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川家康9·关原合战 第三十章 六条授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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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德川家康9·关原合战  作者:山冈庄八 书号:44141 更新时间:2017/11/19 
第三十章 六条授首
  自从关原合战以来,到京都三本木⾼台院处拜谒的客人就络绎不绝。小早川秀秋、浅野幸长、福岛正则和黑田长政等人,都接连不断来通报战况。不仅这些丰臣旧将,德川所司代奥平信昌也多次说要前来探望,以茶屋四郞次郞为首,淀屋、本阿弥、纳屋、今井等,从京城、大坂、堺港的商家到茶人,也无不寻找借口前来拜谒。

  尽管大家都以“探望”为名为⾼台院带来了大量信息,但⾼台院依然尽量不见他们。较看重的就让孝蔵主去应付,其余让庆顺尼打发。

  因此,对于九月十五决战以来诸事,⾼台院了如指掌。而对时局愈是明⽩,她就愈不愿见那些访客。

  不明⽩⾼台院的人,总以为她乃是因为怨恨三成和淀夫人⺟子,才转而支持德川家康。故多人还甚是露骨地向她道贺。

  大约便是从此时起,一度销声匿迹的恶意传闻又甚嚣尘上:“秀赖公子生⽗到底是谁?”

  唯有淀夫人两次‮孕怀‬,秀吉的其他女人均无所出。世上怎会有这等怪事?鹤松丸与秀赖的⽗亲是同一人吗?若是,那此人定是大野治长,也许是石田三成…这样的传言充斥府內,仿佛在挑拨,给心⾼气盛的佛门之人⾼台院带来了无法忍受的不快。

  接踵而来的访客,目的也显而易见。他们无非想让⾼台院美言几句,好继续留在家康手下做官——都是些自秘自利、见风使舵之辈!照此下去,出卖丰臣氏的便是⾼台院,恐怕有人连这样的话都会说出来。

  一⽇,下人又来禀报,一位自称是安国寺知己的东福寺僧侣前来拜访。

  “让庆顺尼去见他吧。”⾼台院向前来通禀的阿袖道。

  ⾼台院对这位访客的来意很是清楚。九月二十六从大津出发的惠琼、小西行长和石田三成三人,被带到大坂和堺港游街示众之后,又被带至所司代处等待处罚。能够救三人命的,除了⾼台院,世上再无他人。但是,事到如今,即使⾼台院想救他们,也已无能为力了。

  要救三成,秀赖的罪就会加重;给安国寺求情,⽑利就更难原谅。

  “他们处刑之前,我什么人也不见。”⾼台院刚说完,忽然发现阿袖的眼睛已哭得‮肿红‬异常。⾼台院觉得自己实在无法再沉默了,道:“回来时,我有话要对你说。”

  阿袖伤心而去。

  这次战事,战败诸将有何感慨,姑且不论,最心苦的或许就是阿袖。阿袖之聪颖与情义,尽管不输于天下任何女人,可是,她的一生却完全不由自主。

  倘若我也像阿袖那般被无奈多好,⾼台院曾如此胡思想,连她自己都觉得惊讶。有时,她似从阿袖的情和天分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要強、倔強、孤僻、单纯…还有一点也极为相似,那便是无论如何不憎恨人,而是予人真心。

  阿袖在青楼时,对客強装笑颜。当然,她的付出并未得到丝毫回报,因此常常陷⼊深深的悲伤和孤独之中。相恋遭到背叛,遭人抛弃之后再次相恋…最终,她以眼线的⾝份,被神屋和岛屋送到三成⾝边,后来,又被三成安排到⾼台院⾝边。尽管苦海无边,她从不怨天尤人人。

  对于阿袖,⾼台院已经了如指掌。阿袖希望拯救三成家人。她一定以为,纵然男子罪不可恕,但只要⾼台院肯求情,女眷起码可以保全命。况且,⾼台院早在谋划此事。家康井非心狭窄之人,有⾼台院求情,他不好不给面子。

  可令人意外的是,事态发展急转直下,关原之战迅速结束,战火顷刻间把佐和山城烧了个精光。⾼台院等人本无暇揷嘴。急之人一把火将整个家族都葬送在了火海之中,甚至连家康都没反应过来。

  阿袖岂能不绝望至极?

  未久,阿袖回来了“奴婢已尊夫人吩咐,告诉庆顺尼了。”

  “辛苦了。近前来吧。”⾼台院道“先往香炉里添些香。我想和你单独说说话。”她故作轻松地笑了。

  阿袖依言捧过香盆,往雕満牡丹的香炉里撒了些麝香。

  “我觉得,似乎年轻了…”⾼台院又笑了“你这么坚強的女子,怎么哭红了眼睛?”

  “是。一切都了结了…想到这些,就噤不住泪下。让您见笑了。”

  “阿袖,你我有许多相似之处。”

  “奴婢不敢当。奴婢⾝份卑微,怎敢与夫人相提并论。”

  “你我都是要強的弱者。”

  “夫人过奖了。”

  “但我们却只有一处值得自豪。不知你是否意识到?”

  “奴婢怎么会有…”

  “作为女人,你我都一样。我们的共同之处便是,总是努力去做无愧于心的事,甚至愿意为之付出命。”

  阿袖忽然伏在地上,瘦削的肩膀瑟瑟发抖。

  “我说得没错吧,阿袖?只要觉得对,我们都会排除重重障碍去实现它。甘愿为此去争,不怕冷嘲热讽;即使遭到背叛,却也不恨别人;哪怕面对刀,也毫不退缩。”

  “夫人…”

  “想哭就哭吧。我早就想到,为了你,我要努力去解救他们。唉!都太快了,我没做到…”

  “夫人!”阿袖声嘶力竭喊了起来“求求您,让奴婢…让阿袖走吧。”

  ⾼台院一怔,万万没想到阿袖会说出这等话,道:“不行,还不到时候。”

  “不,到时候了。一切都结束了。”

  “阿袖,”⾼台院声音都变了“你是不是听说了治部上路的⽇子?”

  “是。就在明⽇…是方才东福寺的长老亲口告诉奴婢的。”

  “难道为了这个,你就要离去?治部落得这样的下场,你早就该知道了。”

  “是…”

  “从前你是怎么说的?一旦治部离开太阁大人,争強好胜的秉就会把他拖⼊深渊,因此,为了成全他的气节,让他早一⽇到太阁⾝边去吧。为了捍卫自己的气节,治部⾝在囹圄。我想他也不会后悔,会笑着赴死。到时你赴刑场殉死,会伤他的心。女人应该強忍痛苦,好生供奉逝者,这比死远要难。没想到,你却选择了更容易的那条路。”

  阿袖忍住呜咽,一动不动僵在那里——一切全被⾼台院看透了。一想到对三成的恩情无以回报,阿袖哪还有活下去的勇气?哪怕是救出一个年幼的孩子也好啊,但一切都化为了灰烬,支撑着她的希望破灭了。方才⾼台院说,她们都是坚強的弱者。如今,她不再坚強,成了真正的“弱者”难道真要如⾼台院所言,继续鞭策着懦弱的灵魂,忍耐下去?

  “听话,阿袖…”⾼台院喃喃细语道,语气中充満关切,又似乎带着一丝诙谐“我们对男人要求太严了。凡事都与其抗争,总想庒过他们的风头。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是。”

  “可一旦离开了他,又会追悔莫及。其实,我们不是在憎恨他,也不是在反抗他,我们只是在关爱他,不想让他输给任何人。”

  “是…似乎是这样。”

  “可我们的意思,别人真的明⽩吗?若适得其反,结果将会如何?男人一定会以为,我们是心存芥蒂,才不断与其抗争。于是,他们常常以死来显示真心。”说到这里,⾼台院抿嘴笑了“唉!太阁故去那一阵子,我也如同跌进了地狱。但仔细回想,不过是在与自己争斗。我一直在想,能不能寻死,早些到太阁⾝边陪伴。可是,真那样,我必会大为后悔。太阁有错,都是我三缄其口,未对他提出忠告所致。这种切肤之痛,才真正令人痛苦。”

  “…”“唉,人都有自己的秉,只能照秉苟活。你现在也和当初的我一般,站在地狱的边缘。”

  听了⾼台院一番话,阿袖不能不点头称是。

  初时,阿袖还未意识到自己对三成的情意。因此,她还曾一本正经对本阿弥光悦道:“小女子喜如您这般男儿。”可是,从得知三成出兵大垣那一刻起,阿袖的心就全被三成勾去了,她的担心逐渐应验。现在,石田三成便要踏上去往地狱之路了…

  导致三成悲剧的原因无数,非阿袖一人之责。但阿袖在三成⾝边时,煽动他下了决断,这也是无可否认的事实。恐怕三成并不会认为自己是被女人鼓动,他说不定还趾⾼气扬,对女人不屑一顾。正因如此,阿袖愈发伤心。她早就把三成看透了,他是比寻常之人更敏感的男子,是自己让他踏上了⻩泉之路。一想到这些,阿袖就心如刀绞。

  “阿袖,”⾼台院又道“你还只是站在地狱边缘,只要把目光转向别处即可。”

  “是。”

  “你对治部固然有情,那是因为你有一颗慈悲之心。但纵然同样是慈悲之心,也有上品、下品之别。你要把自己的心放在上品的位置,好生祭奠治部。”

  “是。”

  “真是明⽇处斩,你就去亲眼看看吧。如此,你也当明⽩治部乃是带着何种希望、何种心思踏上⻩泉之路的。你最好再为治部筑一座坟。治部似与东福寺僧人颇有情,你就把坟墓筑到那里,时时为他焚香祷祝吧。”

  “多谢夫人指点。”阿袖伏在地上,強忍住眼泪。她知⾼台院在担心什么。但愈是明⽩,她的心愈不安,因为她并不能接受⾼台院的建议。

  “你恐还未真正明⽩我的意思,不要太为难自己,先退下去歇息吧。明⽇去为治部送行,再回这里。这是我的命令。至于我让不让你走,是今后的事。”

  “是。”阿袖默默低下头,出了房间。回到自己房里,她便发起呆来。秋⽇渐尽,天气明显转凉,可阿袖感受不到秋凉。她的心比天气还凉,⾝体里的意志和气力已经燃尽,只剩下一堆灰烬。

  此夜究竟有未⼊睡,她自己都不知道,只是睁开眼睛,已是清晨,几只小鸟在院中啁啾。

  阿袖起,对庆顺尼说了一声,便如同掉了魂似的,向六条河滩方向而去。

  一上街道,一股腾腾的杀气扑面而来。街上行人比平素要多。官府已经通告了押三成等人赴刑场的路线:从堀川出⽔的所司代府邸出来,穿过十字路口,再走下室町进⼊寺町,然后穿过洛中到达六条河滩。虽然亦无异常,阿袖却总觉得遇到的人面上都充満杀气。

  阿袖尽量拣人少处走,径直赶往寺町。本想从那里跟在三成后边一直赶到六条河滩,可她赶到一看,四下依然静悄悄一片。

  太早了,阿袖嘟囔着。这一带并无一处可供人久坐的地方,她遂沿着山路慢慢走到四条,然后再折回,如此反复。

  今⽇要处斩的并非只有三成一人,惠琼和小西行长也要一并问斩。三人都应在囚车內,在城里游示一圈后,一并处死。

  他究竟会以何面目面对世人?阿袖真想知,可又害怕看。她不当畏惧才是,她品尝过世间疾苦,经受过无尽的磨难,这些已远胜过三成带给她的苦痛,又怎还有恐惧?

  在寺町,阿袖终于碰上了人嘲。

  “啊,来了来了,终于来了。”

  “真的,那么多尘土。跟在车后面的都是人啊。”

  “看样子,全都是跟到六条河滩看热闹的。”

  阿袖实在听不下去,独自向河滩走去。

  天空响晴。若是平常,会是个适于散步的无可挑剔的好⽇子,可不知为何,阿袖总觉嗓子发⼲,⾝子发冷。

  这么多人,凑到近前也看不清什么,还是先赶到六条河滩,再寻个看得清的地方为他祈祷吧。若三成看到她,一定会报以微笑——斯时他还有勇气微笑吗?

  车队似乎已抵达寺町。那里早就挤満了人,尘土飞扬。

  阿袖决定,在赶到刑场之前决不回头,遂加快了脚步。正在此时,⾝后跟来四五个人,只听其中一人喊道:“前边那人,是阿袖夫人吗?”

  听见有人招呼,阿袖猛地收住脚步。

  “哦,果然没错。”只见一人快步赶上来,上下打量着阿袖,正是本阿弥光悦“我知道你一定会前来送行,是啊,我也忍不住。”

  “这…”“阿袖夫人,咱们边走边谈。此前,我一直在內心鄙视治部。可现在,我的看法变了。我错了。治部大人实在是这个世的可悲男儿啊。”本阿弥光悦很是切。

  没想到从前彻头彻尾厌恶三成的光悦,口中居然说出这种话,阿袖不觉放慢脚步:“哦?”光悦‮劲使‬点头,与阿袖并行“治部大人是世的可悲男儿。若这么说还不合适,那他就是为太阁大人而死。总之,治部大人并非凡夫俗子。”

  “您为何改变了对治部的看法?”

  “在寺町歇息的时候,治部大人对卫兵说,他喉咙发⼲,想喝⽔。”

  阿袖咽了口唾沫。她的喉咙也⼲得冒烟。

  “可附近没有⽔,卫兵就从自己间取出些柿饼递给治部大人。”

  “柿饼?”

  “是。柔软可口的柿饼。那武士还说,以柿子代⽔,喉咙亦可滋润些。”

  “唉。”

  “不料,治部却说柿子生痰,断然拒绝了。”

  “哦?”“那武士猛沉下脸来,嘲弄说,马上就要赶赴刑场了,还有闲工夫论养生之道。”光悦边察看阿袖反应,边继续道“结果治部大人厉声斥责起来,道:所谓大丈夫,即使到了断气的那一刻,也要珍重⾝体。”

  “哦。”阿袖失望了。看来,三成已放弃了无谓的抗争,悠然旁观自己最后的一程生命旅途了。

  “这不是寻常败者的心境。若是凡俗之人,此时早已向命运低头,只剩一片茫然。可治部却还带着自信斥责别人。若非他天生才智出众,也不能发起这样大的战事啊。”

  听到这话,阿袖目不转睛盯着光悦。光悦和阿袖截然相反,他似对三成的傲慢甚是钦佩。他意犹未尽,继续慷慨昂道:“这终究是太阁大人不对。治部如此聪明,怎会做出这等傻事?定是太阁对治部说了什么。久而久之,治部这样绝顶聪明之人也产生了错觉,误以为太阁亦憎恨內府。所以,此次纯属误会。”

  阿袖不答,单是悄悄离光悦远了些。光悦的感慨,乃是阿袖从未想过,颇为意外。

  “阿袖,其实,这样的例子,世间比比皆是。比如,别人眼中的一对恩爱夫,孩子的⺟亲却是牢満腹,在丈夫面前不敢发怒,只好在孩子面前抱怨。长此以往,孩子就会把⽗亲视为仇敌,遂和⽗亲争吵,结果⺟亲反倒颇为为难。这种事常有发生。”

  “先生言之有理。”

  “误引了孩子的,正是⺟亲的牢。我认为,已故太阁、內府、治部,便是这种关系。太阁与內府并非不合,但是,他却像那个爱发牢的⺟亲,因內府的存在而觉备受庒迫。这便是太阁的不⾜之处。他必频频在治部面前发怈自己的不満和牢。说不定,他现在正在地下着急:治部,万万不要胡来,会毁了丰臣氏…而治部亦产生了错觉,以为太阁与內府一团和气只是假相。造成这种结局的,乃是太阁。对自⾝如此严格要求的一个人,在临终之前,还对别人所犯的错误大发脾气。至今,我仍然对太阁大为不満。”说着,光悦把嘴贴到阿袖耳边“如此一来,万事皆休。光悦也只好在心里为他祈祷了。”

  阿袖对光悦的意思依然似懂非懂。当她真正明⽩此意,觉得异常狼狈时,二人已到了刑场,看到三成。

  三成着一件⽔⾊小袖,双手反剪,却昂首,傲然走进刑场。他目不斜视,若无其事望着前方,径直登上了刑台。他尽管脸颊瘦削不少,但面⾊红润,嘴也异样地发红。显然,他还在竭力展示自己的傲气。

  紧接着被拉来的乃是小西行长,他双眼微闭,表情异常平静。小西乃洋教徒,看起来甚是平和,或许此时他正在描绘着天堂景象。

  第三个自是惠琼,他东张西望走进刑场,脸⾊同样平静,仿佛终已顿悟了。

  阿袖耳边又传来光悦的私语声:“全都是假的。小西想紧紧抓住天主不放,安国寺则故作深沉,妄想从苦海逃脫。他们难道全然不知生命之贵?只有治部丝毫无矫造作,只有他死得可惜。”

  此时,七条道场的上人、时宗金光寺的‮行游‬上人也来了,他们是来为三人念经超度的。

  阿袖无心再附和光悦。在她看来,小西行长和惠琼都已悟透了,只有三成还在执著的业火中徘徊。但阿袖无暇再思量谁对谁错。

  几块石头从栅栏外投了进去。其中一块落到惠琼肩上,又滚到三成脚上。惠琼回头微笑,三成依然目不斜视。

  士卒装未见,并不斥责。

  当地铺了三张草席,每张席旁各放一只⽩⾊⽔桶。刽子手单腿跪在⽔桶旁,个个神情严肃。

  待三人走上各自的刑台,七条道场的上人躬⾝施了一礼,与两名弟子开始诵经。

  突然,一直两眼望天的三成一脸冷峻地开口道:“虽然我不知你乃何处僧人,但诵经就不必了。”

  三成语出,一时间,栅栏內外鸦雀无声。

  “施主不必心,贫僧乃是自愿而来。”上人温和地说道。

  “不!”上人话音未落,三成就怒吼道“我不喜接受别人施舍。我信奉的乃是法华宗,你不必多此一举。”

  阿袖全⾝发抖:三成已经彻底沦落为一个魔鬼了,究竟是谁让他变成了这样?

  就在阿袖胡思想时,三成也影响了另外两个受刑者。此前一直颇为平静的小西行长和惠琼皆颇吃惊。

  恐怕在被拖到这里之前,三人已因彼此憎恶而决裂,并为此痛苦不堪。在惠琼看来,三成乃是令人痛恨的主谋。而在三成眼中,惠琼不过毫不负责的夸夸其谈之徒,他让⽑利背叛了两军。而对于小西行长,关键时刻,三成拒绝了他的建议,坐失战机,令人怨恨。但此刻,这三人已为一体。

  “对。”行长道“我也免了。我要去见天主,你不必在此啰嗦。”

  “贫僧也不需要,贫僧乃是禅宗信徒。”

  若三成的一声怒喝在‮场战‬上如此见效,结果又当如何?

  七条道场的上人悲哀地望了望三人,匆忙离去。上人离去之后,三人分别坐在了草席上。

  ⾼照,河⽔的潺潺声清澈⼊耳,围观人群鸦雀无声。渐渐的,阿袖觉得自己像在做梦。莫非人生真的就如一场梦?这些人被杀之后,才会有真正的人生?真是这样的话,眼前的六条河滩,不正是一个大娩室吗?

  奥平信昌正在对手下吩咐什么,然而,对于阿袖,他们远在天边。他们只是待在这个娩室近旁,与人的生死了无关系。至于那些刽子手,就更加渺小,他们只是在此徘徊,连自己在做什么都不知。

  刀闪烁着夺目的光芒。三成、行长、惠琼三人顿时⾝首异处,尸⾝无力地倒向前方,在这一瞬问,阿袖似乎听到另一个世间婴儿的啼哭。

  人群开始动。首级和尸⾝都不见了,下人们正在冲刷洒溅于地的⾎迹。

  阿袖摇摇晃晃站起⾝。她耳畔还萦绕着婴儿的啼哭。在之后的一段时间,她怎么走,又走向了哪里,她都不知。

  在人群的推挤下,阿袖来到三条大桥,看到了挂在那里的一颗头颅。但它们此时已和刚才被拉到刑场的三人毫无关系了。在阿袖眼里,他们俨然只是三条大桥的摆设,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悲哀。

  阿袖像是走到了一幢空房子门前,然后又返回了六条河滩。为何返回,她亦茫然不知。难道是在三条大桥桥头的人头,令她返回河滩来寻找旧迹?

  刑场的篱笆已被拆掉,连⾎迹都没有了。只有些人站在那里,指指点点,窃窃私语。这一切均如幻影。

  太西斜,未几,四面暗了下来。河⽔在夕的映照下成了一条火红的带子。阿袖早已不知晨昏——我是因为找三成才来这里的吗?真是这样,见到三成之后,又当说些什么才是?要向他道歉,说自己什么忙也没帮上;还是去问他,为何临死时还那般愤怒?不,最关心的当是三成究竟是死了,还是业已重生?真能重生的话,他究竟去了哪里?

  阿袖呆呆坐在河滩上,泪如雨下。

  夜幕降临,阿袖还不想离去。脚下的石头在渐渐变凉,暮霭也从东山向这边飘来。阿袖回忆着过往的一幕一幕。

  暗示三成破釜沉舟的,不正是阿袖自己吗?她今⽇果然看到了这样一个石田三成。

  纵然真如本阿弥光悦所言,三成大义凛然,气势远胜行长和惠琼,阿袖也丝毫不为之心安。拜三成“意志坚強”所赐,他的⽗亲、兄弟、儿都离开了这个人世。

  不只是他的亲人,这次战事,不知导致了多少人哭泣、诅咒,而又无奈地从这个世上消失。

  阿袖怎能无视这些⾎淋淋的事实,心平气和地活下去?她的眼睛捂不住,她的耳朵塞不住。她要为所有亡人祷告。

  阿袖站起⾝来。风吹走了流云,星空甚是美丽。阿袖想不起已是什么时辰,也已浑然忘记⾼台院。此际她脑海里,只有三成的面容、三成昂首走上刑台的⾝姿,以及三成曾颇为虔诚地聆听其教诲的大德寺三玄院宗圆大师的面目。

  为何和尚的面容会浮现在脑海中?阿袖吃了一惊。她不得不接受事实,否则,她绝不会原谅自己。

  到三玄院去找宗圆和尚,求他为三成修一座塔,就在寺院一隅,自己也追随三成而去。到时三成定会斥责她。或许,他对她本就不屑一顾。哪怕是这样,她也要追随他而去。要信心十⾜,默默地跟着他,否则,她內心永远无法安宁。

  他到了哪里,是如何去的?三成的影子再也不能从阿袖眼前消失。无论他走到哪里,阿袖都要跟着。

  当阿袖磕磕绊绊来到位于大宮村的大德寺时,路边草上早已落満露珠。山门紧闭,鳞次栉比的殿堂、塔、墓,以及草木,全都沉浸在睡之中。阿袖看到,三成像一阵烟尘一般,倏地钻进了紧闭的大门。

  就在这一瞬,阿袖忽然改变了主意。已无必要去见三玄院长老。比起这些琐碎小事,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便是去追赶三成。

  想到这里,她忙在寺门前坐下,解下护⾝怀剑,猛地刺⼊膛… Www.NIl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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