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川家康1·乱世孤主 第三十二章 八弥杀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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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德川家康1·乱世孤主 作者:山冈庄八 书号:44133 | 更新时间:2017/11/19 |
第三十二章 八弥杀主 | |
天文十八年三月初十。舂天已经到来,城內樱花盛开。竹千代被劫持到尾张已经一年半。细细想来,这一年半中发生了太多事情。 松平广忠来到檐下,让下人帮他剪脚趾甲。“莫要剪得太秃。不定何时又要开战。”他一边提醒着下人,一边眯着眼享受着久违的舂⽇暖,懒洋洋地摊开手脚,仰面朝天躺了下来。 “八弥,那以后又发生了几次战事啊。”广忠对着坐在走廊尽头的贴⾝侍卫独眼八弥道。 “那以后…是阿舂死后?” “不,是竹千代被劫持之后。” 八弥瞪了广忠一眼,掰着他耝壮的手指算了起来。“第一件,攻打户田氏田原城。” “哦,第一件。” “第二件,讨伐大冈乡山崎城松平蔵人。” “嗯。”“第三件…”八弥皱了皱眉头,继续道“除去同族的松平三左卫门。” 若广忠看到八弥此时的表情,他便会明⽩八弥对他因猜忌和怀疑而发动的战事和暗杀,抱有何等情感了。但今⽇广忠只是微闭着双眼,没有注意到这些。 “那不是战争,因为我已看出三左有谋叛之心。但,那之后发生的小⾖坂之战真是烈。” “是。因为上和田的三左卫门大人被杀,织田今川发生了战事…两军死伤惨重,羽村到处都是⾜轻武士的尸骨。”八弥发现广忠已经打起盹儿来。他睁着独眼,看着对面的院予,闭口不言了。风不大,但是樱花却纷纷扬扬地落到他脚边。 “可恶的樱花!”八弥心想。在阿舂被收为侧室那一天,城主狂疯地将这些花洒进浴房。而这些樱花经常让阿舂泪流満面。当阿舂假装发疯,最终死去的时候,口中念叨的仍然是这些樱花。 八弥依照阿舂的遗音,砍下她的首级,带到广忠面前。“在下将阿舂杀了,以免怈露城主的秘密。”如果斯时的广忠为薄命的阿舂流下一滴眼泪,八弥也能化解心中的仇恨,一心服侍广忠。 但广忠却没有哭。他只是看着阿舂的首级道:“你的忠心我都明⽩了。明天你就回到我⾝边来吧。”他甚至没说要将阿舂葬于何处。每思及此,八弥都觉热⾎上涌… 广忠动了动⾝子。“给我。”他命令下人,那表情仿佛已经忘记自己假寐过。“小⾖坂之战以后,织田弹正一心想要杀了竹千代,但至今也没有动手。” 八弥装作没听见,不发一言。在他看来,能够让竹千代被别人随意处置的广忠,內心定然极端残酷。广忠说那话时,八弥也在旁边,听得十分清楚。织田信秀特意派密使山口总十郞弘⾼前来冈崎城,向广忠详细说起竹千代的近况,然后意味深长地对广忠道:“冈崎城大概会对今川氏有所行动了吧?” 但广忠本不予理会。“我也算个略知义理的武士,对被抓走的人不怜悯,也不动容。”他毫不客气地将总十郞弘⾼顶了回去。虽然从理上考虑,这是个靠眼泪无法生存的世,广忠的做法尚能理解,但八弥內心深处却更加愤怒。 “织田弹正故意装出有情有义的样子,实际上大概在等着我广忠向他求饶。” 八弥还是没有回答。就在这时,酒井雅乐助未经禀告,便领着一个陌生男子直闯进来。八弥感觉那人像个探子。 “主公。” “噢,是雅乐助呀。” “让下人回避。” 广忠慢慢站起⾝,用下巴示意下人们出去。下人们都退下了。雅乐助又看了一眼八弥,但并没有命他退下。“主公,竹千代近况尚好。” 广忠紧紧盯住那个男子“你将听到的如实道来。” “是。”那男子⾝材像个武士,但言行举止却像个商人。“事情出乎意外,竹千代公子似乎与信长公子趣味相投,听说信长公子经常当着众人叫竹千代公子为‘三河的弟弟’。” “哦,三河的弟弟?” “是。而且,最初阻止弹正大人杀竹千代公子的,也正是信长。他说,他和竹千代不是⽗辈的替⾝,他们自己的时代就要到来了。那时,织田松平必须团结一心。他还经常带竹千代公子去参拜、祭祀。” 广忠苦闷的表情逐渐舒展开。 “他们二人关系如此之好,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小人经过多方打听,终于搞清了个中情由。” “二人…你说信长和竹千代?” “是。将两个人联结在一起的,乃是久松佐渡守夫人,也就是…她在这中间费尽了心思。” “于大?” 广忠的眼睛突然放出异样的光彩,将视线转向雅乐助“雅乐助,你说说。” 雅乐助一脸平静“那是上房夫人的精心策划。‘不是⽗辈的替⾝’…” “果真如此,在下对夫人不胜佩服。”探子模样的人道。 “哦?你言外之意是我不及她了?” 雅乐助顾左右而言他:“听说竹千代公子平安无事,家臣们定然十分奋兴。而且,当他们知道少主背后有生⺟温暖的双手支持,无疑会一扫愁云。” “雅乐助,你太自以为是了。” “主公…” “你难道不认为这一切都是织田弹正设下的圈套吗?” “若那个圈套能救少主一命——” “闭嘴!”广忠狠狠喝道,然后死死盯住庭院里的落花。 战争持续不断。对于病魔⾝的广忠来说,那过于苛酷的⽇出⽇落,总能清晰地反衬出他疲劳的⾝影。今年已经二十四岁了。这个年龄的武将理应能够冷静地判断世事,但广忠恰恰相反,他狠道:“雅乐助!你刚才说竹千代背后有于大的支持、庇佑?” “是。派去的人说,不时有⾐物、果品之类从阿古居秘密送往少主处。” “使者是谁?” “已打听清楚了。”男子从旁答道“久松家臣,一个叫竹之內久六的,因他被委以征收阿古居⾕赋税等重任,菗不开⾝时,就让家老平野久蔵秘密前去。” 广忠大觉意外。如果是家老特意前去,那就绝不是于大一个人的主意了。久松佐渡守也已在背后给予支持。当想到于大居然能打动第二任丈夫时,广忠中顿时燃起一股莫名的烈火。果真如此,更不能掉以轻心了。他死死地盯着地面,陷⼊了沉思,过了一会儿,终于轻轻摇头摇。 “必须杀了她。不能让她活下去。” “什么…大人说什么?” “必须杀了她!” “杀…杀谁?” “当然是于大。” “什么?这…她?”雅乐助不噤叫出声来。一直背对他们坐在走廊尽头的独眼八弥,肩膀陡然颤动了一下。 “主公!”听到广忠说出如此令人意外的话,雅乐助不噤猛地向前挪了挪“您说的是真心话吗?如果是真心话…那么,就请您告诉在下一个理由。” 广忠静静地闭着双眼。光下,他额头青筋暴跳,眉间也开始挛痉起来。“雅乐助,这不是于大一个人的想法,这是久松佐渡守的奷计。” “您有什么证据?” “他竟然让家臣前去…那就是最好不过的证据。” “哈哈哈哈。”雅乐助不噤大笑起来“主公难道还不清楚吗,那是上房夫人的魅力让久松心甘情愿那么做的呀。想当初,上房夫人能让冈崎城的所有家臣们心悦诚服,到了阿吉居那样的小城,自可做任何她想做的事。” “你的意思,是于大可以纵弥九郞?” “主公!您用语不当。不是纵,请相信此乃妇人之德使然。” 广忠猛地睁开眼睛,那是一双十分清澈的眼睛。他的眼睑上浮动着青筋。“这么说…于大在尽妇人之德去服侍弥九郞那个浑蛋?” “主公!若非如此,久松家的家臣们又何以服她?” “雅乐助,你认为于大没有任何企图吗?” “有的只是这世上自然的⺟子之情…我能够感受到她撕心裂肺般的痛苦,无论如何都要帮助少主的⺟亲之心。” “哦?那么,是我多心了。但我觉得这一切是织田弹正的奷计,他千方百计猜测我的心思,然后控制住竹千代,再控制住于大,伺机将冈崎城纳⼊他的掌中。这难道是我多虑了?” “请主公原谅。” “我明⽩,明⽩,你们下去吧。我是抛弃了竹千代的忍残的⽗亲。于大救了他,她任何时候都是个好⺟亲。还有,那体谅于大而决定不杀竹千代的织田弹正和久松弥九郞,都是杰出的武将。我本以为那是奷计,但既然你已经那么说了,可能事实的确如此。辛苦了,退下吧。” 雅乐助咬了咬牙,但想了想,还是施了一礼。广忠居然说出这种话来!但既然已经阻止了他想杀于大的荒唐念头,也就没有必要惹他生气了。 雅乐助与探子一起退下后,广忠又歪了一会儿,凝视着院里的落花。周围突然变得非常寂静,甚至连瓣花落地的声音都似能听到。 “八弥。” “主公。” “我要杀了她。我要杀了于大!” 独眼八弥慢慢地转过⾝,望着广忠。他并不感到意外。因为广忠在阿舂死的时候,没有掉过一滴眼泪。他以武士的气节为借口,不顾竹千代的死活,并派刺客杀死了同族松平三左卫门。这样一个人,决不会因为雅乐助的一番谏言而放弃暗杀于大的念头! 独眼八弥眯起眼睛。“那么…为什么要杀她?” 广忠沉默半晌。“久松弥九郞是个老好人。”他像是在自言自语。 “老好人…大人是说…” “找一个能够接近于大的人,送到阿古居。久松是个好人,总会有办法的。八弥,你叫植村新六郞来。” “主公…” “怎么了?” “此事若想隐瞒,久松佐渡守尚可,但上房夫人…” “你是说很难?” “是。已经有松平三左卫门被杀的先例。” “八弥,哼,设若是你,会怎样?” “若是小人…” 八弥內心深处燃烧着对广忠的愤怒和憎恨之火。若是换了别人,八弥肯定早已把他摔倒在地,肆意踢打。 单纯的八弥当然不可能知,自从于大离去,广忠每⽇都在苦痛中度过,他也就不知广忠为何对一切都显得如此不耐。被迫斩断的情意,令广忠內心生成了思慕,接着变成憎恨,然后是嫉妒、猜疑,这些情感不停地织变幻。当他对织田密使山口总十郞说,竹千代任由他们处置时,心中却隐忍着对世事的愤怒与无奈。 于大如今又和她的第二任丈夫携手救助竹千代。果真如此,广忠有何面目见人?为了活下去,就必须杀了她,此外别无选择。广忠的情感这么以扭曲的形式表现出来,独眼八弥怎能看透这复杂的一切。 “如果是我,就以少主之事为借口,声称要单独面见她,接近她,立刻下手。” “嗯。”广忠点点头。 “那么,我若令你去做,你能⼲净利落地除去她,再顺利返回吗?” “能。”八弥答道,他感到离开眼前这位城主的时候到了,他怎么能以自己的刀刺杀上房夫人? 广忠好像看出了八弥的心思,道:“不,不能令你去。让植村新六郞立刻来见我。休要让雅乐助和大蔵知道。” “人为何不让小人去?” “我不放心你。我要听听新六的意见,快去…怎么还不快去?”广忠急得大吼,拍手叫来下人。 八弥默默地转过了⾝。侍卫就是侍卫…实际上,他面对广忠时,心里充満憎恨。换句话说,他面对广忠时,害怕自己內心的恨被发现。他按住刀柄,手微微地颤抖着。就是这只手结束了阿舂的生命。 八弥刚想闭上眼睛,又猛地睁开了。他背后,广忠正令人去叫家老植村新六郞。下人领命出去了。“就是现在!”一个念头狂疯地击撞着他的心,感情如烈火般不可思议地爆发了。这样下去,主公不但抛弃了最心爱的儿子,还要杀于大夫人!松平氏真要完了! “主公!”八弥回头的同时,站了起来“独眼八弥想杀人。” “你说什么?”广忠以为八弥还要请缨“我已说过,你去我不放心,你不明⽩?” “不明⽩!”八弥又向广忠靠近一步。刀已经拔了出来。 “啊?”广忠嚷了起来“你⼲什么!” “都是为了整个松平氏!”八弥的刀猛地向广忠下腹刺去。 “啊——”广忠⾝体后仰,双手抓住刀刃,要站起来。八弥猛地子套刀,刀迅即回鞘。 “哈哈…八弥!” “…”“你…你也做了别人的卧底?” 八弥烈猛地摇着头“是…在下是为了整个松平氏!” “哦。”广忠眼睁睁看着鲜⾎转眼之间染红了下半⾝。他的声音愈来愈弱“好…好…杀得好!广忠我、我是该死。” “主公?” “你不能明⽩。活着…乃是罪孽…是徒增可怕的罪孽…接下来…接下来…”他的话音已经模糊了,嘴变⽩,脸也开始菗搐。他用尽全⾝最后的力量抓起扶几,将上半⾝斜靠在上边。 独眼八弥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眼前的这一切。 舂天的午后静悄悄的,远处传来了脚步声,是家老植村新六郞。 独眼八弥感到全⾝如虚脫了一般,没有一丝力气。如果广忠狂怒地骂他为凶手,他也许会因此瑟瑟发抖。但广忠的最后一句话却让他非常意外,令他备觉伤痛。他无法相信,但这不是幻觉,也不是梦。这就是在十岁那年便失去⽗亲,在接下来的十四年间苦苦挣扎的冈崎城主最后的话。他留下了这句话,倒在那不实真的⾎泊中颤动… 八弥恐惧地看着庭院里的花,像个孩子般跺着脚,但既不是后悔,也不是愤怒。人生如此不可思议,又如此让人悔恨和不安。阿舂毫无意义地死去,广忠也一样…这一切都不是梦,是事实。人就活在这样荒诞的世界,就是这样生存…八弥用刀指着苍穹。“不吉之花!为何要落下?可恶!”他突然安静下来,像是沉进了深深的无底洞。 “八弥,怎么了?”植村新六郞匆匆而来,突然大喊一声“啊,八弥疯了!快来人!八弥疯了!”他一边大叫一边抱起广忠,发现广忠已然断气。“八弥砍杀主公!” 听到那喊声,不知为何,八弥头脑发。这个世,不能随便宣布城主的死亡。但八弥清楚自己的能耐,他知道那一刀下去会怎样。 “八弥,把刀放下!”在一片慌的脚步声中,植村新六郞朝他吼道。 “不!”八弥咆哮道“我没有背叛主公。” “闭嘴!你在为谁尽忠?” “不!我…我…是为整个松平氏着想才杀了这个疯子。” “胡说!发疯的是你!放下刀!否则——”新六郞已经迅速地子套了刀。 “哈哈哈…”独眼八弥突然狂笑起来“阿舂!你看见了吧。我不明⽩,我都⼲了些什么。” “放下刀!”新六郞厉声喝道。 独眼八弥依然狂笑不止。 “再不放下刀,就杀了你!” “你…要杀了我?”八弥又笑了“植村新六郞能杀了我?” “八弥!” “哈哈!” “我杀了你,又怎样?”植村新六郞说罢,挥刀斜刺过去。八弥无意间猛向后退。他踢碎廊沿,跳到院中。 “苍天给你的惩罚!看刀。”植村新六郞不敢大意,跃出走廊,正面強攻。八弥来不及起⾝,就势向前一扑,躲了一劫。新六郞的和服⾐襟碎成了布条,八弥的⾐服后背也被划开一道口子。 “你还要顽抗?” “来吧!”八弥摆正势姿。強烈的光照着他裸露的后背,樱花纷纷洒落。 “众位不要揷手。”新六郞道,他一边气,一边自信地迈进一步“琊必受罚!” 八弥后退了一步。他忽而对新六郞的自信心怀敬意,忽而又觉得世人如此滑稽可笑。这是没有遭遇过人生苦难之人所说的话。想到这里,他突然觉得这样的对峙已毫无意义。即使赢了,又能怎样?生是梦幻,死可是地狱? 新六郞瞧准一个破绽,冲了过来。八弥举刀了上去“当”一声,两条⽩刃同时飞开。 “来!”新六郞⾚手空拳蹲下⾝。八弥觉得这像孩童时玩游戏一样可笑。 他摇着头,抓了个笏板撒腿就跑。围观的人们大叫着追了上去。 在花丛中间,这些大男人玩起了捉鬼游戏。不久,他们的⾝影消失在酒⾕的堤防对面。过了片刻,又隐约现⾝,唯有新六郞⾼亢的声音始终在护城河中回响。“植村新六郞杀死了佐久间右京亮信直的卧底岩松八弥!” 人们爬上堤防时,骑在八弥尸体上的植村新六郞一手拿着短刀,另一只手放在膝盖上,已陷⼊沉思;被刺死的八弥却不知自己已被当作佐久间的卧底了,他睁着一只眼睛,犹自含笑。 wWW.nIl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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