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下) 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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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兄弟(下) 作者:余华 书号:44179 | 更新时间:2017/11/21 |
第二十九章 | |
林红快要下班的时候知道宋钢受伤了,她脸⾊苍⽩地骑着自行车匆匆回家,急切地打开屋门后,看到宋钢弯侧⾝躺在昏暗的上,睁着眼睛无声地看着自己。林红关上门走到前坐下来,伸手心疼地摸抚宋钢的脸,宋钢看着林红愧羞地说: “我扭伤了。” 林红当时眼泪就下来了,她俯⾝抱住了宋钢,轻声问:“医生怎么说?” 林红动了宋钢的⾝体,宋钢疼得紧闭双眼,这次他没有喊叫,等到疼痛缓过来以后,他才睁开眼睛对林红说: “没去医院。” “为什么?”林红紧张地问。 “我扭伤了,”宋钢说“躺几天就行了。” 林红摇头摇说:“不行,一定要去医院。” 宋钢苦笑一下说:“我现在不能动,过几天再去吧。” 宋钢在上躺了半个月,才能够下走路,他的仍然无法直。宋钢弯着,在林红的陪同下去了一次医院,拔了四个火罐,配了五付外伤膏药,就花掉了十几元钱,宋钢心疼不已,心想再这么下去,两个多月挣来的搬运苦力钱,治伤都不够。宋钢没再去医院,他觉得扭伤和感冒一样,治疗能痊愈,不治疗也能痊愈。 宋钢在家里休息了两个月以后,可以直⾝体了,他重新出门去寻找工作。那些⽇子,宋钢整天用手捂着,步履蹒跚地走在我们刘镇的大街小巷,到处寻找工作,可是谁会要这么一个中无力的人?宋钢着朝満怀信心地走出家门,夕西下时他一脸苦笑地出现在家门口,林红看到他的神态就知道什么结果也没有。林红努力让自己⾼兴起来,好言安慰宋钢,说只要省吃俭用,她一个人的工资也能养活自己和宋钢。晚上躺进了被窝,林红就会用手轻轻摸抚宋钢受伤的,告诉宋钢,只要有她在,不用担心以后的事。宋钢感动地说: “我对不起你。” 这时的林红是在強作笑,针织厂连续几年效益不好,现在开始裁员了。那个烟鬼刘厂长打起了林红的主意,几次把林红叫到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以后悄声告诉林红,两次裁员的名单里都有林红,是他用笔划掉的,然后満眼睛⾊情地盯上了林红丰満的脯。这个五十多岁的刘厂长烟龄四十年了,満嘴的黑牙,嘴都是黑乎乎的,他看着林红时一脸的笑,两个下垂的眼袋像是两颗瘤子。 林红在他的对面如坐针毡,知道他的弦外之音,这个男人让她感到阵阵恶心,隔着桌子都能闻到他浑⾝的烟臭,可是想到受伤在家的宋钢已经业失了,自己不能再丢掉工作,林红只能微笑地坐在那里,心里盼望着立刻有人敲门进来。 烟鬼刘厂长手里晃动着一支钢笔,说就是用这支钢笔划掉裁员名单里林红的名字。看到林红笑而不答,烟鬼刘厂长俯⾝向前,悄声说: “你也不说一声谢谢?” 林红微笑地说一声:“谢谢。” 烟鬼刘厂长进一步说:“怎么谢我?” 林红继续微笑地说:“谢谢你。” 烟鬼刘厂长用钢笔敲打着桌子,声东击西地说出了几个女工的名字,她们为了不被裁掉,如何主动送上门来和他觉睡。林红仍然微笑着,烟鬼刘厂长⾊地看着林红,再次问她: “你打算怎么谢我?” “谢谢你。”林红还是这样说。 “这样吧,”烟鬼刘厂长放下手里的钢笔,起⾝绕过桌子说“让我像抱妹妹一样抱抱你吧。” 林红看到他绕着桌子走过来了,立刻起⾝走到门口,她打开屋门时微笑地对烟鬼刘厂长说: “我不是你妹妹。” 林红微笑着走出了烟鬼刘厂长的办公室,她听到⾝后刘厂长骂娘的声音,她仍然微笑着走回自己工作的车间。可是下班后,林红骑着老式永久牌回家时,想到烟鬼刘厂长⾊的眼睛和那些声东击西的话,心里不由充満了委屈。 林红几次想把这些告诉宋钢,可是宋钢疲惫的神情和脸上的苦笑,她话到嘴边又呑了回去,林红心想这时候把自己的委屈告诉宋钢,对宋钢只会是雪上加霜。⽇子一天又一天地过去,宋钢还是没有找到工作。林红想起李光头来了,这时的李光头越来越富有,手下的各类员工已经超过一千人了。有一个晚上,林红迟疑了一会儿后,提醒宋钢: “你去找找李光头。” 宋钢低头不语,心想当初自己绝情绝意要和李光头一刀两断,现在李光头成功了有钱了,自己再上门去哀求他,这样的事做不出来。看到宋钢没有说话,林红补充了一句: “他不会不管你…”这时宋钢抬起头来倔強地说:“我和他已经一刀两断了。” 这一刻林红在烟鬼刘厂长那里遭受的委屈差一点脫口而出,可是她咬咬嘴还是忍住了,随后她无奈地摇起了头,不再说什么。 宋钢知道自己的⾝体不能再⼲重体力活了,他找不到工作,开始盘算自己做些小生意。他告诉林红,自己寻找工作在街上走来走去时,经常看到农村来的小女孩在叫卖⽩⽟兰,用细铁丝串起来,一串两朵五角钱,刘镇的姑娘买下以后戴在前挂在辫子上,看上去很美,宋钢说到这里涩羞地笑了笑。宋钢说他了解清楚了,这些⽩⽟兰是从苗圃买来的,平均一朵⽩⽟兰的成本只有五分钱。林红吃惊地看着宋钢,她很难想象宋钢这样一个大男人挎着竹篮在大街上叫卖⽩⽟兰,宋钢真诚地对林红说: “让我试试吧。” 林红同意了,心想就让他试一试。宋钢第二天一早就挎着竹篮出门了,竹篮里放了一圈细铁丝和一把小剪刀,走了一个多小时到了乡下的苗圃。他买下了那些含苞待放的⽩⽟兰后,席地坐在苗圃的花草中间,拿出小剪刀剪去⽩⽟兰的枝叶,又用细铁丝小心翼翼地将⽩⽟兰两朵一组地串起来,然后让它们整齐地躺在竹篮里,挎上竹篮満脸幸福地走上了乡间小路。 宋钢在光里眯着眼睛,看着遥远的地平线走去。他走了十多分钟,感到自己出汗了,他担心光会将这些満的⽩⽟兰晒蔫了,他走进路旁的田地,蹲下来摘了几片南瓜叶子,盖在⽩⽟兰上面,他仍然不放心,又到附近的池塘里去弄些⽔洒在上面。然后他放心地向前走去了,他不时低头看一眼竹篮里的⽩⽟兰,它们躲蔵在宽大的南瓜叶下面,有几次他轻轻揭开南瓜叶看了看下面的⽩⽟兰,他微笑的神态仿佛是看了一眼襁褓中的婴儿。宋钢觉得自己很久没有这样⾼兴了,他走在宽广田野里纤细的小路上,经过一个池塘就要给竹篮里的⽩⽟兰洒上一次⽔。 宋钢走回刘镇时已经过了中午,他顾不上吃午饭就站到了大街上,开始出售他的⽩⽟兰了。他小心翼翼地将南瓜叶子揷在竹篮的四周,于是这些⽩⽟兰躺在绿⾊包围里了。宋钢挎着竹篮站在一棵梧桐树下,微笑地看着每一个走过的人,有人注意到他竹篮里的⽩⽟兰,看上一眼就走过去了。曾经有两个姑娘将他的⽩⽟兰看了又看,嘴里赞叹着说,这些⽩⽟兰躺在绿叶中间真是又美丽又可爱。这时候机会出现了,宋钢仍然只是微笑地看着那两个姑娘。她们走开后,宋钢后悔了,觉得自己刚才应该叫卖几声,那两个姑娘可能不知道他是在卖⽩⽟兰。 然后一个叫卖⽩⽟兰的农村小女孩走过来了,她左手挎着竹篮,她的右手拿着一串⽩⽟兰,一边走着一边喊叫: “卖⽩⽟兰啊!”宋钢左手挎着竹篮跟在小女孩的后面,他的右手也拿起了一串⽩⽟兰,前面的小女孩喊叫一声“卖⽩⽟兰”后面的宋钢就会腼腆地跟着说一声: “我也是。” 农村小女孩见到年轻的姑娘走过来,立刻上去喊叫:“姐姐,买一串⽩⽟兰吧。” 宋钢也了上去,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我也是。” 宋钢跟着农村小女孩走出了半条街,跟着说出了十多遍“我也是”小女孩不⾼兴了,她回头生气地对宋钢说: “你不要跟着我。” 宋钢站住了,茫然地看着小女孩走去。这时王冰捧着肚子哈哈笑着走过来,王冰在大街上游手好闲了一天,他看着宋钢手里拿着一串⽩⽟兰,不知道如何叫卖,只知道跟在人家小女孩后面说“我也是”王冰肚子都笑疼了。他走上来指点宋钢,他说: “你不能跟在人家庇股后面…” “为什么不能跟在后面?”宋钢说。 “我是卖冰出⾝的,”王冰得意地说“你跟在后面,人家买了前面的,谁还会买你后面的?这好比是钓鱼,不能两个人站在一起钓,要分开。” 宋钢明⽩地点点头,右手拿着⽩⽟兰,左手挎着竹篮向着小女孩的反方向走去。王冰又想起了什么,叫住宋钢: “人家小女孩见了姑娘叫‘姐姐’,你不能这么叫,你要叫‘妹妹’。” 宋钢迟疑了一下说:“我叫不出口。” “那就别叫了,”王冰抹着嘴角的口⽔说“反正你不能叫人家姑娘‘姐姐’,你都三十多岁了。” 宋钢虚心地点点头,正要转⾝走去,王冰又叫住了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元钱递给宋钢说: “我买两串。” 宋钢接过王冰手里的钱,递过去两串⽩⽟兰,嘴里连声说着:“谢谢…” “你记住了,”王冰双手接过两串⽩⽟兰,放在鼻子上闻了闻说“我王冰是第一个买你⽩⽟兰的,以后你要是做鲜花生意,我王冰要来人股。” 王冰说着露出了一副投资行银家的神态,得意地告诉宋钢:“我成功地人股了破烂生意,再人股一次鲜花生意也是可以的。” 王冰将两串⽩⽟兰举在嘴鼻处,一边闻着一边走去,他劲使地昅气,那贪婪的样子不像是闻花,像是在吃着两油冰。 宋钢学会了叫卖⽩⽟兰,虽然声音腼腆,他还是一声声叫出来了。接下去他无师自通了,他知道应该站在服装店的门口,这里的姑娘比别处多,他没有走进去打扰那些正在挑选⾐服的姑娘,耐心地等待着她们走出来,然后递上去⽩⽟兰,谦恭和文雅地说: “请你买一串⽩⽟兰。” 宋钢英俊的脸上有着感人的微笑,我们刘镇的姑娘喜这样的微笑,她们一个个买下了宋钢手里纯洁的⽩⽟兰。有几个姑娘认识宋钢,知道他的受伤了,关心地问起了他的⾝体,宋钢微笑着说伤痊愈了,只是不能再⼲重活。他不好意思地说: “所以我卖花了。” 宋钢挎着竹篮走遍了我们刘镇的服装店,他在每一个服装店门口都要站上很长时间,每卖出一串⽩⽟兰,他的脸上都会出现感的微笑。他一天没吃东西了,也不觉得饿,一家服装店关门打烊,他就去另一家,他忘记了时间,不知道已经很晚了。他的⾝影徜徉在月光和灯光里,竹篮里的⽩⽟兰一串串卖了出去,只剩下最后一串时,最后的一家服装店也要关门了,宋钢转⾝正要离去时,一个买下很多⾐服的姑娘提着大包小包跟上来,她看中了宋钢竹篮里最后的⽩⽟兰,她拿出⽪夹问宋钢,⽩⽟兰多少钱? 宋钢低头看看竹篮里最后两朵⽩⽟兰,充満歉意地说:“我不舍得卖了。” 那个姑娘疑惑地看着宋钢说:“你不是卖花的?” “我是卖花的,”宋钢不好意思地说“这最后两朵是留给我老婆的。” 姑娘点点头表示明⽩了,她收起⽪夹往外走。宋钢跟在后面诚恳地说:“你住在哪里?我明天给你送过去,不收钱。” “不用。”姑娘头也不回地走去了。 宋钢回家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他看到屋门敞开着,林红站在门前的灯光里正在眺望,她看着喜气洋洋走来的宋钢,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然后抱怨起来: “你去哪里了?我都急死了。” 宋钢笑容満面地拉起林红的手,一起走进屋子,关上门以后,宋钢来不及坐下,就滔滔不绝地讲述起了自己一天的经历。林红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宋钢如此神采飞扬了,宋钢的左手还挎着竹篮,一边讲述着,一边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零钱,数钱的时候还在讲述着自己如何叫卖⽩⽟兰。数完手里的钱,他幸福地告诉林红,他这一天挣了二十四元五角钱,他把钱递给林红时说: “本来我可以挣二十五元的,最后的五角钱我不舍得挣了…” 宋钢说着从竹篮里拿出最后的两朵⽩⽟兰,放到林红手里,讲述了那个姑娘要买下,而他怎么不卖,他对林红说: “这是给你留着的,我不舍得卖。” “应该卖掉,”林红⼲脆地说“我不要什么⽩⽟ 林红看到宋钢眼睛里热情的火焰一下子熄灭了,她不再往下说,取下宋钢左手上的竹篮,让他坐下赶紧吃饭。宋钢这时才觉得自己饿了,他端起饭碗狼呑虎咽地吃了起来。林红走到镜子前,将那串⽩⽟兰挂在了辫子上,又将辫子放在了前,坐到了宋钢⾝旁,她希望宋钢能够看见自己辫子上的⽩⽟兰。宋钢没有去看林红的辫子,他看到的是林红脸上幸福的笑容,他的幸福也立刻重新⾼涨了,再次滔滔不绝说起来,把刚才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最后他感叹起来,他说没想到这么轻松的工作,挣的钱竟然和⼲搬运工差不多。这时林红假装生气了,她推了宋钢一把说: “你看见了没有?” 宋钢终于看见了林红辫子上的两朵⽩⽟兰,他的眼睛闪闪发亮了,他问林红:“你喜吗?” “喜。”林红点点头。 这天晚上宋钢美好地睡着了,听着宋钢均匀的呼昅,林红觉得宋钢很久没有这样安宁地进⼊睡眠了。林红一直没有睡着,她将⽩⽟兰放在枕头上,呼昅着花的芬芳,感慨着宋钢对自己的忠诚和爱,这时那个⾊情刘厂长带给她的委屈也算不了什么了。然后林红对宋钢的前程忧心忡忡起来,她觉得卖花这样的工作谁也不能做一辈子,况且宋钢这么一个⾼大的男人,整天挎着竹篮叫卖⽩⽟兰,实在是一份没有颜面的工作。 林红的担忧很快成为了现实,针织厂的女工七嘴八⾆,一天到晚讥笑起了宋钢,她们说从来没有见过男人卖花的,更没有见过宋钢这样⾼⾼大大的男人卖花;她们嬉笑着说,宋钢叫卖⽩⽟兰的时候嗓门倒是很小,一点不像大男人,像个小姑娘那样秀气。她们背着林红说,当着林红的面也说,说得林红都脸红了。林红回到家中忍不住就要和宋钢生气,她让宋钢别再卖花了,别再丢人现眼了。倔強的宋钢不同意,可是他叫卖⽩⽟兰的利润越来越少,我们刘镇很多的姑娘认识宋钢,她们不是掏钱向宋钢买花,是伸手向宋钢要花。宋钢不好意思拒绝,他长途跋涉去了乡下的苗圃买了⽩⽟兰,又精心制作成两朵一串,结果被这些姑娘一串串地要走了。那些在林红面前讥笑宋钢的针织厂女工,见了宋钢也大言不惭地要上一串,戴在前挂在辫子上,见了林红还要笑着说: “这是你家宋钢送给我的。” 林红听到这样的话,转⾝走开。傍晚回到家里,林红见到宋钢就发火了,她关上门庒低嗓音,发狠地说: “不准你再卖花了。” 这对宋钢来说是一个漫长的夜晚,林红觉得很累,吃了几口饭就去睡了,宋钢也吃得很少,他在桌旁坐了很久,左思右想觉得叫卖⽩⽟兰确实不是一条出路。他惆怅失落,刚刚有了的工作现在又没有了。夜深人静以后,宋钢悄声躺在了林红的⾝旁,听着林红睡着以后轻微的呼昅,宋钢心里逐渐宁静下来。宋钢不知道林红在针织厂遭受的委屈,不知道那个烟鬼刘厂长已经对林红动手动脚了。宋钢第二天早晨醒来时,看到林红已经起了,正在卫生间里漱口洗脸。宋钢赶紧下了,穿好⾐服后走了出去,他走到卫生间门口,林红看了他一眼,満嘴的牙膏泡沫没有说话,宋钢说: “我不再卖花了。” 宋钢说完犹豫了一下后走到门口,这时林红从卫生间里出来叫住了他,问他去哪里?他站住脚回头说: “我去找工作。” 林红手里拿着⽑巾说:“吃了早饭再去。” “不想吃。”宋钢摇头摇,打开了屋门。 “别走。” 林红说着摸出钱塞到宋钢的口袋里,让宋钢自己上街去买吃的。林红抬头看到宋钢脸上的微笑时,心里一阵难受,不由低下了头。宋钢笑着拍拍林红的背,转⾝打开屋门走了出去。林红跟到门口看着宋钢走去,仿佛宋钢要出远门了,林红轻声嘱咐: “小心点。” 宋钢回过⾝来点点头,接着走去了。林红再次叫住了宋钢,她突然恳切地说: “你去找找李光头吧。” 宋钢怔了一下,随即坚定地头摇了,他说:“不找他。” 林红叹了一口气,看着自己倔強的丈夫在⽇出的光芒里走上了大街。宋钢开始了寻找新工作的漫漫征途,接下去的一年里宋钢早出晚归,坚持不懈地寻找着挣钱的机会。他的面容迅速憔悴,当他傍晚时分拖着疲惫的⾝体回到家中,在桌前沉默地坐下来,林红都不敢去看他的眼睛,知道他又一次无功而返了。宋钢満脸的愧羞,无声地吃过晚饭,无声地躺到了上,第二天的⽇出把他照醒时,他又満怀信心地走出了家门。这一年里,宋钢找到过一些临时的工作,比如看守大门看守仓库的人有事要离开一天,他就去代替一天挣一天的钱;商场里售货的,卖电影票的,卖汽车票的,卖轮船票的有事要离开一天,他也赶紧跑去代理一天。宋钢成了我们刘镇的首席代理,最多的时候有二十多份工作等待着他去代理,可是一年时间下来他的工作⽇还不到两个月。 林红的脸⾊一天比一天忧郁,她经常叹息了,有时说话也难听了,虽然她的叹息,她说出难听的话不是因为宋钢,是因为那个让她想起来就恶心的烟鬼刘厂长。可是宋钢认为是自己的原因,他回到家里总是低垂着头,说话也越来越少。宋钢虽然挣的钱很少,可是他把挣到的全部上给林红,自己一分钱都不留。最让他难过的就是钱给林红的时候,他拿出少得可怜的钱递过去,这已经是他全部的努力了,那时的林红总是摇头摇,哀伤地扭过脸去,轻声说: “你自己留着。” 宋钢听了这话心如刀绞。宋钢扭伤了两年以后,终于在刘镇的⽔泥厂找到了一份长期工作,一年十二个月都可以去上班了,如果他愿意,周六和周⽇还可以加班。宋钢愁眉不展的脸上重新有了笑容,当初在永久牌自行车上的自信也回到了脸上。找到工作的宋钢没有回家,他动地来到了针织厂的大门口,等待着林红下班从里面走出来。当针织厂女工们骑着她们样式新颖的自行车和电动车,还有轻骑蜂拥出来后,林红推着他们的老式永久牌落在后面,林红出来时,宋钢脸⾊通红地了上去,低声告诉林红: “我有工作了。” 林红看着宋钢奋兴的神态,心里一酸,她让宋钢骑车,自己像过去那样坐在后座上,她双手搂着宋钢,脸贴在他的后背上。这天晚上,林红突然发现宋钢一下子老了很多,额头和眼角爬満了皱纹,以前浓密的头发现在稀少了,她心疼自己的丈夫,躺在上时给宋钢的部做了很长时间的摩按。这个晚上两个人像新婚之夜那样紧紧抱在一起,过去的幸福回来了。 那些⽇子宋钢加倍努力地工作,他怕自己会再次业失。宋钢在⽔泥厂的工作没人愿意⼲,就是往袋子里装⽔泥,虽然他戴着口罩,他每天还是要昅⼊大量的⽔泥尘埃,两年以后他的肺彻底坏了,林红心疼地哭了很多次。宋钢再次业失了。他没去医院打针吃药,他怕花钱。 宋钢重新做起了他的首席代理,肺坏了以后他十分自觉地不再睡到上去了,他怕自己的肺病会传染给林红,他要求睡在沙发上。林红不答应,说宋钢不愿意和她一起睡在上的话,她就睡到沙发上。宋钢没有办法,只好睡在林红的脚旁。偶尔有一份工作需要宋钢去代理一天,宋钢也会戴着口罩出门,他不愿意把肺病传染给其他人。哪怕是烈⽇炎炎的夏天,他也要戴着口罩出门。宋钢是我们刘镇唯一四季出门都要戴口罩的人,只要看到一个戴口罩的人在慢慢地走过来,我们刘镇庇大的孩子都知道他是谁了,他们说: “首席代理来啦。” wWW.nIl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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