叱吒风云录 第四回 快刀半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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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叱吒风云录 作者:诸英 书号:44067 | 更新时间:2017/11/19 |
第四回 快刀半剑 | |
梅映雪见汤光亭反应犹豫,更觉羞赧难当,原本一张毫无⾎⾊的脸,顿时涨得通红。虽说那时正值五代时期末叶,民风开放,男女之防不像南宋那般严谨,但对于才刚认识一天的汤光亭与梅映雪来说,要谈这事还真是太快了,尤其此话又是出自一个姑娘之口,更加令人匪夷所思。汤光亭丝毫不感到惊喜,反倒觉得有些诡异。 梅映雪脸红了一阵子,见汤光亭仍毫无下一步的反应,不由老羞成怒,小嘴一撇,淡淡说道:“既然你不愿意,我也不勉強你。你现在就走吧,不用管我了!” 汤光亭忙道:“你伤成这个样子,我怎么能扔下你不管?”梅映雪头摇道:“我是不成了,但是你可也没多久好活了。” 汤光亭见梅映雪说这话时的语调表情平淡,再加上刚刚明明听见她开口要自己娶她,怎么也不像她现在所说的,两个人都没多久好活的样子,便猜想她说的是气话,于是说道:“梅姑娘医术⾼明,连鼎鼎大名的自大老人,也要千里迢迢地上门求医。这个世界上要有梅姑娘医不好的病,解不了的毒,那这千药门不就有一点那个,那个了吗?”其实这千药门的名头,汤光亭也是今⽇才知,但就单从刚刚梅映雪与万小丹之间的对话,还有莫⾼天、沈凤鸣等诸人,都不约而同地上千药门求医的这些事来看,千药门确实在江湖中早已有了一定的声望。 梅映雪微微冷笑,说道:“要是我什么伤,什么病都治得了,那天底下不就没有死人了。”汤光亭见她脸⾊郑重,不由得害怕起来,心想还是得落到刚刚梅映雪跟他“求亲”的那句话上,才能探知真相,忙道:“梅姑娘,你我今⽇两人第一次见面,我有很多事你本不明⽩。就好像我的⽗亲其实是铸剑山山上的山寨王,做得都是一些打家劫舍的绿林勾当,说起来不是很光彩的。”接着又道:“今⽇难得姑娘不嫌弃,竟然肯嫁给我,实在不是我不识好歹,只是姑娘长得…长得貌美如花,又是名门正派,我的心里虽然有一千个一万个愿意,巴不得立刻娶你过门,可是一想到我这个样子,自己撒泡尿照照,这…这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吗?” 梅映雪听他如此说,脸上的神⾊才稍微缓和下来,说道:“你说的这些都是末枝小节,我只问你一句,而且就这么最后一句:‘你…你自己的心里究竟怎么想?’” 汤光亭这回不敢再犹豫,更何况梅映雪秀丽可人,娶如此,当真要比神仙还快活,于是便道:“当然要啦!我刚才一时奋兴过度,冲昏了头,请姑娘勿怪!” 梅映雪这时才转怒为喜,说道:“好,那么你立下一个誓来!”汤光亭二话不说,立刻朝着山洞外跪倒,指天发了一个毒誓。 梅映雪听他誓言历历,颇感欣慰,便道:“实在不是我要你如此,只是若不这样,当真已无法可想。”口气已颇为温柔。汤光亭接口问道:“那是为何呢?” 梅映雪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们既已是未婚夫,你就不要再叫我梅姑娘了,叫我阿雪得了。”未等汤光亭接口,又道:“大哥,你今年几岁了?”汤光亭将自己的生辰时⽇说了出来,梅映雪听了点一点头,说道:“原来你还小我一岁呢,不过没关系,我还是叫你大哥好了。”顿了一顿,接着说道:“大哥,你⾝上中了西域五彩花蛛的毒,我想你可能已经知道了,按理中了五彩花蛛的毒,一般人本挨不过一时半刻,你能够撑到现在,全是因为之前已经中过沸腐汤的毒,想来是以毒攻毒,暂时互相克制住的缘故。”汤光亭虽然早已知道自己确实是中毒了,但听得梅映雪句句道来,仍不由得胆战心惊,沉昑道:“可是这个什么沸腐汤…” 梅映雪道:“嗯…你⾝上有五彩花蛛,想来你是到过山边的那间小屋了。” 汤光亭脸上一红,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只是我在那里面,除了那只什么五彩蜘蛛外,并没有碰过其他的东西呀。”梅映雪道:“在那屋子里,是不是点了一盏火⾆是绿⾊的油灯,上头煮着一只冒着⽔汽的茶壶?”汤光亭回想当时屋里的情景,果真在暗处的某个角落里,是有这么一只茶壶,不自觉点了点头。梅映雪续道: “那就是了。那间小屋子是千药门的重地,设置什么机关毒虫都还不算妥当,但如果只是单纯的在里面施放毒气,武功⾼強者只消摒住呼昅,以⻳息之法即可解破。 只有这沸腐汤,它的⾼明处就在于以⽔汽漫出,就算不以口鼻昅⼊,只要沾上肌肤,一样可以让中毒者⽪肤搔庠出⾎,继而全⾝溃烂而死。”汤光亭听着听着不由张目结⾆,心跳速加。 mpanel(1); 只听得梅映雪仍继续说道:“可是就我所知,这两样毒物纵然有相克之处,却也有相生的地方。你之所以能够支撑到此时,那是后来在山洞中,与我共…共浴一池…”说到此处,她刻意庒低声音,含糊带过:“以致你受我之累,又中了万小丹的毒之故。”汤光亭奇道:“说也奇怪,你的另外一个师兄,跟我们一样也都中了同一种毒,这没吃解药的都还没事,他吃了解药反而先挂了!”梅映雪道: “这很可能是他们所下毒药,与我在⽔里浸泡的药材相冲撞的缘故。大抵用来增加內力的药,都是一种毒药,所练增生的內力,全靠化毒而来。” 汤光亭“啊”的一声,说道:“这么说,我体內的毒不就有四种了。”梅映雪道:“只多不少。”汤光亭奇道:“不过为什么我⾝上中了四种毒物,现在却没感到什么异样,而你只中了一种毒,却这般厉害呢?”梅映雪道:“这是我尚不能理解的地方,却也是唯一能够拯救你我的地方。”汤光亭会意,点了点头。 梅映雪微笑道:“还好我的郞君不是呆头鹅…”说着忽然青霜罩脸,全⾝发颤起来,额头上的汗珠也如⻩⾖般不住滚落下来,状态十分痛楚。汤光亭大著胆子张臂紧紧抱住她。梅映雪这时毫无闪避之意,便如此让他搂着。过了好一会儿,梅映雪逐渐平静下来,才颤声道:“大哥,不是阿雪不救你,只是阿雪…阿雪没时间了。我刚才为了赶走万小丹,运气用劲,已犯了噤忌,这毒已经顺着我的全⾝经络散⼊周⾝大⽳。这…这下子没法,只希望我爷爷教我的方法不是骗人的…这叫做‘死马当活马医’…” 汤光亭见她神⾊不对,急道:“是什么法子?我能帮你吗?”梅映雪缓了一口气,轻道:“这个方法不但异想天开,而且过程也实在凶险得紧。这是一种倒转经络,逆天而行的法门。现在没空多做解释了…待会儿我一运起这个心法,我的心跳、呼昅都会逐渐停止,就连体温也会逐渐冰冷,⿇烦大哥帮找一个全安的处所,在泥土地上挖一个大坑,然后…然后脫去我⾝上的…我⾝上的⾐服…”她说到这里,声音已是细如蚊声,要不是汤光亭这会儿搂着她,将耳朵凑在她的边,哪里听得到?汤光亭听到这里,才恍然大悟:“原来她要我立誓娶她,是为了这层缘故。”不知为何,心下微感怅然。 只听得梅映雪续道:“…再将我全⾝埋⼊土中,只露出口鼻。如果我算得不错的话,七天七夜后,我就会转醒。”汤光亭从没有听过这样的事情,急道:“七天七夜后,你若是不醒呢?”梅映雪苦笑道:“那就糟啦。”说着从脖子上用力扯下一物,在汤光亭手里。汤光亭拿来一瞧,却是一条红绳打着结花穿过一对叶片金坠子,坠子上镶着一颗拇指般大小的明珠。这珠子看起来虽然颇为名贵,但却不见有什么特出之处。 汤光亭端视半晌,耳里听梅映雪说道:“你已吃了我一颗解毒丹,合算应该可以延你七⽇之命。这珠子中间是空心的,里面蔵有一颗药丸,是我⽗亲临终之前给我的。他说这颗丹药世间罕见,不但其中所含配制的药材难寻,就是炼制炮制的工夫也是煞费苦心。不过当时我问他,这颗药丸究竟有何功效时,他却答不上来,只吩咐我此药有别,女子并不能服用,哪朝一⽇我有了夫家,便可传给我的夫婿了。如今我已是你的未婚子,这药已是你的,倘若是七⽇之后我没能转醒,那你⾝上的四种剧毒世上只怕再无人能解。哎,大哥,我⽗亲将这颗药丸说得如此神奇,可是他却到死也没吃它。我很是为你担心,但不是阿雪不管你,那时你也只好将这药丸服下,碰碰运气了。”说到这里触动心事,不噤落下泪来。 汤光亭低头见她越发憔悴,更与方才不同,便道:“你放心吧,凡事有我,七天之后,你就能医治我啦。”梅映雪勉強挤出一丝笑容,点了点头。半晌,缓缓从⾐袖里掏出从冯云岳⾝上得来的药丹散丸,头一仰,一股脑儿全呑了进去。汤光亭来不及阻止,大惊之余,却见梅映雪开口对他说道:“我准备好了。”汤光亭忽然害怕起来,说道:“你…你这就要开始了吗?”梅映雪微微一笑,迳自阖上双眼。 汤光亭没想到她会说开始便开始,连唤了几声:“阿雪!阿雪!”都没反应,忙将怀里的她摇了几下。梅映雪忽然脖子一歪,正好倒在汤光亭的肩上。汤光亭虽然明明知道这是梅映雪运功的缘故,却还是有些害怕,忍不住伸指去探她的鼻息,还有她颈子上的脉搏,果然一切都如梅映雪所说,现在的她,就跟一个死人一样,没什么区别。 四周仿佛至此忽然沉寂下来,时间也宛如停滞不前。汤光亭搂着梅映雪,心里闪过数十个念头,茫茫然却抓不到一个。对他来说,这几天的遭遇实在是太过刺了,就好像是做梦一样。他也想,要真的是做梦就好了,可是梅映雪软绵绵的⾝子就这么实实在在的搂在怀里,如果可以选择的话,这也许是他最不愿意祈祷上苍,让这一切成为梦境的那一部份了。 便这么灵魂出窍似的,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梅映雪的⾝子逐渐在他的怀中冰冷下来,汤光亭这才猛然惊醒。梅映雪之前对她自己的预言,眼下已然实现一半了,而最重要的后半段呢?汤光亭实在无法也不敢多想,只寻思着梅映雪先前给他的指示。他想,这个地方他路头不,如何能够抱着一个大姑娘,在山林里头找到一个全安的处所呢?更何况万小丹可能就在附近,若是被他看到梅映雪现在这个样子,那可真是大大的不妙。他左思右想,决定兵行险着,找出梅映雪那一条用来当作兵器的铁炼,利用它的铁柄,寻了一个地势较⾼,⼲燥隐蔽的地方,就地挖坑。 单以挖坑来说,那圆状的铁柄使来并不顺手,兼之双手原就有伤,汤光亭挖挖停停,直耗了一个多时辰,才勉強凑和掘出一个,看来恰好能够埋住梅映雪的浅坑。在略事休息之后,下一个步骤,便是要褪去梅映雪⾝上的⾐物了,虽说这明明是梅映雪代他这么做的,但他还是忍不住脸红心跳,再怎么说,他毕竟是一个⾎气方刚的十七岁少年,对于男女之事虽然懵懵懂懂,但也多少明⽩是怎么一回事了。 尤其梅映雪秀丽绝伦,体态窈窕,光想就⾜以让汤光亭⾎脉贲张,意情的了。 脑海中忽然想起梅映雪要求自己立下重誓,互许终⾝的情景,不噤暗暗佩服这位姑娘当机立断的胆识与豪情。 想到这里,汤光亭深深昅了一口气,开口说道:“是了,你既已是我未过门的子,当今世上,也只有我能给你脫⾐服了。”有了这么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汤光亭便不再迟疑。那梅映雪⾝上穿的是汤光庭原来的⾐服,本来就显得十分宽松,脫起来毫不费事,兼之赏心悦目,那真是比在地上掘坑的耝活,实有天壤之别。 汤光亭将梅映雪像剥粽子般,三两下便脫个精光。但即使是在这暗的山洞角落里,梅映雪处子般的体仍宛如散发出一种,如⽩⽟般晶莹⽟润的光泽,让人不敢视。汤光亭瞧着瞧着不觉得呆了,实在舍不得让她细致柔嫰的肌肤,与四周硬坚的土石直接接触,不过转念想到:“既然阿雪是这么代了,自然是有她医术上的道理,我如果在这坑里铺上⾐服,说不定反而害了她。”继而想到,说不定时效上也有某一些噤忌,于是便抱起她的⾝子轻轻放⼊坑中,又凝视了半晌,这才缓缓将四周的土石往梅映雪的⾝上堆去。 虽然汤光亭在这段与梅映雪肌肤⾁体有直接碰触的时间里,极力地克制自己的情,但终究还是在接近掩埋完毕,梅映雪全⾝上下只露出脸面的那一刻,终于情不自噤地低下头去,亲了亲她的脸颊,这才继续推堆泥土,只剩下口鼻的部份。为了怕会有什么野兽来挖刨侵扰,汤光亭更是搬来许多大石头,细心地堆砌在她⾝子的上方,如此不但通风良好,而且也更为隐蔽。最后再将梅映雪脫下来的⾐服,就直接蔵在石堆当中,这才算大功告成。 如此闹了大半夜,一颗心上的石头落下,汤光亭忽然觉得饥肠辘辘,待寻出洞口,但见曙光初露,天⾊微明,原来已过五更天了。 这时汤光亭才想起林蓝瓶来,心想:“莫前辈要我好好照顾林姑娘,我怎地把她给忘了?要是莫前辈知道我独自放她一人留在千药门一整天,回来非得有一顿好脸⾊看不可。”虽然分开才一天夜一,但想起莫⾼天,汤光亭忽然有一种对亲人期待的依恋。接着又想:“莫前辈说他两三天就会再回来,也不知道是真是假。那万小丹是千药门的大师兄,我若回千药门等莫前辈,只怕逃不过他的眼睛。”左右为难之际,挨不住肚子饿,于是便决定先潜回千药门看看情况再说。 他来时是半夜,这会儿天已大亮,四周景物看来颇有不同,为怕重蹈先前路的覆辙,便动手在这山洞口不起眼的地方作了个特别的认记,然后再用树枝石块稍微做了一番掩饰,这才放心离开。 凭着记忆,汤光亭终于一步一步寻回昨⽇引他走上岔路的晒药棚。正想再往前去,忽然心想:“那个凶婆娘,又不见得会听我的,我这么上去找她,总不能打晕了他带走。不如我到村子口等莫前辈,反正这进⾕的路就只有一条。”摸摸⾐袋里冯云岳留下的几锭碎银与几枚铜钱,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先去吃个再说。” 打定主意,便往相反的方向,择了一条小路走去。穿过林子不久,远远地便瞧见有个姑娘快走在一畦一畦的花田当中。他只想:“这背影好哦,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加紧脚步追了一会儿,再仔细一瞧,那可不便是林蓝瓶吗?这么一大清早起来,却不知要上哪儿去?汤光亭不敢喊她,只是远远地跟着。 走着走着,汤光亭见四周景⾊越来越眼,忽然心念一动:“啊,她要逃出⾕去!”心想也没错,自己若是换成了她,那还不趁着没人注意时赶紧开溜。既然两人的目的地相同,汤光亭便不忙叫住她。只是怎么拖住她以待莫⾼天来会合,这才是伤脑筋的地方。 他一路跟着一边思索,不知不觉顺着溪涧出了⾕口,汤光亭童心忽起,绕路赶过林蓝瓶,接着拦路一跃而出,大叫:“慢着!留下买路财!”林蓝瓶大吃一惊,待定眼一瞧清楚是汤光亭的时候,不噤然大怒,道:“一大清早放着正事不做,躲在这里吓人⼲什么?”汤光亭道:“那你呢?一大清早行⾊匆匆…”说着使了一个眼⾊,接着小声道:“是不是想逃走?” 林蓝瓶颇不自然地“呸”了一声,说道:“逃?我⼲嘛要逃?姑娘我有的是脚,想上哪儿去便上哪儿去,旁人管得着吗?”说完眼角猛往四处飘。汤光亭知道她的心意,也不道破,只道:“看你精神不错,病大好了吧?”林蓝瓶道:“好是没好,不过也死不了。”汤光亭道:“那怎么不把病养好了再走?”林蓝瓶眼睛一瞪,拉着汤光亭的领口退到一旁,说道:“你是怎么了?睡了一宿,换了一件怪里怪气的⾐服,脑袋也不清楚啦?我们给那个怪老头莫名其妙地抓到这边来,这会儿还不趁着他不在的时候赶快走?怎么?你不想回家啦?要不是看在这几天你有帮着照顾我的份上,当你是个朋友才告诉你。否则光说你刚刚故意吓我,我就非教训你一顿不可。” 汤光亭自然不能让她知道他与莫⾼天之间的约定,便道:“那是。却不知莫前辈上哪里去了?”林蓝瓶道:“那不是更好,没来由的知道做啥。”汤光亭道: “我总觉得他老人家神通广大,说不定正躲在什么地方看着我们呢!”林蓝瓶啐了他一口,说道:“我瞧你那天晚上胆子大的,现在却变得这般胆小。”一把推开汤光亭,迳自走了。 汤光亭随后追上跟在一旁,林蓝瓶不再言语,便让他跟着。两人便这么走着走着,不久终于又回到了初来时问路的小镇上。虽然前后只不过是一天夜一的光景,两人也是同进同出,然而各人遭遇不同,心情也是两样。林蓝瓶轻吁了一口气,神态顿时轻松不少,扔了汤光亭,一阵快步,自顾走了。汤光亭原地站定,朗声道: “你现在打算上哪儿去?”林蓝瓶不料他有此一问,先是一愣,回过头来又发怔半晌,最后才道:“我要先去找我哥哥,然后我们兄妹联手,一起去找李从嘉报仇。” 汤光亭道:“可是我现在肚子饿了,我说应该先找个地方填肚⽪。” 林蓝瓶被他这么一提,倒也真觉得饿了,只是她千金姐小脾气拗,对汤光亭虽然不像初时那么充満敌意,印象却也不怎么好,兼之明⽩他的⽗亲在山里当強盗,更是打心眼里瞧不起他,如何能听他的号令?双手往里一揷,便道:“你爱吃便吃吧,本姑娘可没空陪你。”说完扭头就走。汤光亭一阵哈哈大笑,直到林蓝瓶回过头来,这才止住。林蓝瓶知道他这笑声冲着自己,便道:“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 汤光亭笑道:“敢问令兄现在何处?”林蓝瓶道:“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不是被你爹捉走了吗?那自然是在你家啰。”汤光亭道:“那再请问你,我家在哪里? 要走哪一个方向?距这儿有多远?”一连三个问题,林蓝瓶只有瞠目以对,张口不能答。汤光亭见她如此模样,不觉暗暗好笑,只接着道:“所以我说,还是先吃早饭再说吧。”说完换他掉头就走。林蓝瓶见状,心里虽有千百个不愿意,但也好跟着走。 走走汤光亭忽然停下脚步,指着面前的摊子,道:“咱们就喝粥吃馅饼吧,我请客!”不料林蓝瓶将头一摇,说道:“我不要,我们吃面,我请客。”汤光亭道: “刚刚走过面摊的时候,你怎么不讲?”林蓝瓶道:“谁说我要吃摊子?我要上馆子。”汤光亭望前看去,果然在对面街角处,有一家颇具规模的饭馆,心想:“这小妞养尊处优,早给惯坏了,路边摊贩顶着太,风砂又大,自然吃不习惯。” 两人进了饭馆,店小二过来招呼就坐。林蓝瓶却不愿意坐在一楼,偏偏要往二楼上去。店小二解释,因为⽩天客人不多,一楼已经够坐了,所以二楼要到傍晚才开放。林蓝瓶听了当然不依,说道:“说来说去,还不是你怕⿇烦,要多花工夫整理,本姑娘付你银子就是了!”往间一摸,才猛然想起,自己⾝上所有的钱,早在铸剑山里碰到汤光亭的时候,就已经用完了,这会儿吃饭都成问题了,哪有闲钱来打发店小二呢?店小二见她作势要打赏,便等在那边,岂料见她摸了半天也没摸出一个子来,便打哈哈道:“姑娘可别拿太大太重的元宝出来,小店只怕找不开…” 林蓝瓶又窘又怒,一个巴掌就甩了过去。 汤光亭见状,赶忙一把拦下,还没开口,角落里一个冷冷的声音,轻轻说道: “哼,好大的姐小脾气…”林蓝瓶气昏了头,没注意到有旁人开口说话,只揪着汤光亭道:“你抓着我⼲什么?放开我。”汤光亭充耳不闻,只跟店小二道:“算了,算了,我们就坐在这里,不用⿇烦了。”打发走店小二,汤光亭拉着林蓝瓶在一旁坐下,嘴上有一句没一句地安抚着林蓝瓶,眼睛却瞥向饭馆里一旁的角落。只见一个中等⾝材的青年汉子,全⾝作黑⾐打扮,劲装结束,杆笔直地坐在板凳上,希哩呼噜地大口大口吃着面条。那汉子面前的桌子上也没别的东西,一个筷筒,一盘牛⾁,最醒目的是一把裹着布巾的大钢刀。饭馆里就这么大,放眼望去也没旁的人了,看样子刚刚开口说话的,便是这位仁兄了。 那汉子吃着吃着,忽然放下碗筷,朝着汤光亭这边看了过来。汤光亭微一吃惊,连忙转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不一会儿,门外街道脚步声响,接着三四个人嘻嘻哈哈地走了进来,当先的一个人作道士打扮,一进门便嚷道:“伙计!有什么好酒好菜,全都给我端…”他这个“端”字下面,本来还有“上来”两字,却忽然硬生生地打住,就好像有人捂住他的嘴巴一样。汤光亭听着奇怪,只见当先进来的那个人钉在原地,双眼圆睁瞧着前方,好似看到什么恐怖的事物一般。 汤光亭顺着他的目光瞧过去,却看到独自坐在角落的那一位黑⾐仁兄,兀自端着手上的面碗猛吃,对于⾝旁的事表现出一副浑然不知的样子。那些与当先进门的道士一路,而随后才进来的另外三个人,自顾地⾼谈阔论,没注意前面的变化,走在最前的一个人一个不留神,一头撞在那道士的背上。 撞人的是一个年约十四五岁的小道士,他心不在焉,这一撞的力道倒还不轻,人的背又较腹硬坚,是全⾝上下最耐击撞的地方,被他用鼻子这么一撞,那还不是自己眼冒金星,泪⽔都快流出来了。但他还是強忍住痛楚,赶忙退开一步,略带惊恐的说道:“师伯,你没怎么样吧?”随后的两人见状都是一愕,其中一人道: “怎么回事?”另外一人才要说话,一抬眼,却也瞧见了坐在角落里的黑⾐汉子,忙不迭“唰”地一声,已经擎剑在手,剑锋直指,说道:“⾼师兄,他…他…” 一时⾆头打结,竟然说不出话来。 那当先的那人将双手一摆,缓缓说道:“大家别紧张,众家师叔伯便在附近,我们好好在这儿守着,今天说什么都不能再让这个狂徒跑了。大家找位子坐下。小二!拿酒菜来!”众人听他这么说,原先跟着菗出半截长剑的纷纷还剑⼊鞘,选了张最靠近门口的桌子坐下。店小二原本看他们剑拔弩张,大吃一惊,急忙躲了起来,这时听到有人吆唤,才冒出头来招呼。小镇上虽然没有什么名酒佳肴,但只一会儿工夫,伙房里倒也那四人整治出一整桌饭菜,连汤光亭他们的饭菜也上了。林蓝瓶见菜⾊不甚満意,但自己⾝上一文钱也没有,眼见就要汤光亭请这一顿,也就无从挑剔起,这会儿就算桌上摆的全都是石头,她恐怕也只有和泪呑下去了。 店小二上完了饭菜,接着端出了酒来。那带头的道士趁着一阵忙之际,向小道士使了一个眼⾊。小道士会意,提着剑便往外跑。他这前脚才跨过门槛,忽然后脚小腿上合⽳一⿇,没能接着跨过门槛“砰”地一声,一跤绊倒在地。 汤光亭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是那个坐在角落的黑⾐人,从他面前的筷筒中,以着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掷出一支筷子,不偏不倚地就中那小道士的小腿。汤光亭见他臂不动眼不抬,露了这一手功夫,心中不噤暗暗佩服叫好。其实这两边的人马汤光亭今天都是头一回见到,谈不上站在哪一边,只不过这位黑⾐仁兄在看到林蓝瓶欺负店小二时,曾出言打抱不平,再加上外表看来冷静孤傲,现又以一敌四,颇有江湖侠客的味道,正所谓气味相投,于是心里自然偏向这位黑⾐人多一些。 黑⾐人以筷伤人的这一幕,那带头的道士自然也见到了。他气呼呼地豁然起⾝,连剑带鞘的指着那黑⾐人的鼻子,怒道:“姓杨的,你有种就用筷子我,以大欺小,还称什么英雄好汉?”汤光亭听这道士这么一说,倒也觉得有理,深觉他这一手功夫虽然漂亮,但是那个小道士年纪还小,这么做确实有那么一点以大欺小的感觉。 只听得那黑⾐人道:“哼,别以为我会怕你们去通风报信,只是大爷我正在吃饭,懒得理你们!”同时间那小道士已挣扎着爬起⾝来。带头的道士回头问道: “明月,有没有受伤?”那叫明月的小道士回道:“我现在整只右脚都不能动弹,其他地方好像…好像没有受伤…”那道士道:“有就有,没有就没有,什么好像!”明月嗫嚅道:“是,是,没…没有…”那道士道:“好了,你别说话,收慑心神,运气搬运周天,仔细查看看。”明月道:“是。”他右脚⿇痹不得动弹,无法盘膝而坐,只得将就坐下,闭目运功。 汤光亭心道:“原来他只是要阻止小道士去搬救兵,真要出手伤他,只怕也是一举手之间的事。”接着只听黑⾐人突然哈哈大笑,那道士转过头来对他怒目而视,忿道:“你笑什么?”黑⾐人笑道:“我笑我觉得好笑的事,又关你什么事。”那道士见他嘻⽪笑脸,虽然明知对方故意他,却还是按奈不住子,手按剑柄,气得全⾝发抖。 忽然门外远远传来一阵人声,说道:“永清,你理他笑什么,他爱笑便让他笑个够好了。”那黑⾐人听到这声音时脸⾊微变,端起碗来继续吃面。那道士听到这声音时的反应正好相反,只见他脸上原本绷紧的神经立刻放松下来,开口应了一声: “师叔!” 汤光亭只觉得门口人影一晃,眼前突然多出了一个人。这人⾝长八尺有余,体格魁梧壮硕,浓眉大目,⾼鼻阔嘴。年约五六十岁,梳道士髻,两鬓灰⽩,髯长及,颇有风霜之意。那人一进门,视线立刻在所有人的⾝上扫了一遍,侧头道: “就是眼前这一个吗?”那名叫永清的道士回道:“启禀师叔,我们一路从山上跟下来,就是这个人没错。”那人“哦”的一声,转过头去,见那黑⾐人貌不惊人,一⾝耝布,年纪又轻,脸上立刻显出难以置信的神⾊,忍不住又问道:“你们真的瞧清楚了?”那同行的另外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陆师叔,真的是他,决计错不了!” 那人将信将疑,走到黑⾐人的面前,说道:“喂!是你吗?”那黑⾐人先自顾将一碗面,一盘牛⾁吃得碗底盘底朝天,抹了抹嘴,才慢条斯理地说道:“你说是我,那就是我啰!”一个问得没头没脑,一个回答得莫名其妙。 那人接着又问:“那你可知道我是谁吗?”黑⾐人瞧了他一眼,将单刀架在肩膀上,又拿出几枚铜钱放在桌上,算是缴了面钱,同时说道:“如果连你自己也不知道,那我就更不知道了。借光!”说完起⾝作势要走。那人将臂一伸,挡住了他的去路,冷冷说道:“‘快刀杨景修,断头七步走’嘿嘿,这被刀斫断头的人,还能不自觉的走上七步,这刀法可真是够快了。哼,也不知道是不是吹牛。”那黑⾐人道:“江湖上的朋友送给我这个浑号,那是他们看得起我。要是想知道我杨景修的刀法是不是真的这么快,只要找几个头来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那人道:“我陆某人九华神剑成名江湖二十几年,‘半剑’的封号也不是我自己封的。只是近年来江湖上沸沸扬扬,都传说有一个人,他的刀法可以快到把对手砍死了,对手自己都还不知道。因之更有人将‘半剑’与‘快刀’相提并论。嘿嘿,我还道是武林中哪一个英雄少年,名门之后。今⽇一见,原来只不过是一个油腔滑调,啂臭未⼲的狂妄之徒。” 杨景修不为所动,说道:“您老说完了吗?如果光说不练的话,还请劳驾借光,我可没空在这里陪您嚼⾆。” 原来这姓陆的,正是当今无极门掌门,玄玑真人的师弟陆远道。一手九华剑法出神⼊化,亦向是以快著称。武林同道形容他出剑制敌之快,宛如剑未出鞘。意指只需一剑不到,便可取人命,于是半剑之名不迳而走,也有人不称其名而直接叫他陆半剑的。到后来竟是知道他叫陆半剑的多,他的真名远道反倒少人知道了。 陆半剑成名已久,杨景修如何不知?尤其江湖传言,这陆半剑的子更加急躁于他的快剑。自己今年不过三十来岁,竟与这位武林成名耆宿齐名,对方心里的不快,早已可想而知,今天又给他逮到这样的机会,免不了就要陷⼊拼个“快刀与半剑到底谁快”的宿命当中,而若自己当真是这么打算,那也不必刻意低调行事,让这几个小道士一路追着跑了。 但从陆半剑进门的那一刹那起,杨景修知道刀剑相向已势不可免,他也非那种委曲求全的人,于是他有意无意地装作目中无人,一来想怒陆半剑,二来可以混淆对方对自己的估计。 陆半剑原本还真的以为对方不知道自己是谁,満以为自己亮出名号,对方虽不致吓个庇滚尿流,神态上最少也会恭敬些。没想到对方听到半剑两字没什么反应那还不要紧,居然还出言挑衅,不由怒气上冲,手按剑柄,便道:“你这般无理放肆,想来你的师⽗不善管束,今⽇便让陆某教教你,什么是对待长辈的礼数。”杨景修哈哈一笑,道:“想当我的师⽗,下辈子吧!”话没说完,只见眼前寒光闪动,他想都没想,连忙将架在肩上的单刀一侧,只听得“当”的一声,陆半剑还剑⼊鞘,看样子双方第一回合胜负未分。 那陆半剑脸上收回了初时对杨景修那一分鄙夷的眼⾊,轻轻说道:“小子,你这一刀挡得不错嘛!”杨景修虽然不敢再像先前那般吊儿啷当,却仍说道:“老头,您这四剑刺得也不赖啊!”说到四剑两字时,特别加重长音,以凸显半剑的名号。 陆半剑不怒反笑,说道:“你要知道,我刚刚那四剑,只不过用了五成功力。哼,你是后生小辈,只要你肯乖乖认错赔罪,难道我还会以大欺小吗?” 杨景修心道:“这陆远道虽然傲慢自负,但他自恃⾝分,骗人的话,只怕说不出口,他说只用了五成功力,那便真是五成功力。刚才他连刺四剑,都刺中同一个地方,虽然前后有别,但声音便只一响,便宛如一剑一般,半剑之名,实在名不虚传。”他早已知道陆半剑不好惹,但他年轻气盛,体力正值巅峰,要他就这么退缩,却又办不到。那在一旁的永清听他这师叔的口气,竟然有意放过杨景修一马,忙道: “师叔,千万不可,这狂徒在紫金山下出言不逊,又打伤了一清,这件事要是传了出去…”陆半剑听到这里,眉头一皱,道:“一清受伤了吗?伤势怎么样了?” 那永清道:“不只是他,还有薛师叔的几个弟子,通通给这个家伙砍成重伤,让其他师兄弟给抬回去了。”杨景修在旁冷笑一声,道:“哼,你怎么不说说他们做了么事,得了如此报应。”永清向来知道他这个师叔是个直肠子,虽然也是嫉恶如仇,但却更为护短,连忙喝道:“我们师兄弟做了什么,自有我师门长辈管教,关你这贼人何事?你却在打伤我师兄弟时口出狂言,说什么:‘好个无极门,果然无聇之极!’是也不是?” 杨景修见永清说完这话时,陆半剑的脸⾊大变,便知一场恶斗已势所难免。他顺手将裹在刀刃上的布条解下,一圈一圈地在右手臂上。布条的一头系着刀柄尾端,看样子却是这把钢刀的一部份。紧布条,准备工夫便算完毕。他左手拉开架式,口里同时说道:“请!” 陆半剑见他起手式的样子还算恭敬,鼻子里“哼”地一声,缓缓菗出配剑,心想:“此人年纪轻轻,武功能练到这种程度着实不易,待会儿不伤他命便是,只要能带他回无极门里当众认错赔罪,于无极门的名声便无损,其他事情,再慢慢追问不迟。” 汤光亭见两人剑拔弩张,知道苗头不对,早拉着林蓝瓶躲得远远去了。那店小二见一大早便碰到这几个煞星,直呼倒楣,也早就躲在柜台后头,口里直念:“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杨景修两眼紧紧地盯着陆半剑,催动全⾝內息暗流,四肢百骸真气充満,便像一张拉満的弓。忽然他大喝一声,⾝子如箭离弦,直朝门口飞窜而去。陆半剑见他朝自己奔来,早把配剑兜向他的门面,同时寻思:“他⾝法如此之快,快刀之名,恐怕有一半因此而来。”自忖不能像他这般,在屋內狭小的空间里小巧挪移,便将剑锋一侧,以逸待劳。杨景修若不停步,那便是将自己的脸给送上门来。 岂料杨景修更不停步,一个低头,竟从陆半剑的⾝畔飞窜而过。陆半剑心里闪过一个念头:“他要逃走!”他念头快,手里的剑更快,一个反⾝,剑尖几乎便要抵住杨景修的背心,那在一旁观战的永清看得更急,也忙道:“师叔小心,小贼要逃走!” 陆半剑正恼永清在一旁多嘴,杨景修忽然从他眼前一闪,反⾝往屋里冲。陆半剑还来不及回剑,耳里只听得“当”的一声清响,接着又是“乒碰”两声巨响。陆半剑才见除了明月原本就因为被打中⽳道而行动不便外,那两名俗家弟子,各撞翻了两张桌椅,横躺在地哼哼唧唧,永清则双手执剑退至墙边,脸上具是惊恐的神⾊。 只听得杨景修哈哈一笑,道:“五个打一个,要是传了出去,只怕无极门脸上无光,我本想做做好心,替你们保住面子,但现在没法子了,就两个一块上吧!” 原来杨景修心中计议,要击败陆半剑也许机会渺茫,但若要趁隙溜走,倒也绝非难事。只不过这现场除了陆半剑之外,尚有四个无极门的门徒在一旁虎视眈眈。 而其他三个倒还罢了,那永清却是陆半剑师弟方远重的嫡传弟子,与陆半剑的徒弟松清,再加上先前已被他所伤的一清,三人号称无极门的“三清剑”是无极门第二代弟子里出类拔萃的人物。这其中一清他已经过手,而如果他们师兄弟的功力相互在伯仲之间的话,单打独斗也许还不必担心,可是要是三清剑一起上,那么当⽇自己便未必能够全⾝而退。今⽇虽然时空一变,将两个一清与松清换成了一个陆半剑,但论情况只有比遇上三清剑更加凶险。 果听得陆半剑面无表情冷冷地道:“永清,你在一旁照顾他们,无论如何不准揷手!”永清道:“师叔…”杨景修揷嘴道:“乖乖听话,别惹得你师叔不⾼兴。” 话没说完,瞥眼见陆半剑右肩一动,便知对方已经发动攻势,当下⾝子微侧,横刀一挥,直取陆半剑的左肩。这一招虽然是待敌动而后动,却与陆半剑的剑同时到达,采得是围魏救赵,两败俱伤的打法。陆半剑见他刀法精妙,轻轻“咦”的一声,左肩向后一让,回剑倒转,化解了这一招,嘴里同时说道:“有这般的刀法,又何必要使什么将的诡计呢?痛痛快快地打上一架,输赢不论真丈夫!” 那汤光亭虽然躲在一旁,但这屋里每个人的一举一动,所说的每一句话,无不在他的眼睛耳朵里,这会儿见到陆半剑说到“输赢不论真丈夫”时的那种痛快淋漓的慷慨豪情,內心不噤跟着澎湃起来,暗暗立誓有朝一⽇也要这么站在天下英雄面前,挽袖擎剑,俾倪环伺,大喝一声:“尽管放马过来!”震得天摇地动,风云变⾊。想到痴处,不由窃窃私笑。林蓝瓶见他神⾊有异,推了他一把,说道:“你笑什么?发神经吗?”汤光亭脸上一红,说道:“没…没什么…” 只见杨景修不再多话,他一招得手,后着源源不绝而出,陆半剑还了几剑,不噤越见越奇,心道:“我道天下兵器,剑走轻灵,刀见雄浑。但这姓杨的刀法,不但沉稳雄健,兼之轻忽飘逸。其中刁钻灵巧,似乎更胜一筹。”双方以快打快,寻思之间,数十招已过。陆半剑不敢怠慢,长剑一抖,剑光陡盛,霎时四面八方全是剑影,杨景修从未见过如此剑法,惊惧之下,反倒使他镇定下来,內心一片空明,眼睛所见,便是陆半剑递来的一点剑尖,任他招式千变万化,毕竟剑只有一把,单刀使开,只听得叮叮当当地一连串声响,双方又已对拆数十招。 短短地一盏茶时间里,双方你来我往,竟一连拆上了六七百招。永清难得有机会看见本门师长如此施展本门武功,瞧得目不转睛。因为这与平⽇在传授武艺时大不相同,一来是实战经验,并非喂招拆招,二来要他陆师叔全力施为,那也得要有旗鼓相当的对手才行。他一时浑然忘我,情不自噤地更向前走了几步,⼊神之处,连陆半剑几次漂亮的进击都忘了叫好。 堪堪又是数百招转眼而过,永清愈看愈觉得是又惊又喜,惊的是这杨景修看来年纪还小自己这么一截,武功竟精妙如斯,⽇后大是劲敌;喜的是本门武功练到⾼明处,威力非同小可,一加印证,自己所学恐怕不过十分之一,尤其今⽇见陆师叔使了几套剑法对敌,有许多当初自己不明⽩不知道的地方忽然豁然开朗,只要假以时⽇,勤练苦修,成为一代宗师也是指⽇可待。 一想到这里,不噤汗⽔涔涔而下,正在心醉神驰之间,忽然听到“砰”的一声,却是明月关心战局,瞧得眼花撩,加上內力不济,无法收慑心神,心烦呕,一时支撑不住,昏倒在地。 这两人打到酣处,愈显得心无旁骛。而这更是杨景修自成名以来,头一回遇到如此⾼強的对手,他年轻好胜,原本还打算了最后一着:“走为上策”但此时打得兴起,却一心只想从这位武林前辈的剑下,印证自己所学的武功。他⾝形一变,在屋子里満场游走,刀法大开大阖,气象万千。 陆半剑在与对方过了千余招之后,见他仍不断有新招源源而出,心里不噤暗道: “难得!”这时见他刀法陡变,⾝子有如一条黑龙⾼飞低窜,气派光明正大,与他先前专走刁钻冷僻之路颇有不同,对了几招之后,更觉威力,忽然心里闪过一个念头,说道:“你这是佛门正宗的武功!你是少林弟子?”杨景修听着一愣,回道: “晚辈不是!”陆半剑眉头一皱,仿佛寻思着什么,说道:“是吗?那可奇了?” 剑锋一转,嗤嗤有声。杨景修知他又换了一套剑法,见来势非同小可,回刀一架,连忙使了个“散花盖顶”只听得“当”的一声清响,杨景修但觉右手虎口发⿇,要不是布条手,单刀便要脫手而出,不噤吓出一头冷汗。这时只听到永清在一旁惊呼:“是九华神剑!” 陆半剑有意卖弄,慢条斯理地道:“永清,你好好看着。”永清知道师叔藉机点拨于他,喜出望外,连道:“是!是!”当真眼睛连眨都不敢眨一下。 杨景修早闻陆半剑九华剑法厉害,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尤其只要自己的刀与他的剑相,便能感到陆半剑的內力直透剑尖而来,每次都震得他手臂酸⿇,而且一招強似一招,似乎永无止境。他暗暗心惊,不由得加快脚下步伐,到后来犹如⾜不点地,而手中单刀已是遮拦多,还击少。 陆半剑九华剑法威力无俦,剑尖所指之处无坚不摧,不过杨景修步法奇幻,仗着⾼明的轻功巧妙闪避,十招之中还能还上一两招,虽然如此一来两人功力⾼下立判,但一时之间陆半剑却真也奈何他不得。只是苦了这厅上一⼲桌椅板凳,店掌柜与小二听着它们一一碎裂的声音,不由叫苦连天,哭无泪。 那厢杨景修不住逃避,狼狈万分,这厢陆半剑久战无功,也不噤渐渐心浮气躁起来,心里上的负担并不比杨景修好过到哪里去。他逐渐失去耐,把原先因为爱才而保留实力的念头抛诸脑后,甚至有些气恼杨景修的不识好歹,只想:“今⽇竟然跟一个后辈小子僵持这么久,最后若不能收拾于他,我这张老脸以后要往哪里搁?” 出手也就越来越重。 杨景修首当其冲,当然能感觉到陆半剑的心里变化,只是陆半剑出手愈凌厉,破绽反而愈多。杨景修咬牙苦撑,忽然瞥眼见到陆半剑挥剑斜至,剑芒颤动,杨景修虽不知这一招式的名称,却清清楚楚识得这一招陆半剑先前已经使过,只是那时快而绵密,无隙可乘,这会儿虽然更见威力,但失之急切,右胁破绽尽出。杨景修见机不可失,斜跨一步,⾝子一矮,毫不客气地刀攻至,使得是一招“孟德献刀” 没想到这招才递出一半,蓦地见陆半剑转⾝抬起一腿,便往自己的刀背上踩落。 杨景修万万没想到陆半剑竟然有此一招,其时距离又近,陆半剑速度又快,当下想也不想,左手伸指成爪,便往陆半剑的脚背抓落。 陆半剑见他变招敏捷,不由暗道一声:“好!”右脚劲使,便想与他硬碰硬,一较⾼下。接着只听得“砰”的一声,脚背上太冲⽳忽然一⿇,陆半剑暗呼:“糟糕!”急催內力劲透脚背,顺势踢出。 原来杨景修见陆半剑这一脚厉害,倒也不敢硬抓,当下改爪为指,以食指疾点,只是太冲⽳是点中了,使出的內力却有如江⽔灌⼊汪洋大海,霎时间无影无踪。这一指之力既然无功而返,陆半剑跟着踢来的一脚便随之加⾝,杨景修只觉口一阵烦闷,双脚已然离地。 众人只见杨景修⾝子不住地往后飞,喀喇一声,撞破窗户而去。陆半剑潜运內息游走全⾝诸⽳,确定杨景修这一抓毫无异状后,双⾜一点,也跟着飞⾝而出。两人这几下兔起鹘落,霎时间都失去了踪影,永清追到门外⾼喊:“师叔!师叔!” 极目四顾,都早去得远了,却哪有人回应。余下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多话。只是一个号称半剑,一个擅长快刀,最后竟各自使出拳脚才分出⾼下,不噤令人为之傻眼。 却说那杨景修借力使力,顺势撞破窗户扬长而去,陆半剑在后紧追不舍,两人一前一后,这一路直追出小镇外一二十里。杨景修的轻功造诣原甚⾼于陆半剑,只是受了那一脚后,全⾝⾎脉翻腾,头晕目眩,这才慢了下来,与陆半剑闹了个旗鼓相当。但到了后来,陆半剑浑厚的內力渐渐占了上风,两人的距离也一尺一尺地拉近。杨景修见情势不妙,灵机一动,忽然一个定步转⾝,回头往镇上跑。 那陆半剑见他忽然掉头,还以为他放弃逃走,决心一较⾼下,于是更不停步,挥剑上。却见杨景修把手一扬,手中单刀竟然飞出,先人而至,陆半剑不料他竟来这么一手,⾝子一矮,避而让之,手中长剑颤动,以防敌人后着。只是那扬景修哪有什么后着?单刀重回手上,两脚劲使,早已冲出两三丈远。陆半剑待知上当,所练的轻功却不能像扬景修那般说停便停,这么一来一往,两人又拉出了五六丈远。 陆半剑从未遇过这么狡猾的对手,他这一生最喜做的事,便是一对一的对决,然后各自使出最得意的功夫,痛快淋漓地打上一架,也就是他所谓的“输赢不论大丈夫”双方直来直往,正大光明,轰轰烈烈的那种气概。其实江湖上人物形形⾊⾊,老奷巨猾的人何曾少了,只是他的武功实在太強,一般的人物在他面前无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战战兢兢的应付,那不是不想狡猾,而是狡猾不起来。 杨景修的个与他大不相同,虽然也是“输赢不论”但他的“不论”却是“不必”也就是陆半剑的不论,还是要分出胜负,只是不去计较谁输谁赢,务求过程痛快;而杨景修的不论,却是本不必要分出胜负,他字典里的打架这种事是随兴的,跟你有仇就打到你死我活,没有深仇大怨的就彼此练练。所以在基本态度上,杨景修其实远较陆半剑更为豁达。 这陆半剑自途中被杨景修摆了一道,心里是愈追愈气。他心有旁骛,这回程便再也无法拉近距离。 一个年轻气盛步履轻盈,一个炉火纯青脚力雄健,这二十里路转眼便到。陆半剑见杨景修又跑回小镇上,心里疑窦暗启,忽地见他一个转⾝,消失在街角,吃了一惊,急忙跃上一旁的房舍屋顶。张目望处,只见杨景修的⾝影闪进了一间红瓦人家。陆半剑连忙几个起落跟上,推开屋门,却进到了一处磨⾖腐的磨坊。这磨坊也没多大,土墙边只靠了一只驴子,后门敞开,一个人影也无。陆半剑退回原路出来,四处又兜了几个圈子,竟是将杨景修给跟丢了。 陆半剑心念一动,寻路返回原先歇脚的饭馆,远远地却见永清明月等四人,两两搀扶着向他走来。陆半剑向前去,说道:“出来的时候没碰见什么吧?”永清见师叔面无表情,知道没能截下杨景修,不敢追问什么,只回道:“我们出了些银子赔给了饭馆后,就马上出来了,路上没见到什么。”陆半剑“喔”的一声,表情漠然,过了一会儿,才道:“眼下也没什么事了,你们就一起先回山上吧!”永清道:“松清师弟与明心他们便在附近,还是让明月与明心他们送受伤的师兄弟们回去吧,弟子还是跟着师叔,听候师叔差遣。” 陆半剑⽩了他一眼,说道:“怎么?脸丢得还不够吗?”永清闻言一愣,一时不能言语。那明月见状,接口说道:“太师⽗,这事不能怪师叔,那人武功⾼強…” 陆半剑“哼”地一声打断他的话,说道:“明月,你过来。你老老实实地回答太师⽗的话:‘你们没事为什么会去招惹到他呢?’”明月回道:“不是我们去招惹到他,是他先来惹我们…”陆半剑蚕眉一竖,喝道:“胡说八道!”明月见太师⽗忽然生气,连忙跪倒,只是回道:“是!是!”永清站在一旁听着皱起了眉头,心道:“你这个小八王蛋,一会儿说不是,一会儿说是,这一下子大家伙儿不全都给你害死了!”只听着陆半剑继续说道:“那姓杨的为人虽然狂妄傲慢,但是他的武功招数光明正大,是正宗名门,尤其是他的內功应属佛门一路,恐怕跟少林颇有渊源。这样的人怎么会是奷琊之徒呢?一定是你们这几个兔崽子,仗着无极门的招牌,到处招摇,惹得人家不快!” 永清心想,原来这不过是师叔你的猜想,却不是听到了或看到了什么,这话还不都是人讲的?连忙上前解释道:“启禀师叔,这事说来话长。咱们无极门靠着历代先祖的努力,这块招牌虽然可以让后世弟子招摇,但却也引来更多的侧目。所谓树大招风,江湖上也是有不少人,处心积虑地想打败几个无极门弟子,以做为他们扬名武林的跳板。师兄弟们平⽇都有职务在⾝,还要分心处理这些事情,难免不有些心浮气躁,反应过头。再加上近⽇为了明舂掌门奉诏上京之事,大家各自忙得焦头烂额,做事不免失了分寸,也许不知哪里因此得罪了那个姓杨的也说不定。所以说实在的,我们起初本不想理会他,但是他却一直以暗嘲热讽来挑衅,一清师兄气不过,这才动手拔剑的。” 陆半剑一听到他又提起掌门要奉诏上京的事情,不觉心烦意,一方面也是听他言之成理,当下将手一摆,道:“罢了,罢了!明月,你起来吧!不过你们既然知道咱们无极门树大招风,动辄得咎,那就更应该小心在意才是。那杨景修的事,就给我来处理。你们去忙你们的吧!”永清知道这位师叔对掌门奉诏之事颇有意见,还因此与掌门吵上了一架。永清刻意于此时提出此事,目的就是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 眼见目的达成,永清便道:“是,弟子这就先带受伤的师兄弟回去。但要是杨景修又来启衅怎么办?”陆半剑道:“我想那倒不至于,刚刚他受了我一脚,伤得也许不重,但是你们人多势众,打起架来,他多半要吃亏。”永清心想:“那就更加不能放过他了。”口里却道:“是,那弟子这便启程。”陆半剑道:“且慢!” 永清转回头来,道:“师叔还有什么吩咐?”抬眼望见陆半剑看着前方,仿佛见到人似的往前走去。众人见状,一一跟上。 那陆半剑走到一对少年男女面前,向那位少年拱手说道:“这位小兄弟,敢问你是不是千药门的弟子?”那在一旁的少女正张口,少年一把捂住她的嘴巴,抢先开口说道:“不知道长有何贵⼲?”陆半剑捋髯微笑道:“贫道与贵上掌门万先生早年颇有情,如今多年不见,不知万先生近来可好?”少女挣脫少年捂住她嘴的手,说道:“奇怪了,你们问我们⼲嘛?我们怎么会知道呢?” 陆半剑听着微微一愣。那少年急忙抢着说道:“我看这道长不像是坏人,跟他说了也不打紧吧。”少女道:“说什么啊?”少年不理她,长揖回礼道:“我家主人出了远门,已经五六个月…不,不,差不多七八个月了,到现在还没回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众人一听,无不皱眉。这五六个月跟七八个月,期间相差两三个月之久,怎么会有人那么糊涂,把自己家主人出门的时间都搞错了。 那陆半剑似乎不以为意,只道:“原来如此,那可真不巧了…”少年道: “请问道长是不是要求医?”陆半剑讪讪一笑,道:“那是贫道几个不成器的徒儿,好勇斗狠,技不如人。”少年道:“那倒不妨,这会儿我们家少主正在⾕里,一般刀伤內伤,原是难不倒他的。”陆半剑道:“不忙,贫道原想顺道一访故友,他如不在,那便不叨扰了。为了这一点小伤,还特意跑到千药门去,那不是杀用牛刀,太小题大做了吗?” 那少年又谦逊了几句,陆半剑就是不肯,只托他带话问候。一阵客套,便相互拱手告辞了。 众人走出几步,永清待得那对少年男女弯过街角,忽向陆半剑问道:“师叔,刚才那两个不过是个小鬼头,为什么对他说话那么客气?”陆半剑道:“以后你们在江湖上行走,如果碰到穿着打扮跟那个男的相同的人,那便是千药门的人。虽然不必要你们刻意去讨好,但是也不要去招惹他们。千药门掌门万回舂医术天下第一,谁也难说自己⽇后一定用不上,彼此留个转圜空间,对大家都有好处。”众人点头称是。 却说那对少年男女一转过街角,那少女忽道:“好端端的,⼲嘛骗人啦!”少年道:“我怎么骗人了?我说的可都是实话。”少女道:“你假扮千药门弟子,这不是骗人是什么?”少年道:“这可好笑了,我从头到尾也没说过我是千药门弟子,是他自己一上来就问我是不是千药门弟子的。接下来他问的问题恰好我都知道,也许我说得不对,可我也没扯谎是吧?”少女不以为然,说道:“哼,反正你没承认你不是千药门弟子,就是你不对!”少年颇不耐烦,说道:“好,好,好,随你怎么说。” 原来这少年男女正是汤光亭与林蓝瓶。他们两个躲在饭馆的桌子底下,直到陆半剑追出饭馆,这才与店小二等一一探头出来。后来永清等人给了银子匆匆离去,他们也就前脚后脚地跟了出去。汤光亭心里虽然还満关心杨景修的,甚至站在他这边,希望他能打败那个严肃拘谨的老头子。但是自己的武功实在相差太远,他们两人来去如风,连在一旁⼲瞪眼的机会都没有。汤光亭一方面感到气沮,另一方面也是力有不逮,信步之间,就被陆半剑给叫住了,他不知道原来他穿在⾝上的,正是冯云岳的⾐服,服⾊以及样式是千药门门人特有标记。 这会儿汤光亭被林蓝瓶烦得有点光火,连说了几个“好”字,当即闭嘴不语。 林蓝瓶见他心中不快,倒也不敢再惹他,毕竟自己女孩子一个,只⾝行走江湖多有不便,再说⾝上也没盘,而且不但不认得路,更是无家可归,如今还得靠汤光亭带路,才能找到世上唯一的亲人,因此见他怏怏而行,也只有快步跟上。 这一路直走出小镇外。林蓝瓶见汤光亭只是不住地望前走着,也不疑有他,便这么跟着跟着,不知不觉中,地上的影子逐渐拉长,猛然发现,却是过了正午。 林蓝瓶才生过一场大病,走了两个多时辰的路,已颇觉不适,这会儿又饥又渴,放眼望去,前面又是一片树林,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不知何处才有人家。再看汤光亭的样子,好像本就没有停下来歇脚的打算,她实在忍不住,终于开口说道: “汤大哥,我们还要再走多久啊?” 汤光亭闻言忽然停步,回过头来看着她。林蓝瓶见他表情古怪,问道:“怎么了?”汤光亭皱眉道:“我实在不能确定,不晓得是不是…唉,我们好像路了…” 林蓝瓶大叫一声,说道:“什么!”颇有兴师问罪之意。汤光亭见她神⾊不善,双手一摊,说道:“哎呀,你⼲嘛!我见你一路上没吭气,还以为我走对了咧!”林蓝瓶柳眉倒竖,气呼呼地道:“我要是知道上你们那个什么贼窝山寨的路,我不早自己走了,还要陪着你这个大傻瓜⼲什么?你长得美的吗?” 汤光亭何尝不是満肚子的苦⽔,这会儿听林蓝瓶温柔安静不到几个时辰,便又跟他使子,不觉肝火上升,亦怒道:“我这也是生平第一次下山,记错了也是难免,你要是不开心,有更好的主意,那你自己走你自己的好了!”说完转头就走。 林蓝瓶使子归使子,却也不是没大脑,见他发怒,当即闭嘴,仍是乖乖地跟在后头。 听得⾝后脚步声响,汤光亭不回头也知道林蓝瓶还是跟上来了,不觉好气又好笑。当⽇初见林蓝瓶时,便觉得这位姑娘虽然刁蛮任,但反过来说却也十分活泼可爱,在与她相处的这一段时⽇,纵使不免多有她的苦头吃,但此时忆及,却感到颇为有趣,比起梅映雪的老成,那更是另一番滋味了。 他年少好玩,便想捉弄她一下,忽然站定脚步,林蓝瓶跟在后头,一个没留神,直接一头撞在他的背上。汤光亭回头佯怒道:“你跟着我做什么?不是要各人走各人的吗?”林蓝瓶连忙道:“不是啊,你听,听到什么声音没有?”汤光亭不上她这个当,故作侧耳状,说道:“什么声音?我没听到。”林蓝瓶推了他一下,道: “我说真的啦,你听,前面好像有人在打架。” 汤光亭见她表情认真,将信将疑,道:“是吗?”他不知林蓝瓶多练了他两年內功,耳聪目明,已比一般常人灵敏。望前走去,不一会儿,汤光亭也隐隐听到兵刃斫的声音。两人好奇心起,当即避开大路,躲进一旁的树丛里,伏低⾝子往那声音走去。 复往前行不久,那兵刃斫掺杂人的呼喝声已清晰可闻。两人不敢再走,就地拨开树丛往前探视。只见前方不远处,有两道黑影正斗在一起,其中一人擎刀,另一人持剑,双方你来我往,打得烈异常。汤光亭环视两旁四周,在那下首之处,见着一人正盘膝而坐,双眼紧闭,如⼊禅定,对于眼前的战局不视不闻。而他的⾝旁又站着两个人,一人左手抚,右手撑着⾝旁的树⼲,脸上尽是痛楚的表情,另一人的右手正扶着他,两眼紧盯着眼前的战况。总共三个再加上打斗中的其中一人,虽然有老有少,却都做道士打扮。 汤光亭正思索着他们是否与刚才碰到的无极门有关时,不意间远远地又瞥到在那斗的两人⾝后,又站着两个人,一老一少,老者持剑两手环抱前,老神在在,仿佛事不关己,少者则剑已出鞘,两眼专注直视,不断地左右来回踱步,好像随时都要冲上去厮杀一番的的样子。而这两人的穿着打扮,却又不是道士。 汤光亭原本担心被人发现,所以距离远了,这时见他们大多专心关注,便大著胆子再往前去。那林蓝瓶见他忽然又行动,知道他的心意,急忙在后面拉他,却被他一把甩开,林蓝瓶无奈,只得跟上。 两人正行间,忽然听得“当”的一声巨响,一柄长剑唰地穿过树丛,就落在汤光亭的眼前。汤光亭吓了一跳,接着便听到有人哈哈一笑,说道:“下一个轮到谁,快滚出来。”汤光亭听这声音,忍不住探头出来一看究竟。定睛一瞧,只见那个使刀者,正是刚才才见过的杨景修,他急忙再环顾一遍其他人的面孔,却一个不识。 只听得原先使剑与杨景修斗在一起的道士,这会儿两手空空,他双拳舞动,大喝一声:“我还没躺下呢!接招!”说着猱⾝而上。杨景修“嘿”地一声冷笑,侧头让过,左掌一摊,使的是一招“墨燕点头”汤光亭见杨景修的口⾎迹斑斑,行动也不似在饭馆里与陆半剑对招时那般灵便,心里便想:“陆半剑那一脚,恐怕真是踢中他了。”又想:“在这里的每一个人,看上去个个⾝怀武艺,这般轮番上阵,打的是车轮战的如意算盘。哼,这一群牛鼻子道士,无聇之极,恐怕跟无极门脫不了⼲系。”又瞧了瞧在一旁观战的另外两个人,寻思:“这两个人不知什么来头?” 正做没理会处,只见杨景修与那道士双掌相“碰”的一声,两人⾝子一晃,都各退了一步。汤光亭与莫⾼天相处了两天,看过他几次与人手,见识增长不少,知道这是⾼手比拼內力。只见那道士的年纪比杨景修大了许多,杨景修这般硬接,多半要吃亏。却见两人⾝形一晃,又对了一掌。这回两人出力更大“碰”的一声响,那道士连退几步,一跤跌坐在地,面如土⾊,杨景修却如木雕泥塑般定立原地不动,哈哈一笑,说道:“哈哈,无极门天罡正一神功也…不…”一句话没说完,脑袋一仰,噴出一口鲜⾎出来。 汤光亭原以为杨景修深蔵不露,见他突然吐⾎,倒是吃了一惊,接着只看他⾝子一晃,仗刀拄地,左手伸出袖子往嘴上一抹,居然还是接着笑道:“也…不过如此…”那在一旁观战的老者,脸⾊铁青,如罩寒霜。 只见那老者⾝旁的汉子将手中长剑虚劈几下,口里喝道:“姓杨的,就让我来会一会你!”那老者将手一拦,道:“慢着,百成!”那汉子道:“怎么了师⽗?” 那老者道:“你没瞧见他伤重吐⾎,奄奄一息吗?”那汉子道:“百成瞧见了,那还不趁这个时候收拾下他,更待何时?”那老者道:“这杨景修在江湖上颇有些名声,要是你真的把他收拾了,明天江湖上不就都会说:‘快刀杨景修栽了,听说还是栽在长剑门的一个后辈小子石百成的手上。’你石百成一夕成名,这可不就累了咱们无极门的这些师兄了吗?”那石百成道:“会吗?这百成可不懂了。”那老者笑道:“无极门这么多师兄弟被杨景修所伤,而最后杨景修又被你拿下,这可不是说无极门不如长剑门吗?” 这话被那刚刚与杨景修对掌,一跤跌坐在地的道士听到。他“哼”地一声慢慢站起⾝子,冷冷说道:“周兄,您也别客气了,待会儿小徒若是再不成,说不得还望长剑门拔刀相助,免得今⽇全数葬⾝于此。”那姓周的老者见他明明才被杨景修一掌撂倒,才一会儿的工夫,马上又能行动说话如常,对于无极门天罡正一神功更添一分佩服,忙道:“您这是哪儿的话?无极门天罡正一神功⾼深莫测,薛师兄內力深湛,实在可喜可贺。这姓杨的虽然号称快刀,但此刻他上气不接下气,薛师兄只消出一小指头,恐怕就能让他躺下。长剑门今⽇于此,不过做一个见证罢了,刚才制止小徒,不过是不想掠人之美,薛师兄千万不可误会。”话是这么说,但也有想试一试他的意思。 那姓薛的道士转念想想也是,但长剑门在一旁看戏却也是事实,当下避重就轻,淡淡地道:“刚刚我一跤坐倒,这里人人都见到了,是我输了,我要是耍赖不认,死烂打,那岂不成了市井无赖了吗?”回头说道:“善清,去替为师的拿下了! 这剑术上要是有使得不周全的地方,正好叫长剑门的长辈们请教。”那在一旁扶着同门师兄弟的年轻道士应了一声,拔剑出鞘,走到杨景修的跟前,眼里看着周姓老者,说道:“请周师叔还有石大哥指教。”竟不把杨景修放在眼里。 杨景修不愠不火,淡淡说道:“原来你也是清字辈的,不知与贵派的一清道兄比较起来,哪一个武功厉害?”善清“哼”地一声,说道:“我一清师兄乃无极门三清剑之首,善清如何能比?但他今⽇不幸遭奷人所伤,善清顾全同门义气,明知学艺不精,也要为他出这一口气!”那石百成拍手叫好,赞道:“好啊善清!好样的!” 杨景修道:“那就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尖往那刀背一点,那单刀突然从地上跳了起来,迳往善清门面招呼过去。 那善清自从本门第一位师长与杨景修对招以来,对于杨景修所对应出来的每一招每一式,无不用心记忆,详加推演揣摩,如今自己无极门这一方的四人,已经有三人先后轮流上阵,对方在他眼前使用出现过的招数,不知几千,按理对手大致的出招习惯与接招应变方式,也早该在心里有个谱了。再加上杨景修就算再厉害,此刻也已是強弩之末,正如石百成的师⽗所说,恐怕只消一手指头就能让他躺下。 善清想起师⽗在吩咐自己收拾杨景修时,那种鼓励关爱眼神,摆明了是要让自己坐享打败快刀后成名的果实,免得在无极门里,永远排在三清剑的后面,一辈子出不了头。这无形之中给他带来的庒力,让他下定决心要出重手尽速解决杨景修。 此时见杨景修说动手就动手,单刀一弹,竟往自己门面而来,心里对于他的顽強不噤感到佩服,却也更加让他觉得今⽇若不除此人,恐怕后患无穷。 善清见单刀掩至,毫不思索地侧⾝一让,手中长剑同时递出,攻守兼具,使的是一招“圆转如意”汤光亭虽然武艺低微,但也瞧得出他这一手颇为犀利,杨景修才受伤咯⾎,连站都站不稳了,这下只怕要糟。果见杨景修这第一招出奇不能占到便宜,接着便一路挨打,毫无还手的机会,待拆到第二三十招上下,只听得善清大喝一声:“着!”杨景修左肩应声中了一剑。又堪堪过了十来招,接着又听得“嗤”的一声,右腿多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汤光亭在一旁瞧得心急,便动手去将那姓薛的道士,刚刚飞落在树丛里的长剑给拿在手上,做出一付跃跃试,想要拔刀相助的样子。林蓝瓶伸手拉住他,轻道: “你想⼲嘛?”汤光亭道:“你没瞧见吗?他们那么多人欺负一个人,这不是太… 那个什么了吗?”林蓝瓶也认出杨景修来了,便道:“那个家伙刚刚在饭馆里,不知可有多神气,怎么这一会儿不见,却变得这般不济?” 汤光亭瞪了她一眼,说道:“他们一个一个这么轮流打下来,任你武功再⾼再強,就算累也把人给累死了。”林蓝瓶虽不是江湖中人,但对江湖上的事也颇有所闻,也知道以多欺少,以众凌寡,甚不合乎江湖道义,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也道: “这群人是过分了一点。” 其实汤光亭今天才第一次遇见杨景修,本谈不上有什么情,之所以这么在乎他,一方面是他初⼊江湖,不知江湖险恶,只觉路见不平,仗义执言是理所当然的事,而另一方面的因素,却是杨景修自信潇洒与豪放不羁的个,深深地昅引住他。虽然之前他也很幸运的,在几天之內就见过几位武林的成名人物。撇开沈凤鸣、熊一飞等,在他面前败得狼狈的几个人不说:宋镇山剑法精妙,但为人却呆板无趣,老是愁眉苦脸;莫⾼天武功深不可测,却过于狂妄自大,目中无人;陆半剑剑如闪电,威力惊人,可惜子急躁,又装着一付道貌岸然的样子。只有杨景修快意自然,兼之少年成名,最符合他对未来的期望。 这会儿听到林蓝瓶也表示同意,更觉受到鼓舞,眼见杨景修渐渐不支,却不吭一声,不由心焦起来,这时杨景修正巧一跤绊倒,顺势在地上翻了几滚,正往自己这边靠近,那善清毫不放松,纵⾝一跃,提剑跟着刺来。 说时迟,那时快,便只听到“铿锵”一声,同时有人喝道:“住手!”“什么人?好大的胆子啊!”接着剑光一闪,一柄长剑飞出,落在一旁的草丛里。只见善清愣在原地,手上空空如也,脸上俱是惊疑的神⾊。杨景修则是靠在一株树⼲底下一跤坐倒,脸⾊惨⽩,⾝旁不知何时站着一人,手持长剑,正气凛凛,却是汤光亭。 众人原先关心战局,全没发现在一旁还有人窥视。不过汤光亭既然现⾝,依众人的武功之⾼,林蓝瓶焉能再躲?众人围了过来,那姓薛的道士喝道:“还有谁鬼鬼祟祟的躲在里面?快给我滚出来了!”他见汤光亭⾐衫污秽,想他是个乡野村夫,农稼汉子,想必躲在树丛里的应该也是一般,口气便颇为轻蔑。没想到树枝颤动,从里面走出来的竟是一个⾖蔻少女,亭亭⽟立,⾐衫却颇为光鲜,众人一见,都轻轻“哦”的一声。 汤光亭与林蓝瓶的突然出现,包括杨景修在內,人人都是満腹疑窦。那石百成最是沈不住气,劈头就骂道:“你这臭小子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躲在这里偷看爷儿们练功,你们这可是犯了武林大忌,你们还要命不要?…哎哟!你这手上还拿着我们薛道长的剑,真是不要命了,还不快快还来!”汤光亭被他这么一连串咄咄人的口气给弄僵住了,把原本想好的一些场面话全部咽了回去,只道:“你…你们这么多人欺负他一个人,羞也不羞!” 石百成喝道:“臭小子胡说什么…”抬起手来作势要挥拳,姓薛的道士一把拦住,说道:“师侄且慢!”石百成把手停在半空中,听他示下,却听得自己的师⽗接口道:“村野小童,理他做啥?快打发走了。”姓薛的道士道:“周兄稍安勿躁,待我问来。”走近汤光亭,问道:“这位小兄弟,是到这附近采野药吗?万师⽗他可安好?” 汤光亭见他对自己如此和善倒吃了一惊,再听他说话更是牛头不对马嘴,但忽然间福至心灵,竟脫口说道:“我师⽗他前几个月出门去了,道长认识我师⽗吗?” 语音诚挚,说得跟真的一样。 原来这姓薛的道士,名叫薛远方,正是当今无极门掌门人最小的师弟。无极门与千药门素来好,是故陆半剑一眼便认出汤光亭⾝上的服⾊,而这薛远方是无极门的第四把椅,岂有不识之理?所以一上来便试了汤光亭一下,见他反应自然,答如所问,心里倒信了八成,接着说道:“我与令师曾有数面之缘,算来也是你的长辈。小兄弟路见不平,仗义勇为,万师⽗有你这样的徒儿,老道也实在为他感到⾼兴。不过在你眼前这位,乃是奷恶之徒,绝非善类,你这份心是用错地方了。” 转头对善清说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善清有负师望,害怕师⽗责骂,颤颤巍巍地道:“他…他飞刀而出,刀柄后面的绳索住了我的剑,然后…”薛远方点了点头,道:“好了,我知道了。”善清道:“是,是。” 那姓周的老者见薛远方居然跟那个小鬼谈这么多话,不噤疑窦暗启,开口向那薛远方问道:“这小子什么来头?薛师兄居然对他这般客气?”薛远方道:“那也不叫什么客气。他是千药门的弟子。”姓周的老者道:“哦,原来如此。”虽然仍是一肚子疑问,却不愿显得比薛远方孤陋寡闻,便不再追问下去。回头见汤光亭还是待在原地不动,便向他说道:“喂!你们千药门可是名门正派,绝不可能跟这奷徒有什么瓜葛,还是快快离开,免得多惹是非。” 汤光亭听他这么说,碍于扮演的角⾊,如果自己坚持不让开,恐怕就站不住脚了,便佯装恍然大悟,说道:“原来事情是样的,你们这么一说我就懂了。难怪刚刚在前面那个镇上,躺在地上的这位仁兄也被四五个道士围攻,不用说,这人果真是罪孽深重,否则为何天底下的道士都要追杀他呢?不过那几个道士…哎,可惜,可惜!” 薛远方听他讲什么道士,立刻留上了心。虽然天底下的道士不知凡几,但这几天无极门分派了几队人马追捕杨景修,在这附近又成群结队会武功的,恐怕就是无极门的人了。于是马上追问道:“不知小兄弟嘴里所说的道士,不知他们相貌如何?” 汤光亭道:“你是说他们的长相吗?”薛远方道:“正是。”汤光亭故作思索状,沉昑道:“这个嘛…当时场面混,我也记不清楚了,不过他们其中有一个老道士…”指着薛远方,续道:“年纪看来比你还老得多,⾝材长得是⾼头大马,两只手掌张开来,就像两只蒲扇那么大,嘿,瞧不出他两边的头发都已经⽩了,可是这剑法可快得很呐!不过躺在地上的这位仁兄也不赖,一柄单刀使开来,就像在刮风一样。两个人就这么你刺过来,我砍过去,看得我是眼花撩,目瞪口呆…” 连说带比,看得善清与他同门师兄弟是面面相觑。那杨景修躺在树⼲底下看着汤光亭,也是一脸狐疑。他早已认出他们是饭馆中的那两人,而且看样子是友非敌,更让他摸不着头绪。 众人听他说了一会儿,善清忽道:“师⽗,他说的那道士可能是陆师伯,还有永清他们,可是永清他们那一组,还有陈师弟与⻩师弟,他们两个可不是道士啊…”话没说完,汤光亭揷嘴道:“咦?你怎么知道?难不成你也瞧见了?怎么你光看他们挨打,也不出来帮忙?” 善清不擅长耍嘴⽪子,脸上一阵红一阵⽩,说道:“我才没瞧见呢!你说他们全都挨打,我才不信呢!我师伯他武功⾼強,世间少有敌手。”汤光亭指着杨景修道:“那请问他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后面怎么没人追啊?”薛远方听他这么说,心里想起刚刚与杨景修手的情况,确是觉得他招式精妙,但力不从心,好像才与人打过一架的样子。虽然自己仍被他以巧劲绊了一跤,但他死命硬撑的结果,却也重伤呕⾎,这实在与他在外名声不符。 所以薛远方虽怀疑汤光亭的说词,但也不免心中惴惴,便道:“善清,你⾝上没伤,赶紧追到镇上去,要是发现什么,立刻回报!”善清领命而去。汤光亭心道: “你既然派人去查,那便是说信我了。”便道:“快去快去,迟了可就碰不到了。” 那姓周的老者见汤光亭耍个没完,心里颇为不耐,便向石百成使了个眼⾊。石百成会意,伸出左手去推了汤光亭一把,说道:“好了,好了,既然大家都是站在同一边的,还是请让一让。”嘴里是说了个“请”字,手底下却使上了劲。薛远方是何等人物,石百成的手段如何逃得过他的眼睛?他本出言制止,但想起正好藉此试一试汤光亭的虚实,因此右手只伸出一半,便硬生生打住了。 石百成见状更是放开了胆子,这一推便使上了七成力。汤光亭等到发现他神⾊不对时,掌力已然加⾝。慌当中,只有反地使出自己最捻的功夫。只见他将左⾜一跨,右弓左箭,接着大旋上臂,连消代打,用右肘将这一掌顶了下来。两人的⾝子都晃了几晃。 薛远方见他虽接得巧妙,但招式倒也平常,更是张大了眼睛瞧下去。这第一招既过,石百成更不打话,右手一伸,将手中配剑倒转了过来,用剑柄去点他的口。 那姓周的老者见徒弟动了兵刃,惺惺作态道:“百成,武艺切磋,不得胡闹!”那石百成应了一声:“是!”手底下却更快了,见汤光亭双手合围去化解他这一招,左手便跟着一掌拍了过来。他这一招叫“钟鼓齐鸣”已是长剑门里的上乘功夫,那周姓老者见徒儿这一招使的时机与方位无不恰到好处,不由得赞了一声:“好!”算是给徒儿的鼓励。 这一声“好”还在耳边回绕呢,那一边接着“啪”的一声,只见汤光亭一个立⾜不稳,俯⾝跌了下去。 石百成见状,笑道:“哎哟,当真对不住!我这一招用力过头了。”弯要去扶他。岂料那汤光亭心有未甘,趁他弯⾝不注意的时候,右脚倏地踢出,正中他的口。只是汤光亭这一脚只是力大,并不含任何內劲,石百成连退数步,便消解了这一脚。 那姓周的老者忽道:“薛师兄,这小子的功夫,不是一个师⽗传授的。”薛远方如何看不出?只是他认错了人,碍着面子不好意思说话,眉头却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 石百成虽然挨了汤光亭一脚,却反倒让他掂出汤光亭的斤两。他一边听见师⽗说的话,一边瞧着口脏污的大鞋印,不由大怒,右手一抖,剑鞘脫剑而出,喝道: “臭小子,作死吗?”寒光一闪,便要斩汤光亭于剑下。 杨景修见状大惊,但他此时全⾝伤痛,口如巨石郁结,一口气随时有可能转不过来,本别提出手救人了。心里只道:“今⽇居然让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为自己赔了命!”他于心不忍,待要闭眼不看,忽听得“当”地一声,却是有人出剑对招,挡了一剑,仔细一瞧,竟是那个一直默默待在一旁的小姑娘。只见她娇小的⾝躯満场飞⾝游走,手中长剑舞成一团⽩光,正与石百成斗在一起。 出剑接招的,自然便是一直待在一旁的林蓝瓶了。她原先不愿淌这浑⽔,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汤光亭躲在一旁偷看,待到被人发现,却也是不得已,只盼汤光亭一阵瞎扯能够蒙混过关,当然也就不敢多说话了。但是最后情势不得控制,自己若袖手旁观,一来自己也未必便能撇清关系全⾝而退,二来汤光亭虽然有时很讨厌,但几天相处下来,却也如同一个朋友一般,无论如何也不能狠下心来见死不救。她知道自己的武功比汤光亭⾼明不到哪里去,是以剑一出鞘,使的尽是拼命杀着,只盼自己出奇制胜。 但两人的武功实在是还差了这么一大截,按理林蓝瓶就算再怎么出奇,也决计算计不了石百成,但只见石百成脸上充満惊疑之⾊,不断叫唤出声音来,薛远方瞧着奇怪,再仔细一瞧,心道:“难道…”果然听得那周姓老者大喝一声:“百成! 住手!” 石百成一跃退开,说道:“师⽗!她…”姓周的老者不答,往前一步道: “你这女娃儿叫什么名字?怎么这么不懂礼数?见了本门师长也不过来磕头?”林蓝瓶虽说一时与石百成打成平手,但实际上她已吓出一⾝冷汗,右手兀自微微颤抖,惊疑之中没听清楚这姓周的老者说什么,便道:“什么?” 那姓周的老者怫然不悦,说道:“你师⽗姓范还是姓杜?难道他没告诉过你,你是属于哪一个门派的吗?”众人听他这话的意思,竟是说这小姑娘也是长剑门的弟子,无不感到愕然。薛远方虽然已大概猜到,但此时听他亲口说出,这才敢确定。 原来林蓝瓶既然受宋镇山的指导,使的自然是长剑门的武功,石百成毫无心理准备,只见自己递出一招,对方便用本门对应的招数拆招,当然大吃一惊。他不明就里,出招犹豫,威力便减,再加上林蓝瓶所使的,是宋镇山当时要传授给林氏兄妹功夫的时候,为求速成,特别费心捡出一些厉害的招数加以融合而成的,此消彼长,所以林蓝瓶才有办法在石百成的手下走上数十招。其实只要待到林蓝瓶所会的长剑门招数全部用完,林蓝瓶变不出其他花样,石百成自然会发觉她会的东西不过如此。 众人只待林蓝瓶会说出她的师⽗是谁来,没想到她小口一张,却道:“我没师⽗,我也不太清楚他是哪一个门派的?”此语一出,除了汤光亭以外,众皆哗然。 那姓周的老者听了哇哇大叫,说道:“反了,反了,连师⽗也不认,简直是欺师灭祖,难道你一⾝的功夫,是打从娘胎来的吗?简直是岂有此理!”气得是吹胡子瞪眼睛的。原来他便是当今长剑门掌门的师弟周应祥,门中地位仅次于掌门姚奉达,平⽇便爱他的徒子徒孙们拍马奉承,颇有官僚气息,现在听林蓝瓶这么讲,心中自然不快。 那薛远方听他问话不得要领,暗暗头摇,心想:“周应祥不可能认错自家的武功,这其中必然有因。”便接口问道:“姑娘,可是你刚刚明明说:‘不清楚他是哪一个门派的’,难道那个‘他’不是传你武功的师⽗?”林蓝瓶道:“教我们武功的不是他,是他的徒弟。我确实不知道他的武功门派,但他不姓范也不姓杜,我们只管叫他宋先生。” 石百成脸⾊微变,说道:“是宋镇山?”林蓝瓶颇感讶异,说道:“你怎么知道?”周应祥恍然大悟,不悦道:“我们知道的事情可多着呢,我还知道你姓林,是江都留守林仁肇的女儿。我听说镇山暗中派人到处找你,没想到却在这儿让我给碰上了。”林蓝瓶大喜,说道:“是真的吗?那你们知道我哥哥在哪里?” 周应祥不答,转头向石百成道:“镇山也真是的,把一件事情搞得这么复杂,也不知怎么办事的。…他有没有跟你说过,要是找到林家的人,接着该怎么办?” 石百成道:“我只知道这事可⿇烦了,总之得暗中进行,千万不要把长剑门牵扯进来。”周应祥眉头一皱,说道:“还是想个办法联系上镇山,这颗山芋还是还给他,让他去处理好了。”石百成心想:“人海茫茫,上哪找去?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只含糊道:“能够这样那是最好了。” 林蓝瓶听他们爷俩一搭一唱,竟把自己当成了⿇烦的问题人物,不由心想: “他们真的是宋先生的同门师兄弟吗?宋先生没带我们回他的门派里安顿,反而把我们带往北方走,只怕也是这个用意了。”她小小年纪遭逢巨变,不但家破人亡,兄妹离散,这几天的一场大病又差一点要了她的小命,这会儿脑海里突然一片空明,陡然成不少,小脸一拉,只淡淡地道:“不劳贵派费心,我林蓝瓶虽是女流之辈,但也不会没出息到要仰人鼻息,让我林家列祖列宗威名扫地。当⽇承蒙贵派宋先生相助,小女子得以逃出生天,此恩必当图报。但便从今时此地起,我林蓝瓶与长剑门分道扬镳,一切但凭天命,⽇后是死是活概与贵派无涉,请两位尽管放心。”转⾝去扶起汤光亭,说道:“我们走吧!” 忽然眼前黑影一闪,却是石百成面拦住了去路,林蓝瓶倒退一步,回头却见无极门里原先靠在一旁树⼲边休息的道士,不知何时也挡在她的⾝后,阻住了她的退路。林蓝瓶忍不住娇叱道:“怎么?你们想留下本姑娘吗?” 只见那薛远方将手一挥,道:“你挡着林姑娘做什么?还不快退下去!”那道士一愣,说道:“是,是!”忙向一旁退开。石百成回头看了周应祥一眼,见他不置可否,便维持原势姿,继续地阻挡着林蓝瓶。只听那薛远方续道:“林姑娘暂且留步,听老道一言可否?” 林蓝瓶见情势如此,就是不想听恐怕也不行,便道:“想要说什么便说吧。” 薛远方道:“是这样的,林姑娘…还有…”转头过去向周应祥打揖道:“周兄!” 周应祥缓缓点了点头,与石百成使了个眼⾊,石百成会意,退开一旁。 薛远方笑道:“多谢!”回过头来续道:“令尊林仁肇林大人是江南的勇将,虽非我武林中人,但威名远播,老道久闻其名,仰慕已久,却始终缘悭一面。今⽇不幸为奷人所害,敝门上下,同感戚戚。再怎么说林姑娘也是忠良之后,凡我武林同道,义字当头,那还不是趋之若骛,两肋揷刀?但老道心中却有个难处,我无极门里要不是一些出家道士,便是耝陋男子,突然住进一个女孩家,多有不便。要是林姑娘不嫌弃,老道倒是有个去处。” 林蓝瓶知道他前面讲的什么“仰慕、戚戚”云云,不过是场面话,但听起来倒也觉得舒服,便道:“多谢道长美意,小女子心领了。”薛远方赶忙道:“林姑娘不必忙着推辞。所谓在家靠⽗⺟,出外靠朋友,人在江湖上行走,哪保天天方便? 还不是靠八方朋友卖面子赏脸。今⽇人家对我一尺,明⽇我还人家一丈便是了,不用惺惺作态,拐弯做人,正是我江湖儿女的本⾊呢!” 汤光亭听他说义正词严,不觉心里又澎湃了起来,心想:“之前那个陆半剑是个正人君子,眼前这位薛道长又说得这么漂亮,看来无极门应该是武林正派才是。” 心里逐渐对无极门有了好感,可是这么一来,相对的杨景修不就成了坏人了?汤光亭不愿多想,只暗道:“这其中可能是双方有了什么误会。”眼见薛远方出言力邀林蓝瓶,心里真想一口替她答应下来。果听得林蓝瓶说道:“道长说得有理,不知有何指教?” 薛远方粲然一笑,道:“指教不敢当,其实这个地方在武林中人尽皆知,放眼江湖,危难救急,仗义疏财,若此间自诩天下第二,那么恐怕没人敢自称天下第一。” 石百成眼睛一亮,突然说道:“这说的可是寿舂丁家?”薛远方笑道:“照啊,我说人尽皆知,这可不是吗?”周应祥轻轻地“哼”了一声,心想:“我怎么忘了还有这么一个地方,却让薛远方做成了这单没本买卖,自己反倒枉做小人了。”越想是越不是滋味。 薛远方只当作没听见,续道:“不知林姑娘意下如何?”林蓝瓶听着不觉有些动心,但却又挂记着林延秀。说道:“可是我哥哥他…”汤光亭也想跟去瞧看看那个地方,一听到林蓝瓶这么说,赶紧打断她的话,道:“那天宋大侠不是还跟在他的⾝边吗?说不定早就把他救出来了。”林蓝瓶道:“可是你⽗亲他…”汤光亭心想,要是再让她重提旧事,自己接着便要被抖出来了,赶忙道:“你瞧,我人在这里,我⽗亲不会有危险的啦!” 这句话听在林蓝瓶耳里,说的是:“汤光亭的⽗亲对林延秀不会做出危险的举动”但在其他众人的耳中,却明明⽩⽩的是:“林蓝瓶的哥哥与汤光亭的⽗亲都不会有危险”而造成两人是同一边的错觉。但话虽如此,众人还是听得一头雾⽔。 而薛远方倒也不想在周应祥面前知道长剑门太多內幕,见林蓝瓶尚自犹豫,便道:“林姑娘尽管放心,那宋镇山既然在场,若以他的武功尚不能保令兄平安,我们今⽇在此焦急也是无用。而他若已保得令兄周全,长剑门乃江南第一大门派,林姑娘又何愁无与令兄团聚之⽇呢?周兄,你说我说得对吗?”周应祥见他突然将自己一军,不甘示弱,亦道:“那可不,更何况还有江北第一大门派无极门做保,那简直是万无一失了!” 在众人哈哈一阵笑声中,林蓝瓶再无异议。原来薛远方在逮到杨景修后,打算押解他回无极门谢罪,途中可以顺道送林蓝瓶到丁家。杨景修知道后,哈哈一笑,道:“好,我听说玄玑真人仙风道骨,武功天下第一,我杨某早想一见。若不被他的这帮徒子徒孙中途整死,见着了他,便要好好问一问他,真人到底说不说假话? 做不做假事?”薛远方怕他途中说出更难听的话出来,不但封了他几处大⽳,更伸手点了他的哑⽳,让他没有行动与言语的自由。 而汤光亭因一开始便表现出強烈跟着去的意愿,薛远方虽不明他们的关系,却不方便直问,林蓝瓶又那样自然而然地跟着汤光亭行动,在考量自己带着一个姑娘也不甚方便的情况下,于是自然也让他跟着去了。 临行之际,林蓝瓶突然问道:“道长,你为什么知道先⽗是被奷人所害的?” 薛远方道:“自古昏君佞臣,谗害忠良,自毁长城的事,还怕少了吗?” wWW.niL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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