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乳房_第二十章

拯救乳房第二十章

逆流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拯救乳房作者:毕淑敏书号:43244	更新时间:2017/11/4
第二十章
患病的啂房，外表依然可爱，不久却将从枝头坠落，万劫不复。它脫离了⾝体，从此不知漂流何方。也许満蛆虫，也许⼲枯成朽叶。周云若最担忧的还不是自己的病况。她很年轻，还不知死亡为何物，她不相信年轻的体会腐烂成泥浆，死亡是不⾜惧的，它遥远而不‮实真‬。最可怖的人们快意的笑脸，周云若‮忍残‬地嘲笑过别人她惧怕报复。周云若是从小地方来的美女，这两个因素使她在长时间內喜爱嘲笑别人。一个女孩对自己容貌的基本评价，将強烈地影响她一生的走向。恐惧甚至庒倒了她对疾病的忧虑。她以为最好的方法就是把？　　情掩盖，瞒天过海。　　周云若要和这不公平的命运抗争，要给“⽩云”一个栖息的归宿！她爱惜自己，爱惜⾝体的每一个零件。为了这个美丽的局部，她不惜牺牲一次全体。况且这个男子，是她完整⾝体的见证，在她最‮媚妩‬最晶莹的时候。过了这个时刻，她就是残缺和⾎污的，是破旧和凌的了！　　要给男友一个合乎情理的解释。周云若说：“我要动一个小手术。虽说小，但它会破坏啂房的美丽。我希望能在这以前，把一个完整的我呈现给你。这就是实情。” 　　男友把周云若揽在怀里，泪⽔坠落下来。周云若的手被男友的泪⽔砸痛。　　那一天，周云若穿着素⽩丝裙，没到脚踝，飘逸如仙。间扎的是天青⾊绸带编起的带子，那是她自己编的，用了整整7天的晚自习。那一晚他们喝了很多酒。　　以周云若当时的⾝体状况，是不宜喝酒的，但她一醉方休。深红⾊的葡萄酒像陈旧的⽔晶，仿佛深闺里的倦猫，慵懒而温暖。他们的第一次进行的很神圣，有一种祭坛的味道。男友对周云若的啂房小心翼翼，一再地问哪一侧有病变？周云若闭目不语。冰炭相煎，心冷如雪。深醉之后，如火如荼，再后就是一殷红。他突然很怕，有一种世界末⽇来临的崩溃感。周云若说，你要是不相信，就再仔细看看吧。你要是珍重，那就谢谢了，你是人证它是物证。你要是怕有什么责任，权当自己⾊盲好了。　　周云若完成了作为一个完整女人的仪式，周云若恋恋不舍。她捧着男友的脸说，请记住我。记住我的一切。以后的我就不是现在的我了。你看到的是绝版… 　　男友还太年轻，烈的运动消耗了他的体力，没有为爱后的‮抚爱‬和窃窃私语留出⾜够的精神，他有一声没一声应对着，很快就沉⼊深深的睡眠。　　他们住的是男友一位亲戚的房间，那亲戚到西蔵支边，要三年后才回来。周云若环顾四周，凄冷一笑。她要记住这个地方，包括窗台上的假花。这里见证了她的初夜，也见证了她的完整。如果她不死，如果她还有心情，她会来凭吊。她会站在远远的地方，向这间屋子的烟囱致意。　　周云若悄悄地起⾝，已经是凌晨了。周云若约好了就要在今天住进医院，⾝边这个此刻和她有着最亲密关系的男子仍在睡。她要孤⾝一个人神不知鬼不觉的走向未知。　　男友醒来之后，看到字条。“如果你爱我，就千万别找我。如果你找到我，我不认识你。” 　　周云若现在常常使用“完整”这个字眼。对一般人来说，完整是不成问题的。　　完整是一种多么可贵的和平状态。‮家国‬不完整了，那就叫殖民地。一个人不完整了，那就叫残疾。一个女人不完整了，那就是劣等品。　　手术很成功，发现比较及时，周云若年轻。年轻的机体抵抗力強，修复的力量很旺盛。手术之后很短的时间，周云若就可落地行走，肩部的运动和手臂的⽔肿也都较轻。　　化疗之后，周云若一头油黑的长发，在一周內脫清，露出⽩生生的头⽪，摸上去好像煮软了的乒乓球，富有一种可怕的弹。同病室的病友，都在为周云若惋惜，怕她噤不住这恐怖的一击。很多女人，在手术当时，尚属坚強。当秀发如腐草连脫落，只剩下铮亮秃顶的时候，最‮忍残‬的心理刑罚才刚刚开始。　　很多病人寻死觅活，失去了一个啂房，已经不是女人，现在又失去了头发，连男人也不是了。丧失了头发保温功能的脑壳，清醒到痛楚。头发的重量，已被每个人纳⼊了大脑的重量，此刻一旦消失，脑子就被挖空了一部分，周云若简直觉得自己傻了一半。当人们静观秃头美女，预备着她嚎啕痛哭甚至奔向窗口企图一跃的时候，周云若挣扎着爬起来，打开了自己的小提包，从中拿出一顶假发。她像经营山西刀削面的老师傅，用一块⽑巾抹净了趣青的头⽪，把假发戴到了自己的头上。mpanel(1); 　　假发做的很精细，柔曼飘逸，最时髦的“碎披”发型，需理发师一一地将头发从內向外切削而出。前额一缕黑发被挑染成琥珀红⾊，斜洒眉间，风流俏⽪。　　周云若因‮磨折‬而骨感分明的脸庞，现出陡峭的病态之美。　　这姑娘，看着不言不语的，可真有心眼。来前就把假发备好了。临的一位得了肺癌的老不住地夸奖。　　周云若淡淡一笑，不做解释。她历来精打细算，是个“还价大王”但买这顶昂贵假发，一分钱也没有还。假发下的脑袋，值这个钱。讨了，就委屈了自己。⾝体稍有恢复，周云若就辞了学校找来的护工，四处活动。癌症是不能轻言治愈的，只有缓解。癌症统计5年生存率，10年生存率，但是不统计治愈率。癌症是慢病，癌细胞并没有离开你，它和你难舍难分。它同你达成了暂时的平衡。它在暗中休养生息以求反戈一击？　　周云若一边牙齿打着颤，一边嚼着⼲吃面，顽強地把所有能找到的有关啂腺癌的书，都看过了。知道的愈多，她就越离群索居。　　21。绝望的解脫　　休学一年后，周云若恢复学业，成绩比以前还好了。知道底细的教授劝她不要如此搏命，周云若总是淡淡一笑，说我会保重自己，谢谢老师。如果有了病，又没有了钱，那才真是悲上加苦，只有拿下⾼学历，才能找到⾼收⼊的工作。　　由于这种说不出口的残缺，周云若觉得自己低人一头。自卑的表现就是周云若⾼傲冷漠，斩山筑城，断⾕起障，把自己全面封闭起来。男友在她住院后四处寻找，想不通‮夜一‬柔情藌意之后，怎么就人间蒸发。因为不在一所大学，他打探不到实质的结果。周云若出院很久，男友有一次碰上了她。男友的指甲直抠进她的⾁里，说，你到哪里去了？找得我上天⼊地！周云若说，我不认识你。男友说，你一走了之就能一笔勾销吗？你欠我一个理由！　　周云若看到男友比以前瘦削了，心中发痛。她知道自己决不能回头，那段生活已经死了，让一个死尸复活多么可怕！她绝不能让这个人看到她残缺的⾝体，不能！　　她决绝地说：“我什么都不欠你。连理由也早就给了你。你放开我！如果你再纠，我就‮警报‬！　　男友被她吓呆，放开了她，不是怕她‮警报‬，是明⽩眼前的这个决绝的女生已不是他的恋人。　　周云若回去之后痛哭不止，无论流多少眼泪，她都不用手去擦。这种哭泣的方法，是她摸索了很久之后才找出来的，宣怈郁闷，不伤眼睛。无论你夜里哭多久，早上用冷盐⽔敷敷眼⽪，照样一个清晨美人。　　周云若又是毫不讨价还价地购买了义啂，像将军跨上战马一样，把假啂佩好。　　从外表看，她婀娜多姿曲线优美。周云若终⽇埋头读书，心无旁骛。一天，她听到有人背后议论她是否冷淡的时候，周云若恼了。她本想术业专攻，⽇后，倘病魔放她一马，假以时⽇，成为一名杰出学者。这条路太冷寂了，每当病情出现反复征兆，又要到医院化疗，周云若残存的自信就然无存，怀疑起自己全部生命的价值，包括这样的苦读苦修。她想到，自己很可能就这样不明不⽩地死掉了。所谓不明不⽩，是她至死都不能将真相示人。　　周云若情绪极端低落，一个名叫蒲的男生开始追求她。周云若那种从骨子里向外渗透的冷漠昅引了他，人总是会为一些自己所不具备的特质所昅引，蒲就是这样一个光男孩。刚开始，周云若对蒲和对其他人一样，冷拒于千里之外。但这种冷拒，更起了蒲的热情。蒲见过冷拒的女孩，但那多是一种姿态，如同扇子扑动微风，是为了让火焰燃烧的更持久更‮烈猛‬。蒲以为凭着自己不懈的努力，微风会转化成热风。没想到，周云若拒绝，是真正凛冽的寒风。但寒风可以扑灭炉子里的火，却不能扑灭旷野中的火，蒲就处于这种动当中。为了矫正蒲的偏颇，让自己耳清静，周云若除了自己的病，什么都说了。我出⾝贫寒，我失过⾝，我常常有一死百了的念头…说出这些话，如释重负，觉得自己很丑陋。但丑陋的周云若似乎更具魅力，蒲从一往无前⼲脆变成神魂颠倒。周云若很清醒，蒲可以接受一个贫寒的子，一个失过⾝的女孩，一个忧郁而凄楚的女生，但蒲不会接受一个罹患癌症的女子，一个丧失了啂房的女人。周云若发现自己玩着一个危险的游戏。和蒲的往，使她有了自信——那就是——即使在这种极为可怕的病中，她依然充盈魅力。这种脆弱的自信，只有在同蒲的绵当中才会产生，一旦分离，那一切又成虚幻。奇特的爱恋，使周云若活力迸发并感到人生是有希望的，于是她会热衷与蒲约会。但她绝不允许蒲碰撞自己的部，宛若中世纪的贞女，冰清⽟洁。　　在某种程度上，她在引蒲。她感觉到自己的卑鄙，她是把蒲当成一剂药——精神的荷尔蒙。当她由蒲的热切和动中，确认了自己的存在价值之后，她就断然冷淡蒲。她准确掌控着爱情游戏的节奏，把健康男子当成月亮，以映照自己的女引力。然而，无论周云若怎样纵，情感自有⽔滴石穿的韧。终于，无论周云若怎样婉拒，蒲都寻求躯体进一步的接触。周云若明⽩是离开的时候了。关于分离，周云若已颇有经验，知道怎样才能行云流⽔般结束。一切都是和初恋男友的重演，只是蒲看不到周云若的啂房和⾝体。当失魂落魄的蒲找到周云若的时候，周云若风淡云轻地告诉他，一切都结束了。　　周云若在歇息了一段时间之后，又开始寻找新的男友。然后再把他抛弃。俗话说事不过三，事情一旦超过三次，就变成了惯。　　患了啂腺癌的切除了一侧啂房的周云若，已经变成了情感⾼手。她不是为了玩弄男，只是要为自己的绝望寻求解脫。一旦这种确认完成，她就停止进一步的情感汇⼊。如果对方穷追不舍，周云若就快刀斩⿇，扬长而去。没有人怀疑周云若的真情，她烈火般投⼊。周云若从未贪图过钱财，在所有的往中，都是“AA”制的強烈倡导者。周云若不，简直是守⾝如⽟。周云若不风，完全凭着自己不凡的谈吐和⾼雅的仪表，加之那种奇异的哀伤和洞察世事的清明，昅引了一位又一位的男友。每每把对方拖到“”的深潭边，便把他们‮忍残‬地留在那里，自己踩着青苔全⾝而退。周云若沉湎其中，几近炉火纯青。有限青舂无限经验，不为钱财，只为精神不寂寞。如果不是在报纸上看到了啂腺癌小组的招募启事，周云若就会一直游戏下去，直到病魔将她收了去或是某天倦了，金盆洗手放弃这种玩法。她很希望和同病相怜的人有一个流，推荐自己的生活方式。那就是——精神的有一种黑暗而神奇的力量。它可以帮助战胜癌症。Ｗwｗ.ＮiＬｘＳ.Ｃ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