌⾁等等。”

  “啊!我的天呀!”我说:“‮狂疯‬的纽约真的已经无药可救了吗?”

  霍华德点头表示同意。

  虽然不想看,但是职责所在,我还是去看了散落在地面上、那些让人很不舒服的可怕东西。那真的是惨不忍睹。即使是欧洲‮场战‬,也不会比眼前的情景更让人觉得悲惨吧!幸好有雨,幸好有雨洗去地面上的⾎迹。洗去的不仅是⾎,还有气味。眼前的情景虽然悲惨可怕,但是我的鼻子只闻到雨⽔的味道。下雨让我有得救的感觉,虽然雨⽔不断打我的西装,我还是感它。如果⾐服沾上了黏呼呼的⾎,⾎所散发出来的強烈腥臭味,一定会让我好几个晚上都睡不好。

  像软掉的啂酪碎片般的人体脂肪,以及让人联想到被敲碎的灰⾊肥皂的脑浆。我好像站在地狱的⼊口般地看着。我当刑警的时间已经不短了,却第一次看到这样令人作呕的场面。

  让人最不舒服的是脸,不,应该说曾经是脸的东西。耝略地环视周围一圈后,我发现“脸”是散落在地面的最大的“遗体”人头从⾼处掉下来的时候,第一个接触到地面的好像是头顶,所以头顶破了一个大洞,脑浆便从这个大洞里飞溅出来。

  头盖骨也碎掉了,其中有一大半飞了出去,所以脸就好像漏气的气球一样瘪,有一部分甚至变扁平了,承受着雨⽔的拍打。这张脸上丝毫不见⾎⾊,就像一张被丢弃的橡胶制面具。

  不过,因为右半边的头骨遗留着,所以并不是完全扁平的。这颗头以右耳在上的‮势姿‬横躺在地上。相对之下,除了耳朵显得是‮起凸‬来的之外,从鼻子到左边的脸,还有从额头到脸颊的部分都是平的,⽪肤像是摊开来似的平铺着。

  脸上有胡子,因为雨⽔的关系全了。我的视线停留在黑⾊、看起来相当耝硬的胡子上,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本来只想看一眼就好了,却因为这似曾相识的感觉,而下意识地想多看两眼。

  我弯看着地上的头,接着蹲下来仔细看。霍华德站在我的背后,替我撑着伞。他的头就在我的上方,我可以感觉得到默默无言的他,也正屏息地在看地上的人头。约翰在看地上的脑浆渣。

  颈部的切面,是我首先要观察的。这种“尸体”是我以前从来没有遇见过的。我看过许多遭受击的尸体,看过一颗‮弹子‬就毙命的尸体,也看过被机关、⾝体变得像蜂窝一样的尸体。像这样头盖骨不见了,脸整个变扁平的人头,是第一次看到;不只如此,我也是第一次看到被切砍下来的人头。从切面看,确实是被強行切砍下来的,而且因为切面看起来还算平整,所以凶器应该是刀子之类的东西没错,就像是用有着锋利的平面物品所砍下的。

  除了上述的那些外,这个切面还有一些令人注意的特征——颈部的切面是斜的。脖子后方的那一面留得比较长,而且下方遗留着⽪肤屑或⾁屑之类的东西,但是切面的另一端却在头部下巴的地方。也就是说,利刃是从后颈切下去,再斜斜的从接近下巴的前颈出来的。更正确的说法是,这是一个斜切面。这样的切面还说明了一件事,那就是利刃切下时,受害者当时是趴俯着的,还有就是当时受害者的‮势姿‬应该是有点侧着⾝体的。另外,这也证明了用来切下人头的凶器,确实是利刃之类的物品。

  我问旁边犯罪研究中心的人,是不是可以把脸翻转成正面,他们很冷漠地回答说:“如果你想转过来看就转吧!”他们大概是认为因为下雨的关系,不可能找到多细微的线索,所以就算动了现场也没有什么差别吧!我从口袋里拿出钢笔,用钢笔按着右边脸颊,像是要把破掉的花瓶翻过来一样,把侧着的头转成正面。这个工作相当费力。

  失去里面的骨头、呈扁平状的男人的脸,发出“啪”的声音,面向着我。没有骨头的左半边脸的⽪肤,像松饼一样平摊着,嘲而杂的头发,就贴在那样的⽪肤上面,红⾊的⽔从耳朵或鼻孔流出来。

  我听到在我的上方的霍华德发出痛苦般的呻昑声。

  凹陷的额头里,转瞬间就积満了雨⽔。眼睛紧闭,脸颊往两侧横向拉开,嘴看起来很厚的那张脸,乍看之下会让人以为是一个‮人黑‬的脸,其实不然,因为那张脸上的嘴,原本应该没有肿成这样。从我的角度看去,嘴巴左边的牙齿还在,右边的牙齿全部不见了,这也是掉下来时的‮击撞‬所造成的吧!

  因为已经完全失去原来的面貌,所以实在看不出那张脸的主人到底是谁。不过老实说,我也不愿意去想那个人会是谁,可是我以前确实见过那张脸上的胡子。因为这一点记忆,我只好忍耐着,继续看着那张脸。

  到底在哪里见过呢?因为额头和眼尾都有相当多的皱纹,所以应当有点年纪,不是一个年轻人。应该有五十岁以上吧?

  虽然感觉很恶心,我还是继续注视着那张脸,渐渐的,竟然也觉得习惯起来。对了,眼镜!我突然想到了。让我一时之间想不出这个人是谁的原因,不只是他的脸被摔得变形了,还因为他的脸上少了一付眼镜。如果在那张脸上挂上眼镜,那我应该很快就会想到让我印象深刻的那个男人。脸上带着傲慢的表情、曾经在美琪戏院的制作人室里,只给我五分钟谈时间的那个男人——潘特罗·桑多利奇。死者不是我完全不认识的人。

  6

  当我说出死者是大名鼎鼎的戏剧制作人潘特罗·桑多利奇时,霍华德似乎非常意外。他虽然讶异得说不出话,但也表示同意我的看法。因为死者的脸已经完全变形,再加上这件事一开始就是一连串让人震惊的发展,所以他好像没有考虑过死者是谁这件事,更没有想到死者会是自己所认识的人。

  因为死者是潘特罗,所以有一个问题很自然地浮现出来了。先不管第一个‮杀自‬者梅莉莎·贝卡所住的房间的所有人是谁,第二个‮杀自‬⾝亡的伊玛·布隆戴尔所住的公寓的所有人是潘特罗,所以一般人都认为伊玛是潘特罗的‮妇情‬。‮妇情‬死了,接着潘特罗也死了,这种情况下,似乎有必要重新调查梅莉莎和潘特罗的关系。

  霍华德是百老汇的戏,潘特罗是他所崇拜的对象,所以对潘特罗的态度一向比较特别。当他知道生活在这栋大楼里的女星之中,有人是潘特罗的‮妇情‬,并且也是自己所喜爱的女明星时,他的心情好像很复杂。

  潘特罗在这栋⾼级的大楼里,拥有好几个单位的公寓,并将这些公寓以租借形式,让他认为有前途的女演员住进去。在房子盖好以前,虽然说好每个月都会向她们收房租,但其中是不是还有什么秘密易,那就不得而知了。不用八卦杂志的特别报导,一般人都能想像到这是有可能的事情。

  百老汇附近逐渐成为‮大巨‬的音乐剧中心,那里夜以继⽇地对全世界唱出甜美的歌声。因为,来自全‮国美‬…不,不只‮国美‬,从欧洲来的优秀歌手或女明星、绝世美女,以及有才华的音乐家、剧作家等等,纷纷聚集于此。

  新兴的曼哈顿戏剧活动,其受的程度逐渐凌驾早有口碑的伦敦或巴黎,百老汇受到瞩目的情况,与每年都在竞⾼的摩天楼一样,已经站在商业表演的‮端顶‬了。而位于城西的‮央中‬公园⾼塔,是许多活跃于百老汇演艺圈的人的寝室,也就是说有不少百老汇演艺圈的人,是‮央中‬公园⾼塔的住户。潘特罗·桑多利奇在华丽的百老汇世界,是仿佛国王般的人物。

  我催促沉默的霍华德,要他带我和约翰到最⾼楼层的钟楼。要上钟楼,必须使用载货用电梯。在电梯里的时候,我问霍华德,潘特罗是否招人妒嫉?霍华德想了想,只回答我说他和潘特罗是不同世界的人。他们既然是不同世界的人,对于另一个世界的事情,确实很难理解,不过,他当然也知道不管是哪一个世界,都少不了互相嫉妒这种事情,所以他对我的问题也只能做出似是而非的回答。至于我,也和潘特罗·桑多利奇处在不同的世界,但我有很多的敌人,这是很容易想像的事情。

  三十八楼也和下面的马路一样,已经有犯罪研究中心的人在这里进行调查了。他们拿着手电筒,在空旷的楼层內照来照去。霍华德说,这个地方从来没有这么明亮过。潘特罗的尸体还趴在办公桌上,但是没有人在办公桌的周围。我们先靠近办公桌,约翰只看了办公桌上的尸体一眼,就走到时钟钟面的开口处那边。

  尸体缺少头部,切面从后颈部的下方开始,斜斜地切到前颈部的上方。有喉咙的前颈部上,还垂挂着像⽪肤般的东西。这个切面的状况和马路上的头部切面是吻合的,不过如果试着站在正面看,切面看起来像是平的。因为时钟的长针从上而下,切断了趴着的潘特罗的头,所以这样并没有矛盾之处。在雨⽔的刷洗下,这个颈部的切面显得很⼲净。

  “霍华德,这是桑多利奇先生的⾝体吗?”我指着桌上的⾝体问。

  霍华德默默地注视了一会儿,点头表示认同。

  “你肯定吗?”我再问,他还是只有点头。

  “你凭什么肯定他是桑多利奇?”

  “穆勒先生,这个很难用言语说明的,你了解吧?这个⾝体散发的气氛,让我觉得这是桑多利奇先生没错。”他说。

  “你常见到他吗?”

  “不算常,只是偶尔会见到他。他是会引起人注意的人。”

  “他总是臭着一张脸吗?”我问。

  但是霍华德摇‮头摇‬说:“不会啊,碰到我的时候总是会微笑。”

  看来,好像只有对我臭脸相向。我点了一下头,视线回到尸体上。

  引领这个时代的百老汇制作人,被人以双手反绑、趴在桌面上的‮势姿‬,用电线固定在办公桌上。对自尊心強烈的骄傲男人来说,这绝对是一种屈辱的‮势姿‬。从这一点来看,我认为这是一种结怨很深的报复行为。帮派之间的仇恨,常会出现类似这种形态的报复手段。受害人通常是帮派里‮导领‬级的人物,因为被人強烈地怨恨,所以以受到最大屈辱和极端‮忍残‬的手法,遭受处刑。

  凶手把死者固定在办公桌上的手法,有几个令人注意的特点:首先是电线的绕方式。凶手用相当耝的电线,有条不紊地把受害人绕起来。受害人的手腕、脚踝、膝盖、部、部等部位,都被电线牢牢捆绑住了。这样的捆绑方式,目的就是要让受害人无法动弹,凶手在绕电线时似乎一点也不着急,一圈一圈地绕得很整齐,几乎看不到电线间的隙,这不是耝鲁的帮派混混会有的细腻动作。

  还有,已经绑得很扎实的脚踝部分,又被电线重复绕,固定在办公桌上。凶手以非常冷静,并以彻底的态度,想填満人体与桌面之间的空隙,让被绑在办公桌上的人体完全不能动弹。连打结的地方都用工具牢牢地固定住,五个打结的地方一个也没有打马虎眼。

  这是使用了相当的时间,以神经质又偏执的态度来完成的“工作”乍看之下,会让人马上联想到大型马达之类的机器內部。这不是对待人类的手段,而是要固定沉重机器的方法。一般人遭受到这样的捆绑,绝对是完全动不了的。有必要对人类这么做吗?我忍不住一再这么想着,然后告诉自己:有!有必要!因为想要用大时钟的长针切断人的脑袋,假如那个人还能动的话,可能只要稍微动一下,就会让长针无法准确地切过颈部,那样就⿇烦了。

  我又注意到一件事,潘特罗的⾝体不是直接放在办公桌的桌面上的。潘特罗的部下面有一块薄薄的窄板,这块窄板像桌子一样凸出到下巴的地方。潘特罗的上半⾝只有部以下的部位在桌子上,部以上的颈部和头部,是要拉到外面去的,所以用木板抵着。木板不是用钉子钉在办公桌上的,而是用木头螺丝拴在办公桌上的,木头螺丝已经被⾎染红了。

  凶手这么做的原因,应该是办公桌的宽度无法通过狭窄的时钟钟面开口处。另外,当人的上半⾝凸出到外面时,⾝体会自然地弯曲下垂,那样长针就无法顺利地对准颈部,漂亮地切断头部了。为了让受害人的上半⾝能够直直地凸到半空中,所以用桌子做了这样的处刑台。

  实在太让人讶异了!像这样准备得这么周全的谋杀案,我还是第一次遇到。凶手花费时间,对已经失去自由的潘特罗进行恐怖杀,实在是一般人无法想像的事情。这个凶手一定恨透了潘特罗,而且是一个偏执的修理机械专家,我忍不住这么联想。

  没有使用绳索也是这个命案的特征之一。一般人要把人类固定在办公桌上时,不会想到用电线来捆绑。可是如果使用绳索,不管绑得多结实,打结的地方还是会有松动的空间。任何一个受害者都不会乖乖就范,一定会拚命地挣扎。就算挣扎时难免受伤,也比被斩首来得好。绑得再扎实的绳索,在受害者不断地挣扎之下,绳结的地方一定或多或少会有变松的情形。绳结一旦变松了,受害者就有逃脫的可能。凶手一定已经想到这一点了,所以使用电线来捆绑受害人。

  “这张办公桌是怎么来的?原本就是这一层楼的东西吗?”我问霍华德。

  霍华德好像很认真在思考这个问题似的,看着办公桌好一会儿,才说:“好像是的。”他又说:“那边的墙壁一直都有一张办公桌,是从前留下来的东西。这张办公桌好像就是那一张吧!”

  “从前?是什么时候?”

  “这个钟楼完成的时候,这里有专门处理大时钟维修问题的管理员在办公,办公桌是那个时候留下来的,这里应该也还有椅子。”

  “凶手似乎就是用了那张办公桌。”

  将废弃不用的办公桌拿来做处刑台,这样就不需要自己动手做能通过时钟开口处的处刑台了。

  “现在谁负责这个时钟的维修?你吗?”

  “当然不是,我没有那种本事。现在是请专家一星期来维修一次。维修的人会来上油,并调整时钟的快慢,看看有没有哪里坏掉。这个时钟和伦敦的大笨钟不一样,是不会响的,所以那样的维修就⾜够了。”

  “维修的人是固定的人吗?”

  “是固定的人。他叫彼得·库拉宾,是第五街的洛法德大时钟公司的员工。”

  “知道他的住址吗?”

  “下面的办公室里有他的住址。”

  “等一下请你给我他的住址。他是怎么样的人?”

  “他和我完全不一样,非常沉默寡言。整天和机械为伍的人,大概都是那样的吧!”

  “因为机器是不会说话的。平常这里是怎么样的?”

  “你说这个房间吗?”

  “是的。”

  “就是空着,没有人在这里。”

  “没有人会来这里吗?”

  “这种地方不会有人要来吧?”

  “发生了今天的事之后,以后更不会有人来吧!至少这里的住户不会想到这个地方来。”

  管理员悲伤地点点头,说:“是呀!只要这栋公寓还在,这里就会变成像鬼塔般的地方。”

  “如果这个地方一直空着,外面来的人不就很容易进⼊这里吗?”

  “想进来这里的话,几乎随时可以进来,因为这里没有警卫看守。”

  “有人在这个房间里面的话,能从里面上锁吗?”

  “如果是楼梯那边的出⼊口的话,是可以利用⽪箱锁来上锁的,那边有门。但是电梯这边的门就不能上锁了。”

  霍华德这么说的时候,犯罪研究中心的人员吉米走过来,说:“找不到任何指纹。”

  他的语气很冷淡,我点头表示知道了,会做这种事的家伙,不可能留下指纹让人调查的。

  “喂,塞姆!”

  是约翰的叫声,但是看不到他的人影,不知道他在哪里。

  “我在机械的后面,钟面背后的开口,快点过来。”

  虽然他这么说了,但我还是不知道他说的地方,只好以求助的眼神看着霍华德。

  “这边。”霍华德说着,走在我前面带路。

  我一走进机械间里狭窄的通道,在尽头的约翰就叫道:“问问他们可以不可以把绳子拉上来。如果没有必要这样一直垂着,就赶快拉上来吧!你看看下面,一大堆新闻记者像⽔牛群一样地挤在那边。绳子如果一直挂在这里晃来晃去的话,他们很快就会注意到这里,全部蜂拥上来了。”

  我靠近那个开口。约翰一直用手扶着金属小门,我正要把头伸出小门,看看外面的情形时,约翰说:“小心帽子。有风。”

  听到约翰的提醒,我摘下帽子,用手拿着。我的头才伸出小门,脸颊立刻被雨⽔打,头发也被风吹得倒竖着。

  这里是非常非常⾼的断崖绝壁,是人为的可怕断崖,就像被锐利的剃刀切断似的,大自然应该很难创造出这种垂直而耸立的壁面吧!聚集在下面的人群像尘土一样地渺小,如果没有人事先告知那是人类的话,大概一时之间也不容易看出来。

  绳子朝着他们,长长地往下垂,因为风的关系在半空中翻滚着。潘特罗的头就是从绳子的尾端掉到地面的。竟然还能看出头的形状,这也算是不可思议了。一直看着下面,让我觉得全⾝都失去力气,也觉得冷了起来。

  ⽩⾊的灯光近在眼前,相当刺眼。只要直视过那样的光亮一次,就会觉得地面是完全被黑暗呑噬的地方。风咻咻地吹过的声音没有停止过,风声好像带着热气一样,把从天上落下来的冷冷雨⽔,变成了⽔气。

  我觉得已经没有让绳子继续往下垂的必要了,便对约翰说:“好,把绳子拉起来吧!”

  我把头缩回来后,约翰便开始拉绳子,就换我帮约翰扶着小门。

  把头缩回室內、戴回帽子、直了背以后,就觉得安心了。我想我并没有惧⾼症,但是头伸到外面、停留在半空中的时候,那种感觉真的很不舒服。真难相信世界上有那么可怕的地方,我再也不会想把头伸到那样的外面了。

  “潘特罗的尸体是在这里发现的吗?”我问站在狭窄通道前的霍华德。

  他点了头。

  “那时办公桌在这里,他的尸体在办公桌上面,塞住了这个通道。看到他的尸体时,我真的吓破胆了,他肩膀以上的部位从这个开口凸出到外面。啊,应该说我们以为他肩膀以上的部位还在开口的外面,所以才会试着把办公桌拉进来…”

  霍华德讲到这里,表情已经扭曲了。

  “结果发现头不见了。”

  他好像很难说出口的样子,我便替他说了。

  于是他便黯然地点了头,说:“简直就像做了一场恶梦,让人很想吐。”

  “塞姆,你来看看上面。”约翰把绳子拉上来,把绳子放在通道上,手拿着帽子,上半⾝从开口稍微伸出去,手指着上方说:“但是,要小心。”

  我虽然不想再把⾝体伸出去,但还是摘下帽子,照约翰说的把⾝体伸出开口外。

  我看到贴着十二个大数字的钟面,钟面下埋着许多⽩⾊的电灯。感觉上,自己就像在一个‮大巨‬机器的里面。我觉得不管是建造出这么⾼的摩天楼的人,还是在顶楼上做出这么大的钟面和指针的人,或想出这种杀人方式的人,都是行为怪异、个狂妄,并且有妄想症的疯子。时钟这种东西,只要像挂在屋子里的那种大小就已经⾜够了。

  我慢慢转动脖子,一边想着这样的地方会有什么东西好看呢?一边依照约翰的要求看着上方。果然,我看到一支‮大巨‬的铁就在我的鼻子前。铁的下方附着带着⽔珠的⽩⾊刃部。就在我看到这个东西的时刻,铁发出咚的一声,往我的脸部降下来,我吓得差点大声叫出来。

  我赶紧把⾝体缩回到室內,接着就听到⾝体旁边的机器发出‮大巨‬的倾轧声,连地板都震动了。

  “断头台落下来了。”我说。

  “塞姆,你的脸⾊很难看哦!”约翰笑着说。

  “没错,就是那个东西切断了潘特罗的头。”研究所的吉米走到我们旁边说:“这个大时钟的构造与众不同,长针在內侧。一般的时钟都是短针在內侧吧!”

  “这是适合切砍人头的时钟构造。”约翰说。

  “这支长针每一分钟动一次。”霍华德说明道。

  “你的意思是,长针就是这样一分钟往下动一次,慢慢地把潘特罗的脑袋切下来的吗?”我说,然后陷⼊茫然。

  会想出这种杀人方法的人,绝对是个狂人。那样的人一定非常冷酷,也和一般人非常不一样。拿着机关的帮派混混的恶行,虽然让人气愤,却是可以理解的。但这个像精密的机器所做的丝毫不带感情的行为,真的让人无法理解。

  “塞姆,你看到刃了吧?他本是魔鬼。”约翰一边‮头摇‬一边说。我点头表示同意,因为刚刚我也感受到了潘特罗经历过的恐怖感觉。

  “不过,没有看到⾎迹。”

  “被雨⽔冲掉了吧!”

  “各位,现在已经是深夜零时十分,像刀子一样的长针,马上又要通过这个开口了。”吉米说。

  “切断潘特罗的脖子后,这次是第二次通过这里。凶器像行星似的按照轨道前进,周期地通过这个开口。所以现在凶器会出现在我们的眼前,也是凶手预定中的事情吧!”

  我点头。

  “我想他一定预测到我们会来这里,并且想要取下凶器。塞姆,你们认为如何呢?”吉米说。他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螺丝钳之类的工具给我们看。

  “用这种东西拆得下来吗?还有,为什么会有那个刃?长针上原本就有那样的刃吗?”我问霍华德。

  管理员摇‮头摇‬,回答我:“不是的!穆勒先生,长针上原本没有那样的刃。”

  “是用螺丝钉和螺丝帽固定上去的,在长针的內侧。”吉米说。

  “用螺丝钉和螺丝帽固定上去的?”我问。

  “是的。你刚才也看到了吧?那支长针上打了许多小洞,那应该是为了减轻长针的重量。那些小洞正好被凶手利用,把类似‮国中‬刀的利刃,用螺丝钉和螺丝帽固定在长针上。所以利刃上应该也有小洞。”

  “为什么要这样!”我说:“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吗?要杀死一个人的话,把他从这里推下去就行了呀!从这么⾼的地方掉下去,谁也活不了。”

  “谁知道!大概是要增加受害者的痛苦吧!总之,塞姆,长针一来到这里,你就戴上手套,松开那边的螺丝帽。千万不要让螺丝帽掉下去。”

  “那凶器呢?凶器掉下去的话,说不定下面又会有人死掉。”

  “约翰,你撑住凶器。小心螺丝帽,那是重要的证物。”

  “需要我帮忙吗?”霍华德说。

  “嗯,拜托了。请用这块布,不要伤到手。我和塞姆会在那个时候松开螺丝钉和螺丝帽。螺丝钉在前面,螺丝帽在另外一侧。我刚刚看到了,用螺丝钉和螺丝帽锁住刀刃的地方只有两个,我们有⾜够的时间来松开螺丝钉和螺丝帽,这个作业应该很简单。”

  “知道了。”我叹了一口气,然后说。

  接下来我们都沉默了,看着雨滴在风中飞舞,等待长针下来,我们也看到了远处一片黑暗的长方形‮央中‬公园。

  “霍华德,这个时钟为什么要做开口呢?”我问管理员。因为有这样的开口,才会发生这种悲惨的事情。

  “为了修理时钟,和整修外面的墙壁或顶楼,才做了这个开口的。”他说:“至少要有一个开口,才能出去外面。”

  “可是,要怎么出去?出去哪里呢?”我很受不了地说。要是我的话,给我再多的钱,我也不愿意从这个开口到外面去。

  “从这里垂下绳子,踩着下面那块小小的凸出地。”霍华德说着,然后就笑了。“但是,穆勒先生,你一定不愿意做那样的事吧!如果要用绳子下去的话,现在就有绳子了。”

  “这个大时钟还有一个机关。每一小时十五分,这子就会被推到外面,撑住长针。”霍华德指着机械的內部说:“不过只有一分钟的时间。”

  “你说什么?”我说。怎么又冒出让人莫名其妙的机关了?“只有一分钟是什么意思?”

  “子伸出去支撑长针的时间只有一分钟,就是这个意思。”

  “什么?”

  “为了在长针上行走,所以才将长针设计在钟面的內侧。当长针走到十五分的地方时,也就是正好走到这个开口的下方,那时长针就会变成可以横跨到那边的墙面的渡桥。这么一来,就可以从这边走到那边的墙面了。”

  “谁会走那样的渡桥到那边的墙面?老鼠吗?”

  我简直快疯了!到底是怎么样的疯子,会想出这样的事情?

  “到了墙面那边以后呢?”

  “接着踩在那边的凸出地,然后沿着墙壁绕到另外一面。另一面的墙壁上有梯子,从那个梯子下去,就可以到达楼顶平台。”

  “你所说的凸出地,就是那片只有两、三寸宽的墙面装饰吗?”

  “是的。”

  “别开玩笑了!为什么要做这么冒险的事呢?”

  “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没有那么做过,而且现在也没有那么做的必要。”

  “在长针上行走的时候,有可以扶的地方吗?”

  “在钟面的那个附近,”霍华德指着室內的墙壁上方说:“有好几个把手,可以握着那边的把手前进。”

  “你出去过吗?”

  “没有。那是不可能的。”

  “过了一分钟以后,会怎么样呢?”

  “到十六分的时候,子就会退回机器里面,被这个弹簧拉进来。”

  “那长针呢?不就无法支撑上面的人了吗?”

  “不,还是支撑得住。如果上面只站一个人的话,应该还是支撑得住,只是长针移动的时候,或许会比较不稳。长针每隔一分钟会前进一格。”

  “那么,上面的人就会掉下去啰?”

  “如果运气不好的话。”霍华德说。

  “实在太危险了。到目前为止,有人从那上面掉下来过吗?”

  “等一下,等一下。”一直在听我们对话的约翰揷嘴说:“要怎么到楼顶的平台的方法,我已经明⽩了。可是,要回来的时候该怎么办呢?等人们完成维修的工作后,长针已经走掉了,长针所形成的渡桥,也就不存在了呀!”

  我们都默默地点头。霍华德便说:“要等到下一个小时的十五分钟才能回来,或是下两个、三个小时。总之,就是以一个小时为单位,等长针走到十五分的时候,渡桥自然就会出现。”

  “原来如此,就像南街码头的渡轮那样吗?”约翰恍然大悟。

  但我却无法明⽩“为什么要做那么危险的设计呢?实在太危险了呀!”

  “不,以前是可以从下面的楼层直达楼顶的,不过就因为如此,任何人都可以上去,反而造成更危险的情况,所以才会把那时候的通道堵住。因为一般人实在没有去楼顶的必要。这栋大楼的⽔塔设在室內,避雷针的端子也是从室內伸出去的,所以最后才演变成这个方法。”

  “了解了。”我说。

  “可是,我认为这个钟楼的历史也快要结束了。”霍华德很落寞地说:“这个大时钟现在经常被批评,因为周围的摩天楼太多,本看不到它所显示的时间,所以早就被认为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再加上今天又发生了这么可怕的事情,我想这个时钟早晚会被拆掉的。”

  “是呀!”我点头表示同意。

  “明天的报纸一定会大肆报导,这个杀人事件一定会成为克里斯多夫·哥伦布发现新‮陆大‬以来最‮狂疯‬的事件。那样一来,这里就有名了,会有很多人来看热闹。到时候不仅这个开口会造成危险,指针也会造成危险,我刚才说的那个机关,也一样会造成危险。”

  “嗯,说不定有人会利用长针走到十五分时,穿着降落伞从长针上跳下去。”约翰说。

  “搞不好还会有人在钟楼上表演倒立。”

  “世风⽇下,说不定会有人模仿这么可怕的事件。如果无法马上逮捕到凶手的话,我觉得应该把这个开口封住比较好,而且愈快愈好,最好等他们的搜证一结束就封起来。”我指着正在努力做搜证调查的犯罪研究中心的人们说。

  “只堵住开口是不够的,因为只要时钟还留着,就会有维修时钟的需求。电灯有坏掉的时候,指针也会坏掉,发生那种情况时,都必须进行器材的替换。最彻底的办法,就是拿掉这个大时钟。”霍华德说。

  7

  霍华德立刻向他所属的公司报告,也就是负责管理‮央中‬公园⾼塔的公司,并提出大时钟存废的问题。其实不必他提出,第二天早上公司就主动针对这个问题提出讨论。

  六号早上,公司只花了五分钟讨论,就决定要废弃时钟。会议桌上摆満了纽约的各大报纸,每份报纸的头版头条上,都登载了钟楼的惨案。不管是哪一份报纸,都在“‮央中‬公园⾼塔”或“钟楼”的名词之前,加了“鲜⾎”或“惨剧”的字眼。这些字斗大地印刷在报纸上,而且使用的字级之大可以说是前所未见。很明显的,各大报都以这个事件来当成头版头条。因为这些报导的內容极富煽动,所以大时钟存废的讨论很快就结束了。如果时钟继续留下来的话,那些恶毒的批评大概会持续好几个礼拜。

  虽然很快就达成废弃时钟的决定,但是又讨论了时钟的两支指针,和十二个数字要不要拆下来的问题,所以这个会议总共花了一个小时的时间。结果大家都同意拆下指针和十二个数字。因为大时钟已经设置了十年,机械已经开始老化,维修的费用也愈来愈昂贵,加上钟面上的数字又不易辨识,已经失去它做为时钟的功能,所以本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会议一结束,打字员立刻发通知给各个住户。通知的內容如下——纽约‮察警‬局的搜查行动已经结束,三十七和三十八楼外墙的大时钟即将拆除,如果对此有异议的住户请尽快提出意见。在仿佛恐怖小说般的新闻报导中,上述的通知不仅被送给各个住户,还被张贴在各个楼层的电梯和门边。结果有两位住户提出不満的意见,不过一看到哥伦布大道挤満了来看大时钟的起哄者,便急忙取消了。

  犯罪研究中心的调查工作,和收集证物、拍摄现场照片等搜证行动,在六号上午的时候就已经大致完成。他们的搜证行动应该做得相当彻底了,但这毕竟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大案子,或许会有所遗漏,因此纽约市‮察警‬局和犯罪研究中心,都对钟楼马上就要开始进行改装工程这件事,觉得有点为难。

  然而大楼管理办公室这边却执意马上进行改装工程。如果让两支指针继续留在墙壁上的话,早晚会有全美各地的报社或电视新闻公司的小型‮机飞‬飞来拍照,里面则満载着摄影师。新闻影片的标题已经可以想像得到了,他们会用墙壁上流下来的⾎迹写着:“连⾎也冻结了!曼哈顿的断头台摩天楼!”当标题,这么一来,全‮国美‬的好事者统统都会涌进中城西区,哥伦布大道会变成比尼加拉瓜大瀑布更著名的观光胜地。

  ‮央中‬公园⾼塔聚集了所有的负面形象,新的住户就不用说了,恐怕有一半以上的住户在今年之內就会搬走。在这种担忧之下,大楼管理办公室当然着急了。一旦被贴上“断头台摩天楼”的标签,只怕再也无法洗刷掉这个恶名了,所以一定要尽快除掉断头台的刃器才行。必须在第一架电视新闻公司的‮机飞‬出现之前,拿掉时钟上的两支指针。在大环境不好的时候,民众因为绝望感而‮求渴‬⾎腥的刺,可是欧洲的战争已经结束,可以用“⾎腥”两个字来形容的事件,除了发生在‮央中‬公园⾼塔的这个命案外,全‮国美‬恐怕再也找不到第二件了。

  受到公司⾼层的指示,霍华德努力和犯罪研究中心的人员涉,希望在不移动室內用品和內部机械的情况下,能够让大楼拆下两支指针和十二个数字。可以的话,最好还能将为数不少的⽩⾊灯光也一并拆除。那样一来,三十七楼和三十八楼就不再是钟楼,墙壁上那片圆形时钟的遗迹,就会变成墙面的装饰品。镶嵌在大时钟外围的无数灯泡,一年总会坏个好几个,原本就让大楼管理公司很头痛。经常只为了换灯泡,就有人必须不定期地去做冒险的维修工作,所以大楼管理公司早就想拆掉那些为数众多的灯泡了。

  不管是犯罪研究中心,还是纽约市‮察警‬局,都有自己的想法,可是他们也能明⽩管理公司方面的心情,所以最后还是同意了管理公司的要求。残留在外墙上的⾎,在雨⽔的冲洗下早就不留痕迹,警方原本就不期待可以从外墙上搜证到什么,他们认为搜证的重点应该在室內。虽然搜证的行动已经完成了,但是考虑到案子尚未结案,随时都何可能会再来现场做搜证,所以维持现场的完整还是有必要的。为了方便今后的搜证行动,警方和研究中心决定接受大楼管理公司提出来的折衷方案。

  办公室方面很快进行了改装的准备。然而从外墙拆掉大时钟是非常危险的作业,所以业者的招标作业并不顺利。装置大时钟时,还有架设踏脚的地方,作业上比较容易,但要拆除时就不是那样了。‮央中‬公园⾼塔的钟楼并不是从三十六楼做setback工程⑥施工的。时钟的表面和一楼的玄关是在同一个平面上,因此管理办公室再怎么着急也没有用,拆除的工程还是迟至两天以后的八号,才顺利开始进行。

  译注⑥:一种建筑用语,将外墙缩进,或外墙逐层收进的⾼楼。

  八号那天,天才亮就立即展开拆除的工作。可怕的两支指针最先被拆下来,接着时钟正中心的铁也被拔掉了,于是钟面的中心出现了一个直径大约四英尺的圆形大洞。管理办公室的工作人员终于放下一颗心,断头台的刃终于被拆掉了。接着就是拆除十二个数字和时钟周围的电灯。拆除下来后形成的许多洞口,则马上用⽔泥直接填补起来。

  急着一大早动工的原因,除了想避免媒体的⼲扰外,还希望可以在不需要照明设备的情况下,完成拆除的作业。如果作业进行到夜晚的话,那就一定需要照明的设备。至于不想在夜间进行作业的原因,则是因为飓风逐渐接近曼哈顿岛,如果作业不能在翌⽇早上——也就是九号的早晨完工的话,就有遇到暴风雨的危险。拆除在三十八楼外墙电灯的作业,是非常⿇烦又相当危险的工程,光是做拆除的准备工作,大概就要两天的时间,再加上拆除工作需要一天的时间,按照标准程序作业计算的话,完成整个作业的时间前后大概需要四到五天,那就必须在风雨中冒险进行拆除的工作了。

  当然也可以等飓风过去再进行拆除的工作,可是那样就等于给报导新闻事件的媒体有充裕的准备时间,让他们拍摄拆除作业的情况,并用更‮动耸‬的文字来形容,如此一来,这个案子将更加被注目。只能利用⽩天的时间工作,又不能给“敌人”充裕的时间,所以一定要在八号一天內完成拆除的作业。

  为了在一天內完工,安装在十二个数字外侧的小窗,用事先就做好的⽔泥块堵起来,而用金属片做成的小门,也用‮寸尺‬完全一样的⽔泥块堵住,再用⽔泥或批土等涂料填补隙,防止翌⽇来袭的飓风所带来的风雨侵⼊。因为飓风即将来袭的新闻报导,让电视新闻公司的行动也趋于谨慎,进行拆除作业时没有看到任何一架他们的‮机飞‬。

  因为事前做了完备的准备工作,所以拆除的作业在八号天黑以前就结束了。当哈德逊河远方的夕接近地平线时,从钟楼的屋顶和金属片做成的小门开口中垂下来的绳索,也很快地收了起来,十二个数字外侧的小窗和照明的灯光也都不见了。待太一下山,原本的钟面就一片漆黑了。

  拆除作业的最后一个步骤,就是把让潘特罗·桑多利奇的头伸出去的开口堵死。当开口被事先做好的大型⽔泥块封起来,并且用⽔泥注⼊隙后,拆除作业终于结束,除了让长短针的轴通过的钟面‮央中‬圆洞被留了下来,等待⽇后再封死。幸好从外面看不到这个圆洞,所以不会造成什么大问题。

  在进行拆除作业的工程时,我、约翰及犯罪研究中心的人员们也没有闲着。犯罪研究中心忙着分析从现场采取到的凶器、⾎,和遗留在钟楼的⽑发、泥土;通常可以从分析出来的结果,找出和命案有关的线索。不过,这次我不认为可以从这些物件的分析结果,找到对破案有利的线索。

  我和约翰则到美琪戏院及齐格飞演艺公司调查,了解是否有别的制作人因为潘特罗的死亡而获利,这一向是调查命案的方法之一。不过,这条线落空了。

  “威尼斯战役”、“巴格达之夜”、“‮袜丝‬”、“仁慈的祝福”、“印地安之花”等剧目,都是齐格飞演艺公司所制作,相继获得好评的戏剧。这些戏都是潘特罗独具慧眼,挑选到好的剧本与适合的演员,所以才大获成功。而这几出戏的主演者,都是乔蒂·沙利纳斯。乔蒂因为这几出戏的连续成功,而成为舞台上从没有失败过的巨星,也是百老汇最成功的女演员。可是潘特罗的死,将让她面临最大的考验。如果说谁会因为潘特罗的死而深受其害?大多数的百老汇同业都会认为是乔蒂。我试着问那些人知道裘安娜·克洛福德这个女演员吗?结果竟然没有人记得她。

  乔蒂是潘特罗力捧的演员,她在出道以前就是潘特罗的情人,这是公开的秘密。潘特罗⾝边似乎有很多和乔蒂一样的女,但乔蒂是其中最成功的一位,所以有人猜测他们两个人会结婚。不过乔蒂似乎也有不少爱慕者,只是近年来其他爱慕者已经逐渐退出,所以如果她真的要和潘特罗结婚的话,应该是没有什么障碍了。

  最近潘特罗正在寻找适合乔蒂的剧本,并且精心挑选歌曲与音乐,请最好的指导老师来教乔蒂。他很努力地延揽可以让乔蒂更能发光、发亮的人才。其实,现在的百老汇已经没有人会那样做了,就算有,也不可能只为乔蒂一个人量⾝打造,因为那是不可能的。如果需要为她做到这个地步,就表示乔蒂已经不行了。业界里有不少人认为她的人气正在逐渐下滑中。

  潘特罗死后,百老汇里找不到能够取代他地位的制作人,起码在齐格飞演艺公司或美琪戏院里,还没有孕育出像潘特罗那么有实力的制作人,这正是他被称为王牌制作人的原因。因为找不到可以代替潘特罗的人才,所以齐格飞演艺公司的老板弗来迪利克·齐格飞只好亲自出马,担任正在上演的“印地安之花”的制作人。弗来迪利克原本也是个舞台导演。

  不过,弗来迪利克并没有从代替潘特罗成为制作人这件事,得到任何好处。代替潘特罗成为制作人,只会让他变得更加忙碌而已。因为本⾝的事业与舞台的工作內容集并不多,所以可以预测到结果就是无法兼顾舞台的演出,又延误到本⾝的事业。更何况,接手舞台的工作,对他的名誉并无加分的作用,他在演艺圈的名声原本就很响亮了。这种情况不是潘特罗死后才会发现的问题,而是早就预料得到的事情,所以,因潘特罗的死所造成的第二位受害者,就是弗来迪利克。

  弗来迪利克代替潘特罗成为制作人,或许不是全然没有好处,至少他就有迫使乔蒂听命于他的机会了,因为大家都说他对乔蒂有‮趣兴‬。现在的乔蒂,是每一个人都感‮趣兴‬的对象。明星就是这样,如果不是明星,就没有这样的问题。不过,乔蒂已经是大明星了,不是弗来迪利克有‮趣兴‬,就可以随便使唤的人物。

  弗来迪利克·齐格飞的办公室就在‮央中‬公园⾼塔的一楼。他在这栋大楼的三十楼和三十四楼里都有房子。三十四楼的房子已经出租出去了,而三十楼的房子只是他休息用的房子,他住在第五街。

  八号那天,拆除大时钟的工程在楼上如火如荼地进行当中,我在没有事先预约的情况下,前去拜访弗来迪利克·齐格飞,他在办公室內接见了我。我本来以为在这场动中,他大概会躲在家里不出门,没想到他还是去办公室工作。其实,我来到‮央中‬公园⾼塔,是为了拜访乔蒂·沙利纳斯,所以今天就算无法见到弗来迪利克也无所谓。

  因为他是一个大名鼎鼎的人物,所以我难免把潘特罗的形象套在他的⾝上。在美女如云的百老汇里,他是国王般的男人。想到这里,我的脑子立刻浮现潘特罗魁梧的⾝材。然而,事实与我的想像截然不同。我在秘书的带领下所看到的弗来迪利克,是一个瘦小的男人。他的年龄应该和潘特罗差不多,前额的头发已经稀疏,脸上没有胡子,鹰钩鼻,气⾊看起来不太好。和他瘦小的⾝体比起来,办公桌显得非常大。

  亮出纽约市‮察警‬的徽章后,我说:“非常抱歉,我们没有预约就来拜访了。谢谢你愿意见我们。我是塞米尔·穆勒,旁边这位是约翰·李韦恩。”

  弗来迪利克站起来,绕过大大的办公桌来和我们握手,并且亲切地说:“你们好,我是弗来迪利克·齐格飞。请到沙发那边坐。”

  他的态度非常友好,和傲慢的潘特罗比起来,弗来迪利克显得绅士多了。我心想,这样的人应该不会被杀。

  用⽑玻璃隔开的办公室角落里,摆设着招待客人用的沙发和桌子。弗来迪利克走在前面,领我们到旁边坐,并问我们要喝什么。我婉拒了,他挥挥手,秘书便退出去了。

  他拿起桌上的雪茄,一边点火,一边说:“今天没办法工作了。这次的事件太惊人了,整个‮国美‬都在报导这个事件,说‮央中‬公园⾼塔是被诅咒的地方,是栋充満⾎腥的大楼,这一带的地价一定会因此而下跌。今天我原本约了几个人要见面的,结果纷纷被取消了,可能是大家都不想接近这里的缘故吧!正好你在这个时候来,所以我才有时间见你。”

  弗来迪利克把装着雪茄的盒子推到我们面前,请我们菗,但我仍然婉拒了。我不大喜雪茄。

  “其实我也很想逃离这里,至少在这个可怕的拆除工程⽇子里能够离开,因为这里是我的工作伙伴被杀死的地方。可是很遗憾的,我无处可去。待在自家的话,一定会被新闻记者打扰;来这里的话,起码还有警卫或‮全安‬人员把关,不会受到记者们的打扰。虽然我在百老汇还算小有名气,但做这行是很孤独的。”

  “我以为你们是像中世纪的国王那样的人物。”我说。

  “中世纪的国王也是孤独的人。”他说,然后吐了一口烟。

  “弗来迪利克先生,你应该了解我们的来意吧!为了不浪费时间,我就单刀直⼊地说了,我想请你帮我们寻找杀害潘特罗·桑多利奇的凶手。”

  “现在顶楼正在拆除大时钟,大时钟即将撤离这里,下一个撤离这里的人,或许就是我了。我不想被杀死,至少不要像潘特罗那样被斩首。”

  “五号那一天,你见过桑多利奇先生吗?”我一边从怀里拿出记事簿,一边问道。

  “五号?”

  “就是他被杀死的那一天。”

  “啊,那一天是五号吗?他被杀死的那一天,我们本来要一起吃饭的,我们约在前面的狄赛尔帝斯兹。”

  “那是一间⾼级的餐厅。”

  “是吗?可是他没有来。他被疯子抓走,并且被杀害了。”弗来迪利克皱着鼻头说着。

  “那一天你没有和潘特罗说过话吗?”我问。

  他咬咬嘴,说:“有,那天我和他说过话,时间是下午三点左右。我和人在家里的他通电话,谈的是工作上的事情,并约好要一起吃饭。因为工作的事情不是那么容易就谈得好的,所以约好去狄赛尔帝斯兹吃饭的时候再慢慢谈。”

  “三点左右吗?这表示那个时候他还活着?”

  我紧张了。

  “是的。他在自己的家里,精神好得很。”

  这是一句相当重要的证词。

  “你所说他自己的家在…”

  “就在楼上的三六〇一号室。”

  “三六〇一号室?”我的视线从记事簿上抬起来。我对这个数字有印象。

  “那是以前伊玛·布隆戴尔住的房子。你还记得吗?”

  我无言地点点头。

  “没错,那里是以前伊玛·布隆戴尔死亡的房子。他现在住那里吗?”

  “他不可能是去那里玩的。”弗来迪利克说。

  我点头,心想潘特罗似乎没有把房子转让出去。

  “我想知道谁有杀死桑多利奇的动机。你知道有什么人吗?请全部说出来。”我说。

  结果,弗来迪利克回答:“如你刚才所说的,他是个国王,所以他的周围都是他的敌人。百老汇里多的是強烈嫉妒他、想要除去他的人,但那只是‘想’,没有人会真的杀人。没有了国王,士兵、‮民人‬就过不下去了,大家都要靠他‮钱赚‬吃饭过⽇子,所以没有人会真的动手杀死他。”

  “没有吗?”

  “与‘印地安之花’这部戏相关的所有人,包含观众在內,都会因为他的死而有所损失。其中损失最惨重的人就是我,就好像被人在背后捅了一刀一样。今后齐格飞演艺公司推出的戏剧作品,恐怕无法达到以往的⽔准。如果真的变成那样,他的死,就是齐格飞演艺公司的致命伤。当然,我会努力不让这种情况发生,不过这绝对不是轻松的事情。或许有人会忧虑潘特罗死了,今后就看不到好戏了,现在就有观众有这种忧虑了。潘特罗是一个能够发作家或音乐家,让他们写出好作品的⾼手,是一个难得的人才,在百老汇这个地方,没有人会真心想要让他死。我敢打赌,大家都在等待他的下一个作品,都在期待制作人:潘特罗·桑多利奇,演出:乔蒂·沙利纳斯的组合,被挂在美琪戏院的门口。”

  “你的意思是,没有人有杀害潘特罗的动机…”

  弗来迪利克慢慢地摇着头,说:“没有。怎么可能有人会用那么‮忍残‬的方法杀害他呢?”

  可是,他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又说:“不,只有一个人可能。”

  “谁?”

  “我。”弗来迪利克说着,哈哈哈地笑了。“因为他太受到重视了,以至于大家都忘了我的存在。潘特罗·桑多利奇太有名了,任何宴会的场合,只要他一出现,大家都会围绕在他的⾝边,连女明星都会嫉妒他。就算我的名字很明显地挂在宴会会场,客人们也不太会注意到我的存在。你想他们会在我的面前说什么话呢?会说:哦?弗来迪利克·齐格飞?那个人还活着吗?本就把我当成化石了。”

  我点头,说:“他确实是比一般人有名太多了。”

  “不过,我没有杀他。我是一个有家庭的人,而且我也有不在场证明,在回家以前我就一直待在这里。更何况他死了,我是损失最惨重的人。”

  “那么,谁会使用那样的手段杀他呢?”

  弗来迪利克吐出一口烟,认真地想了想后,说:“不知道。总之,可以肯定地说应该不是和演艺界有关的人。他是一棵摇钱树,从某个角度来说,是比明星更有价值的人。”

  “那么,与你们竞争的剧场老板,或演艺公司制作人呢?”

  “这个圈子里没有那么笨的人,每个人都很会算计,不会为了竞争而杀人。不过,如果是为了与这个行业无关的事情而结仇,那就另当别论了。这和女演员们的主角争夺战不同。不管是怎么样的戏院,任何表演都是因为有竞争者才会存在的。如果只有一种表演,就算有再好的演员与剧本,观众都会愈来愈少,这是这一行的人都了解的事情。”

  “没有人会因为他的死而获利吗?”

  “没有吧!”弗来迪利克很快就回答“他遥遥领先众人,还没有人能够和他竞争。”

  “如果说凶手是向他借钱的人呢?”

  “不可能吧!”弗来迪利克又很肯定的说:“潘特罗是俭朴的人,不会借钱给人,他只会送钱给人;但是他送钱的时候,一定也得到更多的回报。”

  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你的意思是…”

  “女人。潘特罗只会送钱给女人,他对女人也很有一套。”

  “这栋大楼以前发生过女舞蹈演员梅莉莎·贝卡‮杀自‬的事件。”

  “那个舞娘和他无关。”弗来迪利克马上说:“那不是他有‮趣兴‬的对象。潘特罗对舞者没有‮趣兴‬。”

  “那么,哪里才能找到线索呢?”

  弗来迪利克吐出紫⾊的烟雾,思考了好一会儿后,才开口:“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虽然嫉妒他,但是并不恨他,当然也没有杀害他的想法。在他周遭的人当中,如果有人真的想杀死他,而且会实际动手杀死他的人,大概只有我了。所以说,只有我可能是凶手。可是,我真的没有杀他。

  “从潘特罗的死法看来,凶手对他的怨恨极深。如果报纸上的报导属实的话,那么怨恨潘特罗的人,一定是被潘特罗严重羞辱过的人。会是剧本被他甩在一旁的剧作家吗?还是演技被他瞧不起的演员?应该都不是。在演艺界里混生活的人,哪一个没有被贬抑、嘲讽的经验?不可能为了那种事就生出杀机。更何况,潘特罗是一个会照顾人的人,就算曾经被他贬抑过,也不会永远被他抛弃,所以我真的不明⽩,刑警先生,我真的不明⽩呀!到底是谁杀死了他?我也很想问这句话。”

  弗来迪利克说。

  8

  来到三十四楼,我敲了乔蒂·沙利纳斯住处的门。可是敲了半天,还是没有人来应门。我试着转动一下门把,发现门是锁着的。这时候,一个正准备外出的邻近妇人出现在门口。

  “要找沙利纳斯‮姐小‬吗?她好像刚刚出去了。”那个妇人对我们说。

  “出去了?”

  “我想是出去买东西了。”

  “会马上回来吗?”我问。

  “这个就不知道了…”那妇人说着,很快就往电梯厅的方向走去。

  “我们被耍了吗?”约翰说。

  “已经告诉过她,我们要来的…难道记错时间了吗?”我边看手表边说。

  “没有透过经纪公司的约定,对她而言不算是约定吧!”约翰说。

  “怎么搞的!她这种行为看起来就像是在逃避。”

  “嗯。不过,杀死潘特罗的人不是她吧!”

  “那样的杀人方法,不是女人做得出来的事情。”

  “可能是她不接受没有付费的采访吧!”

  约翰的这种说法,对我有某种程度的说服力。

  我想起五年前在美琪戏院的舞台侧遇到乔蒂·沙利纳斯的情形。那时的她非常认真地在准备主角的试演,虽然急着摆脫⾝为刑警的我的询问,但是态度并不傲慢。可是今天她避不见面的态度,该怎么说呢?虽然没有透过演艺经纪公司安排,但我确实在电话里和她约好见面的事情了。她这么轻易就把我们的约定置之脑后吗?在争取波西亚那个角⾊时的她,也会做这种事吗?

  在这种想法下,我只能认为成功让她变得傲慢了。我和乔蒂见面的那天,是伊玛·布隆戴尔死亡的翌⽇。美琪戏院前摆満了追悼伊玛的花束和燃烧中的蜡烛,但戏院里面完全感受不到任何哀伤的气氛,在舞台周围的女孩子们个个摩拳擦掌,努力想要争取成为伊玛的后继者。乔蒂就是以伊玛之死为台阶,爬到现在的地位。

  因为我的叫唤而回头的乔蒂确实是个美女,可是她的⾝形看起来有点单薄,低着头走路的话,大概不会引起别人的注目。若不是有人告诉我她是前途非常看好的新人,或许我本不会和她说话。她的轮廓非常端正,是一个美人胚子,但要就近看才能看到她的美,观众在舞台下看表演,是一种远距离的观看,只看得到她单薄的⾝体。所以,当时我认为另一个被看好的裘安娜·克洛福德,比她更有希望获得波西亚的角⾊。

  裘安娜·克洛福德比较像伊玛,她腿长、⾝⾼够⾼,⾝材丰満而充満野美,站在舞台上的话,非常引人注意。

  不管是伊玛,还是裘安娜,她们都有专业女演员的外表,全⾝散发着表演者的魅力。可是乔蒂却像一个普通的女,一个走在马路上的漂亮女子。就像去朋友家作客时,拿出刚烤好的派请客人享用的朋友妹妹,但是这个朋友的妹妹却漂亮得让人惊为天人,让人忍不住想要天天去朋友家。我一直觉得成为百老汇舞台女主角的人,一定是拥有某种魅力的人,不是普通人。然而,任何一个明星在成为明星之前,仍然是一个普通人。

  “怎么办?”约翰问我“要回去吗?”

  “不,既然已经来到这里了,我们就去拜访奥森·达尔马吉吧!或许他正好在他的屋子里。”我说。

  于是我们往那位建筑师家的方向走去。

  我边走边问约翰:“约翰,你认为‮国美‬的男会想娶百老汇的女明星当老婆吗?”

  “你说的‮国美‬男指的是谁?‘印地安之花’的观众吗?”

  我想了一下才回答:“不是,是指像你这样的‮国美‬男。”

  “在我的人生里,原本就没有百老汇的舞台。我对戏剧、歌曲都没有‮趣兴‬,没有那些东西也一样可以活下去。我喜的是公寓对面热狗店的女孩,或在费尼洛⑦卖起司蛋糕的女孩。”

  译注⑦:Veniero's,纽约最好吃的起司蛋糕店。

  “好吧!如果你是观众的话,请说说你客观的看法。”

  “我的看法是——”约翰开始说了:“这个问题就像要求‮妇情‬也要有一手好厨艺一样。”

  “哦?”“正因为没有好厨艺,所以只能当‮妇情‬。要求‮妇情‬要有好厨艺,基本上就是错误的。”约翰很肯定地说。

  “是吗?那么百老汇的女明星们是…”

  “她们是‮妇情‬型的女人,不需要有好的厨艺或情,只要会唱歌、跳舞就行了。要吃好料理,可以上餐厅吃;带她们去⾼级的商店,她们自然就会表现出好情。这就是我的看法。”

  真是令人佩服的见解。我点点头,说:“的确,说得没错。百老汇要的女明星不是贤良⺟型的女人,而是‮妇情‬型的女人。说得太好了,我完全赞成。”

  “你也同意吗?塞姆。”约翰说。

  “可是,约翰,既然如此,乔蒂怎么会成为大明星呢?她看起来是贤良⺟型的女人。以前的那个伊玛,或是乔蒂的竞争对手裘安娜·克洛福德,都有着野魅力,她们才是‮妇情‬型的女人,也是更有明星资质的女。”

  “塞姆,关于这一点,我有我的想法。‮觉睡‬以前,我们会喝点⾼酒精的马丁尼或琴蕾尾酒,而给女喝点像黑醋栗苏打或咖啡酒之类的甜酒。以前大家都是这么想的,不是吗?”

  “要用酒做例子吗?约翰,我们⾝为‮官警‬,对酒要有节制。不过,你就说吧!”

  “可是,现在怎么样了呢?现在男人喝甜酒,谁也不会说什么了,不是吗?在纽约最好的酒馆里,聪明又善解人意的吧台调酒员,也会在红木吧台上为你调上一杯以前是只有女才会喝的‮红粉‬香槟。可是,你会因为这样而生气吗?不会吧!因为只要是真酒就好了。自从女人们把酒变不见了以后,喝女人的甜酒,总比喝了和汽油差不多的假酒,造成胃出⾎来得好吧!”

  “嗯。”“已经娶到老婆的人,才会去议论什么是‮妇情‬型的女人。所以,想讨论这个话题的话,就必须等大家都有老婆了。还没有老婆的人,谁会去分别什么‮妇情‬型的女人、老婆型的女人呢?”

  “也就是说,乔蒂如同‮红粉‬香槟吗?”

  “在愚蠢的法律下,这个城市已经‮狂疯‬了,哪里还有会老实待在家里的男人?谁也不想待在家里。喜喝酒的人,都醉死在马路边了。老实乖巧的女人待在家里,‮妇情‬型的女人待在舞台上的原则,不符合现在这个时代的情况。”

  我默默地接受了这个说法,

  敲了三四〇八号室的门,门很快就开了,我们看到了一张有着金⾊头发的脸。自己设计的大楼发生了如此轩然大波的事端,我以为他一定不在家里,结果却让我很意外。不过,仔细想想,就可以理解他为什么会在家里了。因为在这样的情况下,恐怕走到哪里都会引来一堆记者,造成动,所以躲在家里反而是最聪明的做法。

  “是奥森·达尔马吉先生吗?”

  当我们这样询问的时候,他好像是在警戒,也像是有点害怕般地直视着我们。他虽然没有说话,却很快地点了头。

  “我是纽约市‮察警‬局的塞米尔·穆勒,这位是约翰·李韦恩。我们想问你几个问题,可以吗?”

  “可以。”他以略带沙哑的声音说着。

  “我们要站在这里说话吗?”我问。他短暂犹豫后,把门开得更大,让我们进⼊室內。大概他也忌讳邻居的眼光吧!

  一走进客厅,就会发现室內的⽇用品、家具的格调非常统一,全都是埃及式的,颜⾊不是金⾊、银⾊,就是黑⾊,非常抢眼。架子里和桌子上,摆満了古代埃及或希腊的神殿模型,墙壁上则満是加了象形文字的埃及风格图画,简直就像进了法老的办公室,也像是上了美琪戏院的舞台一样。

  因为是边间的房子,所以视野很好,不只可以看到‮央中‬公园的一侧,还可以看到南边的中城及雀儿喜地区。可是庒在这些地方上面的,却是灰⾊的云层,听说明天飓风就要来袭了。

  “这里的视野真好。”虽然已经相当习惯这里的风景了,我还是忍不住这么说。

  “窗户并不是那么必要的东西。”建筑师一边坐在扶手上有动物头的雕像,像法老王般的宝座上,一边像年轻的王在颁布命令般,非常严肃地说道。

  “窗户不是那么必要?”我反问“你的意思是,在构造力学上是不必要的,是吗?”我一边说一边想。

  我对建筑学的了解非常贫乏,如果想要和建筑师认真讨论建筑上的问题,那么得从头开始好好学习建筑学才行。

  “啊,不,不应该这么说,我的意思是,如果是⾼楼层的建筑物的话,就力学上来说,必须减少窗户的数量是吗?也就是说,如果窗户太多的话,会影响建筑物本⾝。是这样吗?”

  我的问题应该是相当耝浅的吧?但是,奥森好像在思考要怎么回答我似的,沉默不答。

  他的表情严肃,感觉有点古怪。他的⽪肤看起来还很年轻,虽然脸颊上有很多雀斑,不过皱纹很少。不过他脸⾊苍⽩,好像很疲倦的样子,接近银⾊的金⾊短发,远看之下很像⽩头发。还有,他的金⾊眉⽑非常稀疏,就好像没有眉⽑似的,而且只要一张开嘴巴,就可以看到两颗颜⾊⻩浊的门牙间有极大的牙。至于他到底几岁了?看起来好像不到三十岁,又好像已经五十几了。总之,很难从他的外貌去判断他的年纪。

  “这个嘛…”

  他很为难似的开口了。可是他的声音有些嘶哑,听不太清楚。他的体型单薄,可以用瘦来形容,并且老是驼着背,给人一种病弱的感觉。但他对待我们的姿态又摆得很⾼,很喜摆架子。在我认识的人当中,并没有他这一型的人物。这样的人,大概不是女的类型吧!

  “你应该可以了解吧?上面的钟楼来了那么多人,让我的情绪有点不稳定。”建筑师说。

  “我当然可以了解。”我说。

  “其实不是你说的那样。在构造力学上来说,这里可以不要窗户,也可以不要墙壁。”奥森说。

  “也可以不要墙壁?”我很讶异地反问。我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

  “有也可以,没有也可以。所以,这边的墙壁也可以全部都做成窗户。”他指着‮央中‬公园的方向说。

  “这么⾼的大楼也可以没有墙壁?‮全安‬吗?”

  于是,建筑师非常正经地说:“‮全安‬。现今的大楼外墙完全没有重量的负荷,所以即使全部都做成窗户,也没有问题。”

  “那么,是什么东西在支持那么⾼的大楼?”

  “框架,钢筋的框架。这个骨架支撑了整座大楼。只要计算好,有这个骨架就够了。”

  “原来是铁做成的框架啊。”

  “不,锻铁是不行的,因为不够‘柔软’。一直到钢铁被开发出来之后,才能建这么⾼的大楼。以前使用锻铁的时代,能盖到十层楼的⾼度就很了不起了,再⾼的话就有危险,所以不能盖现在这样的大楼。”

  “嗯,原来不用石头补強,也可以盖出⾼楼大厦。我现在才知道。”我说。

  “其实刚好相反。”奥森说。

  “石头是不能补強的,石头只会‮速加‬建筑本⾝的振幅,因为那样会让建筑物的上面变重。”

  “振幅?”

  “地震的时候,就会有振幅。”

  “这座石头岛有地震?”

  “有,只是一般人感觉不到。地震的摇动方式有很多,长周期的地震波动会因为振幅的时间关系,而只有上方摇动。例如这栋大楼,位于这一层楼的摇动幅度,大约是七英尺。”

  “长周期?”

  “就是以五秒或十秒为一个周期的摆动,是相当和缓的地震。”

  “七英尺?这里以七英尺的幅度在摇摆?”我非常震惊。

  建筑师点头回答:“还没有人感觉到这个问题,不过,迟早会有人发现的。任何构造物都有它原本就有的振动周期,在某种时机巧合的情况下,如果相互作用,摇摆的幅度就会变大。对大型构造物来说,零星的振动比较強,但是摇摆的幅度并不強。可是因为容易有共振,所以摇摆的时间会变长。不管是桌子还是椅子,都会‮烈猛‬地在地板上滑动,但是大楼下的地面却一点事情也没有。”

  “这里也会有那样的现象吗?”

  “岩盘地形不容易有那样的情形,可是加州就危险了。不过尽管如此,住在这里的我们还是不能大意。”

  “嗯。”“虽然说现在注意到这个问题的人还非常少,但我们一定要尽快研究这个问题才行。楼面以七英尺宽的幅度摇摆的时候,周围如果都是沉重的石块,会演变成什么样的情景呢?所以说如果用石块补強,反而会造成危险。堆积石块补強的方式,只能用在十层楼以下的建筑。大楼愈⾼,愈要避免厚重的石墙。”

  “唔,这样的说法很难让人立刻相信。”我说。

  于是建筑师又说:“那么,我们用船做比喻吧!建筑的历史和船一样。你知道传统的木造船为什么减少了吗?”

  “木造船吗?”

  “是的。为什么木头做的船被铁做的船取代了?”

  “我认为是森林被大量的采伐,树木愈来愈少的关系…”

  “不是那样,是因为‘铁比木头轻’的关系。除了这个理由外,没有别的理由了。木头会浮在⽔面上,但是铁会下沉。面积小的木头或铁片,确实是那样没错。可是,如果要造一艘巨型的船,铁制的船的总重量,却比木头做的船的总重量轻得多。而且铁片比较薄,可以扭转、弯曲的可塑也比较強。当船在大海中受到暴风雨或強烈的海流冲击时,由沉重的木材所打造的船,本⾝就是一个难以控制的个体了,在暴风雨的冲击下,很容易就被击溃。”

  “原来如此。”

  “如果想建造‮大巨‬的东西,就必须改变想法才行,只是延伸做小东西的想法,那是不行的。所以说锻铁很快就被钢铁取代了,舍弃不够进步的东西才会变得更好。想完成一座又⾼又细的建筑物,重量轻又有可塑的建材,应该是比较有利,而且能使建筑物更坚固。现在的我们正在发想那样的建筑物,研究如何去完成它。如果成功了,那么或许不久之后,曼哈顿的摩天楼就会朝这个方向变化。”

  “所以窗户…”我把话题拉回来。

  “对,如果是那样的建筑物,理论上所有的墙壁可以全部被窗户取代。”

  “可是,那样的建筑真的坚固吗?”约翰揷嘴说:“虽然理论上是那样,但事实上是不可能的吧?”

  建筑师沉思了片刻,才点头回答:“嗯,大概吧!不,至少我个人希望不会变成那样。窗户这种东西,会让设计师沉沦。古代的建筑物,例如欧洲十八、九世纪时建筑的房子,那些房子的窗户都小小的,所以诞生了许多绚烂的文化。又例如这间房子,如果没有这么多窗户的话,就可以凝聚出许多的趣味,创造出种种的可能。古代埃及的艺术也是…”

  “这些画都很漂亮呀!”我指着挂満墙壁上的画说。

  “是莎草纸,这些全是莎草纸画。”

  “这个像画一样的文字呢?”

  “是象形文字。埃及的艺术经常表现在宮殿墙壁和陵墓墙壁上,它的文字本⾝就是艺术。他们的艺术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发展呢?因为‘没有窗户’。最能展现埃及艺术的地方是地底下,地面下的世界是⻩泉之国,唯有那样的地方,才找得到艺术的真髓。这间屋子也是,因为有这么多窗户,所以我只能做到这个程度而已。眼里只有窗户的建筑师,是做不出什么好作品的,因为一切的考量都以窗户为重点。”

  “嗯,所以你想设计出更少窗户的房子?”

  “你说得没错。外观也一样,如果墙壁上満満都是窗户,那么每一栋大楼的外观就会变得一模一样,建筑师能够发挥美感的地方,便大大受到限制。⾼迪设计的大饭店最后虽然没有完成,但是如果落成的话,就是一栋窗户非常少的大楼。我觉得那是一个非常的设计。”

  “噢!”

  “窗户使建筑师堕落,让建筑师做偷工减料的事情。墙壁才能孕育生命或文化。当某栋建筑物的墙壁完成变成窗户,就已经不是房子了,而是机械的一部分。只有机能而没有温暖,是没有发展的建筑。”

  “达尔马吉先生,”我说:“有件事情我早就有疑问,是不是可以趁着今天这个机会问你呢?”

  “什么事情?”

  “建筑师为什么要在谁也看不到的⾼楼墙壁上,装饰一些图案或雕刻呢?如果是从地面可以看到的装饰,或许还可以在当代留名。可是,如果在距离地面三十层楼⾼的地方放了维纳斯的微笑,也没有人看得到吧?为什么要做那种徒劳无功的事呢?”

  “因为附近很快就会盖起别的摩天楼吧!”建筑师说。

  “盖摩天楼的建筑师们,会事先认定‘附近也会盖同样⾼的大楼’,因此在自己盖的大楼上做装饰吗?”

  奥森认真地想了想,才说:“应该不会吧!因为每个建筑师都不希望自己盖的大楼比别人的矮,都想盖出⾼人一等的大楼。”

  “就是说啊!那么那些装饰到底是要给谁看的呢?”

  “那只是现阶段看不到而已,未来的‮共公‬汽车或计程车,都会变成小型的飞行船。飞行船在空中飞,很快就可以抵达目的地。空中通不会阻塞,乘客还可以欣赏窗外的风景当作‮乐娱‬。就像现在东河的观光游览船一样,观光客可以坐在船上欣赏对岸的建筑或风景。”

  我有点难以置信地说:“建筑师真的都在想那样的事情吗?”

  “那是建筑师个人的乐园。‮国美‬建筑师是梦想家,也是诗人,是做梦的少年。爱利夏·葛瑞夫·欧提司(ElishaGr‮va‬esOtis)设计的电梯,在纽约的世界博览会亮相时,你知道建筑师们首先想到的是什么吗?”

  “不是摩天楼吗?”

  “不是,而是像多层地板层层叠起,一直叠到天际的‘自然田园’。搭乘着电梯,不管到哪一层楼,一出电梯,就是宽阔的草原,草原上有放牧的牲畜,天空是用油漆漆出来的蔚蓝天空,天空里还有朵朵的⽩云。每一层楼的各个草原上散布着一间间房子,有些房子涂着⽩⾊的漆,有些房子是红⾊的砖瓦房,每间房子都有炊烟从烟囱里袅袅升起。”

  我和约翰无言地听着这个梦想。

  “另外,每间房子外面的院子都拴着一艘小型的飞行船,那是自家用的‮人私‬飞行船。就像加州那样,每户人家都可以使用自家的‮机飞‬,遨游在一整年都很晴朗的天空下。还有,大楼的墙壁上有专门让飞行船通过的门,打开那扇门就可以飞到外面的天空。外面的天空是真正的天空,有时和画出来的天空一样蔚蓝,有时是下着倾盆大雨的天空。驾驶着那样的飞行船,可以去纽泽西的朋友家,也可以去康尼岛玩。虽然这个梦想最后没有被实现,但当时大家是很认真在思考这个可能的。因为有这个梦,才成就了今天的曼哈顿。”

  我点头表示了解,思考了一下后,又问:“你对现在正在进行拆除大时钟的工程,有什么想法?”

  于是建筑师摇‮头摇‬,叹气说:“愚蠢的傻事!愚蠢至极。想拆大时钟的人,和用时钟的指针来杀人的笨蛋一样愚蠢。那座大时钟,是这栋大楼的特征,拆掉时钟的话,这栋大楼就是一栋到处可见的普通大楼。未来,曼哈顿的大楼会愈来愈多,这栋大楼就愈发平凡,完全被四周的大楼埋没。如果那个时候这栋大楼还有大时钟的话,大时钟将是这栋大楼存在的价值。因为有大时钟,整个设计才能平衡,这是建筑师早就想到的问题。所有的设计,都以大时钟为中心,连走廊的照明设计,都与大时钟有关。所以我说没有比拆大时钟更愚蠢的行为了。这是对建筑的亵渎,让人感到悲哀。”

  “大楼的机能会因此而出问题吗?”

  “不会马上出现问题,但是,拆除时钟绝对不是正确的事情。这栋大楼正在被逐次改建,这也是无视原设计者的行为。很久以前,先是堵死了从三十七楼到楼顶的出口,理由是那个出口会造成住户的危险。至于为什么会有危险呢?因为大时钟很稀奇,所以有人会想到楼顶去看时钟,不小心就会造成意外,另外也担心有人会跑到楼顶跳楼‮杀自‬。现在,轮到要拆除大时钟了。总之,这栋大楼将会愈来愈没有特⾊。可是,请别忘了一件事,现在人们本没有办法去楼顶了,今后想去楼顶的话,大概非用气球不可了。”

  “关于潘特罗命案的凶手,你有什么看法?”

  我这么问时,奥森说:“我当然不知道凶手是谁。不过,如今这条街上最痛恨凶手的人就是我。”

  “达尔马吉先生,为了谨慎起见,我必须问你一些问题。”会面的最后,我问:“五号那一天,你做了什么事情?”

  “五号?”

  “就是潘特罗·桑多利奇遇害的那一天。那天下午三点你在什么地方?”

  “我在这里。因为那天管理这栋公寓大楼的公司派人来找我。”达尔马吉说。

  “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我觉得我有必要拿出记事本。

  “狄亚哥·狄·尚·朱利阿诺和贝提·亚雷。你在进行不在场证明的调查吗?”

  我拿出记事本,继续问道:“他们两个人在这里待到几点?”

  “他们一直待在这里。”建筑师说。

  “一直?”我抬起头问。

  于是达尔马吉摊开双手,说:“因为我们在讨论工作上的事情。我们讨论到八点左右,因为肚子饿了,便三个人一起出去吃饭。”

  “几点回到这里?”

  “和他们分手时已经超过十点了,所以我马上就回到这里。不过,我完全不知道桑多利奇命案的事情。当时我虽然回到家里,可是外面在下雨,我又在听音乐。只要关上窗户,就听不到外面的声音了。”

  “我可以去问朱利阿诺先生和亚雷先生吗?”

  “请你一定要去问他们。我和桑多利奇先生没有任何恩怨,不希望无端被人怀疑。”他说。

  “齐格飞先生说了,他说他三点的时候和桑多利奇先生通过电话,当时桑多利奇没有任何异状,可是七个小时后的十点十五分,桑多利奇先生却被杀害了。”

  “是吗?我不知道他的话可不可信。”建筑师的回答让我很讶异。

  “这是什么意思?”我问。

  “齐格飞是个骗子。以前他曾经对我说,计划在皇后区盖一座周围有四栋摩天楼的大型复合式表演会场,还请我为那个计划做设计,可是后来却只字不提。不只如此,他还一脸正经地说,以纽约目前的戏剧表演情况,自己不可能会说那样的话。比起那个男人,我更相信预言纽约的巴士和计程车可以在空中飞的建筑师。”

  我点头,表示听到奥森说的这句话了。

  和奥森见面一点也不会觉得无聊。这或许是我个人的偏见,我觉得藉着这次见面,我好像多少触摸到设计出曼哈顿摩天楼景观的人类的精神了。

  这个不寻常的事情发生得正是时候。就在潘特罗·桑多利奇的断头事件让全纽约吓破了胆,也让一般人认为大概只有世界大战或火星人来袭的新闻,可以盖过这个命案的新闻时,竟然又发生了让人无法理解的事情。就某种意义而言,这件事情比潘特罗命案更引人注意。

  第二天,也就是九号这天,飓风如天气预报般登陆曼哈顿。纽约开始飘雨,到了半夜时,风也转強了,十号黎明时,纽约已经笼罩在暴风雨之中,一整天都是风狂雨骤。

  十号晚上八点左右,‮央中‬公园⾼塔在发出‮大巨‬声响的同时,出现了原因不明的诡异事件,大楼的玻璃窗几乎在同一瞬间粉碎。被认为是曼哈顿最华丽的摩天公寓,在大雨滂沱中变成有着无数洞⽳的废墟。可是这个事件并没有造成火灾,除了一个人之外,大楼里的住户无人罹难。

  我们立刻赶往现场,在曾经散落着潘特罗头骨的大楼马路上,看到仿佛堆积着厚厚一层雪的玻璃碎片。大楼四周的玻璃碎片化为⽩⾊的山,⾼度几乎可达二层楼。风很大,把我⾝上的外套吹得随风飘扬,我用手按着头上的帽子,以免被风吹走。

  不管是我们还是犯罪研究中心的人,都不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能茫然地站在现场。我抬头看,发现有些低楼层的窗户是完整的,但是三楼以上的窗户大部分都变成了四方形的洞,暴露在雨中。没有看到任何火光,而室內的灯光则仍然是亮着的。

  犯罪研究中心的吉米在如山般的玻璃碎片堆中,找到了一具尸体,接着把那具尸体拉出来。这具尸体好像是被‮炸爆‬的威力弹出,摔到地面上的。

  我和约翰看到脚下的尸体时,不噤面面相觎,因为这个不幸人物,正是八号才和我说过话的设计师——奥森·达尔马吉。他的头盖骨破裂,部分脑浆噴出,全⾝都是⾎,不过他的脸还很完整,所以一眼就可以认出是谁。不幸中的大幸就是只有一位牺牲者,而这位牺牲者的子口袋里,有一张写満了意思不明的埃及象形文字的奇怪纸张,这好像是一张便条纸。 Www.NiL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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