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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域(历史) 第五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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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逆流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异域(历史) 作者:柏杨 书号:43333 | 更新时间:2017/11/5 |
| 第五节 | |
| 现在回想起来，事隔多年，已记不清机飞上有什么人，和有多少人了，大概总在四十人和五十人左右，张复生将军、政芬、我，我们并肩坐在右边靠着机翼的那一排座位上。舱门紧闭，发动机像狂疯了一样的怒吼着，机⾝开始向前滑动，而且渐渐提⾼，有些弟兄隔着那小小的像囚窗一样的窗子，向外眺望，外面可能还鸣着鞭炮，也可能有无数挥动着的热情的手，但大多数弟兄都沉默不语，那些对我们有什么意义呢？我愿再重复一句，一切一切，如果发生在五年前该多好，那时弟兄们会抱着机飞感激落泪，现在，我们虽然终于实现了重返祖国的愿望，但大家都已经过千难万劫，尝尽人间辛酸，心情己僵，思绪已呆，不知道应该想些什么了，当机飞震荡着离开地面的时候，往事忽然如绘，我看了一下四周，那些生死与共的伙伴都合着嘴唇，我彷佛看到大家狼狈渡河，入进三岛的那幅图画，而如今，这样淡淡的走了，丢下了千百孤坟，和一场难以排遣的夜午梦回。我和政芬紧倚着，她靠着我的肩膀，抱惯了孩子的双臂无力的垂在胸前，我怀疑她怎么还能活下去，从一个活泼美丽，充満了嫁给王子幻想的少女，只不过短短十年，已变成了一个不堪憔悴的老太婆，是我害了她，我握住她的手，她没有反应，无论內心或⾝子，都是一片冰冷。 机飞起飞后二十分钟，忽然有一点异样，谁也说不出到底怎么异样，只有张复生将军发现右边引擎已经停止，那三个箭头的螺旋桨钉死在机翼上。他用手指给我，我刚看了一眼，机⾝便像掉下去似的陡的下降了二千公尺，之后重新被什么东西托住，机舱里立刻大乱，弟兄们跌撞成一团，政芬紧抓住我，我的头重重的撞到舱盖上，⾝上被摔的每一个细胞都发出刺骨的痛。 大家正惊骇的当儿，那位国中籍的副驾驶员出现了，他満头大汗，踉跄的走到张复生将军面前，要求紧急处置。 “将军，”他喘息说“机飞发生故障，万分危险，请你命令弟兄们打开舱门，把凡是可以推下的东西统统都推下来，我们必须马上减轻重量。” 大家所有的简单行李，以及堆在舱尾的那些看起来像是救生圈的东西，全被抛出机舱，机飞沿着一条小河飞行，不断的跌下，又不断的挣扎上升，河坝上的鸭群被大巨的阴影惊散，我们可清楚的看到孩子们在追逐奔跑。引擎吼声里带着嘶哑，似乎随时都会着火炸爆，那大巨的机翼，似乎也随时都会撞到两岸的群峰上，我走到驾驶室，注视着那位正驾驶国美人和副驾驶国中人的后背，他们在忙碌的计算又计算，交谈着，询问着，我看不到他们的面孔，只看他们双臂上汗珠密布。 不知道经过多少时候──后来才晓得，只不过二十分钟，我们在泰国的彭世洛堡新修的机场，不顾红旗的阻挠而強迫降落，弟兄们从死神怀里复苏，那些百战英雄，一个个面如槁灰，有的甚至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对着那前来欢迎的机场上的泰国员官，张将军不得不宣布他们都患有重病，非被人抬着，不能行动。 就在弟兄们下机，闻讯而至的大批华侨和泰国空军负责员官还没有到达，还没有展开空前盛大的欢迎之前，我和那位副驾驶员在机旁有一段谈话，他告诉我，这架机飞已不能再用，必须另派机飞来接，他已有十三年的飞行历史，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意外，而且，再多半秒钟都不可能支持。 “驾驶员的技术不好吗？”我说。 “不，恰恰相反，幸亏是他的技术好，要不然我们早已撞成粉碎。我们超载的太多，这架机飞规定只可乘二十人的，现在却搭了五十人，而且还有行李，和把一头象放到一匹马⾝上一样，一开始就承不住。” “但我们得救了。” “是的，不知道是谁的福，我们才平安着陆，真应该感谢天上的主。” “可是，”我说“假使真正非撞山不可的时候，你和驾驶员会不会先跳伞逃生？” “不会的，”他说“我们一定和自己的机飞共存亡，不能把乘客丢在机上，自己却跳伞逃生，全世界的飞行员都是如此，不等到最后一个乘客跳出机舱，我们不能跳，这是我们的飞行道德。” 啊，我只知道这位副驾驶员是安徽人，却记不起他的名字了，但那是可以在他服务的公司查出来的，我对他有无限的敬慕，他的话像剑一样刺中我的心，我对我刚才悄悄跑到驾驶室，察看他俩会不会逃走的鬼祟动作，感到无比羞聇，我上前和他握手，当时我便决定，每一个行业都有他的道义，我一定要留下来，留下来重返边区。 Ｗwｗ.ＮiＬｘＳ.Ｃ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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