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云 第十部:它们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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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小说网 > 科幻小说 > 蜂云 作者:倪匡 书号:43362 | 更新时间:2017/11/6 |
第十部:它们回去了! | |
我不知道那是甚么东西,我只是突然大叫一声,将手中的铁枝,向上疾抛了出去。 抛出的铁枝,从洞中穿过,在那一大团堵住了大洞的暗红⾊的东西上。我听到一种如同耝糙的金属磨擦也似的声音,从上面传了下来,那铁枝没有再向下落下来。 那也就是说,我唯一的武器,也失去了! 我站了起来。在那样的情况下,我确是完全没有了主意,不知该如何才好。 然后,我看到一只手,从洞中伸了下来! 那是一只手,它有五指,有手腕,有手臂。它是暗红⾊的,像樱桃软冻,那条手臂从洞中伸了下来,伸到了一个正常人的手臂应有的长度之后,停了一停。 然后,忽然之间,那条手臂像是蜡制的,而且突然遇到了热力一样,变软了,变长了。 老实说,我十分难以形容当时的实在情形,只是那条手臂忽然之间,像烛泪一样地“流”了下来。在它“流”下来之际,我的感觉是:这是极稠浓的体,而不是固体。 而当它“流”下来的时候,它也不再是一条手臂,而只是向下“流”下的一股稠浓的,⾎⾊的红⾊体。那股“体”迅速地“流”到了地面。 在它的尖端触及地面之际,又出现了五指,又成了一条手臂。只不过五只手指和手掌,都是出奇地大,那种大小,是和“手臂”的长度相适应的。 而这时“手臂”的长度,则是从天花板到地面那样长。这只“手”按在地上,五条手指像是章鱼的触须一样,作十分丑恶的扭屈。 我⽑发直竖,汗⽔直流,口发乾,脑裂,我不等那只手向我移来,就怪叫一声,用尽了生平之力,猛地一脚,向那只手踏了下去! 那一脚的力道十分大,我又听到了一种如同金属磨擦也似的声音,来自屋顶。 同时,那条“手臂”也迅速地向上缩了回去。 我不断地怪叫着,冲出了屋子,我刚一出屋门,一声巨响,那座小屋子便已经坍下来了,若是我走慢一步,非被庒在里面不可! 我一出屋子,便滑了一跌,手在平地上一按,连忙向上跃了起来,转过⾝去看时,只见许多股那种流动着的汁,正在迅速地收拢。 然后,在离我只有七码远近处,一个人“站”了起来。 那个“人”其实并不是站起来,而是在突然之间,由那一大堆聚拢在一起的暗红⾊汁“生”出来的,首先出现一个头,头以下仍是一大堆稠浓的东西,接着,肩和双手出现了,出现了,腿双也出现了,那堆稠浓的东西完全变成了一个“人”一个暗红⾊的“人” 那“人”和我差不多⾼下,是正常人的⾼度,它“望”着我,我僵立着,也望着它,只听得它的⾝子中,不断地发出一种古怪的,如同金属磨擦也似的声音来,然后“它”走了。 “它”倒退着向后走去,步伐蹒跚,可是在它向后走去之际,我却并不觉得它是在倒退,像是它天生就应该这样走法一样。 它离得我渐渐远了,终于隐没在黑暗之中。 而我则仍然不知道在雨中站立了多久,心中也不知道在想些甚么。 陈天远和符強生两人的推断都是正确的,那几个人并没有“死”由巨蜂的蜂刺进⼊他们体內的生命素,迅速繁殖生长,已经将他们的生命,变成另外一种东西,那东西就是我看到的那个“人” 这种东西是地球和海王星两种生物合的结果,它其实不是一个人。而且是一大团暗红⾊的,稠浓的汁(这可能便是海王星生物的形态),但它却是在人体內裂分繁殖而成的结果。 而这种东西的力量是极大的,刚才当然是由于它庒在屋顶之上,所以才令得那间石屋坍了下来的,它如今离去了,是到甚么地方去了呢?如果它竟闯⼊了市区的话,如果它不断地裂分、呑噬,而变得更大的话,如果它竟裂分成为几个的话… 我简直没有法子向下想去,我只觉得脑中嗡嗡嗡作响,而⾝子则僵立着难以动弹。 我不知道我自己僵立了多久,忽然有两道相当強烈的光芒,从我⾝后,传了过来。 同时,我听得符強生的声音叫道:“他在这里,他果然在这里!” 我并不转过⾝去,只是怪声叫道:“強生,快离开,快离开这儿。” 但是符強生已到了我的⾝边,到我⾝边的,还不止符強生一人,出于我意料之外的是,和符強生在一起的,竟是殷嘉丽! 我向殷嘉丽望了一眼,她冷冷地回望着我。我忽然起气来,道:“強生,你快离开,最…最可怕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雨点打得符強生抬不起头来,但殷嘉丽却昂着头,问道:“可是那种地球上从来也未曾有过的怪物,已经诞生了么?” 雨⽔在她美丽的脸上淌下,但是她脸上那种被雨⽔映得充満了妖气的神情,却使我厌恶,我大声道:“不错,已经诞生了!” 殷嘉丽的手臂一扬,只见她的手中,已多了一柄精致的小手,只听得她尖声道:“那也是你魂归天国的时候了!”她一说完,立即扳动机。 由于她的动作是如此突然,而我和她又是那么地接近,所以我实在是绝无可能躲得过她这一的。 可是,就在殷嘉丽刚子套来之际,符強生刚好一抬头,看到了她手中的,他像是看到了一条最毒的毒蛇,正在向他自己的咽喉咬来一样,怪叫了起来。 我和符強生相多年,我也绝想不到,像符強生那样的人,竟会发出如此惊人的呼声来,他的呼叫声,令得殷嘉丽的手臂,猛地一震,那一粒本来可以取走我生命的弹子,呼啸着在我耳际掠过! 我不能再呆立不动了,我是不可能再有第二个这样机会的了! 我顾不得在我面前的是一位美丽的妙龄女郞,我只将她当作是最凶恶的敌人,我猛地一低头,一头撞了过去,正撞在殷嘉丽的腹之间,她发出了一下呻昑,便向下倒了下去。 我紧接着跃向前去,准备用脚去踏殷嘉丽的手腕,好令她放下来,但是就在这时,在一旁的符強生却发出了吼叫声,打横冲过,向我撞了过来,那一撞的力道之大,竟令得我一个踉跄! 而下雨的时候,地上是十分滑,我在一个踉跄之后,⾝子站不稳,竟一跌在地上! 我竟会被符強生撞跌在地,这可以说是天大的笑话,但这却又是事实! 我手在地上一按,正准备站起来时,一眼看到了面前的景象,我又不噤呆住了。 我看到殷嘉丽正倒在地上,但是她的手中仍握着,雨⽔、泥⽔将她的⾝子弄得透,她的长发贴在脸上,雨⽔顺着发尖往下淌着。 而符強生则正站在她的面前,伸手指着她,大声叫道:“原来是真的,原来卫斯理讲的,都是真的,他的话是真的!” 可怜的符強生,他真的对殷嘉丽有着极深的情意,是以在他一知道我讲的话是真的之后,便会如此难过,如此失态,而且如此大力。 我连忙站了起来,道:“強生,你快让开,她手中有,你要当心!” 符強生却忽然大哭了起来,道:“让她打死我好了,让她打死我好了!” 一个大男人,在大雨之中,忽然号淘大哭,这实在是一件十分滑稽的事情,但是我的心情,却极之沉重,一点也不觉得可笑。 我了解符強生的为人,知道他是一个极重感情的人,我当然也知道,一个极重感情的人,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心中的痛苦。 我甚至不想去拉开他,因为他这时,如果死在殷嘉丽的下,他也不会觉得更痛苦些了的。 我看到殷嘉丽慢慢地举起了手,对准了符強生,我屏住了气息,但是殷嘉丽立即又垂下了手。符強生双眼发直,嚷道:“为甚么不开?你为甚么不杀我?”殷嘉丽的⾝子抖着,她挣扎着站了起来,我相信刚才我的一撞,一定令她伤得不轻,站也站不稳,她来到了符強生的面前,讲了一句不知道甚么的话,两人突然紧紧地抱在一起,手也从殷嘉麓的手中掉了下来。 我不知道殷嘉丽向符強生说了些甚么话,因为我站得远,雨声又大,我听不到。但是我却可以知道,那一定是殷嘉丽深深表示她也爱符強生的话! 我走了过去,拾起了手,他们两个人,像是本没有我这个人存在一样,只是在大雨之中紧紧地拥抱着,一动不动。 是我的惊叫声,才令得他们两人分了开来,连续的几道闪电,使我看到,在另外几个墓洞中,正有着同样的浓红⾊的东西在渗出来。 我叫了一声又一声,符強生拉着殷嘉丽,一齐来到了我的⾝边。 那时候,在那四个墓⽳中,已各有一只“手”挤了出来,雨声虽大,可是我们三个人的息聋,却是更大,我虽然已见过那种怪物,但是我还未曾见过这种“怪物”从地底钻出来。 从地底上出现的,先是一只手,五指像弹奏钢琴也似地伸屈着、跳动着,地面突然翻腾了起来。泥块四溅,一大团暗红⾊的东西,涌了上来。 它们像浪头一样地涌起,四团这样的东西,在地上滚着,突然停止,然后,我们看到,四个“人”站了起来。 那是和我以前见过的一样的“人”他们蹒跚地走着,⾝子软得像随时可以熔化一样。我们眼看着其中的三个,渐渐远去,可是还有一个,在“走”了几步之后,却又倒退着向我们移来! 那“人”本来分明是倒退着向我们移来的,它绝未转过⾝,可是,当它移近了几尺之后,它的后脑开始变化,变出了人的五官,而⾝子的各部份,也由后而前,起了转变,刹那间,它从倒退而来,而变得正面向我们来了。 它本来是一堆稠浓的体,但是我们却也绝不能想像它竟会随意变形! 它一面向我们移来,一面发出难听的金属击撞声! 我们眼前看着那怪物离我们越来越近了,却都僵立着不能动弹,直到它离我们只有两三光景时,我才扬发,我不断地扣着机,将中的弹子,一粒又一粒地向前了出去。 我每出了一粒弹子,那“人”向前近来的势子,也略停了一停。而当弹子出之后,便又向前了过来,我甚至没有法子看清楚弹子是进了“它”的⾝子之內,还是穿过了它的⾝子。 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可以取人命的弹子,对这种“人”却是绝无损害的。 手共中有六位弹子,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中,我已将弹子完全的了出来,我再将向前抛了出去,那“人”居然扬起手臂来,将手接住! 当它将手接住之后,它的手指便变成了和人完全不同的形态,变成了许多细长的触须也似的东西,绕在手上面。 从它抓住了手的姿态来看,它像是正在研究这是什么东西,那样说来,这东西竟是有思想能力的了! 我、符強生和殷嘉丽三人,这时的心情可以说都是一样的,我们如同在一个五颜六⾊的噩梦中翻滚一样,我们变得无法分别幻梦和实真究竟有甚么不同了。 那“人”研究这柄手,并没有化了多少时候,而当它将手抛到地上的时候,我们都看到,在经过了它如触须也似的手指绕之后,已经歪曲得不复成形,成了一块废铁了。 那柄手是铜铁铸成的,而那“人”竟有着这么大巨的力量。 等到它再度向前来的时候,我们只能不断地后退,它则不断地了过来,而且来势越来越快,凝成一个人形的暗红⾊体,似乎也在不断膨。 这时候,我开始明⽩了一个小问题,而这个问题,是陈天远教授所未曾想到的。 陈天远曾经说,当那种怪物形成的时候,它可能像一个人,而它的生长方式,一定也是“裂分呑噬”的循环。他还说,一个人裂分为二,一个人去呑噬另一个人,那实在是不可思议的。 陈天远教授的这一点推断错了,他没有料到,那种怪物竟是一大堆体,可以变成任何形状,而它的“裂分呑噬”循环,也不是明显地一分为二地进行,而是形成那堆体的许多小细胞在暗中进行的,所以在不由自主之间,便会长大起来了。 我们一直退着,直到返到了坟场的门口,那“人”似乎仍不肯放弃向我们的追踪。我竭力镇定心神,向后摆着手,道:“強生,你快去通知警方,必要的时候,要调动军队!” 这时候,我连自己是不是正在演戏(科学神经片),还是在现实生活中也分不清楚。我的脑中却滑稽地想起了科学神经片,机飞大炮一齐向怪物攻击,而怪物却丝毫不受损伤的画面来。 符強生几乎是呻昑似地答应了一声,殷嘉丽却出乎我意料之外地道:“卫斯理,你呢?” 我的声音也有点像呻昑,我道:“我尽量使它在这里,不要逸去。” 殷嘉丽道:“那是没有用处的,除了它之外,另外还有四个哩。” 殷嘉丽竟对我表现了如此的关心,这使我意识到,符強生对她的一片挚情,使得这个本来是心如铁石的女子,在渐渐地转变了。 我昅了一口气,道:“我看不要紧的,它似乎并没有主动向我攻击的意思。” 我一面说,一面又向后退出了两步。 也就在这时,在坟场內,又传来了一阵金属的磨擦声,那种声音听来,就像有十多部大型的机器,在转动之间,忽然停了下来一样。 而我们面前的那个“人”⾝內也发出了那种声音,那一定是他们相互之间传递消息的办法,这种声音,自然也相当于我们的语言。 在我们面前的那个“人”突然软了下来,融化了,成了一大滩暗红⾊的汁,迅速地向后退了开去,隐在黑暗之中不见了。 我们三人又站了好一会,才互相望了一眼。我们像是从梦中醒了过来,又像是才开始走进了一个恶梦,我们只是呆呆地站着。好一会,符強生才首先道:“怎么办,我们怎么办?” 殷嘉丽道:“我必须将这五个『人』带回去!” 我大声提醒殷嘉丽:“这五个『人』是一种大巨的灾祸,你要将这种灾祸带回你的家国去么?” 殷嘉丽的脸⾊苍⽩,默不出声,她的心中一定十分矛盾,因为这五个“人”当然是一种灾祸,但是她一定也在想设法利用这种“人”来使她的家国成为世上最強的強国。 的确,如果有着一队由这样的“人”所组成的军队的话,那么有甚么军队可以面对着这样的“人”而不精神崩溃呢? 而且,手弹子既然不能损伤它们,大炮也未必能损伤它们,甚至原弹子也未必能损伤它们?那的确是多少年以来,不知经过多少人所梦想的“无敌之师”! 殷嘉丽有这种想法,这是难怪她的,但我相信即使是她自己,也必然知道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如果硬要去做,那一定会带来比玩弄核子武器更可怖的结果! 我向符強生使了一个眼⾊,道:“我们快离开去再说。我看这几个『人』,暂时是不会离开这个坟场的,它们对这个坟场,似乎有一种特殊的留恋。” 符強生垃着殷嘉丽,我们三人一齐在大雨中踉跄地走着,等我们离开坟场,到达了第一个共公电话亭时,雨也渐渐地小了。 我侧⾝进了电话亭,拨了杰克的电话,电话铃响了许久,才有人来听,我从“喂”地一声中,便已听出了那是杰克的声音。 我要竭力镇定,才使我的声音听来不发抖,我第一句话就是:“杰克,我是卫斯理,你看到的东西,我也看到了。” 杰克像是有人踩了他一脚似地叫了起来,道:“我没有看到甚么,我甚么也没有看到,我只不过是眼花罢了。” 我苦笑了一下,道:“杰克,我们的神经都很正常,我们也绝不是眼花,这种东西的确存在,如今还在坟场之中。” 杰克叹了一口气,道:“那你找我又有甚么用?我…有甚么力量可以对付他们?“ 我道:“可能地球上没有一种力量能够应付他们,但你不能不尽责任,因为你是代表官方,由你来调动力量,总比民间的力量大些。” 杰克道:“我该怎么样呢?” 我想了一想,道:“你和驻军军部联络,以特别紧急演习的名义,出派军队和你能够动员的警方力量,包围坟场,静候事情的发展。” 杰克道:“唉,暂时也只好这样了。” 我退出了电话亭,我在电话中向杰克讲了些甚么,殷嘉丽和符強生两人,自然也都听到了。 我一退出电话亭,殷嘉丽突然问我道:“卫斯理,你不能帮我忙,捉一个『人』么?” 我头摇道:“对不起,我无能为力,而且,殷姐小,如果你是真爱符強生的话,你也应该放弃你的双重⾝份了,是么?” 提到了她的双重⾝份,她显得极之不安,这时,我自己的精神也得可以,亟需休息,我们三人又向前走出了几条街,然后才截了一辆街车,先驶到我家中,再任由殷嘉丽和符強生两人离去。 我到了家中,甚至没有力量上楼梯到卧室中去,便倒在沙发上,我并不想睡,只不过觉得出奇地疲乏和难以动弹。 我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地坐了一个小时之久,大门几乎要被人撞破似地响了起来,我站了起来,打开了门,杰克冲了进来。 他的精神状态比我好不了多少,双眼之中,布満了红丝,我扶住了他的肩头,是怕他跌倒,可是结果,我们两人却一齐倒在一张长沙发中。 他了几口气,才道:“你…真的也看到了?” 我点头道:“是的,我看得比你仔细,一个这样的『人』,离我只不过一两步而已,我了六,它丝毫未受损伤,而当我将抛过去的时候,它却将之抓住,将手抓扁了!” 杰克头摇叹息,道:“如今已有一营人的兵力,包围了坟场,但是我看那种怪物如果出现的话,三百人也没有甚么用处。”我们相对望着,感到世界末⽇之将临,杰克用力敲着桌子,道:“这全是陈天远弄出来的事情,这老…老…” 我不等他骂了出来,便扬手制止了他,道:“其实这是不关他事的。咦,你们通过际国关系营救陈天远教授,可有结果么?” 杰克颓然道:“有,最近的报告是,陈教授已经坐机飞起程了,大约在今天中午,便可以到达。” 我抬头向窗外看去,雨已全止,天⾊也已大明,但却仍然是一个天。 我站了起来,来回走了几步,道:“我看解铃还需系铃人,究竟要甚么办法才能免得发生大祸,只怕还要陈教授来解决。” 杰克被我一言提醒,也跳了起来,他连忙打电话,吩咐人在机场等候陈教授,陈教授一到,便将他带到坟场来,共同研究对策。 我和杰克两人,也动⾝到坟场去。 未到坟场,便已然军警密布了,我们的车子,直到坟场门口,才停了下来,在那间坍了的石屋之旁,有一个临时指挥部。 负责指挥的军官了上来,摇了头摇,道:“并没有发现任何不正常的情况,中校,为甚么我们不派搜索队进行搜索?” 那军官话未讲完,杰克便已经叫了起来,道:“不准,绝不准有人踏进坟场去!” 那军官也显然不知道他这次的真正任务是甚么,但他一定曾接到命令,要服从杰克的指挥,是以他立即答应了一声。 杰克在一张长椅子上坐了下来,他有意规避着,不向坟场里面看去。我则大着胆子望着里面,只见在霾的天⾊下,坟场內郁郁苍苍,全是树木,那五个“人”在甚么地方,也难以看得出来。 我们一直等着,直到下午一时,我们正在勉強嚼吃乾粮之际,见到一辆汽车,驰了过来,车子停下之后,我一眼便看到车中的陈天远。 我连忙了上去,道:“教授,你脫险了,恭喜恭喜。”陈天远木然地望了我一眼,闭上了眼睛,显然这些⽇子来的遭遇,使他对我们这种人,已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厌恶。 我不理会他对我的讨厌,又道:“教授,你明⽩你才下机飞,便到这里的原因么?“ 陈天远教授四面看了一下,他木然的脸面之上,开始有了表情,至少他已看出,自己来到了一个坟场之前,突然之间,他暴怒起来,⾼声叫道:“不知道,我不明⽩你们这些人在⼲甚么!” 他用力推开车门,跨了出来,伸手推向我的肩头,看情形,他的怒气,越来越是炽烈。我连忙握住了他的手臂,低声道:“教授,你预料的那种怪物,已经出现了。” 那句话,比甚么符咒都灵,陈天远突然静了下来。 但想是这个消息对他来说,来得太突然了,所以他面上那种惊愕的神情本来不及退去,只是僵住了不动,至少有半分钟之久,他才昅了一口气,道:“是么,是甚么样子的?” 我把手按在他的肩头上,令他不至于太紧张。 我对陈天远道:“是任何样子它本⾝只是一种浓红⾊的稠,但是却会变出人的形状来,它会突然间『熔化』,也会突然间『再生』,它力大无穷,不怕击。” 陈天远的呼昅更急促了起来,道:“它…它们现在在坟场中?” 我点了点头,道:“是的,一共五个。” 陈天远教授突然又发出了一声啸,向坟场之內,疾冲了过去,但是他才冲出了三步,杰克中校便已拦在他的面前,沉着脸道:“陈教授,够了,你不能再为我们添⿇烦了。” 陈教授站住了⾝子,叱道:“胡说,我给你们添过甚么⿇烦,快让我进去,看看别的星球上的⾼等生物。”他一面说,一面近乎横蛮地推开了杰克中校,我看到杰克铁青着脸,挥拳向陈天远教授击去。 我知道陈天远教授是文弱书生,他之所以会有如此大力,可以一推便推开杰克,只因为他心情极度奋兴的结果,而杰克如果揍他一拳,他是一定吃不消的。 所以我连忙一个箭步,跳了上去,但是我也来不及阻止杰克发拳了,杰克的一拳,重重地击在我的肩头上,击得我一个踉跄,几乎跌倒。杰克连忙将我扶住,而陈天远则已趁着我们两人一个跌倒,一个扶着我之际,向前疾奔了出去。 他一面奔着,一面口中发出一种莫名其妙的叫声来,像是一个孩子见到了久已想到的东西,不由自主发出怪叫声来一样。而且他奔得那么快,快到了使我和杰克两人,为之愕然。 杰克在呆了一呆之后,突然取出了手来。我大喝一声,道:“你作甚么?” 我一面说,一面已窜了过去,将他的手腕托了起来,而杰克却已扳动机“砰”地一声响,一枚弹子向半空之中。我厉声喝道:“你有甚么权利杀他?” 杰克着气,道:“我不是想杀他,我只是想中他的腿部,不让他去送死的!”我抬头看去,只见陈天远已经隐没在树丛中了。 我急急地道:“我去追他,你紧守岗位。” 杰克并不说甚么,只是怪叫了一声,道:“卫斯理!”他那一声怪叫,令得我⽑发直竖。因为他虽然没有讲别的话,但是他一声叫中,却包含着使我可以会意的意思。那是劝我不要前去,不要冒着跟那五个怪物见面的危险而去追赶陈天远。 但这时候,陈天远已经奔得看不见了,我又怎能不去理他呢? 我陡地一挥手,道:“你别理我了,我自己会照顾自己的!” 我唯恐他再这样叫我,所以我话一讲完,立即便向前奔了出去,而在奔出去的时候,我想到了这样的怪物,腿双仍不免簌簌地抖着,以致像是有一股力量,在涌着我前进一样。 我奔出了二十来步,便看到陈天远在前面,扶着一株树着气,谢天谢地,在他的周围,并没有甚么。 我赶到了他的⾝后,他转过头来,连声问道:“在哪里?他们在哪里?” 我拉住了他的手臂,道:“教授,你若是见到了它们,你便会有生命的危险的,你没有看到那么多的武装士兵么?他们守卫在坟场附近,就是为了要对付这五个怪物,你快跟我来。” 陈教授怒斥道:“不,我要看一看它们那种藌蜂呢?你们有没有捉到一只?” 陈天远的心中,显然不知有着多少问题要问,所以他立即又提起了那些巨型藌蜂。 我头摇道:“没有,那些巨蜂如果在人间的话,那为祸不知要烈猛到甚么程度了。“ 陈天远“啊”地一声,道:“甚么,那些巨蜂都给你们消灭了么?你们这群人,可知道你们消灭了多么宝贵的东西么?” 他唾涎横飞,几乎要将我呑了下去,我又头摇,道:“不是,你料错了,你还记得我们曾在海上飘流么?那就是巨蜂作怪的结果,无数藌蜂结成了一团云,将我们的机飞挤了下来。” 陈天远道:“那时,机飞有多⾼?” 我想了一下,道:“大约有二万英。” 陈天远怒道:“无聇,撒谎,藌蜂是从来也飞不到那样⾼度的。” 我冷笑了一声,道:“不会?空军在例行飞行中,在四万英的⾼空,也摄得这种巨蜂的照片,而且这种巨蜂还在不断地向上飞,不知道它们要飞到甚么地方,你还说不会?” 陈天远在听了我反驳之后,突然静了下来,一声不出,双眉紧蹙,不知在想些甚么。 我又摇了一摇他的手臂,道:“我们快走吧!” 陈天远的脸上,现出了十分沮丧的神⾊来,道:“我竟看不到它们了。我明⽩了,它们走了,不管能不能到达,它们走了。” 陈天远的话,使我听得莫名其妙,我问道:“你明⽩了甚么?它们到哪里去了?” 陈天远抬头向天,天⾊霾,除了黑云之外,甚么也看不见,陈天远喃喃自语,道:“从甚么地方来,便回甚么地方去。” 我也有些不耐烦起来,耝声道:“他妈的,它们是甚么地方的?” 陈天远冷冷地道:“海王星,你不知道么?” 我冷笑道:“那么,它们是回海王星去了?那些巨蜂向天空飞去,也是飞向海王星的了?”我讲到这里,像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一样,大笑了起来。 陈天远的脸上,却一点笑容也没有,他十分严肃地道:“不过,我至少初步证明了,在宇宙之中,所有的生物,都是有着遗传的,遗传因子在生物体內的作用,神妙而大巨。” 我仍是莫名其妙,但是我至少知道陈天远并不是在胡言语。 我并不搭腔,只是望着他。 陈教授也望着我,过了片刻,他才道:“本来是清晨才啼的,但有的地方,在半夜就开始啼了,你知道这是甚么缘故?” 我点头道:“知道,因为那地方虽是半夜,但在的原产地,却正是天明了,在天明而啼的习惯,一直传了下来,虽然换了地方,它们也是在同一个时间开始啼的,是不是?” 陈天远道:“是,而从它的发源地,移居到世界各地,已有数万年的历史了,在这数万年中,连的形态也有了很大的改变,但是它的习仍然不变,这便是遗传因子的关系。” 我反问道:“那又有甚么关系呢?” 陈天远道:“当然有,形成巨蜂,形成那种怪物的生命素,来自海王星,海王星离地球虽然遥远,但是他们的生命之中,一定有着倾向于原来星球的一种因子,这种因子,使它们明知不可能,但仍然要去寻求它们自己原来的星球。” 我昅了一口气,道:“这情形有点像北欧旅鼠集体杀自的悲剧,是不是?” 陈天远在我肩头上猛地拍了一下,道:“你明⽩了,旅鼠在数十万年,或者更远以前,在繁殖过剩之后,便向远处徙移,但是地壳发生变化,它们原来的路线起了变化,陆地变成了海洋,但是依着这条路线前进,却是旅鼠的遗传因子告诉它们的,所以它们仍不改道,多少年来,每隔一个时期,便有成千上万头旅鼠,跌下海中淹死,这悲剧还将永远地延续着,除非有朝一⽇,海洋又重新变成了陆地!” 我疑心地问道:“那样说来,那五个怪物已经不在这里,而到海王星去了?” 陈天远重又抬头向天,他的神情表现得十分忧郁道:“当然是,唉,它们竟不等一等我!” 我想笑陈天远的这句话,但是我却笑不出来,也就在这时,只见三人急急奔了过来,他们是殷嘉丽、符強生和杰克。 我上了,大声道:“杰克,危险已经过去了,你请军队回营去吧!” 杰克忙道:“怪物已消灭了么?” 我的回答,使杰克惑不已,因为我道:“不,他们回去了!” 符強主和殷嘉丽两人,同时叫了出来,道:“那正和我们的设想的结果一样,它们回去了。” 杰克仍然莫名其妙,但我们四人却都明⽩了。我们一齐望着天空,还想看那五个怪物一眼,可是沉的天空只是灰蒙蒙的一片。 这五个怪物是以甚么方法向天上“飞”去的,将永远是一个谜,因为没有人看到。至于那五个怪物能不能回到它们原来的星球去?这也将是一个谜。 或许,将来会有太空人在太空见到这种浓红⾊的体和那种巨蜂,那时它们不知道是生还是死。 霾的天⾊一点答案也不能给我们,我们却仍然是呆呆地望着天。 好一会,杰克才叫道:“你们究竟做甚么?” 我转过⾝来,轻拍他的肩头,道:“中校,我们暂时已没有甚么可做了,回去休息吧!殷姐小,我相信你也『业失』了,是不是?” 我特别加重“业失”两字,殷嘉丽自然明⽩我的意思,她回答道:“我已『辞职』了。”她脸上现出一个美丽的笑容真正的美丽。 陈天远的话是对的,生物的天是受着遗传的因子的影响的,千万年来,女总是温柔、可爱、具有⺟亲的天,虽然间或会越出常轨,但终于会回到正途上来的。 殷嘉丽便是一个例子! 我慢慢地走出坟场去,天又下起细雨来,我想我应该好好地睡上一觉了!后记 连续写了好几篇科学幻想小说,由于是用第一人称来写的缘故,收到不少读者来信,问“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这其实是本不必回答的一个问题,各位读者以为是不?有的以为这几篇小说的想像力太丰富了,有些“离题”实在我的想像力是十分平凡的,世上有些事情,其不可思议处,的确远在这几篇小说之上。例如印度有一处地方,有一次山石崩泻,大小石块倾坍而下,有一块大石,在落到一座小庙的顶上时,并没有将小庙砸碎,而是突然停顿不动了,大石离庙顶五公分左右,完全悬空,就此定着不动,受着许多人的膜拜,认为这是“神”的力量,那究竟是甚么力量?没有人知道。 世上不可解释的异事太多了,这说明地球上人类的知识,人类的科学,实在还在一个十分幼稚的阶段,人甚至连自己的人体构造,也还未弄全弄清楚呢! 而在无边无涯的太空之中,在千万亿的星球上,若说没有别的⾼级生物在,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地球人到如今为止,连离得自己最近的月亮都未曾到达。 试想,一个一生未迈出家门一步的人,有甚么资格去否定门外的一切呢? 再后记:写这篇小说的时候,人类还未登陆月球。现在,总算已登上月球了,但也不过踏出了家门一步而已。 一九七八.六.一 又再后记:重新再校订,又过去了⾜⾜八年,在这八年之中,人类对太空的探索,似乎乏善⾜陈,希望以后的八年,打破这种局面。 一九八六.八.十八 (全文完) WwW.NiL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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