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夕鹤2/3杀人事件 第四章 黑暗中的夕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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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小说网 > 推理小说 > 北方夕鹤2/3杀人事件 作者:岛田庄司 书号:44276 | 更新时间:2017/11/23 |
第四章 黑暗中的夕鹤 | |
1 好像掉到地狱里了。恢复意识的时候,吉敷发现自己不断地因为痛苦,而发出呻昑的声音。刚才和牛越在一起吃饭的店,好像远在几千光年外的天国;刚才和牛越一起说话的事,好像事实上也不存在;好像从几十年前开始,自己就已经趴在这个雪地上,过着像虫一样的生活了。 他想起刚刚发生过的事。自己先是因为小腿被之类的东西狠狠的打了一下而跌倒在地,接着侧腹又被用力踢了两、三下,对方最后的那一踢,则落在脸上。那些攻击只是几秒钟內的事。 对方是一个人吗?还是两个人?——不是很多人,是一个或是两个而已。 虽然听到对方离开时的脚步声了,却还是不清楚那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或许是两个吧!因为时间太短,又是突然遇袭,吉敷本没有防卫的余地。 是藤仓!他直觉得是藤仓兄弟。他想起藤仓次郞的脸。 这是报复的行为。 过了很久。真是好像很久,感觉上有一个小时以上吧——不,实际上或许真的有那么久,吉敷因为疼痛而呻昑不已。让人无法相信的事是,这一段时间內竟然一直没有人从吉敷的⾝边经过。 眼前的左手已经埋⼊雪中,从鼻子与嘴巴里流出来的⾎,一直没有停止过。眼前的雪地,一定已经被⾎染红了吧?因为太暗了,他看不出雪地的颜⾊。 痛到最⾼点的时候,吉敷的⾝体啪答啪答地发抖,却发不出呻昑的声音,眼泪不听使唤地从眼中流出来。他拚命地忍耐,但是愈忍耐,眼泪愈不听使唤地掉落在雪地上。除了发抖,吉敷无法让自己的⾝体活动,连动一手指头或动一下脚,都办不到。痛苦的感觉源源不绝地涌出,⾝体上除了疼痛的感觉外,没有别的感觉了。 又过了一阵子,痛苦的⾼峰好像过去了,他才开始能感觉到自己⾝体的各部位。膝盖下的小腿是否还连接在⾝体上?手肘下的手臂也还在吗?他非常的不安,穿着鞋子的脚掌,好像在几公里之外的彼方。 疼痛的感觉慢慢稳定下来了。疼痛来的时候,是瞬间即到,要去的时候,则慢慢呑呑地走着,好像时钟的短针在走动一样。终于有了更多的意识,能够思考疼痛以外的事情了。吉敷想到自己不能一直这样躺着,因为自己只有两天的时间,能够把通子从被通缉的命运里救出来的时间,只有区区四十八小时而已。 他集中全⾝的力量,刚开始时只能让手指头移动零点五公分的距离;再集中力量到手肘的地方,手臂好不容易能弯动了一点点。但是,这证实他的手没有断掉。他慢慢地把右手拖到⾝体的旁边,再将全⾝的重量放在手肘上。他想用右手撑起自己的⾝体。 疼痛的感觉瞬间穿贯整个⾝体,让他痛得发出叫声。侧腹的⾁好像被人从骨头上挖起来一样的疼痛,迫使他再度跌到雪地上,原本覆盖在他背部的雪,纷纷滑落。这是非常艰辛的工作。吉敷又花了一段时间,才终于可以坐起来。他想立起右脚的膝盖,左脚却发出令人无法相信的疼痛。左脚和左边侧腹的肌⾁,好像要被挖出来一样的痛。 又花了一段时间,吉敷像植物一样地动着,非常缓慢非常缓慢地,终于可以站起来了。他的右手扶着路旁大楼的墙壁,支撑着⾝体。 必须使尽全力来对抗的⾁体疼痛,一直没有从他的⾝上消失。吉敷觉得左脚好像已经不能用了,或许已经骨折了。吉敷觉得好惨,眼前一片灰暗。如果不能行动,就不能去寻找通子,也不能再去三矢公寓调查、解决奇怪的案子了。那么,通子就会被当成罪犯,这辈子难以脫⾝吧?在⽇本这个家国里,现在通子唯一的盟友,就是自己;唯一能救通子的人,也是自己了。 打击吉敷左脚的子,就在眼前的雪地上。他把左脚挪到⾎迹斑斑的雪地上,然后慢慢的弯曲膝盖,伸出右手,去捡雪地上的子。他小心护着侧腹內的肌⾁,弯下⾝体时,却听到侧腹內肺脏的咻——咻——声。很辛苦地才把子捡起来。子不长,但是可以靠着它再度站直了。吉敷试着往前踏出一步,可以走动了,但是左脚是被拖着动的。他很快地再踏出右脚,再走一步。总算可以走了。 吉敷把口中的⾎和唾一起吐到雪地上。好像已经不再流鼻⾎了,但是觉得很冷,冷得连骨头都受不了。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受伤了抵抗力不⾜的关系,吉敷的⾝体抖个不停,几乎就要菗筋了。 吉敷慢慢的慢慢的走在回旅馆的路上。⾁体的疼痛好像固定的嘲汐一样,每隔一会儿,就周期地侵袭一次⾝体。那种时候,吉敷就不得不停下脚步,⾝体靠着子,几口气后再走。 看不到时钟,不知道现在是几点了。街上静悄悄的,电灯也熄了,四周一个人也没有,说不定旅馆也关门了。吉敷很担心。 自己的样子一定很可怕吧?到了旅馆之后,旅馆內的人会让我进去吗?吉敷很担心这一点。万一被拒于门外,只好拿出刑警的件证了。 2 忍耐着每走一步都会引发的疼痛,吉敷终于走到旅馆的门前。原本在大厅里的服务人员,此刻正好在外面的玻璃门旁,准备关门。吉敷来到可以看到服务人员背影的阶梯前,并且踏上第一阶楼梯了。他很想出声叫唤服务人员,但是叫不出声音。爬到第五阶的时候,那个服务人员终于发现他了,便很快的走下来。 “怎么了?受伤了吗?被车子撞到了吗?”服务人员立刻扶着吉敷。 “不,不是那样。”吉敷第一次感受被人扶持时的轻松感。他以前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和人打架了吗?”听得出服务人员的声音里有不耐烦的意味。吉敷很辛苦地才从口袋里拿出件证,以沾着⾎迹的右手出示。 “我不是坏人。我在前面的地方被攻击了。” “能自己走到房间吗?” “没有问题。” “要不要叫医生?” “医生都已经睡了吧?我没有问题。” 服务人员再度拿下外面门的锁。他熄了灯,才走回大厅。吉敷觉得暖和了,手和脸颊的刺痛感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痹的感觉。 左脚也是⿇痹的。強烈的疼痛感虽然已经消失,却还是无法弯曲。之前的一段时间里,他几乎把全部的体重都放在这只脚上了。在没有拐杖的情况下,吉敷好像靠着墙也能走了。服务人员走过来,想扶他一把,但是他拒绝了。他独自慢慢地走到电梯口。明天也必须这样自己走才行。 在电梯里稍微一口气,休息一下之后,他才拖着左脚,走过铺着地毯的走廊,来到自己的房间前面。吉敷用钥匙打开门,进门后立刻开灯。好不容易才脫掉上⾐,拿下领带,丢到上。接着,他打开浴室的灯,进⼊浴室,站在镜子前面。 左眼的下方又黑又肿,鼻子下和嘴角都有⾎迹。⾎迹已经⼲了,但是用手摸摸,那还是软软的⾎块。这样的一张脸,实在不像人的脸。 他在⽔槽里放了热⽔,⽔蒸气上升,温暖了吉敷的脸。 洗脸的时候,他把热⽔含在嘴里,漱了好几次后再吐出来。结果变成红⾊的热⽔里,夹杂着黑⾊的小⾎块,从排⽔孔里消失。漱完最后一口,吐口⽔的时候,口腔里疼痛异常,大概是嘴巴里处处是伤口的关系吧!吉敷觉得想吐,蹲了下来,却没有吐。 从⾐服上看来,无法想象吉敷所遭受的攻击。因为是在雪地上挨打的,所以除了衬衫上有⾎迹外,他的⾝上没有沾到一点点泥土,⾐服上也没有任何扯裂的痕迹。脫掉上⾐的上半⾝上,侧腹的地方黑了一大块,那是严重的⽪下出⾎。手指头轻轻碰一下⽪下出⾎的地方,就觉得痛得要命。吉敷本不敢按那个地方,因为只是把手掌放在上面,就觉得痛了。 幸好房间里很暖和。他拿两条⽑巾沾冷⽔,裸露着上半⾝躺在上,将⽑巾放在左眼下。 有人敲门。刚才那个服务人员带着救急箱来了。 “我觉得您还是擦擦药比较好。”那服务生说。 “谢谢。请把救急箱放在那里就好了。”吉敷说。 “我帮您擦吧!”服务生说。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来。” “可是,还是有人帮忙比较容易吧?”服务生还是站在原地。 “我一个人就可以了。”吉敷強调地说。 “那样吗?那我走了。”服务生说着,就出去了。 吉敷不想起来锁门,他一直在上躺着。 以前好像也有过现在这样的感觉。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想起来了,是⾼中的时候。吉敷⾼中时参加橄榄球社,经常会在学校的运动场里活动。可是学校的运动场很小,所以橄榄球社只好和球社轮流使用运动场。有一天不知怎么着,两社团竟然同时在运动场上出现。 当时他正好跑出中线,准备接球,却听到学长大喊“喂,危险”吉敷还不知道怎么一回事,就感到左眼的部位疼痛得不得了。接着就是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倒在泥土地上。打到他左眼下方的,是球社的人打击出来的一记平飞直球。 后来有人告诉他:幸好打击者与他相距五十公尺以上,如果当时的距离更近一点,那一球或许会要了他的命。被球击中后,他在两位学长的搀扶下,进保健室休息,并用⽑巾敷左眼的部位,躺在保健室的上休息。比较不痛的时候,他曾经拿掉⽑巾,,可是左眼还是张不开,就算勉強张开了,眼前也一片黑,什么也看不见。 练习结束的时候,球社的候补球员来了,并且用脚踏车载他去市区的眼科医生那里。手臂上打了一剂让人痛彻心肺的针后,就被带进一间暗房里。医生拿着蜡烛站着,叫他看蜡烛的火焰。他勉強张开左眼,虽然看到火焰了,但是看到的不是一个火焰,而是两个,这表示他的左右两眼有落差。后来医生把蜡烛移开了,但是他的左眼上方依然有个火焰的影像;不管再怎么努力,再怎么修正,就是无法让两个火焰的影像合而为一。 他记得当时自己非常害怕,还以为这一辈子就这样完了。 吉敷觉得现在比那时还要严重。拿掉⽑巾以后,左眼虽然勉強可以看得见,但吉敷心里还是想着:我的左眼怎么这样倒霉呀! 明天要怎么办呢?向牛越夸口说能找到通子,其实他心里一点把握也没有。明天自己到底要去哪里昵?必须有个目标才行。但是自己现在这样的⾝体,就算有了目标,也未必有信心能够到达那个目标呀!不过,如果让他知道通子十之八九可能在某个地方——不,只要有五成的可能就行了,他就算用爬的,也会爬到那里去。 疼痛的感觉慢慢的减缓,⾝体比较轻松了,但是体温却渐渐的在上升。发烧了吗?吉敷自言自语地说。吉敷知道发烧的可怕。以前有一次,他因为打架而受伤,当天晚上就因为发烧而难过不已,呻昑了夜一都无法⼊睡。吉敷心想:此时此刻自己处于旅途之中,⾝边没有可以依靠的人,今晚恐怕又要整晚呻昑,无法⼊睡了。 他试着回想被球打到的时候。那是很久以前的事,记忆已经不是那么清楚了,可是,那时好像没有发烧。这次比那次严重,不知能不能逃过发烧的命运。 要救通子!吉敷糊糊的脑筋里,最重要的就是这件事。 救通子的方法,大概有两个。一个是在一月六⽇早上以前找到通子,并且将她带到钏路署。 吉敷确信通子不是凶手。他认为通子一定有把柄落⼊藤仓兄弟的手中,才会被利用,并且听命于他们。通子应该知道真相吧?如果凶手真的如吉敷所想,确实是藤仓兄弟,那么,通子可能知道藤仓兄弟杀害他们的子的手法吧!而他们的不在场证明,是否会在通子说出真相时破功呢? 吉敷认定藤仓兄弟就是凶手,且不愿看到通子因为通缉令,而被当成杀人凶手,所以才会对牛越说,会把通子带到他面前。可是,就算通子知道凶手是谁,却不见得知道他们是怎么杀人的;这种可能是存在的。万一真是那样,那么通子还是可能被逮捕。不过,找到通子时,先把这个问题问清楚,就可以了。 还有一个方法。这个方法简单明快又确实。那就是吉敷自己开解命案的种种不可解之处,证明藤仓兄弟是杀人犯,这就行了。只要能证明他们兄弟两人是凶手,就可以洗脫通子的嫌疑。 吉敷闭上眼睛,移动一下双眼上的⽑巾,心里想:我办得到吗?他知道证明藤仓兄弟是凶手,才是最好的办法。因为只是把通子找出来,案子还是不能获得解决。就算能在五⽇晚上以前找到通子,但是通子如果说:早把自己屋子的钥匙给藤仓兄弟,并且离开钏路了,所以本不知道藤仓兄弟做了什么事。 如果真是那样,那该怎么办?还是要硬带通子到钏路署吗?他知道自己不会那么做,反而会在苦思之后,让通子逃命去。或许还会担心通子钱不够用,而把自己⾝上的钱全部给通子。如果最后的结局是这样,那么通子仍然逃不了被通缉的噩运,自己也得为了帮助通子逃亡,而引咎递出辞呈。 想来想去的结果,吉敷觉得:承蒙牛越的帮忙,好不容易争取到的两天宝贵时间,应该利用这两天来解破三矢公寓的离奇事件,而不是用来寻找通子。但是——吉敷又想:办得到吗?这个案子非常棘手,实在是太过离奇了。吉敷因为深知通子,了解一些事情,才会把杀人犯的目标锁在藤仓兄弟⾝上,否则也会像牛越一样束手无策,最后只好使用最权宜的方法,设定凶手就是通子,然后祭出通缉凶手的手段。 虽然知道凶手是藤仓兄弟,但是要证明他们犯罪,却很困难。盔甲武士的幽灵和灵异照片等等事情,实在是太奇怪了。必须弄清楚这两个怪事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它们或许和整个案子有关吧?如果能开解案子之谜,或许就能了解那两个奇怪的事件是怎么一回事吧? 现在就是必须决定要采取哪一个方法的时候。这个决定十分重要,影响了明天开始的所有行动。到底要采取哪一个方法?选择哪一条路呢?怎么做,才能真的帮助到通子呢? 吉敷不知道,也就没有办法做决定。找通子和解破三矢公寓的谜团,对现在的吉敷而言,是同样困难的两件事。不管是哪一件,他都没有信心,都不知道要从哪里下手,也都没有任何线索。 如果选择解破三矢公寓的谜团的话,那么要从哪里着手呢?该做的事好像都已经做过了。这个案子和他以前所处理过的案子,本质上就不一样,不是用脚到处询问、调查,就可以解决的;何况,询问、调查的工作,可以说今天都做完了。如果要找人问话,并不是没有人可以找,只是吉敷觉得那已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了,因为问来问去的结果,会和今天一样。 吉敷的脑子里浮现三矢公寓的情况。他看过所有的现场,包括夜鸣石、公寓使用地內的小河、管理员室等等。他曾经从夜鸣石的旁边,抬头观察通子屋子的窗户;也从那个窗户俯视过夜鸣石。 他也隔着小河,看过对岸的三号楼,藤仓就住在三号楼里。人在三号楼里的丈夫,如何能够杀死人在一号楼五〇三室里的子呢?本是不可能的事。 太难解了!心里一旦有了这个念头的同时,放弃藤仓兄弟这条线的想法,也油然而生。但是回头再想,连一心想救通子的自己都这样了,何况是钏路署里的那些人。 还有,倒退着走路,只会出现在照片里的盔甲武士幽灵,又是怎么一回事?——吉敷没有信心解决这个问题。或许是现在⾝体的状况不好,所以觉得自己没有能力解决,更别说要在两⽇內解决了。 可是,牛越赌上个人的职务立场,⾝为他争取了两天的时间,他不能对不起牛越的诚意。 不管怎么说都不能浪费这两天的时间。可是吉敷的年假却就要结束了,就算他能在六⽇早上给牛越一个代,然后立刻搭机飞回东京,六⽇那一天还是不可能回署里上班的。 吉敷这一组的工作,去年一整年都很辛苦,今年的过年能放到四⽇,已经可以说是奇迹了,实在很难开口再向主任请假;而且,现在和他搭档的伙伴小⾕,如果听到他要请假,一定也会露出不⾼兴的表情吧!这个假实在太难请了,更何况吉敷还说不出要请假的理由。 但是,无论如何还是要早点让署里的人知道自己要请假比较好。看看时钟,已经十二点了,主任和小⾕都已经睡了吧! 吉敷想到中村。中村和主任与小⾕都很,或许可以请他代为讲情。中村也是吉敷和通子婚礼时的媒人,和吉敷的情当然与一般不同。吉敷曾告诉中村:五⽇下午会回去署里上班。中村也对古敷说:正月三⽇晚上要在家里招呼客人,上觉睡的时间会比较晚。 吉敷慢慢的从上起来。如他自己先前想的,侧腹的疼痛因为起的这个动作,马上就回来了。吉敷咬着牙,不顾疼痛地下,每向前踏出一步,眼前就一暗。蹒跚前进的结果,吉敷的右肩还撞到墙,侧腹当然就更加疼痛,连左脚也烈地痛了起来。 他的⾝体像滑行一样地滑过墙壁,来到门的前面,按下门把上的钮,把门锁上。接着,他护着侧腹,弯着⾝体,慢慢走到电话旁边。可是,当他伸出右手,拿起电话机的时候,电话机就跌落上,听筒掉到地上,他只好蹲下去,捡起听筒。 蹲下去的时候,终于看到管卷起的左小腿伤痕。很严重。膝盖下面十公分的地方肿起来,好像有另外一个膝盖,而且是紫⾊的膝盖。紫⾊膝盖周围的颜⾊是暗红⾊的,愈往外颜⾊愈淡,一直红到脚脖子。 应该赶紧治疗的,但是,他还是决定先打电话。虽说是正月有客人来的⽇子,不快点打电话的话,万中一村也睡了就⿇烦了。叫醒睡着的人,是很不好意思的事。另外,他也知道自己的体温一直在上升,很有可能陷⼊脑筋不清的地步。现在都无法把话说清楚了,吉敷本无法预测二十分钟后的自己会怎样。 从旅馆的房间拨电话出去,必须先拨0,再拨东京的区域号码03,然后再拨中村家里的电话。中村的家在文京区大冢四丁目,吉敷记得那里的电话。他们做朋友的时间很久了。 因为是长途电话,所以花了一点点时间电话才接通。先听到喀嚓的声音后,才听到接通的铃声,不久就听到对方的电话被拿起来的声音。“喂,我是中村。”带着有点戏谑口气的悉声音。 看来他还没有觉睡。 “是我,吉敷。”吉敷听到自己的声音,吓了一大跳,因为声音十分沙哑。 “啊,是你呀!你是怎么搞的,打了好几次电话给你,你都不在家。你现在在哪里?”中村的声音十分开朗。 “我在外地,现在正在旅馆里。” “哪里的旅馆?” “北海道。” 因为不想⿇烦中村,想要独自面对责任,所以他暗自希望中村不要问太多。 “客人还在吗?”吉敷问。 “不,刚走了。你打得正是时候,我刚刚才把客人送出门。” 从这样慡朗的声音听来,他好像喝了一点酒。听到中村的声音,再想到自己的声音,这么大的落差让吉敷有种绝望的感觉。但为了不想让对方发现自己的状态,吉敷想让自己的声音像平常一样的轻松。可是,那样的话,恐怕他就说不出话了。 “是这样的,我想拜托你帮我多延长一天假。我在这里有一些事要处理,我想请假到六⽇。” “你那一组最近很忙,不是吗?” “是呀,我也知道很难请假。但是…” “你为什么要请假?我猜猜看吧!” 吉敷觉得疑惑,一时说不出话。他认为中村当然猜不出来;但是,中村为什么会那么说?一旦有了不安的感觉,作呕的难过立刻涌上心头。他弯着⾝体,忍耐着⾁体与精神上的双重难过。 “该不会是为了通子的事吧?”中村的话,让吉敷差点怀疑自己是听错了。吉敷瞪大了眼睛,问:“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是不是?老实告诉你吧,是通子打电话给我了。打到我家里了。她说她打电话给你,总是找不到你,心想你可能在我这里,所以打到我这来。” “什么时候?她是什么时候打电话给你的?” “昨天。昨天晚上九点左右。” “她有说她在哪吗?” “没有。我问过她她在哪里了,但是她没有说。我们只有谈几句而已,她说只是想听听你的声音。她好像还是一个人吧?怎么样?你是为了她而请假吧?我没有说错吧?” 吉敷犹豫了一下,才说:“是。” “发生了什么事吗?”中村这一问,吉敷更犹豫了。 “告诉你的话,或许会造成你的⿇烦。” “没有关系。” “可是说来话长。” “要不要从我这边打电话过去给你?” “不,不是为了这个。” “怎么了?你太见外了吧?我是你们的媒人呀!听通子说话时,我也觉得她的精神不太好,好像在哭的样子。如果你们有烦恼,我有义务帮助你们的。不能告诉我吗?难道我不能让你信任吗?” “你说什么呀?除了你,我没有人可以信任了。和通子讲电话时,你觉得她很难过吗?” “我是那样觉得啦。” “那我就告诉你吧!” “我打电话给你吧!你人在外地,不要把钱花在长途电话费上。”中村硬是从吉敷口中问出吉敷现在所住的旅馆的电话,立刻挂断电话。吉敷也放下电话。没多久,吉敷的电话响了。 “好了,我现在可以安心听你讲话了,讲到天亮也没有关系,慢慢说吧!我连椅子都准备好了。” “你那里会冷吗?” “这个你就不必担心了。快点说吧!” 吉敷做好心理准备,下定决心之后,便从去年年底通子打电话来开始说起,将事情的始末细节说给中村听。中村很谨慎地听着,偶尔随声附和一下。他听得很认真。倒是吉敷一边述说时,一边偶尔还会发生神智突然糊掉的情形,所以说完后,他有点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讲清楚。不过,为了不想让中村担心,吉敷并没有说出自己遭受攻击的事。 “原来如此。”听完吉敷的话后,中村说:“不过,你实在太幸运了,竟然遇到牛越在那里当主任。” “不错。”吉敷说话的时候,不断觉得很累,⾁体上的疼痛一直没有减轻,太⽳一带更是一跳一跳地痛着,偶尔还会发生耳鸣的现象,听不到中村的声音。 “所以我非找出通子不可。她现在孤单一个人,一定是既担心又害怕,又不得不到处躲蔵。我一定要找到她,帮助她。她没有对你说她现在在哪里吗?或是,她有谈到什么地点的暗示之类的话吗?例如说到那附近有什么东西?或者你听到列车或船的声音了?” “嗯,听你的形容,那个案子确实很古怪。牛兄总是和怪案子特别有缘。” “钏路署对这个案子可以说是举⽩旗投降了。” “加吉敷竹史进去帮忙,也破不了案吗?” “我不想让人知道我的事,所以不知道要如何揷手进去。” “要不要找人帮你?” “不必了。我要自己来。” “你认为通子绝对不是凶手?” “绝对不是通子。她是无辜的。” “嗯,既然你这么相信她,那你就好好地处理这次的事情吧!不过,你这一组最近非常忙,主任如果知道你要休到六⽇,一定大发雷霆,搞不好会开除你。” “我已经有辞职的心理准备了。” “你说什么?” “他如果不让我请假,我就只好辞职了。” “胡说什么!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喂,吉敷,你怎么了?我觉得你怪怪的。从刚才开始,我就觉得你的呼昅很,声音哑哑的。你发烧了吗?生病了吗?” “中村兄,请听我说。这件事我如果放着不管,那我就完了。从前我没有帮上通子的忙,这次如果我又不能帮她,那我永远无法当自己是男人,从此无法敬重自己。” “我了解你的心情。但你的⾝体到底…” “请再听我说吧!我现在的心情就是想考验自己,不想错失这次的机会。我这样做,不只是为了通子,也为了自己。已经决定了的事,我是不会放弃的。 “我的⾝体受到的磨折不算什么,只是苦了我自己而已。但是,如果为了我个人的窝囊事,而让他人也受累,那我就无法忍受了。”吉敷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觉得自己的体温愈来愈⾼。 “你认为通子这次的事情,是你的责任?” “如果我和她的婚姻没有失败,如果通子没有离开我,一直在我的⾝边,就不会发生这件事了。” “这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 “是我的责任,是我和我的刑警工作造成的。不管她有什么问题,如果我能一直陪伴在她⾝边,至少晚上的时候能按时回家,倾听她的烦恼,她应该会让我知道她的心事,也就不会有今天的事了。” “可是…” “你觉得我陶醉在自怨自艾的情绪中吗?我没有。没有经历过失败婚姻的人,不会了解我的感受;没有被子放弃的人,不能知道我的痛。我觉得自己窝囊到了极点,连一个半大的孩子都不如。如果我不能彻底完成这次的事,我觉得我永远也不配被称为大人。 “一起面对烦恼,一起思考,那才叫夫,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为子解决烦恼,是丈夫的责任,通子的问题没有获得解决,是我这个做丈夫的人的怠慢。我记得通子当时独自烦恼的样子,现在的她一定也像当时那样,离开了居住的钏路市,在旅途中独自面对烦恼。 “她是个女人,孤单又胆小,所以只能以那样的方式向我求救。能够帮助现在的她的人,大概只有我这个前夫了。我不能不去救她,就算粉⾝碎骨也要救她。如果我没有救她,我这辈子永远不能算是一个成的男人。 “我觉得通子离开我的那一刻,就是这个事件的开始。是我太忙于刑警的工作,有时甚至晚上也不回家,才让这件事有开始的机会,所以,我会很⾼兴地提出辞呈,并且觉得那样很好。辞职之后,我一定还能过活下去的。我要做一个真正成的男人。我说真的,我一点也不后悔。” 一口气说完的同时,吉敷开始剧烈的咳嗽。那是好像要把心、肺都咳出来一样,令人受不了的咳嗽。他咳到嘴巴里有一点点⾎腥的味道,而且咳到想吐了。 中村默默地听吉敷咳嗽的声音,隔了好一会儿,才说:“我知道了。你去吧!”又说:“幸好最近我比较有空,你不在的时候可以代替你做一些事。不过,你也别太勉強,要注意自己的⾝体才好。小⾕君那边你也得打电话去知会一声才行。” “谢谢你了,中村兄。”这是吉敷打从心底发出来的感谢之声。 “对媒人说这些话,太见外了。”中村接着说:“不过,你可能不知道一件事,那就是:专门负责命案的一课目前非常需要你,需要你的程度不亚于通子。所以七⽇那天,我会打电话向你求救的。如果你忘了这件事,就⿇烦了。” 3 果然发烧了。吉敷短暂地失去意识后,很快就又张开眼睛。在刚才那段短短的、好像进⼊浅睡的时间里,他做了可怕的梦,梦见自己跌到地板上満是发出恶臭的虫的房间里;又梦见一直在扛木材、投掷木材。他是被自己发出的声音叫醒的,醒来的时候,⾝体还残留着睡梦时不断呻昑所产生的疲累感。 全⾝都是汗,再也睡不着了。吉敷觉得:或许一直醒着还比较好吧! 天际开始要泛⽩的时候,吉敷费了很大的劲,才能让自己从上起来。他像爬的一样走到救急箱的地方,为自己的伤势换绊创药布。他想要药布,但是救急箱里没有了。 他不想去看医生,因为没有那样的时间了。 到了七点半,旅馆的餐厅开了。他收拾好行李,慢慢走到餐厅用早餐。事实上他一点食也没有,可是,不吃的话,他恐怕随时都会昏倒。退房后,他把行李放在玄关旁的寄物柜。他已经没有力气拿行李走路了。 问过租车行的地点后,吉敷走出旅馆。外面在下雪,天气一冷,⾝体的疼痛感立刻鲜明起来,刚刚才吃下去的早餐,差点因为疼痛而想吐出来。租车行有点远,脚底下又滑,吉敷一路跌倒了两次。他不希望有人来扶他,因为他全⾝都在痛,别人的轻轻一碰,恐怕会让他痛得跳起来。 到了租车行后,他向老板要求租自排的车子。 “这种天气没有人来租车,所以车子都在店里,你想要什么车子,就自己挑吧!”车行的老板说。吉敷的左脚完全不听使唤了,光是把脚踏出去,就让他疼痛难耐了,本无法踏离合器,所以也只能开自排的车子。 不只左脚,左手也像死了一样,无法握方向盘,⾝体痛到不能系全安带。雪愈来愈大,绑着铁链的轮胎是跑不快的,今天一天能开多少距离呢?真是令人怀疑。 车子没有开到二四一号公路,也没有开到三九一号公路,只在其间的乡间道路行走,沿着钏路原的路北上,朝向阿寒国立公园。这一路会经过鹤居村、弟子屈町,然后到达摩周湖或屈斜路湖。吉敷只知道这条路。十几年前和通子藌月旅行时,租车行走的路线,就是沿着这条路北走,游览了摩周湖、屈斜路湖和阿寒湖。 但是那时来这里之前,他们曾经先去游览了洞爷湖,并且开车子绕洞爷湖一圈。在他的记忆里,车子能沿着湖绕一圈的,只有洞爷湖。 那次的藌月旅行,他们一共游览了四个湖。当时通子也很想去SAROMA湖和能取湖、网走湖看看,但是时间不够,所以没有去成。因此,除了去过的四个湖外,吉敷对其他的湖的情况并不了解,也不会知道SAROMA湖的周围有没有可以看到湖面的旅馆。不过,吉敷认为通子一定在那四个湖的其中之一附近。而且,她是前天打电话给中村的,现在很可能还在那个湖的附近。 或许吉敷的想法有点过于浪漫。他认为通子搬到钏路已经五年了,可能已经去过SAROMA湖或能取湖了,因此应该不会在那里,况且她在电话里告诉中村,看了一天的湖后,想和吉敷说话,所以应该是和吉敷一起去过的地方。 如果她在那四个湖中的某一个湖附近,用排除法来研究她在哪一个湖附近的话,第一个要排除的,是摩周湖。摩周湖的附近没有旅馆街或观光街道,湖上没有游湖的船只,湖岸也没有散步道,只能从⾼处的了望台俯视湖面。 其次可以排除的是洞爷湖。洞爷湖太远,在室兰以西,北海道的地形呈“一”字型的东西走向,以今天的天候看来,今天开一天车也到不了洞爷湖。剩下的就是屈斜路湖和阿寒湖了。今天可以找的地方,就是这两个湖的附近。 雪没有要停下来的样子。雨刷忙碌地动着,前面的雪瞄准车子的前窗玻璃,大量地降下来,然后因为车子的速度,而飞向两旁。北海道的道路除了沿着山开拓的路外,都像机场的跑道一样直,而且路的两旁几乎不见住家。 看着从天上飞降下来的雪,吉敷想起十年前的事。那时吉敷也像现在这样,手握着方向盘,通子坐在旁边的副驾驶座上。已经游览完四个湖了,通子突然问吉敷:“四个湖里,你最喜哪一个?” “这个嘛…摩周湖吧!因为它很神秘。”吉敷的答案很平庸。 通子“嗯”了一声后,说:“我觉得摩周湖还好,但它没有我期待中的那么好。我呀——”通子像在撒娇一样,发出有点鼻音的特殊声音。 “唔?” “我觉得阿寒湖比较好。” “哦?因为那里有绿球藻吗?” “不,不是那样。阿寒湖本⾝当然很漂亮,但是我喜的是它周围的街道,还有虾夷村。” 吉敷记得当时自己还颇为认同通子的想法。通子当时还说了:“我觉得好的街道的条件,就是有我喜的咖啡馆,有好的精品店和服饰品店。将来如果有机会搬家,与其选择好山好⽔的景⾊,我宁可选择生活机能好的市街。” 通子说的虾夷村,就在阿寒湖的旁边,那里的房舍全部是木造的,是独特的虾夷族居住区。这个虾夷村可以说是为了昅引观光客,而特别兴建的民俗村,村內一间间的房舍,都是贩卖艺品或服饰的商店,有些店的店头还饲养着狸,来招徕顾客;也有租借虾夷族服装给观光客,让客人拍纪念照的商店;还有些店家的二楼是咖啡馆。虾夷村广场的尽头,是集会的场所。晚上的时候,集会场里有虾夷民族技艺的演出,表演给住在附近旅馆的观光客看。通子好像很喜那个虾夷村,一直说一定还要再来,结果那天晚上他们改变了既定的行程,投宿于阿寒际国饭店。 一定是阿寒湖!中村在电话里提到湖的时候,吉敷就想到阿寒湖了。虽然说屈斜路湖和洞爷湖的周围也有温泉乡,也有不少饭店、旅馆,但是吉敷马上想到的,却是阿寒湖。 吉敷⾝上的菗痛一直没有停止过,再加上路况不良,车子的震动更让他痛得难以忍受。而且,短暂的清醒之后,浓浓的睡意正不断地侵袭着吉敷的神经。虽然这些都是他早就能料想到的情况,可是他还得开车开得很辛苦。他关掉暖气,让刺骨的寒风从排气风扇浸透进来。这个旅程原本就不是愉快的兜风旅行。 车子离开弟子屈町后,吉敷毫不犹豫地放弃了往摩周湖方向的路标。但是,看到屈斜路湖方向的路标时,他犹豫了。不过,最后还是舍弃屈斜路湖,走二四一号公路,往阿寒湖的方向前进。 刚才的路多是山路,道路弯弯曲曲的,来到直线般的二四一号公路时,已花了不少时间。路上的积雪不厚,吉敷打从心里祈祷着:雪千万不要消失了。因为他现在的⾝体状况,实在无法独自换掉车轮胎的铁链。如果真的没有雪了,看来也只好冒险,继续让铁链绑着轮胎行驶了。 车子走了一段路后,吉敷又惑了。他记得通子也很喜屈斜路湖,因为那里的道路两旁有很多露营区。他们藌月旅行的第一天是通子生⽇,是八月五⽇,所以露营的人很多。通子因为想上厕所而进⼊营区,结果很快就和搭着帐篷在里面露营的人打成一片,站在湖边聊得不亦乐乎,一副不想走了的样子。 对了,通子是怎么到湖边的呢?没有车子的话,是到不了阿寒湖的。她是搭巴士,还是坐计程车或者是租车,自己开车来的?和吉敷在一起的时候,通子没有驾驶执照。但是那是五年前的事,或许她现在已经有驾驶执照了。 在下雪的路上开车所花的时间,比预测中的多出很多。车子到达阿寒湖畔的旅馆街时,已经是下午。雪虽然变小了,但是仍然下个不停。吉敷立刻前往他们藌月旅馆时住过的旅馆——阿寒际国饭店。车子开到旅馆旁边的停车场后,吉敷忍着疼痛,非常辛苦地才把车子倒车停好位置。 开了车门,连下车都费了好大的功夫,脚才好不容易踩在雪地上。细雪落在吉敷的脸颊、脖子上,吉敷觉得全⾝颤抖,呼昅困难,头也很痛。他还在发烧,手摸摸脖子的地方时,觉得⽪肤滚烫。偏⾼的体温与吹来的寒风的落差,让他的⾝体极度的不舒服,也因此而剧烈地发抖。吉敷心想:会不会得了肺炎了?他的⾝体像靠着玻璃门一样地,进⼊旅馆的大厅,拖着受伤的脚,慢慢的走到柜台,拿出通子的照片和自己的件证给旅馆的人看。 “这个女人有没有投宿在这里?她的本名叫加纳通子,或许她会利用假名投宿。” 男服务员说了一声“请等一下”便拿出房客名簿,仔细地察看之后,摇头摇表示没有。吉敷失望了。老实说,他一直对自己说:找到通子的时候,就可以得到短暂的休息了。他是这样鼓舞自己,才能硬撑下来的。 “一月二⽇晚上她应该在这附近投宿。我推测她来这里询问有没有空房的时间,应该是二⽇的下午。”吉敷整个人靠着柜台,继续追问。他认为通子一定有来过这里。刚才的失望,让他的⾁体更加痛苦。 “二月二⽇吗?她是有预约的客人吗?” “不,她应该是临时决定来这里的。” “那就不可能住在这里了。”服务人员立即回答“正月的房客都是有预约的,本不可能有空房给临时来的客人。” “这样吗?那你看过这张脸吗?” “这个…我再仔细看看。”服务员好像要闻吉敷发油的气味一样地靠过来,仔细的看着照片。 “嗯。我也不敢很肯定,不过,我觉得二⽇的下午我好像有看过这位女。因为是正月的旅游旺季,人来人往的,我不是记得很清楚。” “她来问有没有空房?” “是的。” “你的答案是:没有。” “嗯。理由就是我刚才说过的。” “这附近的旅馆都一样吗?正月的时候只接预约的客人,就客満了?” “几乎都是这样。别的旅馆或许还有空房,但是我们这里…” “我知道了,谢谢你。”吉敷离开柜台。他没有绝望,毕竟通子真的来过了。既然这样,一定可以在这里的旅馆街的某一间旅馆里,找到她吧? 对现在的吉敷而言,推开沉重的玻璃门,也是一件吃力的工作。他的⾝体状况不仅没有好转的趋向,反而比今天早上的时候更严重了。 冒着细雪爬上坡道,这里是这条旅馆街的端顶。再过去的话,应该也还有旅馆,但是没有车子的话,就到不了那里。吉敷从上往下一间间地问,他想避开大的,必须预约才有的旅馆,只问小旅馆就好,但是又怕万一就这样漏失掉,那就⽩费力气了,所以还是挨家询问了。可是结果还是让他失望,没有一家旅馆的柜台人员说见过通子这样的女。 阿寒湖畔的旅馆街的范围很广,还问不到一半,太就下山了,这真是辛苦的工作。吉敷护着侧腹,弯着,仍然一步步走着。他的⾝体以前从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痛苦。 通子喜的虾夷村,吉敷也去了,并且拿着通子的照片问:是否见到这位女?但是大家都说不记得。他们说:这样的年轻女太多了。 回到车子旁边,打开车门,一坐到驾驶座上,吉敷立刻趴在方向盘上气。他咬紧牙关忍耐,左半边的⾝体开始发⿇。还是太勉強吗?这样的⾝体应该在医院里休养两、三天的呀! 他发动引擎,暖一下车子。后车窗上都是雪,完全看不见后面的情形了,可是他已经没有力气走出车外清除后车窗上的雪。打开车灯,车子慢慢的起动了。来到车道后,吉敷将车子开向坡道的上方。他知道东边还有土产品店的聚落,那里也有旅馆。很快就看到那个聚落了,用走的话,或许也并不远。吉敷把车子开进停车场,为了他的辛苦工作,再度从车子里出来。幸好这个时候雪已经停了。 但是结果也一样。脚的骨折程度比他想象中的更严重,他一边护着受伤的左脚,一边护着侧腹,忍受寒风走访这个聚落的旅馆。答案和刚才一样,通子也没有住在这里。也问了土产品店,答案仍然一样,谁也不记得见过通子这样的女子。吉敷觉得很茫然,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办。就算就此打住,放弃再问了,也不知道可以回去哪里。是不是应该找一家旅馆住呢? “这附近的旅馆就这些了?”吉敷随意指着左右说,土产品店里的一个女孩子说:“不,这后面还有一间。是一家很老旧的旅馆。” 那家旅馆的房子真的很老旧,感觉上房子已经有些倾斜了。这里玄关的门,是左右拉开式的玻璃门,这对目前⾝体状况虚弱的吉敷而言,是比较方便的。 门口的走廊是暗的,板下虽然并排着很多木屐,但是出声呼唤之后,仍然没有人出来。又叫了两、三声,终于有人出来了。吉敷拿出通子的照片让对方看,老板娘打开走廊上的电灯,仔细看了之后,表示确实见过。 “她住在这里没错。因为她很漂亮,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终于找到了。吉敷一放心,很想坐下来。“那么,她现在在吗?” “不在,今天早上就走了。”有点胖的老板娘満不在乎地说。吉敷呆立在原地,接不下话。只差一步!通子去哪里了呢? “她有没有说要去哪里?” “没有。我也不可能问。” 吉敷一下子变得全⾝无力,好像连再走一步路的力气也没有了。他定定地站着,觉得脚底下的板好像很有规律地波动着,耳朵好像也产生了幻觉,听到了什么声音。他的手不自觉地去扶墙壁。 “今天晚上我想住在这里。有空房间吗?” 吉敷说。夜也深了,确实必须找个地方休息。至于通子,既然已经离开这里,一定是到别的地方了。如果她还在这里,自己一整天的到处问,应该会碰到的。 “有呀,正好有空的房间。” “可以给我她住过的那一间吗?那一间空着吗?” “嗯,当然可以。” 不管是墙壁还是地板,甚至是挂在墙壁上的挂轴,都因为时间的关系而泛出陈旧的褐⾊⾊泽。 晚上看都尙且如此了,⽩天的时候一定更显破旧吧!⽇光灯是昏暗的,一躺下来,就更深切地感受到自己⾝体的虚弱。想到通子在问旅馆时处处碰壁,只好独自住到这样破旧的旅馆,就觉得通子好可怜。 若说这个旅馆的房间还有优点的话,那就是可以从窗户看到湖面。从这个房间的窗户看出去,可以越过隔壁的两间民宿屋顶,看到被夹在两栋旅馆大楼之间的宽阅湖面。现在是晚上,湖面黑漆漆的。通子在打给中村的电话里说,看了一整天的湖之后,很想听听自己的声音。吉敷想,通子一定是坐在这个窗边,看着湖面的。 被夹在两栋楼房之间的黑⾊湖面,让吉敷想起从前一起住在东京时的那个小公园,那时通子会在闹别扭的时候,从家里冲出去公园秋千。 一关上窗帘,刚才那个老板娘来问:是否可以送晚餐来了?吉敷这才想起自己从早上到现在,只吃了简单的早餐,可以说已经一整天都没有吃东西了。可是,他虽然回答老板娘说“好”其实是一点食也没有。老板娘也问吉敷要不要去澡洗,吉敷回答⾝体有伤口,不方便澡洗。吉敷连坐着都觉得难过了。 送晚餐来的人也是老板娘。她在为吉敷摆碗筷的时候,说了一件吉敷非常想知道的事。她说通子是很安静的客人,没有做什么特别的活动,只是在附近散散步而已;还有昨天晚上曾经问“怎么去屈斜路湖” 屈斜路湖!吉敷想:通子接下来去了屈斜路湖吗? 吉敷问老板娘:那位姐小是否还说了什么?老板娘说:“只说了那些。”吉敷再问:“她是自己开车来的吗?”老板娘回答:“好像不是。” 饭只吃了一半,吉敷就再也吃不下去了。⾝体疼痛的感觉没有变,也依然在发烧。可能是这些原因让⾝体內的器官不大对劲,胃也无法正常地接受食物,因此不断有想呕吐的感觉。 吉敷打电话给东京的小⾕,告诉他:目前自己人在北海道,因为生病了,所以六⽇以前无法回去上班。吉敷所言全是真话,完全没有说谎。听小⾕的声音,吉敷知道小⾕大概很不愉快。挂断电话以后,吉敷开始在脑子里草拟辞呈的內容。 老板娘铺好被褥,吉敷很辛苦、很慢地,才让自己躺下来。他突然想到:人老了以后,是不是觉睡、行动,做任何事都会变成这样呢?因为以前经常运动,所以吉敷对自己的⾝体状况一向颇有信心,以前从来也没有想过这类的事情。倒不是吉敷怕老、不愿意老,而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孤独所带来的不安。 太累了,确实很想觉睡。但是睡着的同时,也是连续恶梦的开始。梦里驱赶不尽的鬼怪,不断地攻击吉敷的精神,让吉敷即使睡着了,也睡得不安稳。他被自己的呻昑声吵醒了好几次,流汗流得睡⾐都了。他⼲脆起来,打开电灯,将⽑巾打,看看自己侧腹和小腿上的伤口。伤口附近的肌⾁颜⾊变了,变成好像泥土的颜⾊。他把⽑巾放在额头上,再度躺下来。只是做这样的事,就让他气不已。 关掉电灯,他想着:只剩下最后一天了,明天就是胜负的关键。他暗自祈祷:老天如果有心,请让他能多睡一点吧! 4 翌⽇——一月五⽇,天气仍然沉沉的,打开窗帘看时,蓝⾊的湖面上倒映着四周的雪景,雪景之上不时有雪花飘落。好像多少沉睡了一段时间,吉敷觉得精神恢复了,也有食了。 但是,穿上嘲的鞋子,一走到雪地上,他就了解自己的左半⾝依旧是⿇痹的。脚一踏上雪地,⿇痹的感觉就从底下往上窜,剧烈的疼痛感又回来了,所幸烧好像退了。烧一旦退了,头痛、发抖等症状也跟着不见,体內的器官好像也恢复正常了。发动引擎,稍微暖车之后,吉敷便开车上路。他知道路。来阿寒湖的时候,就经过前往摩周湖与屈斜路湖的岔路,所以今天只要照昨天来时的路回去就行了。 昨天经过屈斜路湖时,还曾经犹豫了一下,结果放弃屈斜路湖,选择了阿寒湖。现在想来真是后悔,要是那时选择了屈斜路湖,说不定昨天晚上就见到通子了。真是一步之差呀! 一想到这一点,吉敷便心急如焚,觉得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费,便很快地发动车子上路。雪好像愈来愈大,雨刷的上面也积了雪,动作起来十分缓慢。 因为雪好像比昨天大,车子的速度怎么样也快不起来,到达屈斜路湖的时候,已经过了中午。 简单吃过午饭后,吉敷便拿着通子的照片,到旅馆街询问。 屈斜路湖的旅馆街比较分散,观光区的规模也大于阿寒湖,所以以聚落为单位,一间间旅馆、一家家土产品店地问过之后,就必须上车,把车子开到另外一个旅馆、土产品店的聚落,再一间间旅馆、一家家土产品店地问。 反复的上车、下车,一个聚落问过一个聚落时,雪愈下愈大,风也来了,近⻩昏的时候,天气变得有点暴风雪的样子。还没有找到通子投宿的旅馆,也没有人看到通子,吉敷仍然没有收获。 天⾊毫不犹豫地暗下来,扫掉手上的雪,看看手表,已经是下午五点了。来到最后的一个聚落点了,如果这里也得不到任何线索,最后只好去露营区问了。可是,这种季节谁会去露营呢?吉敷不觉得他可以从露营区得到什么收获。 风雪毫不容情地打在吉敷的脸颊与脖子上,要张开眼睛都很难。吉敷没有带伞,虽然觉得或许该买把伞,但是又觉得自己本没有撑伞的力气。他的左手必须经常护着侧腹,所以等于是没有左手,右手要随时掏出通子的照片和刑警的件证,在户外时还要抓紧⾐领,对抗风雪,所以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来撑伞了。 早上觉得⾝体已经恢复的感觉,竟然只是错觉。⻩昏时,強大的虚脫感无情地笼罩上来,他必须不断地对抗想放弃的念头。朦胧的脑子里,好像已经忘了自己当初的目的,不知道自己这么艰苦的工作,和救通子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只知道自己必须咬紧牙关,忍受着⾝体的疼痛,继续往前走,一定要坚持到底才行;就算失败了,也要走到通子的面前,告诉通子:自己已经尽力了。 可是,这个聚落的各旅馆,也没有通子的消息。吉敷心中的不安,突然没有止境地膨起来,他的体力似乎已经到了极限。为什么轻易地相信通子会来屈斜路湖呢?只不过听到那个老旧旅馆的老板娘说,通子曾经问她如何到屈斜路湖,他就依据这一点,推测通子会来屈斜路湖。 这是推测,不是证据,推测是没有据的,怎么可以当作事实来相信呢?说不定通子只是随口问问,结果却去了别的地方。或许她确实曾经想来屈斜路湖,可是又觉得太⿇烦,所以到别的地方去了。自己竟然听了老板娘的话,推测通子会来屈斜路湖,就一厢情愿地来屈斜路湖找通子。是自己太奇怪了,平常工作的时候,自己是不会这样的,可见自己的⾝体和脑袋,确实都不正常了。 就在这么想的时候,吉敷一脚踩空。本以为是雪地的地方,却崩塌了,让他从两公尺⾼的地方摔落,右手肘和的地方,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 撞到东西的疼痛,冲击了左侧腹和左脚原有的疼痛,吉敷忍不住痛得叫出声来。过度烈的疼痛,让他眼前一黑,刹那间失去了知觉。他躺在雪地上,意识里只剩下不断的呻昑。呻昑持续不断,没有停止过。但是,呻昑不是他的意识,他好像已经没有意识这种东西了。在钏路的那个夜里,被袭击时所产生的绝望感,此刻又在他的心里苏醒起来。 就此结束了吗?完了吗?不必再到处去问,也不用上医院去治疗了吗?吉敷心想:或许自己会死在这里。他的脸和头,有一半埋在雪里,他知道,如果此刻不能逃离这里,不赶快站起来的话,体温就会愈来愈低。可是,他就是无法动弹。 风声在右耳旁呼——呼——响,雪渐渐积在露出雪地表面的脸部。风雪刮痛了他脸上的肌肤。 一切都是空虚的。看得到希望,是工作时最大的动力,即使断了手臂,也有勇气重新开始。但是去了判断错误的地方,又毫无意义地到处询问结果,让他看不到希望。通子不在这里,她去别的地方了,自己拿着照片与件证到处问人的辛苦,变成一文不值—— 痛苦,真的好痛苦!吉敷想:我失败了,我只能到此为止了。 可是,疼痛渐渐减缓了。一直在雪中发抖、菗搐的⾝体,竟然带动了右手;右手能动了。吉敷用右手撑着雪地,起上半⾝,然后弯曲右膝,慢慢地蹲在雪地上。他做了一个深呼昅,调整一下气息,想:这里是哪里?眼前是汽车的防撞杆,周围有数辆并排着的车子。这里好像是停车场。看来自己是摔到停车场里了。 吉敷扶着车子,忍着⾝体的疼痛站起来,他现在是満⾝是伤的伤兵。避开疼痛的地方,他用右手轻轻扫掉⾝上的雪,然后穿越停车场內的车子,往前面的建筑物走去。那里也是一间旅馆。 要继续吗?吉敷想着。现在自己唯一能做的,恐怕就是继续下去了。昨天晚上认定通子会来屈斜路湖,或许是个错误的判断,但总是自己的决定,就算是一个错误的决定,也只能继续下去了。 现在时间还早,他不想这么早就进旅馆休息。没错,就算是一个错误的判断,也要继续下去。蹒跚地走到挂着“河畔饭店”的旅馆玄关前。因为右脚也在痛,所以他现在也没有办法好好拖着左脚走了。一走到玄关,他就整个人靠着屋檐下的墙壁。他的⾝体很想蹲下来,可是他不能蹲,只能站着口气。 呼昅稍微缓和了后,他才转⾝进⼊玄关。这是个小旅馆,门厅并不大。吉敷很想坐在门厅內的沙发上,但是一想到自己満⾝是雪,就不好意思坐下来了。 服务台的从业人员带着疑惑的眼神看着他。为了不让人觉得自己形迹可疑,吉敷強打起精神,好好地走到柜台前,然后出示通子的照片和自己的件证。他这两天已经做过无数次这个动作,所以已经变成习惯了。此刻他也只是惯地做着,心里完全不抱希望。但是柜台內的服务员却“嗯”了一声。说: “这位姐小现在就住在这里。”服务员若无其事地说,吉敷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加纳通子现在住在这里?” “加纳?好像不是这个姓哦!我记得是…”服务员翻着房客名簿,说:“登记的姓氏是吉田。” 吉田吗?是从吉敷这个姓氏联想出来的吧?终于找到了,吉敷动得几乎站不住,想坐到地板上。“她住在几号房?” “四〇五号房。可是,她刚刚出去了。” “出去了?” “是的,刚刚才出去的。” “她是自己一个人出去的?” “不,她先是坐在那边的沙发上等,后来车子来了,她就出去,上车走了。” “车子…你记得是什么车种吗?” “车种吗?这个…不大清楚,但是我觉得好像是⽩⾊的SEDAN。” “⽩⾊的吗?那是很普通的车吗?” “嗯,是很常见的车子。” “车子里坐着什么样的人?” “不知道。从这里看出去的话,看不到车子里面的情形。” 吉敷从柜台看玄关的方向,透过玻璃门,看着外面。那辆车子当然已经不在门外了。此时天⾊已经暗了,雪花在苍茫的空中飞舞着。 “当时车內有几个人?” “几个人…不知道。” “是一个人?还是很多人?是男人还是女人?连这个都不知道吗?” “不知道。不过,我想并不是很多人。” “那么,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刚刚而已。大概十分钟或十五分钟前吧!” 又是一步之差! “她退房了吗?” “还没有。行李都还在房间里,她是空手出去的。” “嗯。”这么说来,她会回来吧?在这里的门厅里等候,应该可以见到她的。 吉敷觉得好累,⾝体的状况又不好,脑筋也几乎不能运转了。这十几年来,吉敷可以说是没有生过病,像这次这样的伤痛,更是记忆中所没有的事。又发烧了,而且好像比昨天晚上更严重。吉敷不断地想咳嗽,很担心自己会染上肺炎。他也想吐,咳的时候就更想吐了。全⾝都在痛,连站立都觉得很吃力,走路时的痛就更别提了,即使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件证这个动作,都必须使出吃的力气。 如果坐在这里的沙发上等待,就见到了通子,实在是太美好的事。这是现在的吉敷无法抵抗的惑。无论如何,就这么决定吧!吉敷霎时觉得自己只剩下从柜台走到几公尺远的那边沙发的力气了。 他已经不想再问旅馆的服务人员什么话了。现在他最害怕的,就是有人剥夺了他去沙发上休息的机会。或者应该说:害怕的不是吉敷本人,而是吉敷的⾁体。 他转⾝,看着沙发的方向,对柜台里的服务员表示要坐在沙发那边等。除了想坐下来的念头外,他现在什么也不能想。 可是,当他的右脚踏出去的时候,一阵剧痛窜上来,让他不由得皱起眉头。这个疼痛让他想起一件他非想不可的事。是谁?来接走通子的人是谁?这个问题关系着通子的安危,这可是一个大事呀! “⽩⾊的车子来之前,她就在这个门厅里等待吗?” “是的。” “之前是否有人先打电话给她?” “没有。” “没有人打电话给她?” “我想是她自己打电话出去,车子才来接她的。” 是这样吗?因为一般旅馆房间內的电话只要先拨0,无须透过总机,就可以直拨出去了,如此一来,就无法知道她打电话去什么地方了。 “她利用房间里的电话,直拨出去的吧?” “不,本饭店房间里的电话无法直拨。” “不是直拨的?” “是的,必须透过柜台这边接拨。” 太好了!吉敷心里想。“她打电话去哪里了?” “那是一通外县市的电话,好像是打到钏路市了。” 钏路市吗?她打给钏路市的谁? “打给钏路的什么人?” “我们这边没有问,她也没有说要找什么人,只说了一个商店的名字。但是,我记不清楚那个店名…” “商店的名字?是‘丹顶’吗?” “不,不是这样的名字。” “不是吗…”那么,会是哪里呢?脑子不能动了,这是以前从没有过的事情。脑筋好像生锈,也好像被冷冻住了。他突然想到:莫非是、莫非是?—— “是‘⽩⾊’吗?” “对!就是这个名字!我想是咖啡馆的名字。” 真傻呀!吉敷想。通子到底在想什么,竟然打电话给对她自己来说最危险的人物,让对方知道她的所在。 “那通电话是什么时候打的?” “今天下午。” “下午几点?” “三点左右吧!也或许是三点半左右。” 三点半!吉敷看着挂在服务员背后的墙上时钟。现在是五点四十一分。藤仓兄弟接到电话后,如果立刻从钏路出发到屈斜路湖,虽然目前下着雪,却还是能在十几分钟前赶到这里。 真傻呀!通子到底在想什么呢?吉敷再度如此想,他的脑子开始忙碌起来。 这个旅馆的电话不是拨0之后就可以直拨的,这倒是很稀奇。那么—— “帮她接拨电话的人是你吗?” “是的,是我。” “对方接了电话,你报了旅馆的名字之后,才把电话转接给通子——不,给吉田姐小吗?” “不是。是拨到对方的电话铃声响起后,就告诉四〇五室的房客‘电话已经接通了,请接电话’。” 如果是这样的话,藤仓兄弟认为通子是直拨电话给他们的可能很⾼。如果是直接从房间里打出去的电话,饭店里的人不会知道通子打电话到哪里,也就是说没有留下证据。 藤仓兄弟一定以为通子还在过没有人知道的逃亡生活,认为没有人知道通子现在在何处。但是吉敷知道,这是他辛苦了两天,⾁体承受了极大的痛苦,才好不容易知道的。不过,藤仓兄弟不会知道这一点。 得知了通子下落的藤仓兄弟,很可能立刻开着不显眼的车子,尽量不留下行迹地引通子出来,然后杀了通子,把她丢⼊屈斜路湖。如此一来,三矢公寓命案的真相,不就永远石沉大海了吗?知道那个命案真相的人,除了凶手藤仓兄弟外,就是他们的姊姊藤仓令子和通子了。现在令子已死,只剩下通子知道了,而通子又是杀死令子的人。 通子有危险!通子可能会被杀死!或许他们现在已经在湖畔的某一个地方正要动手杀害通子。 钏路到这里的距离不算近,来不及通知牛越了。请求这里的出派所帮忙的话,又不知要从何说起,情势已经到分秒必争的地步了。 吉敷拖着像一块破布般的⾝体,离开旅馆的柜台。他的⾝体好像被放在火上烤一样,全⾝灼痛,脑髓也被⿇痹了。可是他握紧拳头,咬紧牙关忍耐,用比较不痛的右肩,去撞开玄关的玻璃门。大巨的风声立刻钻⼊他的耳朵里。 不管了!他在內心里大喊一声。自己现在这样的⾝体,能派上什么用场呢?虽然要花一点时间,还是应该动用警力帮忙。吉敷內心里也有这样的声音。 可是,那又怎样?既然自己已有不要命的心理准备,现在又是分秒必争的时候,本没有时间再去向人求助。他要让使自己的⾝体变成这样的家伙,也尝到相同的痛苦;即使⾝体因此而四分五裂了,也要一报还一报。吉敷决定用自己的⾝体抵挡他们,这一次死也要保护住通子。 吉敷虽然已经是遍体鳞伤,但是斗志⾼昂地开着车子,向风雪。 他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或许通子现在已经死了! 5 打开车子后面的行李箱。吉敷想从工具盒里拿出螺丝起子或扳手之类的东西,把扳手揷在⽪带上当作武器。但是,令人无法相信的是,行李箱里没有工具盒,虽然有一具千斤顶,却连一支可以松开螺丝帽的扳手也没有。行李箱里还有一卷胶带。 怎么搞的!万一爆胎了,要怎么办?吉敷不噤暗骂。 大多数的时候,⽇本的刑警并不佩戴武器之类的东西在⾝上,当然也不会随⾝携带枝,只在偶尔的时候带着折叠式的警。对吉敷而言,这次是个人出来“旅行”的,自然不会随⾝带着警。目前的吉敷不仅是⾚手空拳,还遍体鳞伤,连开车都觉得是一项艰难的工作。但是,很多事是不得不做的。 车子沿着湖边走。屈斜路湖比阿寒湖或摩周湖大,想要在这里找一个杀害女人的场所,并不会太困难。何况现在天⾊已暗,又是这样的天候,很容易就可以避开人们的耳目。 不过,目前对吉敷最有利的地方,就是吉敷知道对方的车子。吉敷判断,那两个人应该会把车子停在国道旁,再将通子引到湖边加以杀害。因为车子如果驶离国道,开到湖边,以现在雪地的情况来看,杀人之后开走车子时,雪地上恐怕会留下将来成为证据的轮胎痕迹,再加上那两人并不知道吉敷也在找通子,很可能没有想到要把车子蔵起来这件事,而随意地把车子停在国道上。 ⽩⾊的SEDAN。以藤仓兄弟的⽩⾊车子为目标就对了,只要看到那辆车子,就表示他们三个人在那附近。 屈斜路湖比较大,不像洞爷湖那样四周都铺设了柏油路面,而是和阿寒湖一样,只有湖的南半部铺设了车子可以行走的路面。因为湖就是丢弃尸体的最佳地点,所以吉敷认为藤仓兄弟的杀人地点不会离开湖面太远。藤仓兄弟的弟弟,是个游手好闲的人,或许还会带着休闲时用的橡⽪艇来。 可是,沿着湖岸走的路,是哪一条呢? 吉敷想起十年前和通子一起来时所看到露营区。这个季节里,营区那边应该一个人也没有吧! 营区附近的森林里,就是杀人的最佳地点。 通子住的旅馆,位于被称为和琴半岛一带的和琴温泉街。这个和琴温泉街的位置,就在沿着湖岸走的道路的央中位置。吉敷开着车子往温泉街的西边走,道路离湖面愈来愈远,如果这个方向不对的话,就得很浪费时间地折返和琴温泉街,再往东的方向去寻找。这实在是很浪费时间的方法。 可是,问旅馆的人“⽩⾊车子往哪个方向走?”是毫无意义的事。因为和琴温泉离国道有一点距离,载着通子的车一定是往国道的方向去了没有错,可是出了旅馆的停车场,到了丁字路口时,车子到底往东还是往西,旅馆的人员是看不到的。 不能慢慢走,每一分每一秒都非常重要。但是,藤仓兄弟的车子或许停在偏离国道有点远的地方,所以吉敷一路上都没有看到目标的车子,也或许是自己开太快,错过了那辆车子。吉敷只好回头再找一次。 果真西边没有那辆车。他飞车回到原点。露营区在东边的方向,还是应该选择东边才对。他很后悔之前的错误选择。过了和琴温泉以后,吉敷放慢车速,注意看着左右两边。他的心里很急,但是又不能开快。以他目前的体力和不大清楚的脑袋而言,车速太快的话,确实很容易忽略了目标。 觉得好像已经开了很久的车子了,但是看手表,离开旅馆还不到三十分钟。 车子进⼊营区了,吉敷让车速更慢下来,这个地方是最可疑的地点。叶子已经落尽的树木之间,隐约可以看到黑⾊的湖⽔。吉敷在树木之间寻找那辆⽩⾊的车子,但是,还是没有看到那辆车子。露营区在左侧,位于向左延伸到湖畔与⾼起的小山丘之间,营区里面没有车子。吉敷咬着嘴继续前进。前面是左转的路。吉敷稍微加快车速,但是就在刚向左转的时候,他轻呼了一声。 不用再找了。他看到一辆⽩⾊的SEDAN就停在右侧前,位于悬崖的边边。车子是以向右回转的方式停车的,车尾巴有一半斜斜地挡住了对向来车的车道,停得非常没有道理。是怕车子再往前开,会掉到悬崖下吗?好像不是,比较像是临时停车,所以就随便停的样子。 吉敷减缓车速,把车子开到左侧的路肩上。就在这个时候,一道刺眼的前车灯的光亮,突然从右转方向出现。吉敷听到紧急踩煞车的声音,对方好像在转弯的时候,才突然发现车道上有障碍。 那辆车子上的驾驶好像紧急转动方向盘,车子便直往吉敷的车子这边撞过来。这下子又看到吉敷的车子,虽然想再改变方向,车子却因为后轮被雪打滑,车⾝已呈横向,横横地滑向吉敷的车子了。吉敷也紧急地踩了煞车。他的车子虽然停下来了,但是对方的车子却停不下来,只是横向地撞向自己的车子。一个击撞声之后,吉敷的⾝体被一阵石头雨击中。但是那不是真的石头,而是前车窗的玻璃碎块。 短暂的晕眩之后,吉敷在自己的呻昑声与风声中恢复意识。风声和雪片毫不留情地灌⼊驾驶座。吉敷全⾝撞上方向盘与仪表板上,痛得几乎无法呼昅,只发得出微弱的呻昑声。他举起右手,想重新握好方向盘,却看到右手手背上的⾎。 一股強大的怒意,让他想冲下车,把对方的司机拉下来痛打一顿,可是,他实在没有那种体力了。他抬起头,看到那辆车的司机正慌慌张张地在发动引擎。 一次没有发动成功,两次没有发动成功,只听到一阵阵电池马达的声音;对方第三次再发动,终于成功了。那辆车子动了,慢慢离开吉敷的车子。吉敷的车子也因为对方车子的动作而震动,前车窗的玻璃再度纷纷落下。 从右边的后视镜看,那辆车子从吉敷的右后方开走了,只听得远远传来的防滑链的声音。没有看见对方的车号。吉敷咬着牙,忍着痛想:对方到底在急什么呀? 他的嘴巴里又有了鲜⾎的味道,但⾝体动弹不得,连想把嘴巴里的⾎吐出来的力量也没有。吉敷呻昑着倒向左手边的副驾驶座上。但是被庒住的侧腹实在太痛了,他用尽全力,转动自己的⾝体,让⾝体成为平躺的势姿。可是,一平躺就庒到背部下的玻璃碎块;玻璃碎块沙沙作响。 或许骨折了。原本就有骨折,现在再雪上加霜,吉敷觉得自己真的快要死了。 藤仓兄弟实在是好狗运!现在的自己,恐怕连动他们一手指头的力气也没有,要怎么逮捕他们呢? 从另一个方向想,就算现在他们站在自己面前,他们大概用一手指头,就可以把自己推倒。 现在的自己如同毫无抵抗能力的婴儿,怎么能救通子呢?还不如赶快躲起来,不要被他们发现比较好,否则也会轻易地被他们杀害了。 痛!真的非常的痛,连起来都没有办法了。在这个疼痛的威胁下,他只有力气皱眉头,连哭的力气也没有。 哼哼哼地鼻子发出了意想不到的笑声。吉敷真的很想哈哈哈地大笑,因为他觉得自己象个愚蠢可笑的小丑。拖着全⾝是伤的⾝体,终于就要抓到凶手了,却在这个时候遇到车祸!天底下还有比这个更倒霉的事吗?对吉敷而言,这场车祸就是他现在的象征。 雪又开始在脸上堆积了。这几天里,这样的情形已经发生很多次了。还有跌倒,不是在这里跌倒,就是在那里跌倒;还有忍受极大的痛苦,一次又一次地爬起来。他扶着椅背,好不容易才让背部离开坐垫三十公分左右,就得停下来气,然后再一次集中力气,才让自己从半躺的势姿,成为坐姿,好好地坐在驾驶座上。 因为没有办法系全安带,所以才会这么痛苦。如果能系好全安带,击撞的力道就不会那么重了。吉敷决定把车子停在原地。吉敷用手去摸索车门的把手,他的眼睛几乎看不见了。听到“呀”一声,车门开了,吉敷的⾝体随着开启的车门倾向风雪之中,风和雪吹打过他的脸颊。 吉敷趴着⾝体,右臂先落在雪地上,才整个人从车子里爬出来。只是做这个动作,就让他气吁吁。接着,他以爬行的方式,开始在雪地上前进。他不知道该去哪里,只知道先过了马路再说。 如果过马路的时候正好有车子过来,撞到了他,那也是他命该如此,一切就都结束了,反正他早有一死的觉悟。他爬行的前方,有一辆⽩⾊车子。 还要继续下去吗?放弃吧!吉敷的內心呐喊着。⾝体已经这样了,还能做什么呢?终于爬到⽩⾊车子的旁边。吉敷靠着车门的把手,慢慢站起来,然后不顾疼痛,用左手去擦拭车窗上的积雪。 透过车窗看里面,车內没有人。太好了,他一直很担心会看到通子的尸体。 撑不住了,吉敷又倒在雪地上,休息了一会儿。但是没有休息多久,他就用右肩挣扎着翻⾝,以四肢着地的方式,再度爬着过马路。他真的不知道该去哪里,只是想着:爬也要爬到通子和藤仓兄弟的旁边,就算是一点胜算也没有,去了只有被杀的份,他也一定要去。 终于又穿越过国道了,这次也安然无恙。进⼊⽩山竹丛中后,他像一只受伤的小动物一样,拨开竹丛,往湖的方向前进。 有时会有阵风吹来。从湖面吹来的风很強,⽩山竹连部也跟着摇晃起来,枝叶上的雪纷纷掉落下来。此时吉敷就缩得像一只乌⻳,等待风过去,再继续爬行。他用四肢爬行,真的像只可怜的小动物。 他突然想起通子的话。那是结婚第四年的时候吧?吉敷很难得地得到假期,和通子一起去涩⾕买东西。看完电影后,他们原本在天桥上走着,通子却突然停下脚步。吉敷疑惑地回头看,看到通子靠着栏杆,正俯视天桥下因为塞车而停滞不前的车龙。通子说:“这些车子像一条大蛇,弯弯曲曲的,只能慢慢向前行。我们的生活也是这样。” 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吉敷直到现在还无法正确地解读。不过,自从说过那句话以后,通子便经常问吉敷:我和工作,哪一个比较重要? 通子受不了停滞不前的生活,才会偏离到旁边的岔路吗?通子的那个问题其实是十分平凡的,但吉敷不记得自己有回答过。不过,吉敷的没有回答,并不是逃避回答,而是认为不必回答,因为他早就有答案了。他觉得不用回答那个问题,通子也应该了解的。 可是,通子真的了解了吗?如果她了解,就应该不会偏离到岔路上了。 “竹史是个大忙人。”通子常常说这句话。对于这句话,吉敷的反应是什么,通子一定不知道吧!即使分手以后,通子的这句话也从来没有自吉敷的心中消失过。 吉敷多么想反驳这句话,并且一直在等待反驳的机会,但是机会还没有到,通子就离开了。吉敷以为再也没有反驳的机会了。 但是,机会终于来了。过了五年之后,终于有机会证明自己的心。因为不善言词,所以始终无法让通子了解,现在就让自己的⾝体,来说明自己的回答吧!对我而言,你有多重要,现在你应该可以了解了吧!吉敷的心里这样想着。 匍匐前进非常辛苦。吉敷觉得体內有体滴下来,但是不知道是流⾎还是流汗,总之,⾐服內的⽪肤表层已经透了。爬过小丘与小丘之间像山⾕一样的地方,他停下来调整一下呼昅后,又立刻前进。他已经几近狂疯了。 风中,⽩山竹的叶子飘摇的声音里,混杂着轻微的谈话声音。天上没有月亮,这里也没有街灯,偶尔只有经过背后的公路的车子所进来的车灯。车灯投在雪地上时,雪地也反出⽩光。 吉敷一边一边前进,终于看到三个人影了。 可是,他仍然感到強烈的晕眩,觉得覆盖着⽩雪的地表在摇动。他着气,闭起眼睛,等待晕眩过去。他的牙齿嘎嘎作响,再度感到寒意。踏出右脚,又是一阵剧痛。他忍耐痛苦也只能保持住这个势姿。不行了。吉敷灰心地想。他本来就不敢想要和藤仓兄弟打斗,可是没有想到连走到他们面前,好像也办不到了 就在这时,他在黑暗中看到男人的手要伸向通子的脖子了。 “住手!”吉敷反地叫出声,那三个人齐回头看吉敷的方向。 没有后退之路了。吉敷在黑暗中咬牙咬得嘎嘎响,慢慢走出去。一步、一步的走,慢得令人几乎透不过气。在走近他们三个人的过程中,他的⾝体好像被放在火上烧烤一样的痛。这样的痛,是他从未经历过的。就算死到临头了,他也不想放弃尊严。他要让通子看到自己是以男人之姿赴死的。 “是你!”藤仓次郞叫道。 “竹史!”通子也叫道。但是下一瞬间,她说出了吉敷意想不到的话。 “不要来,竹史!不要管我。” 虽然每走一步,都痛到脑髓要⿇痹的地步,但是吉敷并没有停止思考。他想:为什么?为什么那么说?吉敷仍旧是咬着牙齿,忍受疼痛。 “竹史,不要过来!” “通子,不要让我失望!你想一想,我是抱着什么心情来这里的!”吉敷狂疯地喊道。他又开始了。站立时所带来的疼痛,让他几乎要昏厥。再忍耐一下,再忍耐一下就好了。他不断鼓舞着自己。但是,为什么要忍耐呢?为了自己要死得有自尊吗? “你?你是东京来的那个刑警!你怎么知道这里?”藤仓一郞叫道。吉敷停下脚步,站着不动,此时他离藤仓兄弟的距离不到三公尺,他挣扎着不让对方发现自己的状况,虽然想答话,却觉得呼昅困难,说不出话。 “你就是通子的前夫吧?因为爱通子,所以追到这里吗?”吉敷无法回答。现在只要对手的一手指头,就可以轻易地把他推倒了。 “真是辛苦了。可惜呀!通子不是你的,她爱上我了。” “不是!”通子大叫:“我觉得我配不上你,所以才离开你的!” “通子!”吉敷咬着牙,使出最后的力气,说:“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形吗?你在我面前出了车祸。记得为什么出车祸吗?因为你突然冲到马路上,目的就是为了救一只狗。” 吉敷停下来气,肩膀上下起伏了几下后,再说:“你为了救一只狗,而被车子撞到了。那是一只小小的狗。那个车祸让你的手、脚和肋骨都断了。那时我才刚当上刑警,立刻跑过去了解车祸的状况。路旁有一个人说:‘怎么?只是为了一只狗吗?又不是救小孩子。’当我把你从柏油路上扶起时,你这样叫着:‘因为是狗,更要救!’ “你的那句话震惊了我。你是那么刚強,那么有自己的信念!那时的你到哪里去了?你的正义感、刚強呢?到哪里去了?” 吉敷再咬紧牙关。如果没有树木做依靠的话,他一定会倒下去的。他嘴发抖,说:“看看现在的你!竟然和这样的废物在一起。这会使你堕落的!你听他们的话,等于连废物都不如!” “我…我是…”通子想说什么,但是吉敷打断她的话,说:“你不要说了!我不想听你说那些没有用的话。” 一阵风从耳边扫过,吉敷硬从喉咙里挤出声音:“看着我!不要说话,看着我!让我想起从前的你!” 吉敷回头瞪着藤仓兄弟,心想:来吧!快点来杀死我吧! “或许已经迟了,或许真的迟了。但是,你看着我,好好的想想吧!”他再度对通子喊话。他着气,体力已经到了界限。奇怪的是,他竟然还能站着。 “想想看从前的自己吧!通子。”牙齿再度咬得嘎嘎响。一阵风又来了,像是在挑战风声一样,吉敷又叫道:“你不是问我,你和工作哪一个比较重要吗?你问过很多次,我都没有回答你。但是你现在看看,看看我现在做的事。我为的是什么?你好好想想吧!” 吉敷全⾝菗搐,脚已经支撑到极限了。可是,在让通子看到自己的意志力和男人的斗志之前,他不能倒下去。 6 吉敷在黑暗中张开眼睛。心里想着:这里是哪里?⾝体的疼痛也在他醒来的时候同时苏醒。疼痛一阵一阵地袭来。他感觉到有人在拉他。这里是雪地上,他的双手被举⾼到头的位置,有人正在拖动他。 “等一下…等一下…”他说了好几次,但是声音嘶哑,本不成话。 “等一下,好痛!”终于说清楚了这一句,被拖拉的感觉立刻就消失了。他的双手被轻轻地放在雪地上,有人走到他的⾝边。 “竹史。”随着这个声音,他的头被抬起来,⾝体被轻轻抱住。是通子。 “对不起。”通子说。“真的很想见你。可是又不能见你,所以想能够听到你的声音也好…这样连累到你,真的很对不起。” “不要说这些。”吉敷一边,一边说:“这里是哪里?过多久了?” 忍耐着骨头嘎吱响的声音,吉敷坐起上半⾝,看了一下周围。这里好像是⽩山竹丛的附近。 “这里吗?是刚才的附近。你问过了多久?”通子说:“没有多久,才五分钟左右吧。”风声中的通子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在哀鸣。 “那就糟了。藤仓兄弟如果发现刚才是被我唬住了,或许会再回来看。我们必须快点离开这里。” “你受伤了?” “嗯。我不能再受伤了。扶我一下,我要站起来。” 靠着通子的肩膀,吉敷终于又站起来。痛又回来了,但是⿇痹的感觉不变,也没有想吐的感觉了。踩着⽩山竹的落叶,他们往国道的方向走去。 “接下来要怎么办?”通子问。吉敷因为疼痛而一直皱着眉头,过了一会儿才说:“通子,你会开车吗?” “如果是自排的车子的话…” “太好了。我的车子停在国道上,是自排的车子。我的⾝体已经没有办法开车,你来开车。不过,前车窗的玻璃不见了。” “前车窗的玻璃不见了?” “是呀,一定会变得很冷吧!” 在痛得几乎无法呼昅的情况下,竟然还可以开玩笑。吉敷的⾝体状态没有改变,但是得到了意想不到的胜利,他的心境改变了。现在再想,刚才的车祸对他来说,竟是一件好事。那一撞,让他对自己的⾝体进⼊完全绝望的境地,他才有那种反正要死了的觉悟,而豁出一切。如果他对自己的⾝体还有那么一点点的期待,一定会挑战那两个兄弟,最后的结果是简单地就被打倒在地。 他的车子还在原地,但是⽩⾊的SEDAN已经不在了。吉敷指着驾驶座,问通子:车子的钥匙是否还在?刚才他离开车子时,并没有拔掉车子內的钥匙。藤仓兄弟逃走时,很有可能顺势拿走他的车钥匙。 “在呀!”通子说。 “把椅子上的玻璃碎块扫掉,发动车子的引擎。”吉敷说完,便靠着车子,等待通子完成他的指示。不久,他听到引擎发动了的声音。这时他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他想:通子会发动车子的引擎了,她真的长大了。 “副驾驶座上的玻璃碎块也扫掉了。接下来呢?”通子问道,然后探头看着车子里面,打开车內灯。 “检查车灯。刚才的车祸可能把车灯撞坏了。如果两边的灯都坏了,就只好放弃这辆车子,想别的办法离开这里了。打开车灯看看吧!” 前面的雪地亮了,车灯好像没有坏,看来还有希望。吉敷不想拖着现在这样的⾝体,在路上拦车、搭便车。 通子从驾驶座上下来,绕到车子的前方,说:“只有一边是亮的,另一边坏了。” “只有一边吗?有点⿇烦。那就慢慢开吧!”吉敷说完,就慢慢地爬进车子里,坐在副驾驶座上。 “很冷呀!把暖气开到最大吧!”吉敷说。 “已经开到最大了,但是还是冷。对了,我有透明的塑料布。” “透明的塑料布?” “嗯。不过,只有包袱巾那么大,没有办法把前车窗全部盖住。可是,我没有胶带。” “后车厢內有胶带,马上贴起来。贴你那一边好了,我靠近你一点就行了。” 吉敷坐在副驾驶座上,看着通子把透明的塑料布贴在前车窗上。不能帮通子的忙,让他很难过。因为有风,所以通子独自贴得很辛苦。弄了一阵子之后,通子终于完成了一辆古怪的车子。如果不是现在这样的⾝体状况,看到这样的车子时,吉敷一定会捧腹大笑。 “这是一辆破破烂烂,别出心裁的补钉车。” “嗯。和现在的我一样。你看得见前面吗?” “没有问题。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通子,我想问你一件事。”吉敷护着侧腹,忍着疼痛,看着通子的眼睛,说:“你杀了藤仓市子和房子吗?” “我没有杀她们。”通子也直视吉敷,并不闪躲吉敷的眼神。 “很好。那我们去钏路。”吉敷很⼲脆地说。 “你要让我被逮捕吗?”通子悲伤地说。 “你要相信我,我不会让你成为阶下囚。”吉敷看看手表。现在还不到八点,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十三个小时。只要在明天早上九点以前开解三矢公寓的奇怪命案之谜,通子就可以脫罪了。 可是,万一无法开解谜团,就得面对最不想面对的结果。那样的话,还不如没有找到通子。 三矢公寓的命案谜团很棘手,若是平常的话,吉敷不会下这么危险的赌注。可是,现在有通子这张王牌在手,三矢公寓命案的真相,她应该多少知道一些。因此,他觉得这个赌注是有胜算的。 车子上路了。虽然有塑料布做的前车窗,但风很大,还是很冷,风声更是咻——咻地从耳边扫过。 “知道路吗?”吉敷一边发抖,一边问。 “嗯。”通子点点头,然后说:“很冷吧!”又说:“你的伤是车祸造成的吗?” “车祸只是其中之一,我受了很多伤。”吉敷回答。 “还是先去医院看你的伤势吧?” “没有时间去医院了,我们的时间只到明天早上九点。我不要紧,可以忍耐到钏路。” “骗人,你的脸⾊非常不好。” “那是因为太冷了。不说这个,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吧!我有很多问题想问你。首先,你为什么那么听藤仓兄弟的话?” “这件事说来话长…”通子手握着方向盘说。 “你就慢慢说吧!反正开到钏路还很远,而且只有一只眼睛的车子也不能开快。” “可是,我现在不想让你讨厌我。” “这是什么意思?那你什么时候可以告诉我?” “我也不知道。因为我们好不容易再见面了。刚刚见面,所以…再等等吧!” 这样吗?女人的心思就是这样的吗?吉敷如此想着。可是,这个问题是这个命案的核心,他不能等呀。 “那个理由和你五年前离开我有关吗?” 通子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动了一下脖子,说:“嗯。有,所有的事都有关。” “所有的事?”吉敷追问:“包括你那些奇怪的‘⽑病’吗?害怕小瓶子、害怕飞蛾、害怕盛冈家里有鬼面具的那个房间等等的‘⽑病’吗?” 通子叹了一口气,说:“是的。” “你的意思是所有的事情都和藤仓兄弟有关?” “是的。但是,我现在不想说那些。”通子有点歇斯底里地说:“刚才你拚了命地救我了,不是吗?” “嗯。”“我们好不容易见面了,我不想一见面就谈这些事。” 吉敷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寒冷和疼痛让他把自己的⾝体缩成一团。 “冷吗?我的外套给你盖吧?” “说什么!那你怎么办?” “你受伤了嘛!” “没关系,我不要紧的。” “可是…” “我不要紧。” 两个人都沉默了,只听到咻——咻——的风声。 “没想到这样开车还満舒服的。”通子先开口说:“好像在骑摩托车。” “通子。”吉敷说:“你长大了,现在是真正的大人了。” “是呀!一个人独力经营一家店,必须面对很多事情,不长大不行。” “刚才很抱歉。” “我骂了你,说你比废物还不如什么的。刚才我太动了。” “不用道歉,我很⾼兴你那样说我。” “⾼兴?” “因为没有人会那样说我了。”通子说这句话的时候,嘴角轻微颤抖着。她是因为冷而发抖吗? “我觉得我完蛋了。从前我就是个没有用的人,近来这种感觉更是愈来愈明显。我的个很不好。” “是吗?你只是比较好強而已。” “那叫逞強。连我自己都讨厌我自己。” 说话也让吉敷感到痛苦了,他沉默下来,意识渐渐模糊。 突然觉得有人在摇动自己的臂膀,吉敷一下子醒过来。刚才好像睡着了。他的额头上有一只冰冷的女的手。“你发⾼烧了,最好去看医生。” “没有关系,不要停车。”吉敷指示道。 刚才睡着的时间虽然很短暂,但是已经很好了。得到意外的胜利,又和通子重逢的喜悦,让他的心情比较开朗,紧张的心情也随之松懈,所以才能安心地睡着。可是一醒来,疼痛和⾼烧所带来的不舒服感,立刻统统回来了。他觉得疼痛加剧,⾼烧也更严重,说话变得更辛苦。 “钏路也有医生。” “现在应该以你的⾝体为重。” “不让你成为有罪的人,才是最重要的。听我的,否则明天早上九点以后,你就是通缉犯。” 吉敷一直在发抖,牙齿都无法咬合了。因为⾼烧的关系,他觉得说话真的很累。 “要通缉你的文件,明天早上就会被送出去。为了挡住这份文件,我们必须在明天早上九点以前开解三矢公寓奇怪命案之谜。这是不让你成为通缉犯的先决条件。我的⾝体可以以后再治疗。这里叫不到计程车吧?” “这里叫不到计程车。” “没办法,那就继续开车吧!” “去钏路吗?” “我不知道…” “通常你们见面的地点是哪里?” “在店里,而且是⽩天的时候。” “在‘丹顶’吗?” “是。” “和你见面的人是谁?” “大都是弟弟,次郞。” “他对你说了些什么?” “他说:你最近看起来很累,要不要去东京旅行,散散心?他说得非常体贴,我也觉得工作得很累,真的很想出门旅行。那时我的工作正好遇到瓶颈,又很想去东京,所以虽然觉得他的行动有点奇怪,还是搭着列车到东京了。” “为什么那么轻易就听了他的话?” “他带着坐到札幌的火车票来,还给我饯行。” “他也给你钱了?” “嗯。”“你没有想到这是一个陷阱?” “当时没有想到。后来看到报纸还吓了一跳,觉得很可怕。” “然后你就到了东京?” “嗯,我很害怕,心里很想找你帮忙。可是到了东京,又不敢去找你…”“为什么不立刻打电话给我?” “因为我已经被怀疑是杀人嫌犯了,你又是官警,所以…” “因为我是官警,你不是更应该打电话给我吗?” “我怕⿇烦到你。” “那你⼲嘛在走的时候还打电话给我?” “因为我很想听听你的声音。” “你每次都这样。后来去阿寒湖的时候,也打了那样的电话吧?” “对不起,我只是想听你的声音。我喜你的声音。” 吉敷苦笑了,说:“喜我的声音吗?只是我的声音啊!”“啊,对不起,不只是声音。我是怕说了,会让你觉得⿇烦。其实你的一切我都…曾经很喜。”通子略微犹豫了一下,用过去式说明自己的感觉。 如果会觉得⿇烦的话,就不会让自己受伤到这种程度了。吉敷想这么说,却没有说出口,而且,今后也不会说出这句话。 “给我电话之后,你就搭了‘夕鹤九号’。” “嗯。看到你来月台时,我很⾼兴。” “后来,藤仓令子到A卧铺想杀你?” “是的。”通子说这句话时,全⾝发抖。 “以前你见过藤仓令子吗?” “以前在钏路时,曾经在路上见过几次…竹史,我必须老实告诉你,我做了很可怕的事。” “嗯,你杀死了藤仓令子?” “你知道了?” “当然,我的职业和杀人的事情有关。” “是呀!” “你觉睡的时候,她突然出现,并且想杀死你?” “对。” “那时快四点了吧?”吉敷又说:“她拿着刀子来杀你,可是你一手抓住她拿刀子的手,就在推拉的过程中,刀子割到令子的脖子动脉。” “没错,就是那样。好可怕。” “逃离现场的时候,你在紧张的情况下,把令子的行李也一起带走了。” “嗯。”“或许是吧!” “他们果然复制了你屋子的钥匙。” “嗯。”“离开盛冈的‘⽩杨舍’以后,你去了哪里?” “你果然去‘⽩杨舍’了。我想你可能会去‘⽩杨舍’找我的。你看了那封信了吗?” “看了。” “果然…我现在很希望你没有看那封信。” “没办法,已经看过了。” “你带着那封信来钏路吗?” “嗯。”“还给我吧!” “为什么?” “因为那里面写的都是谎话。” “那封信现在不在我⾝上,在钏路市的寄物柜里。” “那你以后还给我。” “如果我没有忘记的话。好了,刚才我问你,你后来去哪里了?” “我到处走。因为很想死,所以我去了陆中海岸的鹈巢断崖,可是到了那里又觉得很害怕,所以…” “所以你就来到北海道,去那四个湖看看。” “竹史,你真的很厉害。” 吉敷想:原来通子现在才知道我的能力。以前在一起生活的时候,通子并不了解他的工作,他也不会把工作上得意的事情拿回家里说。 “因为我知道你有这种感的一面。你到了阿寒湖后,住进天花板和挂轴上都有斑点、污渍的湖畔便宜旅馆,并且坐在房间的窗边,看着被夹在两栋楼房间的湖面。那时你的心情很坏,所以又打了电话给我。” “为什么你连这个都知道?确实如你说的。” “可是我不在家,因为我出来找你了。于是你猜想我可能去中村家,便打电话去他那里。没想到你还记得中村的电话。” “因为他家的电话很好记嘛。” “接着你去了屈斜路湖的和琴温泉,并且在今天下午三点过后,打电话到钏路的‘⽩⾊’。结果藤仓兄弟就跑来这里杀你。对吧?” “对。” “你为什么要打电话给藤仓兄弟?” 通子不看吉敷,也不回答,只是继续开车。 “唔,为什么?” “不只是今天,我平常就会定期地打电话给藤仓兄弟。告诉他们我在哪里,接下来要去哪里。” “为什么?”吉敷瞠目以对,愤怒的情绪让他呼昅困难。不过,这股怒气却让他的力气苏醒。 “原来如此。难怪藤仓令子知道你会在‘夕鹤九号’列车的A卧铺。” “嗯。”通子悲伤地点点头。 “你真傻!哪有人像你这样自找死路的?你明知被他们陷害成杀人嫌犯了,还让他们知道你在哪里,好让他们派人去杀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通子没有回答,只是叹气。 “今天又打电话给他们,结果他们就亲自来动手了。” “今天的电话是因为我没有钱了。” “没有钱了?你想接受像螳螂一样的家伙的金钱接济?” “不是那样的…” “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 “找不到你呀。” “因为找不到我,所以才找藤仓兄弟吗?”不只⾝体,吉敷连精神都感到疼痛。每一条神经都好像被针刺一样的痛。 “不是的,我没有想过要拿他们的钱。” “那么是为什么?” “不要这样说话,否则我说的都是谎话。” 吉敷沉默了,他不再说话,只是等待通子开口。 “因为我觉得我已经不行了,所以才打电话给他们。” 又是沉默。但是吉敷心里很烦躁。 “什么事情不行了?你打电话给藤仓兄弟要钱,没有想到他们会藉此来杀你吗?” “我想到了,我当然会想到这种事。毕竟之前已经有令子的事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打电话给他们?” “因为我想死。在旅途中,我一直在想要怎么死,我希望死前可以再听听你的声音,所以才打电话给你。在东京时打的那通电话,也是这么想的。” “打那通电话时,你就已经想死了?” “嗯。可是我很没有用,一个人死不了。”通子说着奇怪的话。 “所以你想找藤仓兄弟帮忙你死?” “因为你绝对不会帮我这个忙吧?” “当然!” “所以我只好找他们。” “你的话很奇怪。既然你想死了,那么藤仓令子去杀你的时候,你为什么还要反抗?” “因为我不想被女人杀死。”通子的声音又动起来。 吉敷实在不了解通子的逻辑。“不想被女人杀死,却可以被藤仓兄弟杀死?” “因为这是有原因的。死于他们的手中的话,我也没有什么话可说。因为不管他们有任何要求,我都不能拒绝他们。这种情形从和你在一起以前就这样了,我只是没有办法告诉你而已!这是有原因的。” “原因?和我刚才说的你的那些‘⽑病’的原因一样吗?” “是的。” “明知道自己在三矢公寓的房子被拿来当作杀人的场所,还出门去旅行;知道自己可能被当成杀人犯了,还听从他们的话,四处逃亡;也是因为那个原因吗?” 通子稍微犹豫了一下,才说:“是的。” “我想问你底是什么原因。但是,你还是不想说吗?” “不,我想说。我真的希望你能听我说。但是,我怕你听了以后会讨厌我,会瞧不起我。” 吉敷不说话,他想到:如果自己变得瞧不起通子了,那该怎么办?自己的这一⾝伤,不就是一个笑话吗? 平⽇里,吉敷确实有些瞧不起大多数的女犯人,有时简直不把她们当成人看,或者可以说是把她们当成次等人看待。他想到:万一自己也对通子产生轻蔑的心情,那会是多么难堪的事呀!为了她而遍体鳞伤的⾝体,肯定会痛上加痛吧。 可是,不把那个原因问清楚,或许这个案子的谜就解不开—— “藤仓令子对你有恨吗?她有杀你的理由吗?” “嗯,有的。” “五年前你要离开我的时候,并没有说出真正想要离开我的原因吧?”吉敷再三考虑后,又说:“不,或许你说了,但是我没有听到?你真的说了吗?” 通子头摇。 “那么,离开我的理由也是那个原因吗?和藤仓令子想杀你的原因一样?” “对,所有的事情都是因为那个原因。那也是我想死的原因。”通子的声音变得很冷漠。 “还有,你的户口没有迁⼊钏路市,也和那个原因有关?” “是的,也是那个原因。”通子悲哀地点头。吉敷下定决心了。 “那样吗?那么,你能告诉我到底是什么原因吗?”吉敷问了,但是通子沉默了一段相当长时间后,才开始说话。在那段沉默的时间里,吉敷的耳朵只听到风声,他的⾝体必须忍受严寒的风,和刺骨的痛。 “那是很久以前,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我还是一个小孩子。” 吉敷没有回应。他的⾝体太痛苦,以至于说不出话,但是,最主要的原因,是他本能地害怕通子即将说出来的事情。 “我小的时候非常坏。因为在备受宠爱的环境下成长,所以我任又好強,什么事情都非照着我的意思做不可,附近的男孩子都接受我的指使,我就是他们的女王。不是常有那样的小孩吗?我就是那样的小孩。” 吉敷点点头。和通子认识十一年了,第一次听到她说这些。“你说的小时候的事,是住在盛冈的时候的事吗?” “我捡起来以后,藤仓兄弟三个也都很想要那个瓶子,尤其是良雄。可是,我不给他,因为那是我发现的东西。那一天,他为了得到那个小瓶子,对我特别忠心。于是,那一整天里,我胡地指使他们做了很多事,想尽各种残酷的点子,让他们忙得团团转,自己觉得很得意。到了⻩昏该回家的时候,就是我必须决定要不要把小瓶子给良雄的时间。 “老实说,我不想给。总觉得他是一个男生,女人⾼跟鞋形状的瓶子对他没有什么用处吧?而且,我自己也想拥有那个瓶子。所以我一直在想,有什么方法可以不要给他。可是,已经指使他一整天了,实在想不出可以不给他的理由。后来…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出那么忍残的方法。 我说:如果真的很想要这个瓶子的话,那就在我面前把瓶子里的⽔喝掉。 “我没有想到他会喝。良雄一定是真的很想要那个瓶子,所以,他真的当着我的面,一口气把瓶子里的⽔喝掉了。没办法,我只好让他拿走瓶子。我很后悔,后悔的是竟然让良雄把瓶子带走了。我真的是一个很坏的孩子。 “那天晚上我和⽗⺟和女佣人在一起吃晚饭的时候,玄关的门突然被人急急忙忙地拉开,先是听到藤仓兄弟的⽗亲大声叫着:晚安,晚安。然后就听到小孩子的哭声。正在吃饭的我们听到声音,就都跑到玄关。 “藤仓的⽗亲脸⾊苍⽩地抱着良雄站在玄关口,他怀里的良雄哭声很大,而且一边哭,一边喊着:好难过呀,好难过呀!看到那样的情形,我也吓哭了。 “‘请帮帮忙,请帮帮忙。’藤仓的⽗亲不断说着。这是从前佃农去地主家请求援助时说的话。我站在⽗亲的⾝后看,藤仓兄弟和令子及他们的⺟亲,则站在藤仓⽗亲的后面。被褥很快就铺好了。良雄被放在被褥上,女佣人跑着去请医生来。 “那时是夏天,天气非常热,窗户一直是打开着的,窗外的飞蛾和小虫飞进屋子里,绕着电灯泡飞。即使是现在,虫、蛾震翅的声音和良雄的哭声,好像也还在我的耳朵里响着。良雄一边哭,一边说:不应该喝,不应该喝。当时我很害怕,只是不停地哭。 “医生来了,问两边的家长:会不会是喝到农药了?知道是什么农药吗?但是两边的家长都头摇,都说不知道。当时一郞和次郞就坐在他们的⽗亲的⾝后,一直看着我。那时我心里很担心他们会把我做的事情说出来,吓得一直流眼泪。” 通子说到这里就停住,她的⾝体不断地发抖,一时说不下去了。过了一会儿才又开口:“那个小瓶子里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一直没有人去追究,但是那一定是有毒的东西。那时一般人家里的厕所,并不是菗⽔式的马桶,而只是在便器的下面放一个桶子,收集排怈物。这些排怈物最后会被倒在田里,成为肥料。 “那种习惯或许不太好,但是基本上没有什么大问题。⿇烦的是,从前的人会把危险的东西也丢进便桶里,也不管那个东西能不能分解,甚至把装着危险东西的容器也一起丢进去,然后被撒在田里。那个瓶子大概就是那样来的。” “你只有面对我的问题而已,不是吗?当我知道你过去的事时,当然不会⾼兴,可是,我也不会生气地要把你赶走吧?那是以前的事,我一定会原谅你的。” “问题不在你,而是我自己。这是我和藤仓兄弟的问题。” “是吗?真的是那样吗?不会只是借口吧?” 通子转头对着吉敷。说:“什么意思?” “我太忙了,经常忙到晚上也不能回家,薪⽔又低,又没钱。你不喜那样的生活吧?” “我现在也没有钱呀!而且,那时我还更能专心镀金的工作。我离开你的原因,完全不是你想的那样。” “真的吗?” “真的。我一点也没有讨厌你的念头。以前我一直都很喜你,很尊敬你。如果不会造成你的负担的话,我现在还是一样喜你。” 吉敷没话可说,也不知道说什么比较好。听到通子这么说,他的感觉当然不坏,可是也觉得有点怈气;这表示他以前的想法是错误的。“可是,你总是说‘竹史是个大忙人’。” “唔?”通子讶异地看着吉敷,好像在等待他的下一句话。但是,吉敷好像没有要再说什么的样子。 “我是那么说了没错。不可以那么说吗?我只是那么说而已,并没有任何意思呀!” “还有,你还常闹别扭地问我:工作和我,哪一个比较重要?” “那是我在撒娇呀!不是有很多当太太的人,都会这样问她们的丈夫吗?那和平常的打招呼一样,没有什么特别意思的。” 吉敷觉得真的好怈气,原来是自己想太多了。不过,怈气归怈气,他还是有放下心头重担的感觉。然而—— “我认为我是全⽇本最不会管丈夫的人,所以,基本上我很适合当刑警的太太。” “那么,常常一生气就跑出去外面的公园秋千,又是怎么一回事?” 通子的脸上露出一点点笑意,但是这一点点的笑意,一下子就不见了。“那时候太年轻了。那时的我,只是个任的女生。” 吉敷还想说什么,但是转个念头,把话呑回去了。 “刚才我说的话,请你不要放在心上。”通子看着前方说。 “刚才你说了什么?” “我说我还喜你。我没有资格说那种话的。” “为什么?那句话是我最好的疗伤药。”吉敷说了这句话后,又陷⼊思考。 关于藤仓令子这一方面,可能是:令子知道自己最小的弟弟之死,是通子造成的,所以参加了藤仓兄弟的计划,答应一郞和次郞执行杀死通子的工作,没想到却反而死在通子的手中。但是,她和弟媳妇们的感情如何呢?她也认同弟弟们的杀行为吗? 吉敷问到这个问题时,通子说:“令子与市子、房子的对立情况非常严重。本来令子也在‘⽩⾊’帮忙的,可是她常常对着弟弟们说东道西,引发他们夫间的不合,于是两个弟媳妇就联合起来,赶走了令子。” “原来如此。” “后来令子就变成闭门不出。市子和房子连让她去店里喝一杯咖啡也不答应。” “这样吗?” 为什么通子会傻到帮忙藤仓兄弟杀人,及藤仓令子为什么会协助弟弟杀人的原因,吉敷现在都明⽩了。 接下来要了解的问题,是藤仓兄弟如何杀死他们的子?他们用什么方法制造了不在场证明? 明天早上九点以前就必须弄清楚这些问题。吉敷原本以为通子多少知道一点藤仓兄弟杀人的方法,结果却失望了。 从通子那里得到线索的希望落空之后,想要解破那个案子就更困难了。如果自己的⾝体状况一切OK的话,或许还有力气做点什么事,但现在一⾝是伤,实在没有破案的信心。 不过,该做的事还是要做,不管救得了救不了通子,接下来的工作就必须全靠脑力来完成了。 之前的营救行动,是靠⾝体与体力来执行的,⾝体与体力几近于零的现在,唯一能靠的,只剩下脑力了。 吉敷不排除如果脑力的挑战失败了,就叫通子逃亡的可能,毕竟自己现在的⾝体状况愈来愈差。不定期的挛痉、随时想呕吐的感觉、头痛、发烧等现象,都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向。 下一瞬间里,吉敷的知觉又慢慢远离,他甚至不清楚自己到底有没有听到通子的声音、自己有没有在讲话。这样的意识不清,或许是因为这两天一直没有好好地睡过觉的关系。 “通子。”吉敷叫唤,可是一开口,他自己就吓了一跳,因为⾆头不大听使唤了。 “我想睡三十分钟。三十分钟后叫醒我。”他很艰难地才说完这句话。 可是又想到好像还有话还没有说完,便努力的张开嘴巴:“我好像不大能说话了,但是,有几句话一定要先说。刚才我在藤仓兄弟面前骂你了,我心里很难过。” “说什么呀!不要放在心上。” “还有,我想告诉你:我们因为车祸才认识的,那当然不是一个愉快的邂逅,但是,我很感谢上苍能够让我们认识,我真的有说不出来的感谢。 “在认识你以前,我的⽇子过得很糟糕,每天都有数不完的不愉快的事,觉得生活很无奈,随时都处在悲伤当中…我不会形容,但是,你的出现,就像突破悲伤的围墙,现⾝在我的面前,带给我意想不到的喜悦。你一定不了解我抱着多大的决心,想要让我们幸福。认识你,让我觉得我获救了,好像在沙漠里过了一星期没有⽔的生活后,眼前突然出现一杯⽔。那种感觉你一定不了解吧…” 吉敷张开眼睛,看到了通子的眼泪。 所以…吉敷在心里继续说着,他想说:“当你离开我的时候,我非常痛苦,从那一刻起,我就过着没有感觉的生活…” 吉敷的意识又渐渐模糊了,意识里剩下“没有时间了,不能这样下去…”的念头,但是最后连这个念头也跌⼊黑暗的深渊。 wWW.nIl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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