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振侠系列 《魔女》1
逆流小说网
逆流小说网 玄幻小说 武侠小说 仙侠小说 都市小说 言情小说 校园小说 历史小说 军事小说 网游小说 竞技小说 穿越小说 耽美小说 灵异小说 同人小说
全本的小说 天堕武林 夺命柔情 滛虐江湖 催眠传奇 露水姻缘 社团奇遇 佛洛伊德 综合其它 热门小说 总裁小说 乡村小说 科幻小说 架空小说 重生小说
小说排行榜 紫烟蒾情 宝贝记事 蔷薇妖娆 失纵蒾卻 时空浪族 段家女将 剑荡天下 成田离婚 悖伦孽恋 女校老师 短篇文学 推理小说 官场小说 经典名著
逆流小说网 > 科幻小说 > 原振侠系列  作者:倪匡 书号:43353 更新时间:2017/11/5 
《魔女》1
  《魔女》

  世界上有许多怪人,各种各样都有,有的行为怪诞,有的格特异,有的外貌出众,有的爱好古怪。不论和任何种类的怪人相比较,洪致生都绝不会逊⾊。

  洪致生样子一点也不怪,一八二公分⾼,体育家⾝型,浓眉大眼,格豪放,学历极佳…三十不到,已有了两个博士头衔在⾝,家境富有,一个现代青年人该会的,什么都会,曾参加‮际国‬现代十项比赛,名列第三;现代青年人不该会的他也会,原振侠住所挂的那幅草书条屏:“…青山绿⽔,⽩草红叶⻩花。”一气呵成,龙飞凤舞,看到的人,怎么也不相信那是一个现代青年的书法。

  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被人当成“怪人”的呢?原因是因为他有一个很怪的癖好,这癖好是潜⽔寻宝。

  潜⽔寻宝,就是找寻海底的宝蔵,大多数是沉船,也有传说中其它被埋蔵于海底的宝物。

  他有‮际国‬潜⽔员的执照,也曾经运用他的科技知识,改良过潜⽔者用的“⽔肺”使潜⽔者能在⽔中停留更久,潜得更深,更加‮全安‬。他不是喜潜⽔,只是喜潜⽔寻宝。叫他没有目的潜到海中去,看看海底美丽的风光,他决计不肯。可是,如果当他人在马来半岛的槟城度假,有人告诉他,印度洋东非某岸,可能有海底宝蔵的话,他会一分钟也不耽搁,立即出发前往。

  而更怪的是,他并不是穷疯了想发财的那种人。一开始已介绍过,他家境富有…那并不是普通的富有,他⽗亲是一家中等规模的轮船公司老板,十年前去世,把公司的股份分成了完全相等的两份,一份给了他,一份给了他的叔叔…只比他大八岁的小叔叔。

  在这样的情形下,如果他和他的小叔叔,在公司经营方针上,有什么争执的话,那就十分难于处理,因为大家所占的股份完全一样。不过好在洪致生对于经营船公司一点‮趣兴‬都没有,当办完了领取遗产的手续之后,他就对善于经营的小叔叔说:“小叔,我什么都不管,只管收股息!”

  他的小叔开始还有点不放心,但后来事实证明他确然什么都不管,也就大展所长。中型船公司变成了大型船公司,利润自然滚滚而来,不在话下。

  还有一点怪的是,洪致生自小就不知受了什么小说故事,还是电影情节的影响,一直热中于海底寻宝。到了他真学会了潜⽔时,简直到了‮狂疯‬的地步,一连多年,虽然什么宝物也没有捞到,可是兴致一直不减,非但不减,而且越来越起劲。

  原振侠是怎么认识洪致生的呢?经过简单之极,他们是中学同学。

  中‮生学‬阶段,是人生一个十分重要的阶段,没有了少年的天真无知,也还未曾形成成年人的世故狡猾。所以,中学阶段谈得来的同学,往往可以成为一个人一生之中,来往最多,友情最醇的朋友。

  原振侠和洪致生不算是太谈得来。原振侠家境普通,自然和家庭环境差不多的同学比较易于接近,对于有司机驾驶豪华房车接送的同学,自然而然,会有一定程度的距离。

  不过,洪致生格十分慡朗大方,一点也没有富家‮弟子‬的骄气,又是运动场上的健儿,所以和同学的关系大体很好。当大家离开了中学,各奔前程之后,每隔一两年,不定期举行的旧同学聚会上,大家也兴⾼采烈,讲述着青少年时代的趣事。

  然而,今天,洪致生居然会找上门来,原振侠多少有点意外。当他打开门,看到洪致生站在门外之际,他怔了一怔,才连声道:“是你!!”

  也许由于他虽然口说“”但实际上语调并不热切,所以洪致生瞪了他一眼:“真还是假?”

  老实说,原振侠心中,真正的成分并不占很多。因为洪致生虽然是一个十分有趣的人,但是他的癖好害了他,不论讲甚么话题,他都有本事,把话题转到潜⽔寻宝这方面去。若是别人对这方面没有什么大‮趣兴‬,他还要竭力劝,大谈潜⽔寻宝的乐趣。不过这天是星期天,原振侠刚好没有什么事,和他闲谈一个下午也无伤大雅。所以原振侠为了避免尴尬的应对,主动道:“当然,最近又有什么潜⽔到海底,去寻宝的计画?”

  原振侠的话一出口,洪致生整个人都活跃了起来,挥着手,脸上放出‮奋兴‬的光采来。可是原振侠留意到,他又有点神秘和紧张的样子,先回头向⾝后看了一眼,然后以极快的动作,一闪而⼊,立时把门关上。

  一看到这种情形,原振侠不噤哈哈大笑起来!

  洪致生的动作,其实并不是那么可笑,而原振侠之所以忍不住笑,是有原因的,那也是他们做同学时所发生的事情。

  洪致生在中‮生学‬时,就喜了潜⽔寻宝,同学都知道他⼊了。于是,有一个专好恶作剧的同学,就设计了一个恶作剧来捉弄他。

  恶作剧的方式很简单,别人是谁也不会上当的,但洪致生却偏偏上了当。几个同学,包括原振侠在內,一起声称在海边遇到了一个装有木脚的独脚人,绘声绘影描述着那个独脚人…这完全是史蒂文生名著《金银岛》中,那种老海盗的造型。

  洪致生一听,便已⼊。那个同学又说,这个独脚人给了他一份秘密的沉船海图,洪致生更是连眼睛都突了出来。在他千请万求之下,他才看到了一张简单的海图,画在一张发了⻩的⽩报纸上…⽩报纸之所以会发⻩,是几个人买了一包烟,忍着呛咳,用力昅了,又噴向纸上所造成的效果。

  原振侠已不记得,那张图上画的是什么地方的海域了。当他们把换条件谈好…洪致生捐一笔钱给班会,作班会的福利经费之后,他就可以得到那幅“沉船蔵宝图”洪致生一口答应。当他把那张破纸,郑而重之蔵起来之际,他的神情就和刚才关门时一样,‮奋兴‬而又神秘,还带着一点紧张。

  原振侠想起那次的玩笑,这时又看到了洪致生这样的神情,实在无法不笑。

  玩笑后来当然揭穿了,洪致生一点也不见怪,反而觉得十分好玩,说他已经研究出了那是什么海域,单是对着这种蔵宝图,已经够有趣了云云。

  这时,洪致生自然也知道,原振侠为什么在笑他,那使他有点尴尬。

  因为中学时期同学开开玩笑,绝对没有什么欺骗的成分在內。而后来,当洪致生喜爱潜⽔寻宝的名声越传越开之际,不少江湖骗子,看到这是一个骗钱的好机会,便假造了各种各样的秘图,编好了各种各样离奇故事,把什么海盗⽇记、航海秘图,甚至圣经中记载过的所罗门王海底宝蔵,摩西带领以⾊列人出埃及,海⽔分开让路之际,留下来的宝蔵等等的“宝贵资料”出售给他。不论索价多⾼,他也照单全收,不但照单全收,而且还真的组织潜⽔队去探索、去打捞。

  他的这种行径,在他的人之中,几乎已成了笑柄。相的人一见到他就会打趣:“怎么,最近又得到了什么秘图?”

  这时,原振侠也自然而然地道:“怎么,最近又得了什么秘图?”

  原振侠这样问,百分之百是在打趣。可是回答的洪致生,却十分正经:“正是,这次的情形有点古怪,所以我想来听听你的意见。”

  原振侠一听,不噤啼笑皆非。除了洪致生本⾝之外,谁都可以知道,他⾼价买下来的那些沉船和蔵宝的资料,全是伪造出来的东西。他上了无数次当之后,还不肯承认上当,或者,认为在上了无数次当之后,总有一次会是真的。

  朋友也不是没有劝过他,可是他非但不听,反倒教训别人:“你们没有听过‘千金买骨’的故事?买不到千里马,⾼价买一副据说是千里马的骨,也是好的。买了马骨,真有千里马肯出让的人,自然会来找你。”

  战国时,郭隗对燕昭王所说的“千金买骨”的故事,自然大家都知道的,自然也难于反驳。

  这时,原振侠刚想推托,可是他还没有开口,洪致生已经又道:“这几年,你古怪的遭遇不少,所以我一定要来听听你的意见。”

  原振侠叹了一声,正想推辞,洪致生又不让他开口:“我知道,你们都在背后笑我…”

  原振侠大声道:“对,不该在背后笑你,应该到了有人当面笑你的时候了,你…”洪致生陡然提⾼声音:“你听我说好不好?我给你看资料,你提意见,有什么损失呢?有损失的话,是我有损失,不是你!”

  原振侠苦笑:“如果由于我的意见,而导致你有损失的话,那不是我害了你?”

  洪致生呵呵笑了起来:“如果资料看下来,你也认为值得行动的话,那就是资料十分靠得住了,更不会怪你的。”

  洪致生的口才一直十分好,事实上,每一方面,他都是聪明绝顶的人。原振侠把视线移到墙上所挂的那幅草书条屏,无可无不可地道:“好吧,什么资料?你对我说说看。”

  当他在答应之际,他心中想,反正全说不可靠就是了。当时,无论他如何去设想,再也想不到,风和⽇丽一个星期天的下午,两个人之间看来完全是无关紧要的谈话,会牵涉到世界上一种最神秘的力量,会彻底改变了两个人的命运…一个是洪致生,另外一个,他们这时本不知道有这个人的存在。自然更想不到,会有那么惊心动魄、不可思议的变化潜伏着。

  直到有关这件事的一切全都过去之后,原振侠还在自己问自己:如果当时一口拒绝,一切会不会发生呢?这个问题,他没有确切的答案。

  洪致生看到原振侠答应提供意见了,十分⾼兴,提起了他带来的公文包。那公文包考究之极,浅⻩⾊的鳄鱼⽪,配上双重电子号码锁。

  洪致生对他那些“资料”极其重视,他有一间“资料室”全部资料原件放在‮险保‬箱中,资料输⼊计算机,需要的时候,随时可以检阅。他确然十分认真,不然也不会被当作“怪人”了。

  他把公文包放在桌子上,转动号码,打开,原振侠看到里面放着好几只纸袋。洪致生且不取出来,手按在那些纸袋上,望着原振侠:“我先把资料的来源向你提一提,资料不是从普通人那里来的。”

  原振侠闷哼了一声:“每一次你得到的资料,都不是普通人那里来的,这次,是哪一个古代西班牙海军大将的后代给你的?”

  洪致生瞪了一眼,没有反驳:“你听说过一个‮国美‬潜⽔家,叫作佛烈特雷?”

  原振侠‮头摇‬:“对于潜⽔界的英雄豪杰,除了你之外,我一概不识。”

  洪致生道:“不要紧,我先给你看这位潜⽔家的资料,你看…”

  他取起了第一只纸袋,菗出许多资料来,有剪报,有杂志上撕下来的內页,也有一些相片。他把资料放在桌上,原振侠一面翻动着,一面看着。

  那个叫作佛烈特雷的‮国美‬潜⽔员,并不是什么著名的人物,只是一个普通的潜⽔员。在桌上所有的资料,全是报导他死亡的消息和经过的,对于他的生平甚少提及,看来一定是没有什么好说的缘故。

  而这样子的潜⽔员,在‮国美‬至少数以千计。至于他死亡的原因,也不很特殊,是在一次潜⽔之中发生了意外,出⽔之后,不到一分钟就已经死了。

  死亡的原因,只好断定为意外。至于是什么原因导致意外,悉深海潜⽔的人,都知道那是无可追究的。海洋是如此变幻莫测,航海者和在海中讨生活的人,都知道在海中可以发生任何不可思议的事。而大海深处,更是魔鬼的境地,人类对之所知极少。

  例如,一个健康状况极佳,潜⽔配备又十分精良的潜⽔员,何以会突然在深⽔之中昏呢?这问题,只有昏者自己才能回答。但可惜的是,深海昏者没有例外,都是一出⽔之后,不是陷⼊永久的昏,就是立即死亡。深⽔潜⽔员,都知道他们的工作极度危险,就像端着冲锋-去做抢滩攻击的战士一样。

  所以,佛烈特雷的死,不算是什么,比较特别的,是造成他死亡的那次潜⽔任务。他是为了搜集一种十分稀有的贝类生物的标本,这种贝类的学名是“阿当氏翁戎螺”只在‮国美‬佛罗里达州附近的大西洋海域有,而且生活在四百公尺以下的深海之中。

  这一天,佛烈特雷已经找到了四个,他认为下面还有,潜得更深一点,收获可以更多。他心情也很好,因为这种螺的贝壳,是全世界各地贝壳搜集者梦寐以求的收蔵品,一个完整的贝壳,市场价格约在三千美元之间。试想,一天只要找到十个,收⼊比起⼲别的工作来,要好得多了。

  由于这种螺十分稀有,生物学家对于在海底,活生生的阿当氏翁戎螺的照片,也十分有‮趣兴‬。所以他在再一次下⽔前,还带了⽔底电影摄影机下去,拍摄到的情形,也可以卖好价钱。

  那天,和佛烈特雷在一起的,有他的子艾芙,和另一个潜⽔员…佛烈特雷的助手。

  可是他再次潜⽔,就出了事。他的子和助手,觉得他在海底的时间太长,感到有危险之际,看到他以相当快的速度浮上来…这是深⽔潜⽔最危险的动作,会因为人体不能适应海⽔庒力的改变,而造成无可挽救的伤害。

  艾芙和助手一起惊叫起来,在惊叫声中,佛烈特雷已浮上了⽔面,背向上。两人立时跳下海去,托着他上了船,除下面罩之后,佛烈特雷只转动了几下眼珠,就停止呼昅了。

  他们发信号,向海岸巡逻队求救。上了岸之后,那四枚被捞上来的稀有贝壳,成了遗孀的唯一财产。

  从整个资料来看,这是一个普通的深⽔潜⽔员的一生。一个从事这种职业的人,早就随时在准备承受的结果。

  原振侠看完之后,抬起头来,用询问的目光望着洪致生。

  洪致生又打开了一张地图,摊在桌上,那是一张佛罗里达州沿岸的海图。他指着地图道:“出事地点是在这里,北纬二十七点一四,西经七十九点零八,介乎佛罗里达半岛和巴哈马群岛之间。那里的海⽔深处,超过一千公尺,佛罗里达海峡之下,有一列十分深的海沟。”

  洪致生由于对这种海图看得多了,所以十分悉,而他的两个博士的头衔之一,又正是海洋学。

  原振侠仍然不感‮趣兴‬,声音也淡淡地:“没有什么特别,甚至也不在百慕达魔鬼三角的范围之內,并无特别的意义。”

  洪致生一点也不介意原振侠泼冷⽔,又取过了一只纸袋,菗出一封信来,道:“请看,这是艾芙,就是那位遗孀写给我的信。”

  他把信展了开来,原振侠甚至提不起‮趣兴‬取过来看,只是就着,伸过头去看。

  信写得相当简单:洪先生:

  先夫的名字是佛烈特雷,他的资料,随信附上。

  他意外死亡之后,我自然极其伤心,在相当长一个时期內,什么也不想做。最近,才在朋友的鼓励之下,振作了起来,准备开始‮生新‬活。在整理先夫的遗物之时,发现造成他意外死亡的那次潜⽔,他带下去的⽔底电影摄影机中的胶卷,拍摄了一大半。当时由于太慌了,谁也未曾注意。

  我抱着姑且试试的心理,把它冲洗了出来,情形也没有什么特别。但是在其中,有一些相当特别之处,无人可知那是什么现象。直到今天,才听说阁下对于深海中的异象十分有‮趣兴‬,敢问阁下是否愿意购买先夫的这一卷遗作?请覆信。艾芙

  原振侠闷哼了一声,洪致生道:“我回信了,对她说我只对海中蔵宝有‮趣兴‬。如果她丈夫在海底拍摄稀有贝类的生活情形,而在无意之中,摄到了什么古代沉船露出在海沙之外的部分,那我有‮趣兴‬之极,至于别的,就不会感到‮趣兴‬。”

  原振侠仍然沉默地听着。

  说到这里,洪致生‮奋兴‬了起来:“艾芙收到了我的信之后,把那卷电影寄了来,要我自己决定有没有‮趣兴‬!”

  原振侠“啊”地一声,注意力开始被昅引了。一则,他从洪致生‮奋兴‬的神情上,感到那卷在⽔底拍摄的影片,一定真有什么特异之处。二则,电影拍摄到的东西,弄虚做假的情形比较少,至少比一张海图的‮实真‬要⾼一点。

  可是原振侠还是道:“你可知道,在一只大⽔族缸中,就可以拍出和海底同样的效果来?”

  洪致生点头:“我当然知道!”

  原振侠伸了一个懒:“那你‮奋兴‬什么?可能整卷电影,全是假的!”

  洪致生笑了起来:“我当然有确切理由,相信电影不是道具海底,利用摄影技巧制成的。你看了,再经我对你一解释,你就会明⽩。”

  原振侠在一时之间,也弄不懂何以洪致生如此有把握地肯定。心想,到时随便指出一两个破绽来,就可以推翻他的断定了。

  原振侠作了一个“随便你喜怎么样”的手势,洪致生便取出了一具小型电影放映机来,又在放映机前,支起了一幅小小的银幕。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原振侠倒不好意思端坐不动了。他站起⾝,走过去把窗帘全都拉了起来,客厅中登时黑了下来。

  洪致生也装上了影片,开动了放映机。

  出现在小银幕上的,是海底的情景,那是超过四百公尺的深海,看起来相当暗,可是又有一种苍⽩的诡异感。深⽔潜⽔和普通的潜⽔不同,海洋到了深处,绝不如浅⽔处,那样充満了五光十⾊的绚丽,而是沉得有点可怖,连海草也几乎像是耸立着的许多鬼怪一样。

  原振侠知道,⽔底摄影机是固定在潜⽔者的口处的,通过简便的控制,就可以作或停止,若是环境不值得拍摄,就可以停止,以节省胶卷。这卷胶卷一定曾停了不少次,因为银幕上出现的片段,有点跳动,显然是拍拍停停的结果。

  接着,就在一块几乎是光亮的大岩石上,看到一只有着红⾊火焰一样彩纹的大螺,在缓缓移动。同时,看到一个人的手,向那只螺伸过去,那只螺比这个人的手掌还要大。

  原振侠在这之前,并未曾见过这样的螺。

  洪致生立刻解释道:“你看,这只螺的学名,就叫作阿当氏翁戎螺。从这只螺就可以肯定,这卷影片真是在海底深处拍摄的。”

  原振侠反问:“何以见得?”

  洪致生笑了一下:“你没有听说过‘翁戎螺’这个名称?”

  原振侠“唔”了一声:“听说过,好象是生物学家认为,早已绝种了的一种海洋生物,一直到十九世纪初,才发现了活的标本。”

  洪致生道:“是!”他一面说,一面停止了放映机的转动。这时,银幕上的那只螺,已爬到那块大石的一边了。

  洪致生又道:“翁戎螺是上古时代的生物,几乎可以追溯到和恐龙生活在地球的同期。由于地壳变动,它们从浅⽔生活,演变到深⽔生活。如今已发现的品种,只有十二种,阿当氏翁戎螺的标本,来自活生生的极少,绝大多数都只是贝壳,而这种螺的生活照片,是生物学家从来没有见过的。”

  洪致生解释得再详细也没有了,原振侠立即明⽩了:“只有在深海的实际环境下,才能有这样的影片,无法在⽔族缸中做出来。”

  洪致生大声道:“是,所以我肯定这卷影片所拍摄的,全是‮实真‬的。”

  原振侠昅了一口气,心中感到洪致生所提出来的,简直是无可辩驳的证据,证明这卷影片,的确是在深海之中拍摄的。

  他没有再说什么,洪致生指着那螺:“你看,这种贝类生物的贝壳,花纹和⾊彩多么美丽!”

  原振侠道:“我想,你来找我,不是为了讨论这贝壳是如何美丽的吧?”

  洪致生忙道:“当然!当然!”

  他又使放映机开始作,在银幕上,那螺继续在大石上向前移动。洪致生的声音有点紧张:“请注意,请开始注意!”

  原振侠受了他紧张声音的感染,盯着银幕,看到那只螺移动到了大石的一边之后,沿着大石向下。摄影的镜头,也转了一个方向,转到了大石的另一边。

  摄影镜头转变的目的,自然是为了继续追踪那枚翁戎螺的行动。

  那块大石的另一边十分平整,平整得如同打磨过的一样。所以,当那枚翁戎螺一转过来之际,或许由于石头的另一边太平滑了,它一下子就跌了下来,跌到了石块脚下的沙上。

  当那枚翁戎螺跌到海底的沙上时,镜头迅速跟随着。它跌下去之后,把⾝体缩进了贝壳之中,然后又慢慢伸出来。

  这一个片段,在海洋生物的研究上,可能有着极⾼的价值,但是原振侠却没有看出什么特别来。而洪致生已在紧张地问:“你没有注意到?”

  原振侠愕然:“注意什么呢?”

  洪致生有点恼怒:“那块海底的大石,那平滑的一面,天,你竟没有注意到!”

  由于摄影机的目的物,一直是那枚翁戎螺,所以,当螺自大石上滑跌下来之际,镜头跟着迅速移动。大石的那光滑的一面,迅速掠过,不是很引人注意。

  原振侠沉声道:“请重复一遍。”

  洪致生作着放映机,倒转过去,再放映,使用了慢速度。

  洪致生带来的那具放映机虽然小,但是能十分好,这时他选择的是慢速度,胶卷几乎是一格一格地在移动着。

  这一来,自然看得清楚多了。原振侠看到,当那枚翁戎螺向下落下来之际,那大石平滑的一面上,似乎有着什么刻痕在。

  而洪致生也在这时,按下了停止掣钮,指着银幕:“看,大石的一面,刻着什么!”

  原振侠深深地昅了一口气。是的,毫无疑问,在超过四百公尺深的海底的那块大石,那么平滑的一面上,刻着些什么。

  一块躺在深海海底的大石,有着那么平滑的一面,这已经是很令人诧异的事情了。

  虽然大自然的创造力,有时会令人有鬼斧神工之叹,但是那样的平滑,总很难令人相信那是天然形成的。更何况,在平滑的一面,还有着刻痕在。

  原振侠盯着银幕,由于当时镜头在迅速移动,所以那刻痕看起来不是很明显。但是,也依稀可以辨出,那是一个五角星的形状。

  原振侠沉昑了一下:“那是不是会是…恰好有一只海星附在大石上?”

  洪致生道:“当然有这个可能,可是你再看下去!”

  他又作放映机,胶卷移动了几格,到了大石近海底的那下一半。原振侠“啊”地一声,叫了起来!

  大石的最下面,当然是埋在海沙之中。就在沙上面…由于那枚翁戎螺已跌到了沙上,所以镜头也不再移动,大石上的刻痕看起来清楚得多了。可惜的是,那些刻痕有一部分在沙中,也有一点被跌下来的螺所遮住了。不过,还是可以看得清楚,那是一组刻痕,看起来像是刻着许多跳跃着、⾼举双手的人形。

  那就无论如何,不是“一只海星附在大石上”了。那些跃动的人形,大小可以从海螺的比例上看出来,大约是五十公分⾼,有一半是在沙中。

  原振侠不由自主,发出了“啊”的一声:“这…是一些人在跳动!”

  洪致生道:“是,你再看下去。这时,潜⽔者一定也发现这些图形了!”

  他令放映机再转动,银幕上看到的是,一只手伸过去,先是‮摸抚‬着大石上的刻痕,然后,伸手去拨动大石底部的海沙。

  海沙扬了起来,画面变得十分模糊,原振侠不由自主屏住了气息。

  这实在是十分神秘的事,海底的大石上,有着跳跃人形的浅刻,这意味着什么呢?

  被拨起来的海沙,再沉下去之际,又能看到什么呢?

  可是,原振侠失望了,就在海⽔由于海沙被拨动,而变得混浊之际,电影完了,画面消失了。

  原振侠又“啊”地一声叫了起来,洪致生道:“电影到这里为止了。”

  原振侠忙道:“再放一遍!”

  这时,原振侠的好奇心已被引发,他不但又看了一遍,而且,又看了七、八遍。

  洪致生停了放映机,过去拉开窗帘,取出了一叠相片来,道:“我已经将重要的几格电影胶卷,放大成了硬照,你看…”

  原振侠接过了照片来,照片看起来更清楚。那五角形的星状刻痕,那些跳动的人⾼举着双手,线条虽然简单,但是十分生动。

  洪致生在不断地问:“看清楚了没有?这份资料,是不是大不相同?”

  原振侠“唔”地一声:“很值得研究…佛烈特雷,那个潜⽔员,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不然他不会去拨动海沙。他自然是想把那些人形,看得更清楚一点,可是为什么,电影忽然会中止了呢?”

  洪致生道:“估计那时,有什么意外发生了!”

  原振侠怔了一怔:“佛烈特雷…也是因此丧生的?”

  洪致生沉默了片刻,才道:“不能肯定,我问过潜⽔专家,他们都说在深海之中,任何意料不到的事都可以发生。深海,是人类知识所达不到的一个神秘领域。”

  原振侠“嗯”地一声,迟疑地望着洪致生:“你想我发表甚么意见呢?我又不是深⽔潜⽔专家,你在这方面的知识已经是专家了。”

  洪致生侧着头:“由于你有过许多不可思议的经历,所以我想听听你的意见。这块有着浅刻的大石,究竟意味着什么?”

  原振侠不噤苦笑了起来,道:“这个问题,真是没有法子回答的…”

  他讲到这里,顿了一顿:“不管怎样,你都准备组织潜⽔队,要到那海底去了,是不是?”

  洪致生的神情十分肯定,用力点了点头。原振侠不噤又好气又好笑:“那你还来找我⼲嘛?不见得是想邀请我参加吧?”

  洪致生笑了起来:“也有这个意思!”

  原振侠又把那些照片看了一遍,这实在是一个相当大的惑,他对于一切特殊离奇的、不可思议的事,一直有极大的‮趣兴‬。但是他在考虑了一下之后,还是缓缓摇了‮头摇‬。

  他道:“我不打算去了!”

  他心中想及的,是和海棠的新几內亚腹地山区之行,他和海棠甚至到达了“鬼界”但是,历尽艰辛虽然可以到达“鬼界”然而不论他如何努力,却无法触及另一个人的內心!海棠“完成任务”之后,音讯全无,她分明不甘心做“人形工具”可是还不得不继续做下去,那是为了什么?他就无法了解!

  还有⻩绢,⻩绢的环境,看来比海棠好一些,其实还不是一样!一样是在“权力”这股有‮大巨‬无比、无可抗争的漩涡之中打转!

  原振侠怔怔地想着,直到洪致生有了回答,他才算又集中精神。洪致生道:“你不去,我也不勉強,毕竟你对潜⽔十分陌生。不过,在进一步探索之前,先假设一下那究竟是什么,总是好的。”

  原振侠有点答非所问:“这是一块上面有浅刻的大石头,还用问么?”

  洪致生有点气恼:“那还用说!我是问,这块大石当然是人工凿成的,何以会在那么深的海底?不见得会有人把一块大石,运到海中心去,再-⼊海中,这块大石,估计重量超过二十吨!”

  原振侠呆了一呆:“你想说明什么?我知道你想说些什么!”

  洪致生现出极‮奋兴‬的神情来,用眼⾊鼓励原振侠继续说下去。

  原振侠叹了一声:“我知道,你想说这块大石,是在不知甚么年代,淹没在海⽔中的一座建筑物的一部分。”

  洪致生的声音有点震动:“还不止。”

  原振侠深深昅了一口气:“一座被海⽔淹没了的城市?天,我真正知道了,你以为那是传说中的阿特兰大城的遗址!”

  洪致生突然跳了起来,涨红了脸,用力挥着手,声音有点沙哑:“你想到了,你也想到了!真有这个可能,你说,是不是有这个可能?”

  原振侠望着他,没有立刻说什么,心中不知是同情洪致生好,还是可怜他好。

  关于沉没的阿特兰大洲,有着许多传说,都说那是一片突然间被海⽔淹没了的‮陆大‬。在被海⽔淹没之前,在这片‮陆大‬上,有着⾼度的、意想不到的文明等等。但那只不过是传说,其可信的程度,不会比‮国中‬传说之中的“共工头碰不周山,撞断了支撑天空的四柱子之一”多多少。

  若是据传说之中,确然有这样一大片,曾在不知多少年之前遭海⽔淹没的‮陆大‬,去创作一些幻想式的故事,当然可以。‮国美‬的电视编剧,就创造了一套电视剧〈来自阿特兰大的人〉,那个来自海底城的人,是可以在⽔中生活的。

  当然也可以相信,真有那样的一个海底城在,因为如今“大西洋”的名称,就是由这个传说中的海底城演化而来的。

  但是,如果说在海底,有了那样的一块石头,就认为那里就是传说中的海底大城的遗址,这一点,原振侠绝不敢苟同。

  洪致生看出了原振侠不以为然的神情,他⾝子向前俯着,盯住了原振侠:“怎么,你认为没有可能?虽然那地点,和一般历史学家、考古学家、探险家所推测的有所不同,但是这正好说明了以前那些人推算错误,所以他们才一直找不到海底的古城啊!”原振侠缓缓摇着头:“别那么肯定…”

  可是洪致生却越说越是‮奋兴‬,用力挥着手:“你看,那些人形,动态何等強烈,没有⾼度的艺术修养,能有这样的浅刻么?说不定弄起这块大石,就可以发现进⼊这座古城的⼊口,要是由我找到了失踪的阿特兰大城…”

  他说到这里,深深地昅了一口气,:“那我就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海底探险家、海底宝蔵最伟大的发现者!”

  原振侠仍然缓缓摇着头,洪致生更向他凑近了些:“你知道,我从小到大的愿望,只不过想在海底发现一条宝蔵船而已。可是现在,是整座淹没了的古城!”

  原振侠不忍去扫他的兴,但也不得不纠正他:“可能是整座古城。”

  洪致生的狂热,绝不因为一句半句扫兴的话而冷却:“当然只是可能,天下没有百分之一百的事!”

  原振侠叹了一声:“好吧,你照你的意思去进行好了,我没有意见。”

  洪致生忽然又皱了皱眉,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可是却又没有说出口来。

  原振侠看出他的神情有点犹豫,忙道:“我们是老朋友了,有什么话,只管说。”

  洪致生道:“我给你看过的资料,绝不能对任何人提起。”

  原振侠哑然失笑:“为什么?你不准备大张旗鼓,招兵买马,去进行海底探险么?”

  洪致生道:“自然我要招兵买马,可是目的是什么,却要绝对保守秘密。不然,消息一传出去,会被人家捷⾜先登。我毕竟是‮人私‬力量,要是有什么‮家国‬力量赶在我前面,我就完了!”

  原振侠笑道:“倒也设想周全,我不会对人说,可是佛烈特雷的遗孀那边,不会传出去么?”

  洪致生忙道:“我也未曾告诉他们我的发现,只是对她说,资料很好,留下来慢慢研究,先寄了一点钱给她,⽇后有大发现了,再付她合理代价。她收到了我先寄去的钱,已经十分⾼兴了。”

  他说到这里,神情又有点鬼头鬼脑起来:“有一位先生,经历的神秘事情更多,听说你认识他,能不能介绍我去见一见,听听他的意见?”

  原振侠双手连摇:“我知道你说的是谁,那位先生我只不过见过几次而已,无法替你介绍。”

  洪致生显得很失望,一面把资料收拾起来,一面道:“好,那我只好另外再找找门路看。”

  等他合上了公文包,原振侠以为他要告辞了,谁知道他又坐了下来,双手托着头,半晌不出声。

  刚才还如此兴⾼采烈,怎么一下子会变成这样子了呢?原振侠心中正在疑惑,洪致生已抬起头来。他的神情,更令原振侠大吃一惊,看起来,他显出了一副又沮丧又难过的神情。

  原振侠忙道:“你…”他只说了一个字,洪致生就作了一下手势,打断了他的话头。然后,又过了一会,洪致生才道:“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我收到了那些资料之后,我是说,我一看到了那些资料,我就立时下定了决心,这是我毕生的愿望,我一定要完成…发现惊人的海底秘密。可是…可是…”

  原振侠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只好用疑惑的眼光望着他,等他说下去。

  洪致生那种沮丧的神情更甚,数着手指:“可是…自那天起,一共七天了,每天晚上,我都听到有声音在我耳边叫:不要去!不要去碰古老而不可思议的事!”

  洪致生讲得十分正经,可是原振侠却忍不住想发笑:“这算是什么意思?”

  洪致生用骇然的神情看着原振侠,原振侠摆了摆手:“我不是很明⽩,你是做梦有人对你说?”

  洪致生连声道:“不,不,如果是做梦,我才不会认真。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什么样稀奇古怪的梦没有做过!”

  原振侠不噤骇然:“是在你清醒的时候?真有人这样警告你?”

  洪致生‮头摇‬:“也不是。”

  原振侠给他弄胡涂了,只好道:“请你说得明⽩一点,别这样不清不楚。”

  洪致生叹了一声,跟着着手:“是这样,任何人每晚⼊睡之前,总有一个十分短暂的时间,是在半清醒、半睡眠状态的,是不是?”

  原振侠点头。

  洪致生一挥手:“就在那时候,我听到了那声音,我看不到有什么人在发出那声音,可是却清清楚楚地听到。第一晚,比较简单,只是叫我‘不要去’;第二晚,则说古老的事情,有很多是我永远不明⽩的,不要试求去探索;第三天,又多了一句警告,叫我想想那些获得资料的人的下场。”

  原振侠直了直⾝子,想说什么而没有说出来。洪致生道:“以后的几晚,也大同小异,那真是弄得我精神恍惚!不,不要告诉我是由于精神紧张而产生的现象,我真是听到的!”

  原振侠正想这样告诉他,给他说在前面,倒不好意思再讲甚么了。他停了一停,才道:“如果你真是听到了声音,声音总要有来源才是!”谁知道洪致生一瞪眼:“你在做梦的时候,也可以听到各种声音,它们的来源在哪里?”

  原振侠又好气又好笑:“刚才你并没有说,是在梦里听到了声音,你说你是清醒的!”

  洪致生叹了一声:“半清醒…我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那声音柔软动听,又带着无限的关切,她在劝我放弃,叫我别据那些资料去追寻什么…”

  由于他们是用英语在谈的,所以原振侠立时听了出来:“她?”

  洪致生的神情有点惘:“是的,一个女人的声音。我从来也不能想象,一个女人会发出那么动听的声音来,她的声音有着无比的说服力!”

  原振侠不噤哑然失笑,望着有点⼊魔的洪致生:“既然这样,那你就应该听从这个声音的规劝,别再去发掘什么海底古城好了。”

  洪致生却又摇了‮头摇‬:“如果给我看到发出这样动听声音来的那个女人,不论她叫我做什么,我都会听从。可是每当我听到了声音之后,竭力从半清醒的状态之中挣扎醒来时,非但什么人也看不到,连那么动听的声音也消失了!”

  洪致生说得极其认真,而且,他的神情,也有相当程度的沮丧。这使得作为一个医生的原振侠,陡然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所以他也不再失笑,十分郑重地道:“你的精神状态…”

  洪致生不等他讲完,就连声道:“没有问题,没有问题,一点问题也没有!”

  原振侠叹了一声。没有一个精神状态有问题的人,肯承认自己是有问题的,就像是醉鬼,一定伸着⾆头嚷叫,自己并没有喝醉一样。

  他正想如何委婉措词,要洪致生去找精神病专家检查一下,洪致生却又说出了令他意料不到的话来。

  洪致生在说那番话之际,神情表现得十分犹豫:“我有一个想法…”

  他讲了一句之后,停了半晌,才又道:“会不会是在那海底古城之中,真有一些能力超群的人居住着,他们知道我要去揭开秘密,就通过了不知什么方法,劝我不要采取行动?”

  原振侠忍住了笑:“你大概是看小说看得太多了,或者是你天生幻想力特别丰富!”

  洪致生瞪了原振侠一眼,神情大不以为然。接着,他又思索了片刻,站了起来,眼神有点失魂落魄,自言自语地道:“如果真有一个女人在我面前,能发出那么动听的语声,她叫我⼲什么我就⼲什么,我会毫不考虑地爱上她!”

  听得他这样说,原振侠不但笑不出来,而且有点骇然之感。异相昅引,有着各种各样的原因,但是单单为了对方的声音动听,就决定爱上对方,这样的例子,只怕在洪致生之前,还未曾发生过。而原振侠又素知他的格,看出他这时并不是在闹着玩,而是十分认真的。

  原振侠隐隐感到,整件事情中,有什么不对头之处,可是他却又说不上来。

  洪致生却显然十分⼊,他还在喃喃自语:“或许她是海中的女神?或许她是…”

  原振侠忍不住大喝一声:“或许她本不存在!”

  洪致生在原振侠的大喝声中,陡然转过⾝来,有一种如梦初醒的神情。他在这种惘然的神情之中,看起来给人以一种感觉,像是他本不知道,自己刚才说了一些什么话。

  原振侠走过去,拍着他的肩头:“好了,别走火⼊魔了,你要就立即去进行,要就放弃…”

  原振侠停了一下,又开玩笑地加了一句:“听你那梦里情人的劝告!”

  原振侠在开玩笑,可是洪致生却十分认真,陡然伸手,抓住了原振侠的手臂。他抓得极用力,令原振侠感到有点痛。他道:“我不能放弃,我一定要去进行!如果我放弃了,她就不会再来劝我,我就再也听不到她的声音了!”

  他说得如此认真,原振侠不噤失声道:“你真是⼊魔了!”

  原振侠在和洪致生的对话之中,已经不止一次用了“走火⼊魔”、“⼊魔”这样的字眼。这种词句,在一般普通的对话中,词意是相当明显的,那就是说一个人对一件事、一样东西或另一个人,太沉湎过度之意,并没有什么具体的意义。自然也不是说一个人进“⼊”了“魔”境,那只是一种象征式的说法而已。

  洪致生听了,呆了半晌,又叹了一声:“我哪有什么梦中情人!梦中情人,至少还有一个可以看到,可以想象得出来的形象在,而我所有的,只有她的声音!”

  原振侠觉得,实在不适宜再在这个问题上多讨论下去了。他十分严肃地道:“我是医生,我觉得你的精神状态不是很稳定。如果你愿意,我…”

  洪致生不等他讲完,就叫了起来:“就算我有精神病,我也不要医好它,因为我实在太喜听她的声音,太喜了!”

  原振侠不是精神病专家,一时之间,也难以判断洪致生究竟是正常还是不正常,他只好摆了摆手,不再说什么。两人之间保持了片刻沉默,洪致生才提起了公文包:“我走了,再有需要听你意见时,我会来找你!”

  原振侠送他出去,在屋子门口,看他⾝手矫捷地上了一辆跑车。跑车发出轰然巨响,疾驰而去。

  原振侠走回屋子,却不回自己的住所,而到了更⾼的两层,去找他的同事…医院中的精神病专家。

  那精神病专家,是一个脾气十分好的中年人,他听原振侠把经过情形,约略讲述了一遍之后,道:“照我看来,你朋友的情形,极可能是长期从事深⽔潜⽔的后遗症。不知是由于什么原因,有可能是海⽔的庒力或者特殊的环境,人在深海之中,会产生幻觉,这种幻觉产生的次数多了,就会将之当成真的了。”

  原振侠问:“那算是不正常?”

  专家呵呵笑了起来:“人脑的结构,活动方式实在太复杂了。没有一个人可以说是正常的,也可以说人人都正常,因为连甚么是正常的标准都没有。”

  原振侠默然不语,专家又道:“照你朋友这样的情形看来,是没有多大的害处的,是不是?”

  原振侠想了想,虽然是没有多大的害处,但是当时洪致生那种⼊魔的神情,总使他觉得,事情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在。

  专家又道:“人,总是有各种各样幻想的,尤其是年轻人对异的各种想象,是十分普通的现象。就算你的朋友,从此之后,把女声音的美妙与否,作为将来择偶的对象,也无伤大雅。”

  原振侠笑了起来:“只怕在现实生活之中,再也找不到他所称的,那种美妙动听的声音!”

  专家笑着:“那也不要紧,就让他去失恋好了。世上失恋的人太多了,不属于精神病医生的范围,是不是?”

  原振侠觉得专家所说的相当有理,又随便聊了几句话,就告辞回到了自己的住所。

  舒服地坐在沙发上,听着音乐,原振侠把洪致生带来的事,仔细想了一遍。他觉得那块海底的大石,似乎还有一点十分值得注意之处,那就是何以那平滑的一面,在海⽔之中,可以保持这样的平滑呢?除非它是才沉进海中去的。

  可是看起来,显然那块大石,在海底已经不知有多少年了。那么,就算石质‮硬坚‬,不受到海⽔的侵蚀,就算它所在的位置深,不适宜各种海草附着生长,在深海中,还是有不少生物,是附在石块上生活的,像藤壶,像凿⽳蛤,许许多多海洋生物,都会使石块的表面变成耝糙,或者附生在上面。一块大石可以长时期在海底维持如此平滑,那是不可思议的事。

  而且,更奇怪的是,那枚在大石上移动的翁戎螺,一到了那平滑的一面,竟然滑跌了下来!

  原振侠虽然不是海洋生物专家,但是生物学上的普通常识,也相当丰富。凡是腹⾜纲的贝类生物,都有強大的“腹⾜”那也是这类海螺可供⾁食的部分。海螺的腹⾜,都有相当強劲的附着力,可以在任何平滑的表面上,藉附着力而移动。有几类,例如鲍鱼,当它強有力的腹⾜,附在岩石上的时候,甚至气力再大的人,也无法将之取下来。

  可是,那枚翁戎螺,竟然在爬行之中,滑跌了下来!

  原振侠本来就是一个想象力十分丰富的人,他立时想到,那块大石上,是不是有着什么神秘的力量,使海螺无法在上面爬行?使它可以保持平滑,甚至使潜⽔者丧失生命?

  原振侠想到了这些,但是他立时感觉,这种想法倒和洪致生的想法差不多了,这使他自己觉得好笑,所以也放弃了这种想法。

  他立时又想到,许多⾼举双手跳动着的人形,上面是一个星形的图记,这究竟代表了什么呢?想了半晌,自然一点结论也没有。他感到,洪致生关于阿特兰大海底古城的设想,未免太夸张了些,但这块有着浅刻的大石,确然是值得打捞上来研究一下的。就算不是整座古城,只是古城建筑物中的一部分,那也有着非同小可的意义了。

  想了半晌,原振侠伸了一个懒,自己觉得好笑,心想,我去做一个探险家,是不是比作为一个医生更好呢?

  在接下来的⽇子中,大约是一个月左右,原振侠没有洪致生的信息。在这期间,原振侠曾有机会,遇到过几个对探险、考古有‮趣兴‬的人,他把石头上的浅刻图形,简单地描绘出来,不作任何说明,只是向人家请教:“这种图形,代表什么意思?”

  只有一个人有比较合理的回答,那是一个对人类宗教史,有极其深刻研究的学者。他的回答是:“看起来,这个五角星形的图形,象征着什么。下面那群人,用一种舞蹈的形式,在表示对它的崇敬。”

  原振侠进一步问:“五角星形,象征什么呢?”

  学者答道:“很难说,可能是一种信仰,也可能是一种力量。很多宗教有星形图形的象征,许多琊教中著名的魔王、魔力和魔法的来源,也用五角星形来代表,认为那是魔法力量的来源。这相当复杂,你有‮趣兴‬,我可以借一批书给你看。”

  原振侠十分感这位学者的好意,可是他想起,小宝图书馆中有不少这样的书籍,自己尽可以去找,所以他忙道:“不必了,谢谢你!”

  那学者又对原振侠描绘出来的图形,看了一下,问:“你是在什么地方,看到这样的图形的?”

  由于洪致生曾经千叮万嘱,不要讲给任何人听,所以原振侠只是含糊其词,应付了过去。

  那学者的解释,虽然说得还合情理,但是也没有什么多大的用处。原振侠这时,反倒希望和洪致生联络一下,可是他打了几个电话到洪致生住所去,却一直没有人接听。

  在几个晚上,他没有什么事,也曾到小宝图书馆去了几次,可是也没有什么多大的收获。

  一个月之后,‮夜午‬时分,突然门铃声大作。原振侠从上跳起来,心中十分恼怒,这样按门铃是十分不礼貌的。他用力打开门,已经准备了一连串,不论来者是谁,都加以指责的话。

  可是,门一打开,当他看到站在门外的是洪致生,而洪致生的神情,又是如此之憔悴时,他把准备好的指责,全都缩了回去。

  洪致生不但样子憔悴,而且神情失魂落魄。门一打开,他和原振侠打了一个照面,咧嘴笑了一下,可是那一下笑,真比哭还要难看。

  原振侠吃了一惊,伸手把他拉了进来:“怎么啦?”

  洪致生自己先径自拿起了一瓶酒,打开瓶塞,咕嘟喝了一大口,才道:“那声音,还是那声音!”

  原振侠怔怔地望着他,职业的本能,倒真的化成了一种声音:“眼前这个人有病,非但有病,而且还病得十分严重!”

  他作了一个手势,洪致生整个人,简直是重重摔倒在沙发上的。

  他用力挥着手:“那声音,那声音!”

  原振侠自然知道,他所讲的“那声音”是什么意思。他皱着眉:“消失了?你再也听不到那么美妙动人的声音,所以失恋了?”

  洪致生双手捧着头,半晌不出声,才道:“不是!”原振侠有点恼怒:“你自己照照镜子,看你变成了什么样子?我以为你早已组织好了潜⽔队,出发到大西洋探险去了!”

  洪致生伸手,在自己脸上用力‮摸抚‬了一下:“我十分矛盾,要是我开始了探索行动,她会因为我不听劝告,而不再理我。”

  原振侠闷哼了一声,抬头向上看了一眼。他想起那精神病专家说过“没有什么害处”当时自己也同意了,如今看来害处大得很,任何事一⼊了魔,都是有害处的。

  洪致生又道:“可是我又不能放弃,一放弃,劝说成功,我也同样再听不到她的声音了!”

  原振侠感到十分不耐烦,他像是和一个疯子在讲话一样:“这种话,你以前早就说了!”

  洪致生苦笑了一下:“最近几天,情形又有不同!”

  原振侠没有再问他什么,只是让他自己说下去。洪致生叹了几声:“在半睡眠状态中,本来我一听到她的声音,就拚命想看到声音的来源。前几天,我忽然灵机一动,心想,何不与她对答呢?”

  原振侠骇然,这时,他虽然不是这方面的专业医生,他也可以肯定,真是有问题了。

  洪致生说到这里,兴致⾼了起来:“我先问:你究竟是谁?她居然立即回答:我是你的守护神,不想你去涉险,所以一直在劝你!”

  他讲到这里,现出了陶醉之极的神情来:“这几句话的声音,真是好听极了,听上一千遍一万遍,都不会厌!”

  原振侠一听得他这样讲,心中陡然一动,忙道:“等一等!”

  洪致生睁大了眼睛望着他,原振侠继续道:“你既然对这个声音那么⼊,希望一再听到,难道你没有考虑过,用录音机把它录下来?”

  洪致生叫了起来:“怎么没有?”

  原振侠道:“好,放出来,让我也听听,那声音究竟有多么动听!”

  洪致生叹了一声:“录不到,那声音只有我一个人可以听到。”

  原振侠提⾼了声音:“那是你的幻觉,幻觉已经令你的精神状态受了损害。直接地说一句,你有精神病,明天一早,我就替你安排治疗!”

  洪致生的反应相当平静:“我对你太失望了,一定是有某种力量,使我的听觉神经起了作用,我才会听到声音,你连这一点都不明⽩?”

  原振侠没好气:“我是不明⽩,我更不明⽩你来找我,究竟在⼲什么?”

  洪致生又喝了一口酒:“有一件事,希望你替我做一做,事情不是很难。”

  原振侠闷哼一声:“叫我去找你的那位‘守护神’?我可没有这个本领。”

  洪致生笑了一下,这时,他的神情看来十分正常:“不是,我想请你代我去借一艘船。”

  原振侠再也想不到,他会提出一个这样的要求来,一时之间,倒不知如何反应才好。过了一会,他才道:“你自己有一个大轮船公司,还要我出面,再代你去借一艘船?”

  洪致生有点无可奈何:“正因为我自己有一个轮船公司,所以才要你出面。”

  原振侠十分不解地望着洪致生,洪致生解释着:“我要借的那艘船,属于林氏船务公司。”

  原振侠立时明⽩了:“啊!同行如敌国,林氏船务,和你们是敌对的!”

  洪致生抿着嘴,来回走了几步:“你知道,商务上的事我是一窍不通的,但是我却也知道,自从二十五年之前,林老头子突然神秘地失踪之后,林氏船务公司在种种打击之下,几乎倒闭。”

  原振侠笑了一下:“所谓种种打击,其实主要是你们公司的打击。”

  洪致生不置可否:“我听我叔叔说,林氏船务能够支持着不倒闭,简直是商场上的奇迹,在最不行的时候,整个船公司,只剩三条只能拆成废铁的破船。可是五年之前,失踪的林老头的女儿,出来主持公司业务,公司却得到了意想不到的发展。发展之快,可以说是举世瞩目,又是一个奇迹!”

  原振侠对于商场上的事,也不是很悉,但是林氏船务公司从破产边缘,到如今几乎是亚洲最大,拥有船舶吨位最多的大航运公司,由于只不过是在短短五年之间的事,被许多杂志当着传奇的故事来报导,原振侠自然也多少知道一些经过。

  传奇报导的焦点,是集中在一个女郞⾝上,原振侠看过一篇相当详尽的报导,题目是〈东方的女霍华休斯〉。霍华休斯是‮国美‬著名的富豪,中年之后,本没有人见过他。他过着极其隐密式的生活,而通过各种方式,指挥业务,增加财富,是一个充満了传奇的神秘人物。而被称为“东方女霍华休斯”的那位女郞,就是五年前,出任林氏船务公司总裁的林雅儿。

  由于林雅儿这个人,在这个故事中十分重要,所以必须比较详细地介绍她。

  林雅儿是独生女,她的⽗亲林永兴,是林氏船务航运公司的创办人。林氏公司在林永兴的主持下,一直执航运界之牛耳,把其它中小型的航运公司,庒得不过气来,俨然是亚洲富豪,不可一世。

  林永兴对于海洋的‮趣兴‬,几乎是无穷无尽的,不但他经营的业务是航运,他最大的业余嗜好也是驾驶游艇出海,而且喜独自驾驶他那艘,在当时被公认为世界上设备最先进、最完善、最豪华的四艘游艇之一的“永兴号”出海。

  “永兴号”当时的设备之佳,可以令得林永兴驾着它,轻而易举地环游世界。

  林永兴只有一个女儿,女儿出世时,他的子难产致死,一直到他神秘失踪那年,他没有再娶。他神秘失踪那年,女儿林雅儿只有三岁,那是距今二十五年前的事。所以,林雅儿今年的年纪是二十八岁,正是一个女最美丽成的年纪。而林雅儿接掌濒临破产的船公司之际,她只有二十三岁。

  一个二十三岁的年轻女郞,连她是在什么地方受教育的,甚么环境下长大的,甚至是什么样子,都没有人知道。但是她一开始主持公司业务,公司就奇迹一样地复活了,非但复活了,而且生气。短短五年时间,就几乎已回复了林永兴时代的规模,这不是不可思议的奇迹吗?

  关于航运公司的业务,是如何迅速发展起来的,自然有线索可供追寻,但是看起来未免枯燥,所以只是约略说一说就算。

  有趣的是林雅儿这个人,上面提及她的时候,曾说她“不知是在什么地方受教育的,不知是在什么环境下长大的,甚至是甚么样子,都没有人知道”这不是太怪异一点了么?可以说,世界上没有一个人可能是这样子的!

  可是,偏偏林雅儿就是这样子的。

  这种情形,实在是不可能的…一定还会有人这样坚持。但实实在在,林雅儿的确是这样子的,真有必要详细说明一下。

  林雅儿出世的当⽇,就是她⺟亲去世之时。

  当然,是有人见过林雅儿的…接生的医生、护士等等。但那时,林雅儿只不过才出世,是一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婴儿,和每天降临人世的许多其它婴儿,并无不同。

  她的⽗亲…有人甚至怀疑,连他的⽗亲,也可能没有见过她!

  ⽗亲怎么可能会没有见过女儿呢?要注意一个十分特殊的情形…林雅儿的⺟亲,因难产而死。林永兴几乎在接到了女儿诞生消息的同时,就接到了子丧生的消息。

  由于近五年来,林雅儿奇迹似的商务能力,和她如此神秘的生活方式,她成了许多记者的追索目标,研究她何以会如此神秘的“內幕文章”大受,所以,一些陈年旧事,也被发掘了出来。

  英国有两个专门发掘“內幕新闻”的记者,就花了许多时间,访问了许多人,把林雅儿出世之后几天间的事情,探访明⽩,写过一篇报导。据那篇报导中所写,当时的情形是这样的:

  当林永兴赶到医院的时候…他商务繁忙,未能在医院中陪子…医生上去,先告诉他噩耗:子死了,然后再告诉他:女儿诞生,平安无事。

  当时,林永兴这个富豪,只是呆立着。

  那两个记者访问的,正是当时把两个消息,一起告诉林永兴的那个医生。

  这位著名的妇产科医生,当记者访问他的时候,已经退休了,可是精神还十分好,记忆力也没有衰退,记得二十多年前发生的事的每一个细节。

  “林先生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站立着。”那个医生说:“我怕他受不起打击,想安慰他几句,可是他本听不进去,脸⾊苍⽩得惊人,汗珠自他整个脸上沁出来,样子骇人之极。

  “我连忙吩咐⾝边的护士,准备如果林先生精神上支持不住的话,就给他准备病房,好让他静养。

  “他这样子,大约有一分钟左右。突然,他全⾝都几乎菗搐了起来,面上的肌⾁,菗搐得尤其可怕,双眼之中,出难以形容的光芒来…我只能说,那是愤怒和恐惧织的光芒。

  “由于我是面对着他的,所以自然而然,我认为他发怒的对象是我,而他也确然有理由向我大发雷霆的。因为林夫人在产前多次检查,一点也没有不正常,虽然是头胎,可是据我多年妇产科医生的经验,一定是顺产。谁知道胎儿忽然移位,变成了情况最恶劣的难产。这种情形,在医例之中十分罕见,而且原因不明,向外行人,尤其是当事人解释起来,更是困难。一般都会被当事人认作是医生的疏忽,而加以责难,所以,我以为林先生是在对我发怒。

  “可是,接下来的变化,却又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那两个內幕记者特别说明,当老医生说到这里的时候,讶异的神情仍然十分強烈,可知当时发生的意外事件,给他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

  老医生继续叙述那当时的情形:“看到林先生的神情这样可怕,我已经准备他向我发作了。可是,突然之间,他一个急速转⾝…我记得再清楚也没有,由于他満头満脸全是汗珠,所以当他急速转⾝的时候,那些汗珠一起飞溅开来,我⾝上、脸上,都沾到了不少。

  “当他转过⾝去之后,他陡然双手一齐伸出,扼住了在他⾝后一个人的脖子。

  “那个人可能是一直在他⾝后,跟着他进来的,也可能是这时才来的,谁也没有注意他的存在。出了事,林永兴又是大人物,自然人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的⾝上。直到这时,林先生忽然有了这样反常的行动,我才注意到这个人。

  “林永兴双手扼住了那人的脖子,扼得如此用力,我几乎听到了那人喉管被捏碎的声音。在一旁的几个护士一起尖叫起来,我也吓呆了,不知如何才好,眼看这个人就快要被林永兴扼死了!

  “我算是最早定过神来的一个人,我一面大声叫着,一面伸手,去扳他扼住了那人脖子的双手。我以为一定要非常用力,才能把他的双手扳开来,谁知道,我的手才一碰到了他的手,他的手指就松了开来。

  “这时候,林永兴和那个人之间的神情,我记得再清楚也没有。

  “林永兴的双手虽然已松开了,可是仍然离那人的脖子很近,而且,他双手的‮势姿‬,也是一望而知,随时可以再一次扼向那人脖子的。他紧紧地盯着那个人,双眼之中,噴着难以形容的怒火,像是依他的心意,他真的要把那人扼死一样。而那个人呢,却表现得十分镇定,不,简直可以说是出奇地冷静。他的颈际,由于刚才曾被林永兴紧握着,现出了红红的指印,但是他甚至于不用手指去一下。他只是冷冷地盯着林永兴,和林永兴对望着。

  “周围的人都不知怎么才好,林永兴又是大人物,也没有人知道,那个被他所扼的人的⾝分。林永兴不再行凶,大家也都不出声,在那一-间,一切都像是静止了一样,然后是林永兴陡然叫了起来!

  “他的呼叫声,听来如同狼嗥一样,刺耳之极!

  “一直到现在,事隔那么多年,林永兴的吼叫声,我还是不能忘记。在这以前,或是在这以后,我从来也未曾听到过一个人,会发出那么可怕的吼叫声。真正只应该是野兽,才会有这种声音发出来!

  “他一面吼叫,一面问了一句话…不错,话一定是责问那个被他扼过脖子的那个人的,而且问的那句话,虽然他的声调变得厉害,听来简直像是在⼲号,充満了悲愤,但我还是可以听得很清楚,他问的那句话是:‘一定要这样?’

  “不!我不知道他问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一直不知道是甚么意思。

  “他冲着那人,问了这样一句话之后,那人立时冷冷地回答:‘这是早就讲好了的!’

  “不,我也不知道那人这样回答,是什么意思,一直不知道。那人在这样回答了之后,林永兴整个人,像是怈了气的⽪球一样,双手垂下,人也站立不稳,一下子倒了下来。我正好在他的⾝后,立时把他扶住。当我的双手伸⼊他的腋下,把他⾝子架好,使他不致跌倒时,我发现他腋下透了,全是汗。而那时,他的脸⾊也灰败之极,⾝子在发着抖。我向⾝边的护士说了一种镇静剂的名字,叫她快点去取,可是等到护士取来了针药时,林永兴却已大体恢复了正常。

  “他可以自己站着,奇怪的是,刚才,他还在极度的愤怒之中,几乎想把那人活活扼死,可是这时,他却和那人一起,走到走廊的一角。有人想跟上去,都被他大声喝退,我就是被他大声喝退的几个人之中的一个。

  “他和那个人,走到角落之后,只看到他们在急速地讲着话,可是声音很低,本没有人听得到他们两人在讲些什么。

  “他们大约讲了三、四分钟左右,林永兴双手抱住了头,又呆立了片刻。在那一段时间中,那人始终只是冷冷地盯住他。

  “当时,我就在想,这个人是他的什么人?这个人和林永兴是什么关系?

  “林永兴终于放下了双手,这时,他看来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他向我走来,什么话也没有说,在我面前站了一站,只说了一句话:‘会有人来安排一切的!’不等我对他讲话,他掉转⾝就走了,这次我注意到,那个人像影子一样,跟在他的⾝后走了。

  “接下来又怎样?接下来没有怎么样,正像他所说,自有人来安排。林夫人的丧事相当风光,富豪之家,办起什么事来都方便得很。

  “哦,那个女婴,是的,那个女婴比较特殊。出生第二天,就有人把她抱走了,当然是林家的人,有林永兴亲笔签名的文件,医院没有理由留住不让婴儿离去的。

  “什么?女婴离开医院之后到什么地方去了?”老医生摇着头:“记者先生,这个问题我可无法回答,医院中出生的孩子,每天都有好几十个,他们离开了医院之后,又到什么地方去了,医院是绝对无法知道的。什么?林永兴先生的女儿,现在已成了女船王?那我也不清楚,我只记得当时的情形十分特别而已。”

  那两个內幕记者所写的那篇报导,题目是〈神秘的⽗亲和神秘的女儿〉,再加上一个小副题:“另外再加一个神秘的人物”

  访问那位老医生的最后一个问题是:“请问,林‮姐小‬,就是你接生的那个女婴,是什么样子的,你是不是还有印象?”

  老医生笑了起来:“年轻人,所有的婴儿,看起来几乎全是一样的!”

  真的,所有婴儿,看起来全是差不多的,红红皱皱的⽪肤,紧闭着眼睛,没有多大的分别。就算有分别,也无法据一个婴儿的面貌,推测到长大之后的面貌来。

  那两个记者的工作相当认真,他们又找到了当时,二十多年前初生婴儿房的主任护士。主任护士的记忆不是很好,对着好奇的记者茫然道:“不记得了,不记得是什么样的人把婴儿抱走的了!”

  于是,在这两位记者的笔下,就出现了“神秘的女儿”这样的名称。因为无论他们如何深⼊调查,都无法知道这个离开了医院的婴儿,到什么地方去了。

  一个婴儿,若是失踪的话,尤其是林永兴这样显赫富豪的女儿,应该是会引起轰动的。但是林永兴一点也不追究,旁人自然也不好说什么,只有林夫人的娘家,几个长辈问过几次。记者也找到了林夫人的一个表舅⽗,这个亲戚述及了当时的情形:

  “阿英(林夫人的名字)难产死了,自然大家都很难过,丧礼举行得十分风光。在丧礼上,没有看到婴孩,永兴说,孩子太小了,不适宜带出来。

  “丧礼举行完毕,我们几个亲戚商量着,要看看孩子,派我去说。永兴一听我提起,就一板脸,说:‘孩子就是孩子,有甚么好看的!’虽然他说得不近情理,可是…可是!”这个亲戚的神情有点忸怩:“我们都…要靠永兴在工作、生活上资助,所以也都有点怕他,我就不敢再说什么了。

  “又过了一个时期,我再问起孩子,永兴说,已送到外国去叫人抚养了。从此之后,就没有再见过她,是的,应该说,我们亲戚之中,没有人见过这个孩子的。三年后,永兴胡里胡涂失了踪,我们亲戚才又想起孩子来,一打听,才叫玄,本没有人知道孩子在什么地方。永兴本未曾对任何人说起过,孩子送到哪一个外国去了,只知道是他的一个跟班送走的。那跟班我倒见过两次,森森的,一句话也不肯多说,一点也不讨人喜,不知道为什么永兴喜他,一刻也离不开他似的。

  “是的,永兴本⾝什么亲戚也没有,不是很清楚,好象他是从一个什么教会主办的‮儿孤‬院出来的。孩子只有⺟系方面的亲戚,没有⽗系的亲戚。”

  由于调查访问,是在林雅儿主持林氏船务公司业务,重现昔⽇风光之后进行的,当然也有以下的谈话。发表意见的,仍然是那位林夫人的表舅:

  “当然听说了,听说名字是林雅儿?开始我们也不知道,永兴一失踪,船务公司失了主持,一年不如一年。十七、八年下来,简直是山穷⽔尽,只剩下一堆废铜烂铁了,只有几个老职员,在苦苦支撑着。忽然听说永兴的女儿出来办事了,又听说,不到三年,已经又和当年差不多了。我们一些亲戚商量着,要去见见永兴的女儿,说起来,大家都是自己人,又是公推我去的。

  “哼,我一去,见到的全是不相⼲的人,回答的话全是一样的:‘林总裁一向不见人!’我摆出我的⾝分来…我是她的表舅公,结果,也没有人买帐,一样不见。后来,才听说她本甚么人都不见,本没有人见过她。这是怎么一回事?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人?”

  天底下,本来是不容易有林雅儿这种人的,可是,偏偏就是有。那两个记者和世界著名的七家私家‮探侦‬社协议,一定要设法,拍摄到一张林雅儿的照片。可是半年之后,四家‮探侦‬社承认失败,放弃了,一年之后另外三家也承认失败,也放弃了。林雅儿不是一个隐士,她主持着一间庞大的航运公司,怎么可能全然不露面呢?

  作为一间庞大的航运公司的总裁,实在很难不在人前露面的。但是,很难,并不代表不可以。

  林雅儿就做到了这一点。

  从她接事的第一⽇起(她是如何接事的,下面自然会再加详述),公司的职员,就只听到过她的声音。开始听到她声音的,是几个二十多年来苦苦支撑着,苟延残的老职工。一直到现在,发展到了超过一千名员工,仍没有人见过她。

  和林氏航运有业务来往的人,也没有人见过她,不论地位多⾼…油运业全盛时期,谁看到阿拉伯的什么王子不低头哈,但是林总裁说不见就不见。

  现代科学,可以使世界许多处不同地方的人,通过电话系统的作,如同面对面地开会,自然也可以使人不必露面,就可以进行一切工作。

  业务上有关系的人,未曾见过这个林总裁,想起来还可以理解。但是和她生活上有联系的人呢?难道也见不到她?答案是:也见不到她。

  她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可以不和任何人接触。她住在一幢六十二层⾼的大楼的顶楼,大厦自五十二层开始起,就是重重的保安设备…几乎连滤过病毒都过不去,这是一位保安设备专家讲的话。

  她难道从来不离开住所吗?当然不,她会到公司去,到她的办公室去。但是她的车子,在两处都有专用电梯直达楼上,她不用自己驾车,而车子的后座和司机位之间,有厚厚的窗帘。她的司机是一位女,即使是这个女司机,也未曾见过她。这位神秘的女总裁,用种种方法保护自己,不让人家看到她。

  不过,那两个內幕记者,还是十分有办法的。从她每天所需要的食物上,可以推测到她十分注重营养,而且食量不大,显然是为了维持体态的美丽。

  內幕记者甚至据她⾐着的尺码,可以精确地推测到这个神秘人物的体型…体⾼五-八-,‮围三‬是三十四、二十三、三十四,那是一个标准美女的体型。

  对于林雅儿,所知就是那么多。哦,还有一点,即使是通过科学仪器听到的她的声音,专家的意见是,也是经过变音装置故意扭曲了的,不是她原来的声音。至于她原来的声音是怎样的,也没有人知道。

  再回过头来,看看林永兴的失踪经过,也可以说是神秘之极。

  林永兴这个富豪,喜独自驾驶游艇出海。每年至少有一个月或更久的时间,本没有人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只知道他在海上,在他的豪华游艇上。在他驾船遨游之际,倒也不是全无音讯的,他会利用船上完善的无线电通讯,和他的下属联络,时间不一定。

  那一次,林永兴是从‮国美‬迈阿密出发的。一离了港口之后,海岸巡逻队和至少有二十艘以上的游艇,目击他的“永兴号”向西北方向驶去,也就是说,是向着百慕达方面驶去的。谁也不知道他目的地何在,只知道他驶出的方向。

  自此之后,一直到“永兴号”再被发现“永兴号”究竟曾到过什么地方,完全没有人知道。

  那一次“永兴号”在离开港口之后的第五天,船公司的⾼层人员,已经觉得有点不对劲。因为在这五天之中,他们未曾接到林老板的任何电话。

  等到第十天头上,还未曾有林永兴的消息…这是十分反常的现象,船公司的⾼级职员开始焦急。而到了十五天头上,他们‮出派‬了三个代表,来到迈阿密,请求当地海岸巡逻队,协助寻找“永兴号”可是却遭到了礼貌的拒绝。

  拒绝的理由十分简单,以“永兴号”的能、速度而论,已经过去了十五天,船可能已驶到任何地方去了,总不会再在迈阿密海岸巡逻队管辖的⽔域之內了。

  几个⾼级职员无法可施,只好自己雇了直升机,在附近几百-的⽔域上空,搜寻“永兴号”的下落。但又过去了十天,一点结果也没有。

  而就在那几个⾼级职员,回到了总公司之后不几天“永兴号”被发现了。发现“永兴号”的是一艘商船,地点是在距离迈阿密五百-的大西洋中,船上没有人,船上的设备一切完好,只是船上没有人。

  林永兴就这样神秘失踪了!

  这样一个大人物失踪,自然会展开极隆重的搜寻,搜寻继续了三个月,甚至在发现“永兴号”的地点,做了深⽔潜⽔的搜寻…这实在是很滑稽的事,有点像‮国中‬的一则寓言“刻舟求剑”

  因为“永兴号”在被发现时,随着海流在海面上漂着,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漂来的。而林永兴显然是在上船的第一天就失踪…证据在以后的调查中,轻而易举地被发现。

  在搜寻没有结果之后,自然就是详细的调查。

  “永兴号”被拖回了迈阿密,调查小组由各国专家组成。专家之中,包括各方面的专才,有两个专才,是调查失踪者的权威。

  在调查报告中,他们提出了十几项人会莫名其妙失踪的理由。总括来说,可以分为自动的或被动的两大类。自动的,是失踪者厌倦了原有的生活,‮望渴‬自己变成另一个人,改名换姓,甚至连容貌也改变,彻底变成另一个人,开始新的生活。

  专家排除了林永兴自动失踪的可能,因为林永兴事业如⽇中天,⾝体健康情况又好。一生之中,唯一的不幸是他的童年,唯一的打击,是三年之前子因难产而死。但这种打击,绝不⾜以使一个充満了事业雄心的人,放弃他的固有生活。

  那么,林永兴的失踪,自然是被动失踪了。被动失踪,又可以据失踪的环境,分为许多种,例如森林失踪、沙漠失踪、海洋失踪…等等。林永兴的失踪,当然归⼊海洋失踪这一类。

  而在海洋上的被动失踪,原因也多得数不清,例如说:

  遇上了海盗。(这一条被否定了,因为船上没有丝毫打斗劫掠的痕迹,所有贵重物品俱在。)

  遇上了风浪。(这一条也被否定了,船被发现时,十分完整,丝毫不像受过风浪的袭击。而且,过去一个月的气象纪录,都是风平浪静。)

  船的机件…没有故障;食物饮⽔…丰富无比;突然的急疾病…没有任何迹象;途的心慌意…船上的一切仪器作正常…

  所有的失踪原因都被想遍了,包括了林永兴正在甲板上,忽然有一只大乌贼游近,用长大而生満了昅盘的触须,将他卷进了海中等等。

  这已是属于另一类失踪范围內的事了。

  这一种失踪是“神秘失踪”人会在突然原因不明的情形之下消失无踪,可以作任何解释,包括被发出绿光的外星人掳走了之类,悉听尊便。

  于是,失踪专家指出,失踪地点,是在所谓“神秘的百慕达三角区”之中。这个三角区中的大西洋海域,一向被称为“魔鬼海域”有过许多宗莫名其妙的失踪事件,包括‮机飞‬、轮船,是人人都知道的一个神秘地区。

  林永兴的失踪,也可以归⼊是这许多神秘失踪事件中的一宗,没有原因。或者说,有原因但找不出来。

  失踪调查报告,自然以失踪专家的意见为主,但是也有其它专家的意见。一位轮机专家,就不同意那个说法。

  这位机械专家,一直是‮国美‬方面保养“永兴号”的负责人。“永兴号”在出海前,他监督着注満了燃料,等船被拖回来之后,无论从燃料的剩余方面,或是仪表上的指示“永兴号”只不过行驶了五十七。这个距离,甚至还不⾜以从迈阿密驶到大巴哈马岛,本未曾进⼊所谓百慕达三角区的魔鬼海域。

  另一个‮探侦‬人员,则据“永兴号”上的一切,证明林永兴的失踪,是出海当天就发生的事…⽇历留在这一天,没有撕下去,消耗的食物饮料极少,不会超过一个人一天的需要量等等,都是十分确凿的证据。

  但不管调查报告如何众说纷纭,一种专家有一种专家的意见,有一点倒是全体同意的,那就是他们找不出林永兴失踪的确切原因来。

  林永兴一直没有出现,林氏船务公司失了重心,业务⽇渐不前。别的船务公司乘机落井下石,终于使林氏公司几乎等于破产了。直到林雅儿,这个一直没有人知道她在什么地方的人,突然冒了出来。

  一般来说,一个人失踪七年之后,就在法律上被宣布死亡了,林永兴自然也不例外。

  公司的几个老职员、林永兴子的亲戚都打听过,在林永兴失踪前三年,曾在律师事务所立下了一份遗嘱。所以,当林永兴失踪満七年之后,在那个律师事务所,有一次聚会,希望知道林永兴有什么遗嘱,对公司的业务大权,究竟有什么安排,也想知道他是不是还有别的财产等等。

  而结果,与会者都大失所望。律师取出了一封林永兴亲笔的函件:

  “我在今天预立遗嘱,但遗嘱必须在二十三年之后才能开启,并且由律师全权处理,任何第三者不得⼲涉。林永兴”

  这封函件的⽇期,也就是林永兴预立遗嘱的⽇子,是他女儿诞生的那天,也就是他子逝世的那一天。

  两个內幕记者,也曾去拜访过那位律师。那位律师述及二十多年前,林永兴到他事务所来的情形。

  “下午三时左右,我接到林先生的电话,告诉我他有重要的事要见我,办完手头的事就来,叫我一定要等他。结果,等到晚上八时多他才来。

  “那天晚上,本来我还有几个相当重要的约会,但当然比不上和林先生的约会重要,他的船公司是我们的最大主顾。

  “八点多,他进来了,神⾊十分慌张,而且频频回头看,好像是怕什么人跟踪一样。他只是一个人来,也很出乎我的意料,因为通常他来的时候,总带着一大堆处理各种业务的秘书来。

  “什么?一个跟班,样子很森的?不,我从来也没有注意到过这样的一个人。

  “他进来之后,就把我办公室的门关上。其实这时,事务所中的职员早已离开了,我和他讲话,不会有别人听到,可是他还是那么小心。可见他将要和我说的事,是十分机密的。

  “他还没有坐下来,就取出了一只文件袋来,是密封了的,对我说:‘这是我自己写的遗嘱,请你替我保管,替我执行。’预立遗嘱,是一种十分普通的情形,我接了过来,一看到是密封的,就道:‘遗嘱上要有律师作见证签名,你封好了,我怎么签名?’

  “当时,他现出相当为难的神⾊来,道:‘你就签在信封上吧。’我一想,那自然是他绝不愿意有人知道遗嘱的內容之故,那也可以的。所以,我立即就在信封的封口上签了字,并且当着他的面,把遗嘱放进了专放绝对秘密文件的‮险保‬箱之中。他才吁了一口气,坐了下来,取出了手帕抹着汗。

  “他抹了一下汗之后,又取出了一封信来。那封信的內容,我当时就看了,觉得很奇怪,问他为什么是二十三年,他没有回答。

  “我又道:‘林先生,你今年不过四十出头,二十三年之后,也不过六十多岁。到时百分之九十你还在世,自然也不必我执行遗嘱了。’

  “他听了之后,一副心神恍惚的样子,并没有回答我的话。等我又说了一遍,他才道:‘再说吧!’就在这时候,电话铃响了起来。

  “我拿起电话来,是一个男人找林永兴的,我就把电话递给他。他的手有点发抖,神情也极怪,像是又害怕又无可奈何,我问了他一句:‘你没事吧?’他没有回答,事实上他接过了电话之后也没有说话,只是听着。这时办公室中十分静,连在一旁的我,也听到了打电话来的人所说的话,那个不知是什么人只说了一句:‘一切是你自己答应的,别想玩什么花样!’

  “我听得很清楚,当时心中就十分奇怪,是谁讲话那么没有礼貌,敢对一个亚洲富豪讲这样的话?而林永兴这时,也像是手中所握着的不是电话,是一块烧红了的铁一样,一下子就把电话摔到了桌上。我拿起电话放好,向他望去,他连连摆手,表示没有什么,我自然不便再问,他就走了。

  “以后,我又和他见过好多次,他一切都十分正常,而且绝口不提遗嘱的事。后来,他神秘失踪了。

  “在他失踪之后七年,一些和他有关系的人,到我的事务所来,要求看他的遗嘱。我就把那封信取出来,把他们打发走了。

  “是的,⽇子过得真快,二十三年,在当时想来,那是一个多么悠长的岁月,可是一下子就过去了。事务所早已有计算机资料储存设备,每一天要处理的事,计算机会自动提醒,林永兴的遗嘱,若不是计算机自动提醒,我早已忘了。一提醒,我想起真是已过了二十三年了,就取出了文件,打开密封的文件袋,取出了他的遗嘱来。遗嘱十分简单,执行起来,也没有什么困难。

  “哦,你们问遗嘱的內容?嗯…这…照常理说,我是不应该怈漏的,不过,遗嘱早已向船公司的那几个老职员传达过,也不是什么秘密了。你们真想知道,我也可以告诉你们。

  “遗嘱真正的內容,其实只有一句话:‘我全部财产,归我女儿林雅儿所有,请向一切有关人等宣示。’我就把一切有关人员找了来,宣布了遗嘱內容。听了遗嘱的人,神情都十分怪异,我也觉得怪异。因为最主要的一个人物,他的女儿林雅儿非但不在场,而且自她出生之后,本没有人见过她,也不知道她如今在什么地方,甚至名字也是第一次公开。我当了一辈子律师,宣读过无数遗嘱,但没有一次比这次更怪的了。

  “自然,我宣读的,只是遗嘱中可以公开的一部分。另有一部分,是不能公开的。

  “既然不能公开,当然也不能告诉你们,对不起。你们当记者的,真喜究柢,好吧,那另一部分,是告诉我林雅儿来的时候的联络暗号。那暗号相当复杂,绝无假冒的可能。

  “当天下午,我在离开办公室前,就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中是一个相当怪的声音…经过变音程序,说出了那个联络暗号,说她就是林雅儿。我是执行任务的人,自然不能不接受她的继承人⾝分。

  “是的,我一直未曾见过这个林雅儿。当天,我就提出要和她会面,可是她却拒绝了,拒绝的理由是不想见人。但是她却要求我做不少事,首先,要我通知那几个把船公司支撑着,但现在再也撑不下去的老职员,她从第二天起,就接管船公司的业务。这不成问题,这样一个烂摊子,谁还稀罕?

  “不过听说,到现在不过三年工夫,船公司业务,大有可观了。真怪,可能是林永兴当年,另有一笔财产在,林雅儿运用了那笔财产,有钱,自然便易于开拓业务。

  “她一直有电话给我,尤其是开始,托我代找房子,要一幢大厦的顶上十层等等。后来,可能有公司职员可供她差遣了,所以就少找我了。

  “真的?那简直有点不可思议,完全没有人见过她?只是据她的⾐着,来推测她的体型?她用三十四号罩?哈哈,你们探听得真清楚!说起来,她正当妙龄,又有着那么美妙的⾝材,为什么躲起来不见人?可能是脸部有什么缺陷吧!”

  那两个內幕记者,和其它企图揭开林雅儿神秘面貌的人,所能做的工作也仅此而已,再努力,也发掘不出什么新的材料来了。连女司机都是停好车离去,等主人进了车,再奉召唤去驾车的,还有什么人可以看到她呢?自然,有人收买女司机、仆人,但所得到的最⾼‮报情‬,无非是三十四号罩而已。

  叙述故事者忽然把情节岔了开去,岔到了那一双“神秘的⽗亲和秘神的女儿”⾝上,是由于洪致生一对原振侠提及了林氏的船务公司,原振侠就想起了种种传奇的记载之故。

  原振侠其实也想了没有多久,而且,有点细节,他在看的时候,由于事不关己,也不是记得很清楚。

  当下,他仍是愕然地望着洪致生:“如果你们船公司和船公司之间,有什么业务上的来往,怎么轮,也轮不到我去办涉!”

  洪致生忙道:“你弄错了,我去寻找海底古城,需要一艘设备十分完善的船。这种合乎需要的船,世上并不多,就算有钱立刻去造,也不是一年半载之间能造好的…”

  他说到这里,原振侠已经明⽩了:“林氏船务公司恰好有一艘?”

  洪致生点头:“不是属于船公司的,属于林雅儿‮人私‬名下,船名就叫‘雅儿号’。那艘船,我看过它的建造资料,真是怪极了!”

  原振侠摊了摊手:“船就是船,有什么怪的?”

  洪致生‮头摇‬:“一般的游艇,需要装有海底声纳探测设备么?那简直是一艘深海探测船,而且其它设备,也应有尽有!”

  原振侠哈哈大笑了起来:“说不定她和你一样,是一个海底寻宝,你还是自己亲自出马吧,你们看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洪致生有点恼怒“呸”地一声:“你不去就算了,讲这种话⼲什么,我,我…我心中的异…”

  他突然转了话头,神情严肃,十分坚决地道:“我心中的异,就是自称是我的‘守护神’的那位!”

  原振侠正在喝着酒,一听得他那样说,一口酒呛住了,不住咳嗽起来。洪致生竟然把幻觉当成‮实真‬,单恋起那个虚无飘渺的声音来,这实在有点令人吃惊!

  望着他那种认真的神情,原振侠倒不知说什么才好了。呆了半晌,只好问:“你是决定去探险的了?”

  洪致生叹了一声:“去是总要去的!”

  他站起来,准备告辞,原振侠送他出去:“你借船的结果如何,我倒很有‮趣兴‬知道,这神秘的林氏⽗女,的确够神秘。”

  洪致生喃喃自语着离去,原振侠听得他在说的是:“今晚她又会对我说什么?她知道我决定不听劝阻,会怎么说?”

  原振侠摇了‮头摇‬,回到室中之后,真对林永兴和林雅儿的事有了‮趣兴‬,就打电话到二十四小时有人值勤的小宝图书馆,托他们把有关的资料找出来,等他有空,就可以去取。

  他作为医生,又把洪致生的精神状态,作了一下分析,觉得还是有必要劝他去接受检查。早期的精神‮裂分‬症,会产生虚幻的想象,比较容易治疗。他想及洪致生的症状…听到了一个并不存在的声音,而且,深深地爱上了这个声音。

  医生的分析是医生的分析,被医生认为是精神病患者的人,却有他自己的感受。洪致生极其清楚地知道,自己听到的那个声音,绝不是幻觉。

  但是,何以用录音机,却不能把这声音记录下来呢?这是不是可以证明,这种声音本不存在呢?

  洪致生不止一次想过这个问题,但他还是固执地认为声音是实际的存在。

  他驾着车,在离开了原振侠的住所之后不久,就在路边一个静僻的角落,停了下来。

  他觉得十分疲倦,停了车子之后,他放低了座位,使自己斜躺着,闭上了眼睛。他的目的,只不过想稍微休息一下,但是不多久,他就进⼊了半睡眠、半清醒的状态,而且,又和过去那些⽇子一样,他又听到了那温柔甜腻的声音。

  先是一下悠悠的低叹声,单是那一下低叹声,洪致生听了之后,心里就陡地紧了一紧。那下低叹声中,充満了愁肠百结的愁思,也充満了回肠气的绵。

  洪致生闭着眼,心中也不由自主,跟着暗叹了一声。他的口颤动着,但却并没有发出声音来,可是在思想上,他却不可遏制地立时发出了问题:怎么啦?宝贝,什么事困扰着你,要发出这样的幽叹?

  这时候,若是有人在他的⾝边,看到他的情形,一定以为他是一个倦极而睡的人。即使是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是处在一种半睡半醒的朦胧状态之中,他甚至没有气力去睁开眼睛来…这种状态,几乎是每一个人都经历过的。但是他脑子的活动,却又那么清醒,他清清楚楚地听到那一下叹息声,也可以认得出来,那一下叹息声,就是一直在劝他,不要去进行探险的那个女声…这些⽇子来,他实在已不可克制地爱上了这个女声。

  爱上了一个声音?这听来是十分荒诞可笑的,但对洪致生来说,他一点也不觉得可笑,因为爱情是一种只有当事人才能体会的感觉,他的的确确有这样的感觉。而且,以他的知识而论,虽然他不明⽩那个动听、柔腻,可以把他每一神经,都当作琴弦一样拨动,奏出生命和爱情织的乐章来的声音,是从何而来的,但他绝不承认,那是什么幻觉或精神‮裂分‬所形成的。

  他假设,那是一种什么力量,影响了他脑部专司听觉的那部分,所以才使他听到了那么美妙的声音。而录音机只不过是据简单的原理来记录声音,怎可以和复杂万分的人脑功用相提并论!

  在他心中问了那一个问题之后,又是一下短叹。然后,那个令他神魂颠倒,动听的女声又响起:“你决定了?我的劝告,一直没有用?”

  洪致生立即回答:“你再说,你再劝我,我真是‮望渴‬听到你的声音,太‮望渴‬了!”

  那声音听来有点飘忽的黯然:“只是声音是没有意义的,声音所代表的语言,你怎么一点也不注意?”

  洪致生有点像撒赖的小孩:“你再说一遍,再说一遍,我一定用心听。”

  那声音今晚显得特别幽怨,也使听到的人更感到它的可爱:“这些天来,我已讲过多少遍了,我是你的守护神。我一直在劝告你,劝告你别受任何引,去进行你所想的海底探险。你已经接受了引,可是我还是希望你能抗拒。”

  洪致生立时问道:“为什么呢?”

  那声音听来更悦耳:“别问为什么,没有答案。或者说,要知道答案的话,需要付出太⾼的代价!”

  洪致生心中暗暗叫了起来:“我不怕,我不怕付出代价,任何代价我都不惜,只要使我能见到你一下!”

  那声音又飘进了洪致生的意识之中:“你的话有点混了,那和我没有关系。”

  洪致生几乎声嘶力竭了:“怎么没有关系?我爱你,深深爱着你!”

  在洪致生心中这样叫了之后,过了好久,一点反应也没有,洪致生焦急无比。然后,声音又来了:“你…爱上了一个声音?”

  洪致生急促地回答:“不,是你!”

  声音喟然叹着:“我只是一个声音。”

  洪致生甚至不由自主,咽着口⽔:“不,不,声音,是人发出来的。你一定是一个实际的存在,我会尽我一切努力,把你找出来。”

  声音像是有一种被人捉弄的恼怒:“算了,我的劝告,今天是最后一次。你不听从我的劝告,记着,那就不要后悔!”

  洪致生大是着急:“不要是最后一次,不要是最后一次!不要…”

  当他叫到第三遍的时候,他是真正张大了口叫出来的,这情形,就像是在梦中大叫,忽然叫出了声来一样,也像通常的情形,一叫出声来,人就会从梦境之中醒过来。这时洪致生的情形也是那样,他陡然醒了过来,坐直了⾝子,睁大了眼睛。他清楚地记得刚才的对话,所以他显得那么慌,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才好。

  “最后一次”那意味着他再也听不到那声音了!这对他来说,简直是末⽇的来临。他双手紧握着拳,汗⽔涔涔而下,他只好自己安慰自己:不会的,明晚我还可以听到她的声音。在他的想象之中,那声音,一定是和一个实实在在的“她”联结在一起的,可是这个她,在什么地方,是什么样子的,他却一无所知。

  呆了好一会,洪致生知道自己已无法再在车中,进⼊半睡半醒的状态了,他就驾车继续向前驶去,一直到了他的住所。

  他居住的所在,大约是人类可以享受到的最大的舒适了。他先大口喝了几口酒,然后,在上躺了下来。任何人在睡着之前,总有一个短暂的朦胧时期,这一晚,在快要睡着之前,洪致生也不例外。可是,那个声音,他‮望渴‬听到的声音没有再来。

  那天晚上,洪致生为了等那声音再次出现,硬生生地令快要进⼊睡眠状态的自己清醒过来,在七、八次之后,天也亮了。那是令他沮丧而又失望的一个漫漫长夜,他甚至跪下来祈求:“不要是最后一次!不要是最后一次!”

  他将希望寄托在第二晚,可是,第二晚的情形完全一样。

  接下来,亦是同样的,在焦急的‮望渴‬之中,他度过极度失望的第三晚。

  三天之后,当原振侠又和洪致生见面之际,原振侠的吃惊程度,真是难以形容。

  当他应着门铃,打开门,看到门外站着的一个人…头发凌,満面胡子,双眼深陷,脸上几乎一点⾎⾊也没有,⾝子在微微发颤,双眼之中,流露着绝望的神⾊,他本认不出那是什么人来。

  非但如此,洪致生开了口,原振侠也没有认出他的声音。洪致生的声音,嘶哑得像是涂了漆一样:“让我进来,她…她再也没有对我讲任何话…我永远失去她了,我…我…”

  他讲到这里,双手紧抓住原振侠的⾐襟,发出了绝望的叫声:“我怕!”

  直到这时,原振侠才失声道:“是你!”

  他半拖半扶着失魂落魄的洪致生进来,让他坐下。虽然洪致生已是一⾝酒气,但原振侠还是递了一杯酒给他。洪致生一口喝⼲了杯中的酒,就开始讲述那天晚上他离去后,直到如今他的遭遇。

  讲完之后,他仰着头无助地问:“怎么办?” wWW.nIlXs.cOm
上一章   原振侠系列   下一章 ( → )
免费小说《原振侠系列》是一本完本科幻小说,完结小说原振侠系列TXT下载的所有章节均为网友更新,与免费小说网(www.nilxs.com)立场无关,更多类似原振侠系列的免费科幻小说,请关注逆流小说网的“完结科幻小说”专栏或全本小说排行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