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滚带爬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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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小说网 > 玄幻小说 > 连滚带爬  作者:陈武 书号:43200 更新时间:2017/11/4 
第八章
  30

  一连下了几天的雨。

  江苏苏所在的营业所在市郊,平时就业务不多,再加上外面下大雨。营业所里就显得很冷清。江苏苏心里有点孤单,她还感到冷。江苏苏两手抱着,站起来走走。她望着大街上急驰而过的车辆和车轮溅起的⽔花,有种无所事事的感觉,也有点无聊。她想不起来生活中有什么事情能让她⾼兴一下,也好像没有让她特别苦恼的事。她不担心雨大阻碍她回家(自然有许可证安排车来接她),也不担心回家没有饭吃(许可证会变着花样调理好可口的饭菜)。看起来,生活还是那么平庸,还是那样毫无情。江苏苏看了阵大街,看了阵大街上的风雨,看了阵风雨中的行人、车辆,江苏苏对柜台上的小吴说,这个鬼天气。小吴说,江会计你早点回去吧。江苏苏说,没事,不急。江苏苏又说,这个鬼天啊。

  就在江苏苏说不急的时候,就在江苏苏抱怨鬼天气的时候,有一个人,冒冒失失的,一头闯进了营业所。此人仿佛是从风雨中蹦进来,他挥舞着手里的卡,大声嚷道,取款机怎么取不出钱。小吴用职业化很浓的口气说,对不起先生,取款机出了点故障,请到柜台这边来取。来者还是嘟囔着,真是怪事了,真是怪事了,取款机也会生病。

  江苏苏想,人都会生病,何况取款机。

  来人居然没有使用任何雨具,浑⾝都淋透了,他可能有急事,心气很紧,声音也很响。他继续嚷道,给我取五千块钱!快点好不好!

  江苏苏不经意看一眼外面的顾客。这一看,把江苏苏吓了一跳。江苏苏认出来者是谁了。就像一辈子没照过镜子的人也能认出镜子里的自己一样,江苏苏虽然好久没见到他,但就在他大嚷着取五千块钱的一刹那,江苏苏就认出了他。

  江苏苏心都绷直、变形了。

  突然的,江苏苏心口就一紧一紧地疼痛着…

  江苏苏冷冷地看着这个她曾经非常悉的人,绷直的心又吊了起来,悬在半空。片刻之后,江苏苏才渐渐冷静下来,她不再看他,而是准备走开。

  但是,那个人也看到她了。

  江苏苏听到他轻轻地唤一声,苏苏。

  江苏苏只好停住了脚步。江苏苏上去,中规中矩地说,相老师,是你啊。

  被称为相老师的人动的样子,他说我是相目标啊,真的是你啊,你怎么…到‮行银‬上班啦?

  江苏苏的声音毫无特质,就像一杯⽩开⽔一样淡而又淡。

  江苏苏说,我都来好几年了。

  江苏苏不愿和他多说什么。她眼望着别处,说,相老师你忙吧,我还有点事。

  江苏苏转⾝走进了里间的办公室,还把办公室的门带上了。但是她只关住了自己,心却仍在外面。她竖起耳朵,试图听到外面的动静。她什么都没有听到。

  江苏苏无力地坐下来。

  江苏苏手里转着茶杯,她一直坐着,她已经枯坐好久了。

  早就过了下班时间,小吴还过来提醒她一次,可她就像毫无知觉一样。许可证打过一次电话来。让她不要冒雨回家。让她在办公室等着,他安排车去接她。江苏苏说没事。江苏苏说,我正好坐坐,发发呆。

  按照规定,下班后是不允许滞留营业所的。但外面风雨加,江苏苏违反了规定也情有可原。

  江苏苏就这么坐着,脑子渐渐清晰起来,跟着,相目标也渐渐清晰起来了。

  当然,对于相目标的突然出现,江苏苏心理上还没有作好准备。是啊,太突然了,正由于太突然,她一时间找不到切⼊的角度了。

  相目标是她上职业技术⾼中时的老师,是她的初恋情人。

  她和他的第一次,也是在一个风雨之夜,在教室的课桌上。他们把几张课桌并在一起,她从宿舍抱来了被子。那时候她只有十八岁,已经是学校时装模特队的台柱子了。相目标是她的文学课老师,又是时装模特队的领队。他很年轻,是那种能得住女生的单⾝教师。和所有的初恋女孩一样,江苏苏对爱充満着幻想,对她的初恋情人充満着依恋和依赖。他们经常在教室里、在排练厅亲密幽会,畅谈未来和理想。后来相目标辞职开了一家模特广告公司,江苏苏没有毕业就成了他公司的首席模特。但是公司的发展也是坎坎坷坷风雨兼程,江苏苏亲历了相目标成功的喜悦和失败的痛苦,和他同歌同哭,同喜同乐。相目标也把她当作红粉知己,和她出双⼊对,相约和她一辈子同舟共济。但是好景不长,相目标开始冷落她了。而他的生意却开始蒸蒸⽇上,各种形象代理、各种时装发布会接连不断。后来她才知道,他和鹿副‮长市‬的女儿好上了。鹿副‮长市‬分管全市经贸,是一个具有开拓精神和创新意识的副‮长市‬。江苏苏感到危机四伏,她不想失去他,无论如何,她要和他在一起,她不能想象她一旦失去他生活会是什么样子。她觉得失去他就是失去自己。她会觉得从前的生活是一场噩梦,而且这样的噩梦从此不会醒来。她怎么能甘心呢?她不会就此甘心。她回顾了和他两年多的许多美好时光,她更加深切地体验到她是多么的爱他。在一个风雨加的夜晚,她向他哭诉了她对他的爱。相目标很受感动,两个人发誓生死相依,苦乐与共,然后相拥而泣,然后‮狂疯‬
‮爱做‬。说起来真是难以启齿,江苏苏就是在这次‮狂疯‬中,扭伤了。起初,两人对突然的横祸准备不⾜,以为加強锻炼和注意休息一段时间就能痊愈,因为没听说过‮爱做‬还有扭伤的。江苏苏因此耽误了伤的治疗。更让江苏苏不能接受的是,鹿副‮长市‬的女儿鹿小丽也向他摊牌了,要他在两个女孩中任选其一。相目标其实没经过考虑就选择了鹿小丽。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相目标托人送给了江苏苏一笔钱,让她离开了公司。而相目标也如愿地和鹿小丽结婚了。江苏苏还是幸运的,在那段艰难的⽇子里,她很快就认识了许可证。她从许可证⾝上得到了补偿。更让江苏苏心里平衡的是,在她和许可证结婚不久后,鹿副‮长市‬因行贿受贿而翻船,被判十五年。在宣判的时候,电视画面上出现了相目标和鹿小丽的镜头,虽然只是在法院的观众席上一闪而过,但她看出了相目标的憔悴。江苏苏想,这时候你该后悔了吧。江苏苏心头涌起一阵酸痛,不知为什么,她有点同情相目标。她认为相目标的生意会从此江河⽇下。她的担心是有道理的,相目标的生意主要靠鹿‮长市‬的关系支撑着,大树倒了,没有凉可乘。这样的念头时常在江苏苏的心头涌起。就像她⾝上的一个疤痕,一不留神就会看到它或‮摸抚‬到它。好在生活让江苏苏找不到不満的理由,⽇久天长,江苏苏就习惯了和许可证在一起的幸福生活。

  原本生活还会这样继续下去,没想到又在这样一个风雨之⽇,命运安排他们在营业所邂逅相遇。这样的匆匆相遇,其特殊的地方在于,让江苏苏想起了过去。虽然她有一万个理由不去理会相目标。但那种难以割舍的初恋情怀,就像被毒蛇咬了一口,挥之不去。江苏苏有点暗暗后悔,后悔没有和他多说几句话,没有问他现在怎么样了。

  江苏苏的‮机手‬突然响了,是家里的电话。

  江苏苏关了‮机手‬,用办公桌上的电话打回去。

  许可证在电话里说,车一会就到了。你在单位别动。我给你做了几个小菜。

  江苏苏很烦躁地说,准备什么小菜啊,天天就知道吃,吃…

  电话那头停顿了一下,传来的声音也充満了担忧,苏苏,怎么啦?

  江苏苏说,我没事,死不了!

  江苏苏把电话挂了。

  江苏苏发现自己什么时候流泪了。

  来接江苏苏的是张田地的车,但开车的不是张田地。江苏苏料到会是这样。这样的事已经出过一次了。张田地会这样瞧不起自己。张田地说不定还在暗地里笑话自己呢。江苏苏想着,对自己说,姓张的,我不会饶过你,你张田地算什么东西!

  张老板呢?江苏苏的口气却是轻描淡写的。

  对方说,张老板有应酬,他让我接你回家。

  江苏苏从鼻孔里冷笑笑。

  你知道,江苏苏对张田地有意,可以上溯到较早以前。在江苏苏的眼里,张田地很有男子汉风度。特别是他那伟岸的⾝材和那一把胡子(可惜他没留),很让她想⼊非非。张田地和许可证是朋友,又是老同学,自然是她家的常客。江苏苏有很多机会和张田地说说笑笑。这样的说话都在大家的视听范围,张田地也没有在意,甚至连想都没去多想,以为这不过是她一贯的风格。不是么,江苏苏和许可证的朋友们都能处得来,说说笑笑是正常的事。但是有一天,许可证和朋友们在外面有应酬,江苏苏又不想回家吃饭。许可证就让张田地顺道开车来接她去一起吃饭。在车上,江苏苏先是关心了一下胡月月,说你天天在外面吃,胡月月怎么办啊?张田地说,她习惯了,我也管不了她,她呢,也不要我管。江苏苏说,张老板这样可不大好啊,女人是需要别人去爱和关心的,你这样对待她,当心她什么时候还会‮杀自‬。张田地说,她啊,不会‮杀自‬了,她要杀,会把我给杀掉。江苏苏说你别说笑话了,胡月月疼你还来不及了,她能舍得把你这棵摇钱树杀死。张田地说,你不懂,苏苏,她什么都能⼲。江苏苏还是笑着不相信。接着,他们又照例说些有趣的话,张田地还先给江苏苏讲了一个‮机手‬
‮信短‬息。江苏苏也给张田地讲一个‮机手‬
‮信短‬息。两个人把‮机手‬
‮信短‬息越讲越⻩。后来车都到饭店门口了,江苏苏还拉着张田地讨论一个问题。江苏苏说,你说,四十岁的男人,还会不会对一个女人动真情呢?张田地说,这个问题你得去问许可证。江苏苏说我不问他,他都四十多了。张田地说,可我也四十多了啊。江苏苏说,我就问你。张田地看江苏苏眼神有点不对劲了,这可是个不妙的信号。张田地忙说,好了,我们下车吧。江苏苏在喉咙里哼一声,她一把抓住张田地的手,说,张老板,我想…我要犯错误了…张田地没留一点余地给她,打开车门连滚带爬出去了。张田地还比较绅士,他在车旁边等江苏苏从车上下来。当他俩一起走进‮店酒‬的时候,张田地还打着哈哈,以冲淡刚才的尴尬。

  此后,有几次机会,张田地都没到许可证家去吃饭。如果许可证让他去接江苏苏,张田地都安排别人去接。张田地看起来比较传统,朋友怎能欺呢?如今这年头,外面女人多了,千万不能自己捆自己的腿,往后的⽇子还要混呢。

  不久之前,江苏苏还是不甘心,在自己家里,她还想动张田地的心思,张田地还是巧妙地躲开了。至于张田地不到她家吃饭,而是约许可证出去喝茶,更是让江苏苏恼羞成怒。现在想起来,心里总有一个疙瘩,总像吃了一只苍蝇,总觉得像有什么把柄落在张田地手里,让她心理上很有庒力。

  坐在张田地派来的车里,江苏苏心理上的庒力就像发泡⽔一样,咕嘟咕嘟往上冒,这时候,她才后悔自己当初的冲动了。

  许可证又打来电话了。江苏苏对着电话说,你烦不烦。许可证说,我怕饭菜凉了。江苏苏说,我不吃了,你出来,我请你喝茶。许可证说,喝什么茶啊,雨太大了,改天吧。江苏苏很有情绪地说,不行,就今天,你快点出来啊,我不上楼了,我在楼下等你!

  江苏苏情绪不好,许可证并不知道原因是为什么。

  许可证这几天心情也不慡,好多事情都庒过来了,主要的,还不都是朋友的事。主要的,是他自己的事。通过这些天的努力,他已经掌握了报社广告的运作情况了,广告这一块,学问很多,广告部下边,还分十多个部门,对外也称部,比如房地产广告部,商业广告部,汽车广告部,工业广告部,医疗卫生广告部,金融‮险保‬广告部,餐饮广告部,乡镇综合广告部等等。各广告部工作人员没有工资底薪,他们的收⼊靠百分之十八的回扣。广告收费是按版面大小计算的,而且前十六版、中间十六版、后十六版,收费标准都不一样,套红和黑⽩版不一样,彩版和套红又不一样,报眼、底条、中、分类都各有区别。还有很多很多,这些区别,都有优惠和特权,由社长掌握。许可证知道,掌握特权的社长,就是一点心思不动,财源也会滚滚不断,如果稍一用心,就不得了了。比如许可证已经确实掌握的彩虹房地产开发公司开发的彩虹四期商品房广告,是一口气做了八个彩版,八个套红版,还有两版软文,广告投⼊六十万,这笔业务,是社长直接联系的,或者说是客户直接找社长的,百分之十优惠和百分之十八回扣(又叫稿费)都打回到彩虹账户上了,实际上,报社的真正收⼊只有三四十万。这十几万最后到底弄到谁的手里,业內人士最清楚不过了。但是,许可证并没有因自己的工作已有起⾊而沾沾自喜,相反的,现在报社流传的流言对他极为不利——他已经是司马昭之心,人人皆知了。而关键是,社长已经知道他私下里的这些小动作了。社长老奷巨猾,他肯定要提防许可证的。

  朋友的事他当然也不能袖手旁观了。

  先是海马旧书摊被取缔了,虽然他找了关系,答应书退还出来,但毕竟还没有退出来。关于金‮华中‬提拔的事,也到了紧要关头。胡月月的‮杀自‬给张田地造成的影响还没有散尽。还有芳菲,情感遭遇了危机。而他自己和朱红梅的事,江苏苏似乎也有所察觉。紧接着小麦的贩毒案最为棘手。现在的情况是,关于小麦,一点音讯都没有,‮安公‬局不露一点口风,就更不要说去看一眼了。他请李景德能出面说说,目的也就是能见小麦一面,让小麦知道,还有朋友在关心她。但是,李景德官腔官调地说,在这个问题上,你不敢来,我也不敢来,别人也不敢来,咱们谁都不敢来,你说呢?许可证知道他没说错。可许可证心里也堵。这些年来,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无能。

  这些,只不过是许可证掌握的周遭的情况,他没有掌握的情况,对他来说,也是极为糟糕的,比如江苏苏和相目标的邂逅…

  31

  许可证请李景德来家里吃饭。

  许可证给李景德打了电话后,还做了精心准备。他买了新上市的茄子,在⾁馅里搅上虾婆⾁和海蛎⾁,包茄子饼。这道菜他从前做过,味道很好。他还想做另一道菜,比较复杂一些。复杂不是坏事,对他也是一个挑战。这道菜他是这样构思的,把一条大地鱼撕去⽪,剔去骨,鱼⾁剪成小片,他觉得一定要剪,要是刀切,就没有那种感觉了。然后把剪好的鱼⾁放在热油中,慢火炸香,捞起来,再用四两(约鱼⾁的二分之一)半⼲半的鱿鱼,划成切片,就是一格一格的那种,加⽔,浸泡约一个小时,挤⼲⽔分,再加姜、葱、醋、酱油等佐料腌制约十五分钟,过一遍油。把这两种原料弄好后,配上一颗芹菜,一点⼲笋和红椒,爆炒几下,就可装盘了。想象中,这道菜应该具有鲜、滑、嫰、慡等特点,还另有别的味道。这道菜,许可证从前就构思过,可一直没做成。他今天准备大显⾝手一番。

  但是,当他打电话给李景德时,李景德说有一个重要应酬,来不了了。不但来不了,还要让许可证去作陪。他说,你六点准时到西天饭店四楼小餐厅,先吃饭,后打牌。

  许可证最近感觉有许多事,不想出门。但是,一想,有那么多事情有求于李景德,也就答应了。

  李景德周围那些人,都是本市的大官,太正规,加引号的正规,或者太能装腔作势,许可证是知道的,⾝在江湖的许可证,对这些并不讨厌。但想见李景德,主要还是关于金‮华中‬的事。金‮华中‬想当经委主任,许可证不但接受张田地的委托了,他还从别的朋友那里有所耳闻。朋友们都想当官。按说,朋友们一个个当官,对他也是好事。至少不是坏事。谁不想当官呢?这年头发财是那么不容易,当官又是那么容易么?说心里话,当官的好处真是太多了,多到数都数不过来了。不当官(在许可证看来,副职不算官),当这种副职,简直不是人⼲的事情。从前,或者说某一段时间,他曾经奉行这样的原则,即,有官他就当,没有官,晨报副主编也是正处级,在海城这个中等城市,已经可以了,虽说不能呼风唤雨,虽说不能搬得动天震得动地,但要想办什么事,还是能够应对自如的。但是,这种想法只在他脑子里停留了很短的时间,他就想当社长了。他觉得,当副职就好比女行当中的“端盘子”还没到“接客”的档次上,不能接客就红不起来,没有地位,不但要看‮客嫖‬的脸⾊,连女都低看你一眼。可眼下,他的社长还当不成,他得先扶持金‮华中‬当上经委主任,他才能腾过手来,经营自己的事。

  许可证应约来到西天饭店四楼小餐厅,只看到李景德一个人。

  李景德⾝居要职,分管市‮府政‬办公室,从他手里出去的招待费,每年就有一百五十万元左右。像西天饭店这样的小餐厅,他是经常来的,不过这一次,他不是接待某个要员,他不过是接待一个朋友而已。

  李景德天天周旋于‮长市‬们中间,已经变得不像从前的李景德了。不是吗?你从他脸上能同时看到好几个‮长市‬的面孔,他自己的面孔反而找不到了。这话不是许可证说的,也不是那些老同学说的,是李景德自己说的。李景德由于一直没有结婚,他常到四楼的这间小餐厅来请客,这儿就跟他家里的餐厅差不多。事实也正是这样,李景德有三千块钱以內的签字权,他的主要工作之一就是签字,私事请客还是公事请客,连他自己都分不清。当然,时不时的,也有一些市‮导领‬让他在这儿摆一桌,他也都是不失时机地安排好。这天下午,李景德是可以到许可证家去吃饭的,可孙副‮长市‬在临下班时跟他说,李秘书长,晚上⼲什么啊?孙副‮长市‬是从县委‮记书‬位置上刚提上来的副‮长市‬,家还在县里没有搬过来,处境和李景德差不多,吃饭也是以食堂为主,东一顿西一顿的。李景德善解人意地说,晚上没有事啊,陪‮长市‬打牌啊。孙‮长市‬说,我也好久没打牌了,你准备个场子,简单一点,先吃饭,后打牌。所以,李景德才⼲脆回拒了许可证。

  陪‮长市‬打牌,人选可不好定,你不能找级别比他⾼的,也不能找跟他平级的,级别太低也不行,要在副处或正处间选择。

  许可证算一个很好的人选。

  看样子要打牌?许可证问。

  叫你说对了。

  你一个人也摸牌啊?许可证看只有李景德一个人,有点不理解,他说,我还没吃饭呢,你不会让我饿肚子打牌吧?

  你以为我吃了啊?我是饿肚子等‮长市‬,你来陪我一起等,等孙‮长市‬来了一起吃。

  孙‮长市‬要来啊?乖乖不得了,你跟‮长市‬玩,叫我来⼲什么啊?许可证说。

  是啊,跟‮长市‬玩才找你啊。让你陪陪‮长市‬还小瞧你啦?李景德把手里的牌合起来又摊开,再合起来再摊开,他就像一个魔术大师。

  坐,我帮你算一命,看你还能不能提拔。李景德又说。

  许可证哈哈笑道,你说我啊?提不提拔,还不是你说了算。

  何以见得?

  这还不简单,你是大秘书长啊。

  我要是能提拔你,我提你做‮长市‬。

  我不想当这么大,经委主任就行了。

  李景德一听,哈哈笑了,他说,你这话,要是给金‮华中‬听到了,会跟你拼命的。

  许可证狡黠地说,我不是没让他听到嘛。唉,说真的,‮华中‬的事情怎么样啊?

  李景德不露声⾊地笑了。他摇‮头摇‬,又点点头,说,工作都做了,就看下一步市里开会研究了。

  没有问题吧?

  有张田地大老板撑着,当然不会有问题。不过…

  许可证看李景德不过了好几秒钟还没有下文,追一句道,不过什么?

  难说啊,人算不如天算,还要看运气。

  许可证说,那是那是。

  那天许可证和张田地在茶社里密谋很久的方案,叫李景德修改了一下。是许可证把李景德请到家里,把方案告诉李景德的。李景德想一想,说,让我提供‮长市‬的号码,然后你们直接办事,这方案不是最佳方案,效果不一定行。许可证说,张田地很有把握啊。李景德说,他一个商人,懂什么事啊,这里头的学问,深刻啊,我再想想看…这样好不好,你让张田地把货给我,由我去跟‮长市‬直接打道,怎么样?许可证觉得这样更好,只是他担心李景德已经帮了‮政民‬局的董副局长,同时给两个人说情,帮两个人买官,是不是合适。许可证一语双关地说,听说‮政民‬局的董局也找你办事啊。李景德说,有此一说,可我知道谁轻谁重啊…我们是什么关系啊,你说是不是?后来许可证和张田地金‮华中‬又商量一次,觉得让李景德直接办,也好。

  ‮华中‬这次要是上了,张田地是会感你的。许可证话里,多少有些不放心的成分。

  李景德有成竹地说,一切尽在掌控中,我已经跟‮华中‬说过了,让他静候佳音。

  说话间,冷菜上来了,烟上来了,酒也上来了。

  服务员问开不开酒。

  李景德说,现在不开。

  李景德看看表,过六点半了。

  许可证说,不会不来吧?

  一般不会。李景德说,可能是他办公室里有人,在谈事情。

  孙‮长市‬分管经贸,事情多,应酬多,找的人也多。俗称三多‮长市‬。

  人家孙‮长市‬是三多‮长市‬啊。许可证说,调走的杨‮长市‬也是分管经贸的三多‮长市‬吧?

  许可证不经意的一句话,把李景德逗乐了。李景德说,你听没听说过一首新民谣?

  没有啊。许可证说,好不好玩?说说听听。

  你们搞报纸都没听过啊?李景德说,还比较形象,听好了,抓了一只鹿,跑了一只羊,来了猴子更猖狂。

  什么意思啊?

  李景德说,你想想看,想想,好好想想,你摇什么头啊,这都不理解啊,你真是一点也没进步。鹿‮长市‬行贿受贿被判十五年,是不是抓了一只鹿?杨‮长市‬调走了,调到淮⽔当‮长市‬去了,是不是跑了一只羊?孙‮长市‬是孙猴子,就这意思呗,来了猴子更猖狂。

  许可证说,形象。好!

  许可证又不无担心地说,你是说,这个姓孙的不好相处?是个孙悟空?

  也没什么不好处,就算他是孙悟空,也不是在我的手掌心嘛。

  许可证会心地笑了。许可证觉得,李景德內心里还是很狂的。

  到七点二十分时,孙‮长市‬打来电话,说有事,过不来了,改天再约吧。

  李景德放下电话,对许可证说,这就是‮导领‬人,言而无信。算了,他不来,我们吃。

  就我们两个啊?

  那你再吆喝个把来。

  都七点多了,谁没坐下来?

  你那个秘书长呢?就是跟我平级的那个?李景德诡秘地说。

  你是说朱红梅啊,她还在港区。

  李景德说,港区又有多远啊。

  要不,叫她来跟你吹吹?你们两个秘书长正好配成一对。

  那是你的秘书长,我哪敢吹?你留着自己吹吧,别当心吹出事来。

  许可证也没再坚持。

  李景德和许可证两个人喝啤酒。许可证觉得,这个机会很好,再谈谈金‮华中‬吧。

  许可证说,金‮华中‬要当经委主任,主要竞争对手你认为是谁?

  李景德说,是他自己。

  许可证有数了,说,我懂,你是说,没有对手。

  李景德点点。

  许可证说,听说不少人盯着那个位置。

  李景德说,这也正常,牵一发而动全局嘛。

  许可证说,要不要再加把劲?

  李景德说,这个我不好说,应该可以的吧。不过…

  许可证说,不过什么?

  李景德说,不过金‮华中‬吃饭声音太响,叭叽叭叽的。

  许可证说,这算什么啊。

  李景德说,这不算什么,不过他常把那个王娟娟带着,不是太好,你看我,带过谁没有?

  许可证说,我和张总跟他说过了。

  李景德说,其实,也无所谓,我只是随便说说,你倒是不要多心啊。

  许可证说,我多什么心啊,我才不去瞎想了,我也不怕你说,朱红梅只是我的一般同学而已。

  李景德笑了,我可没说你啊,你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嘛。

  许可证说,你就是这个意思嘛。

  李景德说,开玩笑开玩笑。

  许可证哈哈一笑,说,哪天让张田地拨点经费给你,让你多几个女朋友。

  李景德说,客气了客气了。

  许可证一听,知道他答应了。

  李景德又说,你不要说,金‮华中‬还真是不错,弄了个王娟娟。

  许可证说,王娟娟的确漂亮。

  李景德咂几声嘴,把嘴巴咂得吱吱响,很有点羡慕的样子。

  李景德说,你晓得王娟娟哪儿漂亮嘛?

  许可证说,不晓得。

  李景德说,我看她最好看的是嘴,很丰満。

  许可证说,我知道了,你喜大嘴巴女人。

  李景德说,她脖子也漂亮,你发没发现,她脖子多感。

  许可证说,真有你的啊,你观察得那么仔细啊,我知道了,李秘书长,你喜感的女人。

  李景德说,我什么都不喜,我哪像你啊,你老许也不得了啊,老婆那么漂亮,还要弄个大胖猪养养。他妈的,好⽇子都叫你们过上了。

  许可证说,你老兄是不想玩这些,你老兄要是想玩这些,还不是小菜一碟,⾝边说不定就有呢。

  许可证是指那个打字员董小妹。

  李景德笑笑,想谁不想,不就是缺票子吗?

  许可证说,我让张田地明天就送笔专项经费给你。

  李景德说,太客气也不好吧?

  许可证觉得谈得还算投机,不过,还有别的许多事情,他没有跟李景德谈,比如海马的事啊,小麦的事啊,芳菲的事啊,有的话,他虽然在此前都谈过了,现在再谈谈也还兴味盎然。只是,现在的谈,只局限于闲聊范畴了。但是许可证突然想去找朱红梅玩了。要不是李景德提起来,他都忘了自己好几天没找朱红梅了。朱红梅⾁嘟嘟的。许可证很喜⾁的感觉。

  和李景德分手后,许可证没有回家,也没有找张田地开车送他,而是自己打的,来到几十里外的港区。他在下车后才给朱红梅打电话。他电话都开始拨号了,中途又停下了。心情很好的许可证要给朱红梅一个惊喜。他要到她家门口再打电话。

  许可证信步走在朱红梅家的楼梯上。

  许可证走着走着,想到了一个疑问。按照以前的习惯,朱红梅隔三岔五要到许可证家玩,见揷针地跟许可证‮爱做‬。许可证知道这女人特旺,是个离了男人不能过的主。可以说她离婚也是因为男人受不了她无常无度的‮爱做‬,才哭哭闹闹离了的。这么一个女人,怎么会个把星期不找他呢?许可证有一种预感,上楼的腿就没了劲头,小腿肚一步比一步软。

  许可证走到五楼502门口,他没有按门铃,而是用了个小小的计谋——给朱红梅打了电话。许可证听到朱红梅家的电话铃声了。

  谁啊?朱红梅的声音。

  许可证故意不说话。

  喂,怎么不说话。还是朱红梅的声音。

  喂,说话啊,我要挂了啊。朱红梅有点不耐烦了。

  朱红梅啪地挂了电话。

  许可证听到挂了电话的朱红梅还在说,神经病啊!喂,你装什么死,不会是找你的吧?

  谁知道我在你这儿啊,鬼都不知道!

  许可证听到,这是一个耝嗓门的陌生男人的声音。这个男人说着,还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

  许可证感觉到这个男人的哈欠很舒服,很心満意⾜。

  许可证知道情况不妙,朱红梅屋里有人,他赶快溜走了。

  32

  又到周末了。

  江苏苏躺在上,不想去上班。她有气无力地问许可证,几点啦?

  许可证早早就在客厅里整理笔记和剪报了,他剪了一篇关于清蒸鲍鱼的文章,正认真地研究鲍鱼的做法。江苏苏的话,他没听清楚。他心猿意马地问?啊?

  江苏苏说,几点啦?

  许可证说,快七点半了,再不起来要迟到了。

  江苏苏伸一个长长的懒,又更懒地、娇嗔地、拖腔怪调地说,不想起啊…啊…不想上班啊…啊…啊…许可证就跑到卧室,掀了江苏苏的被单。

  江苏苏看许可证拿着剪刀,又掀被单,跟许可证撒娇地甩着腿,咬字不清地说,啊,你想⼲什么啊,救命啊…许可证也跟她挥挥剪刀,说,快起来,我要剪掉你的鼻子。

  江苏苏说,你多幸福啊,在家吃好东西啊,我也不去上班啦。

  江苏苏还是小孩子心,睡懒觉,看电视,吃零嘴。许可证天天都要哄哄她。许可证拍她的庇股,说,快点快点,太晒糊你庇股啦。

  江苏苏眼睛闭着,说哎呀呀,哎呀呀,真不想起来啊。

  江苏苏还是起来了。江苏苏只洗了脸,梳了头,简单收拾收拾,拿一袋牛,骑着踏板摩托车,匆匆上班去了。

  江苏苏前脚一走,朱红梅后脚就到了。朱红梅把两条大地鱼朝厨房一扔,就关到卫生间洗脸洗手去了。

  许可证对朱红梅的心情已经不像先前那样了。朱红梅上功夫利害,他是领教过的,但是自从他那天在朱红梅的门口知道她养了个男人在家后,对她的‮趣兴‬就渐渐淡薄了。岂止是淡薄啊,简直就是恶心了。不过许可证没有立即把厌恶的表情送给朱红梅看,他觉得那样也没意思。她已经那样了,她就是那样的人,最好的办法是冷处理。他相信朱红梅不是个笨蛋,在他的冷淡下,她会知趣地离开的。

  现在,许可证有了新的想法,准备编一本书,书名叫《吃在海城》。海城的市中心,集中了大大小小饭店数‮家百‬,饭店的菜系以淮扬菜为主,也有少量的川菜馆和湘菜馆,近几年,耝犷的东北菜也来了几家。许可证这本书的特点是,以介绍各饭店基本情况为纲,纲举目张,包括饭店面积、地理位置、菜系、主厨、名菜、特⾊等,还要为饭店老板立传。许可证已经跟有关部门打了招呼,书一经出版,⼊选的每家饭店都要买一百本书。这样算下来,书能卖一万本,就是每本赚五块钱,也是五万啊,一笔不错的收⼊呢。为了工作顺利开展,许可证还通过李景德,请孙副‮长市‬题写了书名。所以许可证这几天比较忙。他家的书房、客厅、卧室,甚至连厨房、卫生间都摆放着各种资料。许可证对朱红梅带两条大地鱼来,一点都不奇怪。这两条大地鱼是一个信号,说明她和工商局熊大胖子局长关系不坏,或者说,熊大胖子和他前任楚局长一样,被她摆平了。不知道那天在她上的,是不是熊大胖子。想想她有一次还在电话里哭哭啼啼,说熊大胖子对她不好,扬言要‮杀自‬。看现在的情形,已经让她胜利地扭转了局势。许可证整理完一家叫奎元馆的饭店的资料,大声喊道,红梅,怎么一来就钻卫生间啊,出来,把鱼洗啦。卫生间里传出声音,让我洗鱼,别臭美啊,我不洗,我没空,我在化妆。卫生间的门哗一下拉开了,出来一个大美女,她大脸盘上⼲⼲净净的,眉⽑和嘴都处理过了,特别是两片丰満的大嘴,鲜红的,把许可证吓了一跳。许可证想,不知道这是不是叫感,真像苏苏说的那样了,厚嘴能切一盘菜了。许可证真的后悔了,怎么和这种女人混到了一起?怎么才发现她这么恶心呢?情人眼里真的能出西施?以前喜她,就觉得她感、漂亮,现在讨厌她,就发觉她处处恶心了。许可证赶快躲开了目光,夸张地说,妈呀,你要⼲什么啊,求求你别吓我啦。朱红梅拎着化妆包,一咏三叹地走来。还把肥扭几扭,其实不过是撅几下庇股。许可证说,你还当真了,你别妖了,你肩膀下边就是庇股,你还扭,你还能扭到纽约啊。朱红梅说,你说话真难听,你一点情调都没有,你一点小资都不懂。许可证说,你留我一条命吧,就你这规模,还小资,还情调。怎么样啊,你这港区消费者协会的秘书长,是提拔啦还是⾼升啦?朱红梅扭到许可证跟前,用庇股撅他一下,说,你说话怎么这样怪怪的呀,对老同学就这态度啊。实话跟你说,我提拔了。许可证说,当区长啦?朱红梅说,没当。许可证说,当局长啦?朱红梅说,没当。许可证说,那你能提到哪去啊?是不是把脖子提⾼了半寸?朱红梅说,我当区消费者协会副会长了。副会长,知道不知道?相当于副处级!许可证一听副处级,就笑了。许可证想起了⽔帘洞的‮姐小‬刘芹芹,那也是一个副处。那刘芹芹‮姐小‬是这么对他说的,说是处女吧,已经被你们搞过了,说不是处女吧,又没结过婚,所以,准确地表达,就是副处女,简称副处。许可证觉得刘芹芹‮姐小‬的话很有点意思,虽是老段子,因为出自真正的“副处女”之口,也是别有情调的。许可证把刘芹芹的段子讲给不少人听,不少人都哈哈大笑,说许可证真有福,还真碰上“副处女”了。但许可证不能把这个典故告诉朱红梅,他觉得她还配不上“副处女”这个雅号。许可证忍俊不噤地说,你提拔成副处啦,可喜可贺,可喜可贺。朱红梅说,不过,熊大胖子说了,要等下个月的理事会上才宣布。老同学,我提拔快不快啊?再过几天,我可要超过你啊。许可证说,怪呀,副会长应该是在会员代表大会上选举产生,怎么会在理事会上产生呢?朱红梅说,管他怎么产生呢,反正我是副会长了,这叫与时俱进。朱红梅说完,还得意地哼着歌。朱红梅看许可证还在抄抄写写,就要闹他。朱红梅说,许可证,我看出来你越来越不想理我了。许可证也半真半假地说,看出来啦,看出来就好。朱红梅说,我就知道你从来就没有真心,也真是,我也是自找不自在,人家老婆又年轻,又美丽,我算什么东西啊。许可证说,你今天跑来就是说这个话啊?这可是你说的呀。朱红梅说,你就是这样想的。朱红梅说,好了,我也不指望你理我了,我去找老刘,还是老刘对我好。老刘怎么还不来?老刘几点来啊?我给老刘打电话看看。朱红梅的意思是让许可证吃刘主任的醋。许可证感到好笑,刘主任只是受他的指派,做戏给江苏苏看的,朱红梅还当真了。许可证也假惺惺地说,你找老刘⼲什么啊?朱红梅说,我想找老刘,怎么啦?我就是要叫你吃醋。许可证想笑她自作多情,想想,算了,许可证说,老刘可是正派人啊。朱红梅说,你说什么啊许可证,我就不是正派人啦?他是正派人还在人家⾝上捏捏弄弄?弄得人家心里真不好受。就算老刘是正派人,我也要搞他,把他搞死,我就喜搞正派人,怎么啦?许可证知道她还在自作多情,以为这些话就能让许可证吃醋,许可证抓不着头绪地说,我可不是那个意思。朱红梅说,那你是什么意思?许可证说,我就没什么意思。朱红梅说,没什么意思是什么意思啊?许可证说,没什么意思就是没什么意思,你非要弄出什么意思⼲什么啊?朱红梅说,好了好了,我不跟你这种人说了,真没意思。朱红梅很有些失望,本来她买两条大地鱼,兴致很⾼地来找许可证,原以为许可证能赏她几颗甜枣,和以往一样迫不及待地跟她云雨爱一番,哪怕就在厨房里,她也不在乎,没想到许可证今天是烂⾁一块,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不来了,真是⽩买两条好鱼了。

  朱红梅坐在沙发上呼呼气。

  我是在许可证家楼下,和李景德、金‮华中‬碰到一起的。

  我到许可证家,也没有特别要紧的事。关于小麦的情况,我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我不知道的,就是想知道,也不可能了。‮安公‬局那边,对这桩案子一直非常重视,据说还惊动了省有关部门,我除了在心里为小麦祈祷,也实在是无能为力了。海马的旧书摊也歇着了,暂时书还不能拿出来,所以不能摆摊卖书。芳菲家庭的事情也不是谁能帮得上忙的,我只能是远远地望着她,心里关心着她。我到许可证家来,说到底,不过就是一种惯。我感觉到我在晨报广告部的工作也是朝不保夕,对待这份工作,我自己也是朝三暮四,由于大家都知道我跟许可证的关系,加之报社已经流传关于许可证的闲言碎语,他们也都对我敬而远之,我就落得更清闲了。你知道,我是喜到处遛遛的。在海马和达生没出事之前,我腿一抬就溜到海马的书摊上,下棋、胡闹。现在,我也不知道海马达生都忙些什么了。海马的书摊不摆了,他还写他的文章吗?他还常和达生下棋吗?他们还常喝小酒吗?他们还常喝醉吗?达生呢?还是乐于闲着?乐于跟跟街头的女人?海马和他美丽的爱人小汪的关系如何了呢?这些都是时常在我心底里泛起的又随时会消失的问题,

  我跟李景德、金‮华中‬在楼底打过招呼。我就不想上去了。我知道他们的事更重要。金‮华中‬要当经委主任了,我这种人,对于他们来说,算得上外人了,至少,不是一个重量级的。我怕我在场,影响他们说事。但是碰到一起,立即就走开也不好吧?

  关于喝酒和聚会,我确实没有从前那样的‮趣兴‬了。从前,不管什么聚会,感觉上充満了趣味和友情,可渐渐地,我发觉我已经游离于他们了。我有一种混吃混喝或寄人篱下的感觉。这种情绪一旦冒出来,马上就在脑子里扎了,心里头涌起的,是一种叫自卑的东西。

  李景德说,走啊。

  我踟躇着,不走也不好,便跟在他们庇股后面上楼了。

  我们三人是一起来到许可证家的。应门的不是许可证,而是朱红梅。朱红梅像见到大救星似地说,终于来人了,再不来人我就走了,我都好几天没闻到人味了——我给许可证气死了,他不算人!

  朱红梅的话太夸张了,她要是闻不到人味,一天都活不了。她的意思就是变着法子骂许可证的。

  倒是李景德,一进门就开玩笑,说,红梅,怎么是你开门啊?你是起五更过来的还是昨晚没走?

  朱红梅说,他要敢留我,我就敢不走,这年头,谁怕谁啊,‮谐和‬社会嘛,只要痛快就行。

  哟,红梅的觉悟⾼啊?

  有多⾼?朱红梅拉开了架子,要跟李景德斗到底,她说“有多⾼”时,又是收腹又是的。

  你别拿大子吓我们小孩子。

  由于李景德一脸的恐惧样子,惹得朱红梅哈哈大笑了,她说,你这市‮导领‬也没正经啊。

  李景德说,我这是什么市‮导领‬啊,我才是副秘书长,还没有你级别⾼啊,你可是正秘书长啊。

  许可证在厨房里说,朱红梅当副会长了,比你⾼两级了。

  朱红梅说,好啊,你们都来取笑我啊,不跟你们说了,还是人家金主任好。金主任,王娟娟呢?

  金‮华中‬已经从许可证嘴里听到了李景德对他的评价,他觉得,李景德的话也许不是空⽳来风,也许真的会有人对他和王娟娟出双⼊对反感,所以他对朱红梅提到王娟娟很恼火。他没好气地说,我怎么知道。

  朱红梅有些惊诧地看着他,说,哟,你还不知道啊,是人家甩了你,还是你甩了人家啊。

  金‮华中‬说,什么甩不甩啊,我都好久没看到她了。

  朱红梅说,金主任又撒谎了,上上一个星期天我还看到你跟她在海滨浴场的,娟娟穿了⾝三点式,人家那⾝条,才叫魔鬼,才叫感。

  金‮华中‬觉得这女人一点也不知趣,真让人讨厌,只好说,是啊,这不是两个星期前嘛。

  朱红梅说,我不信你金大主任能忍两个星期。两个星期是多长时间?快半个月了,半个月啊,你金大主任能忍得住,人家娟娟可不能饶过你。

  朱红梅的话,让李景德笑了。李景德是偷偷笑的。

  金‮华中‬知道她不好惹。也不想和她啰嗦,钻到厨房去找许可证了。

  朱红梅说,你别跑啊,我们打牌还差一家呢,你赶快把王娟娟找来。

  金‮华中‬关了厨房的门,不睬她了。

  李景德说,红梅你别说‮华中‬了,他害羞。

  他对我那么凶,我就要气他。

  李景德小声问她,他们什么时候到海滨浴场啦?

  朱红梅看着李景德,笑了。朱红梅说,你问我,我还要问你呢,哈哈哈,我才没看到他金主任了,上上个星期天,我看到王娟娟和…谁啊?你不晓得?

  我看到李景德脸红了。

  朱红梅也看到李景德脸红了,她又哈哈笑了,那笑好像在说,你以为我不晓得。

  李景德转脸看我一眼,说,红梅越来越深刻了,是不是老陈?

  你说什么啊,我没听到。我在假装看一本书。其实我听出来了,和王娟娟在海滨浴场的不是金‮华中‬,是他李景德。

  朱红梅会心地说,要不我们打牌吧,把金主任拉出来打牌,再加上老陈,老陈我还没看过你打牌呢。

  我说是啊,我不会打,我脑袋瓜比猪脑子还笨,而且,我马上就要走了。

  朱红梅吃惊地说,天啦,你连牌都不会打啊,不好玩不好玩,这不是跟废人差不多嘛。

  差不多。我说。

  朱红梅对李景德说,三缺一,现在又变成两缺两。

  李景德说,那就不打,看看许可证做菜,我也学几招,将来讨老婆喜

  朱红梅说,做菜有什么看头啊,他那点破手艺,比我也就好那么一点点。

  朱红梅去敲厨房的门,她大声嚷道,打牌怎么没人啊?老刘等会来不来?许可证你打电话,叫老刘来打牌。

  许可证说,老刘不一定来,你这样吧,你打一个电话,叫张田地张主任过来,这家伙好长时间没到我家来了。

  朱红梅说,对呀,还有张老板呢。

  朱红梅拨通了张田地的‮机手‬。朱红梅对着话筒说,张老板啊,⼲什么呢?许可证做了一桌子好菜,等你来喝酒啊。

  张田地说,喝酒还早了,你是叫我去打牌吧?

  朱红梅不失时机地吹捧道,要不怎么说人家是张老板呢,一说就通窍了,正好三缺一,就等你了。

  张田地说,你是两缺两吧,对不起啊,我还有事,走不开啊。

  朱红梅说,有什么事啊,大休息的,你别扫了大家的兴致。

  张田地不好意思直接打听江苏苏在没在家,他迂回着说,我真的有事…还有谁啊?不会就缺我吧?

  朱红梅说,还有李秘书长,还有金主任,还有老陈。

  张田地说,这不是够手了吗?

  朱红梅说,哪里啊,有好几个不打,正好缺你一把手。

  张田地进一步试探道,你一个,李秘书长一个,金主任一个,还有王娟娟。

  朱红梅说,就是啊,很气人啊,王娟娟没来。

  张田地说,那也不缺啊,不是还有江苏苏吗?

  朱红梅说,张主任你烦不烦啊?江苏苏要是在家,我还请你啊?她上班去了,她今天加班。

  张田地说,星期六上什么班啊?

  朱红梅说,我怎么晓得啊,你快点啊,我们就等你一个人。

  张田地说,好好好,我十几分钟就到。

  十多分钟后,张田地就到许可证家了。

  许可证家就形成了和以往差不多的格局。许可证在厨房忙菜,外面四个人打八十分。金‮华中‬不菗烟。但他从小包里拿出两包⽩⽪‮华中‬,扔一包给和他打对家的李景德,又扔一包给张田地。

  张田地说,哎呀,菗你的多不好,我有我有。张田地说着,拿出一盒苏烟,说,比你那差一点——那就菗你的。

  朱红梅说,张老板,你不能菗金主任的烟,他那是糖⾐炮弹,想腐蚀你,让咱们输。

  张田地说,不至于吧,我们这牌技,还能输给他们?

  朱红梅也自己跟自己打气说,就是嘛。

  李景德说,你不要再吹了,你再吹,就成气球了。

  朱红梅说,好啊,李秘书长笑话我胖啊,看我们不打你个三比蛋!

  他们打着嘴仗,抓着牌。

  牌便一圈一圈打下来。

  金‮华中‬状态不好,关键时候老会失误。李景德也不批评他,还说了几句理解和鼓励的话,那口气,就像不是多年好朋友似的,就像一个上级跟下级似的。李景德知道他这几天运作经委主任这个事了不少心,还知道这么个大事情,搁在谁的⾝上都不轻松。而朱红梅就很得意忘形了。她不停地表扬张田地,表扬他手气好,抓牌好,出牌好,表扬他英明,表扬他果断,还表扬他立场坚定,能经得起糖⾐炮弹的攻击,对金‮华中‬莫名其妙的失误还幸灾乐祸。也难怪,金‮华中‬有时候犯的错误也太低级了,连张田地都不可理喻。张田地后来一想,也就理解他了。是啊,具体事情是张田地办的。张田地办事精明,除了‮长市‬那一关,是委托李景德办的,其他的,该走到的都走到了,该打点的都打点了,可以说是滴⽔不漏。张田地这方面突出的能力,在朋友们中间有口皆碑。张田地大约知道金‮华中‬这次问题不大,所以才有成竹。他对金‮华中‬说,金主任,放松一点,好好打牌,你不要让着我们,你要是让着我们,我们就是赢了,也没意思,是吧金主任,你可要发挥出最⾼⽔平啊。金‮华中‬说,那是那是。李景德也说,金主任你相信我的话,⽔到渠成,该是你的,谁也夺不去。张田地也说,不错,⽔到渠成。朱红梅说,你们说什么啊,听不懂听不懂。张田地说,听不懂了吧?听不懂就装没听见。李景德不露声⾊地笑笑,他说,张老板这几天真辛苦了,腿都跑断了吧。张田地说,朋友的事,就是我自己的事。张田地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他说,我还以为孙‮长市‬家孩子上大学了,才上中学啊。李景德说,那当然,孙‮长市‬还不到四十岁,他将来能当‮长省‬,对了,哈佛女中在哪里啊?张田地说,在无锡,在无锡滨湖区,全称叫哈佛女子⾼级中学,那地方太美了。

  朱红梅数了八张牌扣到锅底,说,你们说什么啊?刚才许可证说我庇股扭得跟纽约似的,你们又说什么哈佛。出牌,一对老K。张田地说,孙‮长市‬家女儿在哈佛女子⾼级中学读书。张田地又数一下她贴的锅底,大叫一声,怎么九张牌?你脑子叫好牌烧坏了吧?金‮华中‬把牌拢过来,说,自动下台。朱红梅把牌一扔,嚷道,都怪你们,什么哈佛啊纽约啊,都让你们搅了,你们三家打我一家啊。三个男人哈哈大笑了。李景德好心对朱红梅说,你好好打牌,管我们说什么啊。朱红梅说,你以为我听不懂啊,不就是孙‮长市‬女儿上哈佛女子⾼级中学吗,孙‮长市‬女儿上哈佛女中,不就是你张老板运作的嘛,鬼鬼祟祟的,有什么啊?你当我是傻瓜啊?不跟你们玩了。

  三个男人看朱红梅真急了,再次哄堂大笑。

  他们不打牌了,也是朱红梅不打的,她说李景德他们赖⽪。

  快到吃饭时间了,江苏苏还没有下班回家。

  小江怎么还不回来啊?朱红梅说。

  你想她回来啊,她回来对你还有什么好处啊?李景德说。

  朱红梅⽩了李景德一眼,说,李秘书长今天怎么啦?专与我作对啊?我一说话就呛我,我得罪你啦?你也不带我去海滨浴场。

  海滨浴场对李景德可是个敏感话题,李景德便不作声了。

  朱红梅找个什么东西在嘴里吃,和张田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视上是两男两女在耍嘴⽪子,谈什么轿车里的爱情。

  金‮华中‬手里拿着牌和李景德说话。金‮华中‬把牌抓了二十五张,他或许是想研究一下今天为什么打得这么臭。

  许可证家电话响了。

  许可证家的电话离张田地最近。张田地随手就接了电话。

  张田地在电话里和对方说着什么。

  张田地放下电话,大声地告诉厨房里的许可证,说,老许,是你家小晖,你家宝贝儿子。

  许可证伸出头来,说,小晖说什么啦?

  小晖说他暑假一放假就回来。

  许可证说,好,这孩子,就是懂事,等他暑假回来,我要带他好好玩玩。

  收拾餐桌吃饭的时候,张田地把许可证摊在桌子上的剪报和笔记划拉到一边,两手一叉就要把稿子往废纸篓里扔。

  许可证说别扔,那是我的书稿。

  张田地说,编什么书啊,编这破东西,有名还有利?还要让人家买书,也不知道这样劳民伤财能赚几个钱,要是金主任转成正职了,当了经委主任,批点专项经费给你,省得你编这些破书!

  李景德说,金主任就是转成正职了,批专项经费的可能也不大,但能想办法把印刷费报销了,金主任你说是不是?

  金主任点点头,表示赞成李景德的话。

  张田地也说,这主意不错。

  朱红梅说,你们别谈工作好不好,你们男人真没劲,到一起就谈工作。

  许可证,那就不谈工作,谈喝酒。

  朱红梅说,等等吧,小江还没回来嘛。

  许可证说,是啊,苏苏今天怎么回来这么迟?现在都几点啦?十二点半了,该回来了啊,苏苏也真是的,星期六还这么顶真,就不能提前下班?

  朱红梅说,别急,等等不迟,是不是李秘书长?

  李景德说,不急不急,要急你急。

  朱红梅娇气地说,你要死了,李秘书长今天专跟我作对。朱红梅说着,还在李景德的⾝上打一下。

  由于人多,许可证也不好把对朱红梅的讨厌挂在脸上,他大声说,不等了,都过来坐吧,喝酒! Www.NiL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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