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帝国2:国命纵横 第三节 门客大盗开齐国僵局
逆流小说网
逆流小说网 玄幻小说 武侠小说 仙侠小说 都市小说 言情小说 校园小说 历史小说 军事小说 网游小说 竞技小说 穿越小说 耽美小说 灵异小说 同人小说
全本的小说 天堕武林 夺命柔情 滛虐江湖 催眠传奇 露水姻缘 社团奇遇 佛洛伊德 综合其它 热门小说 总裁小说 乡村小说 科幻小说 架空小说 重生小说
小说排行榜 紫烟蒾情 宝贝记事 蔷薇妖娆 失纵蒾卻 时空浪族 段家女将 剑荡天下 成田离婚 悖伦孽恋 女校老师 短篇文学 推理小说 官场小说 经典名著
逆流小说网 > 架空小说 > 大秦帝国2:国命纵横  作者:孙皓晖 书号:43610 更新时间:2017/11/9 
第三节 门客大盗开齐国僵局
  这时的临淄,却是一片悠悠然的升平气象。

  齐国地处大海之滨,不在中原腹心,很少受到威胁。齐国所接壤的三个大邻国——燕国、魏国、楚国,也极少挑衅齐国。除了真切的感到威胁,齐国历来不愿意主动搅进中原的混战圈子。只要战火不烧到自家国门,齐国朝野就尽情的享受着“远在天尽头”的富庶风华。齐威王时期不得已救赵救韩,两次大胜魏国,奠定了东方強国地位,但却依然固守着齐国的这个老传统。苏秦进⼊临淄街市,行过鱼市、盐市、铁市、农市、百物市,又行过官署国人街与稷下学宮大道,但见熙熙攘攘一片升平,平静奢靡的气息扑面而来,丝毫没有国难临头的危机紧张气象。恍然之间,苏秦似乎看到了昔⽇的安邑与大梁。

  国人若此,孟尝君又当如何?难道他也淡漠了六国合纵么?

  孟尝君却是大大的忙碌:前些⽇刚刚搬进修建好的新府邸,原来的府邸便改成了门客院。此刻,孟尝君正与冯驩几个舍人,忙着商议分配门客的居所⾐食的等差。封君之后,孟尝君名声大振门客骤增,已经到了三千余人!

  这些门客大体分为三类:一是列国求仕无门的布⾐之士,一是流动天下的游侠剑士,一是各种各样的逃匿罪犯,其中大多数是复仇杀人而逃亡者。就个人说来,这些人大都是各个阶层游离出来的能者,⾝怀一技之长,生桀骜不驯,将名望与尊严看得比生命还重要,但有待遇不周或自感委屈,轻则扬长而去,重则公然诉求搅闹,绝没有息事宁人一说。偏是孟尝君豪侠义气,不吝钱财,又精明机警长于斡旋,竟挥洒自如的使这些昂昂豪徒人人以为孟尝君只对自己最好。每次接纳门客,孟尝君都要亲自接见,一则‮慰抚‬励,二则询问其家人亲戚恩人仇人的居处下落。所有这些问答,都被屏风后的书吏记载下来。过后,门客的家人、恩人、亲戚便会接到一笔安家钱财,门客的仇人也会遭到各式各⾊的报应。

  一次,孟尝君设夜宴为一个新门客接风。席间,仆人不小心将厅中大灯撞翻,顿时一片漆黑。对这种无心错失,孟尝君历来宽厚,灯灭了倒是一阵大笑:“黑食⽩食皆是吃,来!再⼲了!”新门客却大起疑心,以为席间宾客酒菜有别,不想让人看见,故意黑灯,于是愤然起⾝摔碎酒碗,一声“告辞”便抬脚就走!

  “义士且慢。”孟尝君站了起来,在重新点亮的煌煌灯光下,笑昑昑端着自己的食盘走了过来:“义士啊,换换如何了?”说着便端起了新门客的食盘。新门客回⾝,见孟尝君的铜盘中也是一盆鱼羊炖,不噤大是羞惭,深深一躬慨然⾼声道:“吾以小人之心猜度君子,污人名声,有亏士道,当还公子一个公平!”说完便肃然坐下,拔剑猛然刺⼊腹中,竟是大睁着双眼,端端正正的坐着死了!

  从此,孟尝君“客无所择皆善待”的名声传遍天下,列国游士竟纷纷来投。虽则如此,门客毕竟还是有别的。大争之世,养士本来就是为了实力较量,若才能大小一体待之,如何能以功过赏罚励才能之士?但这样一来,数千人的⾐食住行,就成了一个需要逐一考功的细致事务。几十个门客舍人(头领)排定之后,孟尝君便得核查询问一遍,饶是如此,也还有难以预料的突发搅闹。尤其是有了两座府邸后,门客的居所显著变化,需要孟尝君亲自处置定夺的事务便更多,竟是忙得不亦乐乎。

  “禀报孟尝君:六国丞相苏秦到。”家老疾步匆匆的走了进来。

  “啊?到了哪里?”孟尝君大是惊讶。

  “马队驻扎城外,轺车已到了府门。”

  孟尝君霍然起⾝,向冯驩说一声“改⽇再议”便匆匆出门去了。

  苏秦本可径直进门,无须通报,但他却按部就班的下车,让家老去通报,自己便在府门外悠然的踱着步子,欣赏这极有气派的六开间门楼。未及片刻,便见孟尝君大步匆匆出门,竟连⽟冠也没戴,红衫散发,一派洒脫,老远便拱手大笑:“武信君别来无恙乎?”

  “天远海阔,新楼⾼卧,孟尝君当真潇洒了!”

  “武信君骂我了不是?咳,也该骂!”孟尝君一阵大笑端详:“満面风尘烟火⾊,武信君倒是当真受苦了,走!”便拉起苏秦的手一路笑着进了门厅。

  少不了海鲜珍奇的接风宴席,在慷慨昂的⾼谈阔论与花样翻新的频频劝酒中,苏秦也有了三分酒意。这就是孟尝君:不管你与他有多少嫌隙恩怨,一旦坐到一起,你都会如沐舂风,如对明月,觉得天下一切事情都好商量,于是便放开海量饮酒,敞开襟说话,所有的怨气竟都随着‮诚坦‬的快乐悄悄的消融了。等到孟尝君吩咐撤去酒席屏退左右,开始煮茶叙谈的时候,苏秦对孟尝君的一丝不快已经烟消云散了。

  “武信君,田文问心有愧也。”孟尝君拍案叹息着:“合纵大典归来,新王竟是对联军大事不置可否。田文几次请见,王顾左右而言他,硬是转不过话题。紧接着便是启耕大典、学宮舂典、官市解冻等等,凡冠冕堂皇的事儿都派我去,就是不与我说合纵联军。月前,又逢搬迁府邸,杂无章,无暇他顾,合纵联军竟是一无进展。你说,田文奉先王遗诏,受六国丞相之命,⾝为合纵专使,却是一筹莫展…”说着便“咚!”的一拳砸在案上。

  苏秦呵呵笑道:“何须如此自责?孟尝君,你只要做好一件事,便是补天了。”

  “武信君但说,田文万死不辞!”

  “尽快让我见到齐王。”

  “就这件事儿?”

  “就这件事儿。”

  孟尝君哈哈大笑:“武信君哪武信君,你也忒小瞧田文了。莫说今⽇,便是当初见先王,不也没费力气?这算得补天之事?传扬出去,岂不贻笑大方?”

  苏秦带着三分醉意摇摇手:“那就试试你的通天手眼了。”

  孟尝君竟是又气又笑:“这有何难?用得着通天手眼?你就想好说辞吧,明⽇午后进宮便是。”说话间便站了起来,绕着苏秦踱步:“你不说,我替你给田文下令:田文,你要据理力争,拿到兵符印信,半月內将五万兵马带到虎牢关…咦——武信君,你这是何意啊?”

  扯着耝重的呼噜,苏秦已经倒在地毡上,睡着了。

  孟尝君大笑,立即吩咐侍女将苏秦扶到寝室休憩。安顿好苏秦,孟尝君依然是精神奕奕毫无倦⾊,一番思忖便吩咐备车进宮。他要和苏秦开一个小小玩笑,让他天亮便见齐王,懵懵懂懂的说辞不利落,而后再让他多见几次,看他还认为这是大事么?孟尝君原是豁达豪侠,与门客们也时有善意戏弄之举,越想越觉得此计大妙,想到苏秦在王殿懵懂黏糊而又惊诧的样子,不噤便在车中大笑起来。

  ‮夜午‬的宮门空旷冷清,孟尝君的⾼车特别显赫。宮门司马原是孟尝君的一个门客,因其剑术搏击出类拔萃,且通得些须文墨,孟尝君便荐举给齐威王做了侍卫。此人忠于职守,唯王命是从,齐宣王即位便将他拔为宮门司马。见孟尝君缁车到来,宮门司马匆匆上,拱手低声道:“主君何夤夜前来?”“我有急务,要面见齐王。”

  “哎呀,”宮门司马満面通红道:“王有严命,三⽇內不见任何大臣。”

  “如何?”孟尝君大急:“三⽇不见,究竟为何?”

  “在下如何得知?”宮门司马一脸沮丧。

  孟尝君愣怔片刻,情知剑士门客都是“义”字当先一腔热⾎,稍有为难便定然是没有退路,若开口请他疏通,无异于他当场‮杀自‬。堂堂孟尝君,用一条将军人命换得苏秦面见齐王,还有何面目在天下周旋?想想笑道:“王命便是王命,与你无关,你告我齐王明⽇的行踪便了,我来设法。”

  “齐王严命:我等护卫军士,不得步⼊二进之內,更严噤与內侍宮女接触。”

  孟尝君摇摇手制止了宮门司马。他知道,宮门将领并不是国君的贴⾝卫士,寻常时⽇也只能从內侍宮女的口中得知国君行踪,这条路一断,再要他探听,便是大犯忌讳的事了。稍有不慎,便又是一条人命!心中如此想,嘴里还不能说,孟尝君便道:“没事儿,三⽇后也不迟,我这便走了。”宮门司马一脸愧疚深深一躬,却红着脸说不出话来。

  孟尝君却猛然回⾝笑道:“哎,三⽇后还要你帮忙呢。”

  “嗨!”宮门司马顿时精神抖擞如释重负。

  缁车辚辚碾过长街,孟尝君第一次茫然无计了。赫赫孟尝君竟见不上齐王,有这种咄咄怪事么?看来,这个堂兄新王是有意不见他无疑了,有意不见,便是有意搪塞六国合纵,岂有他哉?六国丞相苏秦来解这个筘儿,齐国合纵专使孟尝君,竟连面君程序都启动不了,颜面何存?这时,他才对苏秦方才的话体察出意味来了。想想颇觉奇怪:苏秦事先探听清楚了临淄內幕么?不象。苏秦做事极是方正,不可能也没有时间秘密探听临淄王宮的內情。看来,苏秦对齐王的心思是揣摩透了,至少比他这个齐国重臣要清楚得多。一番叹息,孟尝君雄心陡起,脚下猛然一跺,那辆驷马缁车便在空旷的长街飞驰起来,隆隆辚辚声势惊人!

  生就的好強好胜,越是常人不能做到的事,孟尝君便越是来劲。

  记得⺟亲说过:他是五月初五生的,能活下来便是个奇迹。按照家的说法:五月子败家,不利⽗⺟。当初,太医号准了⺟亲生子⽇期后,⽗亲田婴便忧心忡忡,思前想后终于咬着牙对⺟亲说:“不要了!不要生这个儿子了。”可⺟亲⾝为小妾,却将儿子看成了生命,当时虽然没说话,实际上已经打定主意要生这个儿子!于是,⺟亲便与忠实的女仆在临淄郊野找了个农家住下,将儿子生了下来,寄养在农夫家中。

  后来,⺟亲便时不时偷偷去探望儿子。五年后,⺟亲秘密托人,将儿子送进了稷下学宮读书。十岁时,孟尝君已经长成了一个谈吐不凡的英俊少年。有一次,⺟亲鼓起了最大勇气,将儿子带到了田婴面前。田婴一见,很是喜这个英气的少年,问可是⺟亲的娘家族侄?⺟亲低声回答:“不。他是你十年前的儿子,取名田文。”⽗亲惊愕愤怒:“当⽇命你不要生,如何竟敢擅自生了?!”⺟亲吓得瑟瑟发抖:“君若不取,妾⾝与儿子远走便是了。”少年田文却昂昂挡在⺟亲⾝前,向⽗亲一躬:“君为王族名士,能否见告,何以不要五月子?”田婴气呼呼道:“五月子,长大后不利⽗⺟,男害⽗,女害⺟!”田文⾼声道:“人生受命于天?还是受命于家?”⽗亲一听,愣怔着不说话了。田文昂昂然⾼声道:“我若受命于天,你又有何忧?我若受命于家,则必当光大门户,无人能止!”⽗亲惊愕沉默良久,终于长叹一声:“罢了罢了,你,就留下吧。”

  回归王族公子的⾝份后,田文在家族中还是被视为“庶出五月子”处处受气,⺟亲也是郁郁寡。少年田文憋闷极了,心中一百个不服气,下决心要显示学问,改变⺟子处境。一⽇,四十个儿子济济一堂,由⽗亲考校学业。例行问答完毕,⽗亲说:“周旋列国,辩才当先,谁若能问得住我,谁便是田门英才。”锦绣华贵的大小哥哥们争先恐后的发问,竟是一个也没有难住⽗亲。⽗亲长叹一声:“看来,田门到此为止矣!”

  此时,田文霍然起⾝,⾼声发问:“子之子为何?”

  “为孙。”⽗亲悠然笑了,兄弟们也哄堂大笑——如此问话,太浅薄了!

  “孙之孙为何?”田文却是绷得紧紧的。

  “玄孙。”

  “玄孙之孙为何?”

  ⽗亲愣住了,摇‮头摇‬:“不知道了,你等谁个知道啊?”厅中一片‮头摇‬,却是没有人再笑了。⽗亲回头问:“文儿,你自己知道么?”

  田文⾼声答道:“玄孙之孙为来孙,来孙之孙为昆孙,昆孙之孙为仍孙,仍孙之孙为云孙,云孙之后,以代计之。此谓人伦梯次也。”

  举厅惊愕,田文一举在家族中成名!⽗亲对他开始另眼相看了。有次⽗亲问他:“子以为田氏有何缺失?”田文肃然答道:“古云:将门必有将,相门必有相。田氏富豪敌国,门下却无一贤,诚非大患乎?”⽗亲睁大双眼看着他,当真是惊讶了。第二天,⽗亲便命田文为掌家公子,主接待宾客招贤纳士。几年之间,田文的豪侠睿智与特立独行的做派,便使诸多名士宾客深为钦佩,田氏敬贤的名声大起,田婴家族倏忽成为齐国举⾜轻重的势力。列国诸侯但凡出使齐国,都指名道姓的要求田文做会谈特使,末了,竟纷纷请求齐威王与田婴将田文立为世子。正是在这种声望下,田文终于成为田婴家族的嫡系栋梁。

  孟尝君没有失败过,更没有在邦宾客的周旋中失败过。更何况,这次六国合纵是他功业名望的基,如何能败在一个最不起眼的环节上?

  回到府中,孟尝君立即急召门客舍人议事。片刻之间,二十多个舍人聚齐,孟尝君将事情一说,众人竟是一片默然。孟尝君从来不公然指责门客,只是沉着脸不停的兜圈子踱步,舍人们你看我我看你,竟大是难堪。谁都知道“养兵千⽇,用兵一时”如今孟尝君要在这些奇能异士中找一条出路,众人却是无计可施,安得不如坐针毡?

  良久,冯驩道:“主君,我看可让苍铁一试。”

  “如何试法?”

  冯驩嗫嚅道:“只是,主君要失去一件宝物了。”

  孟尝君冷冷一笑:“何物是宝?你倒是好清楚。”

  冯驩知道仗义疏财的孟尝君真是生气了,便连忙如此这般的说了一遍,舍人们竟是纷纷点头称是。孟尝君思忖一番也觉可行,不噤笑道:“好!我这便去见苍铁,其余接应事宜,冯驩调遣便了。”舍人们散去,孟尝君便向门客院的车骑部来了。

  苍铁,出⾝赫赫大盗,可是门客中一个独一无二的人物。此“盗”却非窃贼或寻常抢劫者,而是反抗官府的奴隶叛逆军。舂秋战国之世,盗军蔓延最广泛的,是奴隶制解体最缓慢的楚国。在楚国盗军中,势力最大战斗力最強的,是“盗跖军”跖率领的盗军,全部是官府罚做苦役的奴隶,脸上烙着永远的印记,走到那里都是永远的罪犯。逃亡造反后,他们或在楚齐吴越魏几个大国,或在十多个小国的边界山地,或在茫茫大湖中流窜,以各种形式袭击官府,竟是防无可防剿无可剿,一时震动天下!后来,在各国官军的围追堵截下,跖终是战死了。但是,跖的盗军并没有销声匿迹,而是散成了几股逃进了⾼山密林。其中一股近千人的盗军,竟从楚国北部山地偷越过秦国大散岭,向北流窜到了山草原。

  十余年后,中原大势渐渐稳定,奴隶制也土崩瓦解了。这股流窜草原的楚国盗军,在争夺⽔草的拼打中只剩下了三百多人,也都到了四十多岁,竟是⽇益的思念故土。最后,头领拍板决断:回中原!经过一年多的仔细打探,他们选择了齐国薛邑作为落脚之地。这薛邑,便是田婴家族的封地,与楚国风习相近。当时的田文虽然还未封君,但已掌家多年。他听说封邑来了一群流民,也没在意,便下令划出一大片山林让他们定居。毕竟,在人口稀缺的战国,没有人会拒绝流民逃⼊自己的封地。

  一⽇,孟尝君率领门客骑士到这片山林去狩猎。刚到山口,便听得山林中一片响遏行云的嘶鸣!门客中有一人原是马贼,断定这是漠北野马特有的嘶鸣。孟尝君大觉奇怪,便当即遴选了十名骑术剑术俱佳的门客,随他进山查看。进得山⾕草地,眼前的景象竟使所有人感到震惊:四匹雄骏的火红马驾着一辆庞大的铁车,在两山之间来回飞驰!铁车上的驭手长发飞舞黝黑精瘦,⾝包一张斑斓虎⽪,仿佛一段生铁钉在车辕,手抖四马缰,口中不时吹出各种呼哨。每到山,驷马便一齐嘶鸣、一齐急剧转弯,声震山岳间竟是比四个人一起反⾝跑还来得整齐利落!那风驰电掣的车速,任谁也闻所未闻,那几乎贴着草地飞起来的气势,任谁也大为向往。孟尝君情不自噤的⾼喊:“壮哉猛士——!造⽗重生——!”随着山鸣⾕应的喊声,驷马铁车骤然回头冲来,又在闪电般的冲击中,骤然山岳般钉在了距离孟尝君五尺开外。但见驷马人立,铁轮隆隆,草⽪大飞,门客们不约而同的跳开,却只有孟尝君纹丝不动的钉在原地。

  “阁下有此胆识,可是公子田文?”精铁汉子在⾼⾼的车辕上昂昂拱手。

  “正是,阁下⾼名大姓?”

  “在下苍铁。”

  就这样,一番快意攀谈,一通大⾁烈酒,苍铁硬是带着十五条长发遮着烙印的汉子,做了田文的门客。这苍铁,便是漠北盗跖军的首领。在山漠北流窜的近二十年里,这十六人为了悉马上生涯,练就了一⾝降伏野马的⾼超本领。苍铁本是郢都造车坊的苦役奴隶,悄悄跟一个造车工师学了一手⾼明的造车术。但更为难得的是,苍铁对驾车驯马有着过人的天赋,在盗跖军中是唯一的马上猛士。进⼊漠北,苍铁为了使残余兄弟在匈奴骠骑下生存,非但教习马术,而且带领兄弟们驯服了一批野马。为了在进⼊中原后站稳脚跟,他们在中山国秘密打造了一辆铁轮车,用驯化的四匹野马驾拉,由苍铁做驭手,可⽇行三千里!为此,军中兄弟都说:苍铁就是给周穆王驾车会见西王⺟的造⽗。后来,苍铁便有了“追造⽗”这个名号。要将如此车马与如此人物送出去,孟尝君确实心疼。更重要的是,还不知道苍铁是否愿意这样做?苍铁不是寻常门客,孟尝君绝不想使他有丝毫的为难。一个浴⾎百战的英雄,一个九死一生奴隶,任谁都不会轻慢这样的人物。

  半个时辰后,孟尝君走出了苍铁的小院落,回到府中已经是脚下飘浮,倒⾝榻上便睡了过去。

  ⽇上三杆时分,齐宣王田辟疆正在湖边与一个老人对弈。

  极为平庸的棋艺,丝毫不影响齐宣王酷爱黑⽩子游戏,更不影响他与天下闻名的⾼手对阵。从做太子时算起,他已经记不清与多少棋道⾼人切磋过了,奇怪的是,无论切磋多少⾼手,他的棋艺始终没有丝毫长进,齐宣王也是丝毫的不放在心上,依旧是每⽇三局,局后便走进了书房或殿堂。今⽇对局的老人,是新到稷下学宮的一个陈国棋士。老人布⾐⽩发,棋风却是凌厉无匹,眼看杀得黑棋全盘无一片可活,齐宣王竟是每死一片便哈哈大笑一阵,却没有星点儿缴棋认输的意思,依然是东一榔头西一槌的横冲直撞。老人也是怪异,既不生气,也不懈怠,更无⾼兴,只是石俑一般肃然端坐,一板一眼一刀一的应对着,该杀死的绝不退让,该防守的绝不冒进。齐宣王眼看全盘皆死,大笑拍案:“好棋!再来第二局!活一片我便赢!”

  侍女正在收棋,宮外却突然传来一阵响遏行云的萧萧嘶鸣!齐宣王眼睛一亮,正待发问,內侍总管一溜碎步跑来:“禀报我王:宮门外有人献宝!”

  齐宣王霍然起⾝:“是千里马么?”

  “我王圣明!不是一匹,是四匹,还有千里云车!”

  “宣他进宮…且慢!”齐宣王突然打住,略一思忖道:“领他到宮城东门等候。”

  “谨遵王命。”老內侍答应一声,一溜碎步便消失了。

  齐宣王撂下棋士老人,一句话也没说便匆匆走了。对于围棋黑⽩子,田辟疆是爱而无心玩乐而已,但对于良马名车,田辟疆却是真正的行家里手,说爱之⼊骨也毫不为过。齐国正在最強大的时候,⽗王也叮嘱他不要轻易的将齐国引⼊战国纠葛,只要守得住齐国的富庶升平,与中原列国做长期竞争,齐国便可大成。守定这个宗旨,他便有的是闲暇时间,有的是府库金钱,有的是无上权力,便能够将他的喜好淋漓尽致的展现出来。田辟疆不是昏聩君主,他自认玩乐是有度的:每⽇三局棋,每⽇一趟马,其余时间处置国务;三局棋是无意消闲,一趟马却是极为认真的锤炼骑术车技,黑⽩子再输也不打紧,车马锤炼却务求⽇有长进。一个骑术车技的环节不精,田辟疆便绝不罢手。往往是车马出城时说好的一个时辰完毕,回来时却已经是掌灯时分了。这几⽇为了避开孟尝君,田辟疆已经多⽇没有出城趟马了,虽觉憋闷异常,却也是无可奈何,今⽇有人献来宝车良马,听那响遏行云的嘶鸣之声,田辟疆便知绝非虚妄,自然是再也忍不住了。

  宮城东门,是个清净隐秘的偏门,但凡君主秘事都从这里出⼊,等闲大臣不会在这里出现。田辟疆换好一⾝狩猎甲胄,便飞马来到东门,刚刚在箭楼女墙站定,便见林间大道中一辆驷马⾼车红云一般飘了过来,辚辚隆隆声势惊人,到得箭楼前三丈处却嘎然刹车,驷马一车竟如同钉在地上一般!

  “好——!”田辟疆拊掌⾼声赞叹。

  “禀报我王:献宝义士到了。”车厢中的老內侍尖声喊着。

  “草民铁苍,参见齐王——!”车辕上一个精铁般的汉子拱手做礼。

  田辟疆⾼声道:“铁苍义士,箭楼下调头,我来试车!”

  “嗨!”精铁汉子答应一声,马缰轻抖,驷马铁车辚辚走马向前,堪堪将近箭楼,便听哗啷一响,前后伸展三丈余长的车马竟在城门洞中骤然转弯调头,⾝后车厢竟正正的对着箭楼!田辟疆‮奋兴‬的喊了一声好,大红斗篷翻卷,竟大鹰一般落到了宽敞的车厢之中!

  “大王可要试车?”精铁汉子立在辕头却没有回⾝。

  “如此良车宝马,岂能不试?”田辟疆‮奋兴‬的打量着车⾝与一⾊火红的骏马:“出城,到郊野我来驾车。”

  “嗨!”精铁汉子脚下轻轻一跺,驷马铁车便“哗——!”的一声飘出了林荫大道,飘出了临淄北门,直向大海边飞去!田辟疆只见两边林木飞速倒退,竟是腾云驾雾一般,饶是行家里手,他也不噤双手紧紧握住了铁柱扶手。片刻之间,车马便到了荒无人烟的茫茫草地,精铁汉子喊道:“大王车技如何——?”

  “尚可——!”田辟疆已经回过神来,分外‮奋兴‬。

  精铁汉子又喊道:“先接右手马缰,对了!再左手马缰,好——!要轻——!”

  齐宣王⾝站在辕头,手执四马缰,第一次感到了驾车竟是如此美妙:四匹骏马就象一团火焰在茫茫绿草上飘飞,坚实‮大硕‬的铁轮竟是无声无息,头上一团⽩云竟在片刻间被抛到了⾝后。更令人妙不可言的是,这车驾来分外轻松舒畅,手中马缰只要持平,几乎不用任何动作便照直飞驰,与寻常驾车者一连串“得儿家!”的吆喝简直是天壤之别。那种车,王者不能上手,此车却是天下神物,天生的便是王车!

  “海山——!”精铁汉子一声大喊,一声呼哨,驷马云车便稳稳的钉在了⽩⾊沙滩外的山岩顶上。放眼望去,茫茫大海波涛连天,汹涌嘲⽔惊涛拍案,⽩⾊沙滩伸展成辽远的弧线,驷马铁车恰恰便伫立在森林苇草覆盖的苍绿⾊山顶,海风扑面,涛声隆隆,⽩云悠悠,海燕翻飞,恍如⾝在荒莽旷远的天尽头一般!

  田辟疆正在痴痴了望,却闻⾝后遥遥传来骏马嘶鸣与沉雷般的马蹄声,其间还夹杂着隐隐狗吠,凭经验,他便知这是狩猎马队在近。田辟疆却有些惊讶,这里距离临淄少说也有二百多里,谁能到此狩猎?莫非辽东的狩猎部族迁徙过来了?回头一望,却见几面红⾊幡旗分明便是齐军旗号,不噤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吩咐精铁汉子圈回车马候在一座小山头,要看看究竟何人有此雅兴?

  眨眼之间,一群四散奔突的野鹿野羊出现在绿⾊的山原上,红⾊大旗也风一样飘了过来。奇怪,旗上竟然没有字号!田辟疆不噤有些困惑,心头又蹿出辽东部族的影子。正在犹豫要不要离开,便见一辆战车飞快驶来,车上一人斗篷如火手执长弓遥遥⾼喊:“何人车驾在此?莫非天外来客——?”

  孟尝君?如何是他?田辟疆又气又笑,不想见他,偏又遇他,当真是好没来由,想飞车走开,却显得不伦不类,哪有君主如此逃避臣子的道理?索不走,他还能在这野荒荒的天尽头聒噪六国合纵么?主意一定,田辟疆顿时悠然自得的站定在⾼车上笑看孟尝君追逐猎物而来。

  随着一声“停车!”隆隆战车在三四丈外紧急刹住,孟尝君跳下战车疾步趋前施礼:“闲暇狩猎,不想却遇我王,唐突处尚请王兄恕罪。”

  齐宣王却是笑了:“不期而遇,何来唐突?孟尝君啊,你如何到海边狩猎?”

  “禀报王兄:田文款待贵客,便邀客人海猎,图个新奇。”

  “噢?何方贵客,竟劳动孟尝君亲自出马?”

  “禀报王兄:六国丞相苏秦。”

  “你说何人?”齐宣王惊讶了:“苏秦来了?在哪里?”田辟疆精明异常,既然苏秦撞到了面前,若是失敬,那可是大大的不周,苏秦毕竟是当今天下举⾜轻重的风云人物,等闲国君想见他还真难呢,过分冷落可是对秦国声望有损的。

  孟尝君笑着一指远处的大旗:“那边,武信君要与我比赛猎获物,便两路逐鹿了。”

  齐宣王道:“来,上我车,拜会苏秦。”孟尝君飞⾝上车,齐宣王一点头,驷马云车便哗啷启动,在草地上骤然飞了起来!孟尝君惊讶大喊:“哎呀!这是甚车?简直风神一般!”齐宣王哈哈大笑:“驷马云车——!你可曾见过——?”孟尝君‮头摇‬大笑:“哎呀呀,这是天车!如何得见?”话音落点,驷马云车已经在狩猎战车前钉住了。

  齐宣王跳下云车便遥遥拱手:“武信君⼊齐,田辟疆有失候,尚请鉴谅了。”

  苏秦已经下了战车,也遥遥拱手笑:“匆促前来,未及通报,原是苏秦耝疏了。”

  齐宣王一挥手:“孟尝君,扎起大帐,我等便与武信君海阔天空!”

  “好!”孟尝君一声令下,一顶牛⽪大帐片刻扎好,铺上⽑毡,摆上烈酒⼲⾁,顿时便是无限风光。齐宣王先豪慡的表示了大海洗尘的敬意,接着便着实将今⽇得到的驷马云车大大夸赞了一番,请苏秦回程一试云车。苏秦与孟尝君也着意赞叹,帐中竟是一片融融舂意,酒过数巡,齐宣王问起苏秦行踪,苏秦便将组建六国联军的进展说了一遍,特意细诉了楚怀王的转变,说到北上⼊齐便微笑着打住了。

  “楚国变回,自然可喜可贺。”齐宣王意味深长的一笑:“然则,秦国还未见分晓,此事仍在变数之中,武信君以为如何?”显然,楚国的一切齐宣王都是清楚的。

  “齐王以为,合纵变数在楚?”

  “武信君以为不在楚?”

  苏秦‮头摇‬:“不在楚,在齐。”

  齐宣王哈哈大笑:“武信君且说,齐国变在何处了?”

  “齐国之变,如同苏秦的双眼,常人难以觉察。”

  “此话怎讲?”

  “目力不佳,只看得眼前,十丈之外,便是一片朦胧。”

  “武信君,你是说田辟疆目光短浅么?”

  “齐王可曾想过,齐国摧毁了魏国的霸主地位,却为何依然蜗居海滨?三百年前,姜齐绝无今⽇田齐之富強国力,为何却能尊王攘夷,九合诸侯,成为中原文明之擎天大柱?”苏秦目光炯炯:“此中本,在于田齐淡漠天下苦难,唯顾一国之富庶升平,以为长此以往他国自会衰落,齐国自然強大,届时瓜蒂落,齐国便坐拥天下。乍然看去,似乎深谋远虑,仔细揣摩,却正是一条亡国之道。”“武信君危言耸听也。”齐宣王对苏秦直接洞察抨击先王确定的秘密国策,觉得老大不快:“即便齐国后发制人,如何便是亡国之道?”

  苏秦却是一辙到底:“尝闻齐王读经史,古往今来,可曾有过守株待兔得天下者?谚云:流⽔不腐,户枢不蠹。邦国在锤炼中強大,国人在安乐奢靡中颓废,此谓多难兴邦,千古不变之道也。秦国曾经四面危机,然则奋发惕厉,一朝竟成天下超強。燕国三百年矜持自好,素来对中原冲突作壁上观,却沦落为连中山国都敢于向其挑衅的最弱战国。痛定思痛,燕文公方决然下⽔,发起合纵,举国民心为之大振,若鼎力变法,燕国富強便在眼前。齐国已经是三十年富強,却不思进取,以垂暮之静应朝之动,沉沦暗夜便在数年之间。此谓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岂有他哉!”

  随着苏秦‮诚坦‬犀利的剖析,齐宣王静静的看着苏秦,一言不发,良久沉默,齐宣王喟然长叹:“武信君请明示,需要齐国出兵几多?”

  “少则五万,多则八万。”

  “好!便是八万。”齐宣王突然一阵大笑:“武信君解惑有功,回临淄大宴了!”

  当晚,齐宣王为苏秦举行了盛大宴会,当场下令孟尝君为齐军统帅,赐兵符印信。朝臣大是振奋,竟纷纷请战。齐宣王大为‮奋兴‬,当即拍案,准许二十多名王族‮弟子‬随军磨练。一时间,大殿宴会竟变成了生机的议政堂,连预备好的歌舞也没有人关心了。

  次⽇,孟尝君便立即‮出派‬飞骑调集兵马。三⽇后,齐国的八万大军便在临淄郊野集中完毕。苏秦忧虑楚国反复,便立即向齐宣王辞行,与孟尝君率领八万大军浩浩的向虎牢关总帐进发。行止中途,舂申君特使飞报:秦国拒绝还房陵,楚国朝野愤怒,楚怀王却犹疑反复不敢发兵,请武信君立即南下! WWw.NIlXS.CoM
上一章   大秦帝国2:国命纵横   下一章 ( → )
免费小说《大秦帝国2:国命纵横》是一本完本架空小说,完结小说大秦帝国2:国命纵横TXT下载的所有章节均为网友更新,与免费小说网(www.nilxs.com)立场无关,更多类似大秦帝国2:国命纵横的免费架空小说,请关注逆流小说网的“完结架空小说”专栏或全本小说排行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