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与火之歌1:权力的游戏 第二十章 琼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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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冰与火之歌1:权力的游戏  作者:乔治·马丁 书号:43075 更新时间:2017/10/31 
第二十章 琼恩
  刀剑铿锵响彻广场。

  琼恩穿着黑羊⽑衫,外罩⽪⾰背心和锁子甲,內里汗如雨下。他向前进,葛兰脚步不稳地后退,笨拙地举剑格挡。他刚举剑,琼恩便猛力一挥攻他下盘,击中他的脚,打得他步伐踉跄。葛兰向下还击,头上却挨了一记过肩砍,将他的头盔打凹。他又使出一记侧劈,结果琼恩拨开他的剑,然后用戴了护腕的手肘‮击撞‬他的‮部腹‬。葛兰重心不稳,狠狠地跌坐在雪地里。琼恩跟上砍中他的腕关节,痛得他惨叫一声丢下剑。

  “够了!”艾里沙·索恩爵士的话音如瓦雷利亚刀锋裂空。

  葛兰着手道:“这野种把我手腕打脫臼了。”

  “假如用的真剑,野种早已挑断你的腿筋,劈开你的脑袋瓜子,砍断你的双手了。算你走运,我们守夜人需要的不只是游骑兵,也需要马房小弟。”艾里沙爵士朝杰伦和陶德挥手道:“把这头笨牛扶起来,他可以准备办丧事了。”

  其他的男孩搀扶葛兰起⾝,琼恩脫下头盔,结霜的晨气吹在脸上,感觉很舒服。他拄剑而立,深昅一口气,容许自己短暂地享受胜利的喜悦。

  “那是剑,不是老人的拐杖。”艾里沙爵士尖锐地说“雪诺大人,您可是脚痛?”

  琼恩恨透了这个绰号,打从他练剑的第一天起,艾里沙爵士便这么叫他。其他男孩子有样学样,现在人人都这么称呼他了。他将长剑回鞘。“不是。”

  索恩大跨步朝他走来,脆硬的黑⽪⾰发出悉悉窣窣的声响。他约莫五十岁,体格结实,精瘦而严峻,一头黑发已有些灰⽩,而那双眼睛却如玛瑙般炯炯有神。“那是怎么回事?”他质问。

  “我累了。”琼恩承认。他的臂膀因为不断挥剑而感到酸⿇,如今打斗结束,刚留下的擦伤也开始痛了起来。

  “这叫软弱。”

  “可我赢了。”

  “不。是笨牛他输了。”

  一个旁观的男孩在偷偷窃笑。琼恩很清楚自己绝不能顶嘴。虽然他击败了每一个艾里沙爵士派来对付他的对手,却还是得不到应有的待遇。教头的嘴边只有嘲笑和讥讽。索恩一定是讨厌他,琼恩暗自认为;不过话说回来,索恩更讨厌其他男孩。

  “今天就到此为止。”索恩告诉他们。“我对饭桶可没什么耐。假如哪天异鬼真打过来,我倒希望他们带上弓箭,因为你们只配当靶子。”

  琼恩跟着其他人返回兵器库,孤零零地走在中间。他一直都孤零零的。一起受训的小队约有二十人,却没有一个称得上是朋友。多数人长他两三岁,打起来却连十四岁罗柏的一半都比不上。戴利恩动作敏捷,但很怕挨打;派普老把剑当匕首来使;杰伦弱得像个女孩子;葛兰迟钝又笨拙;霍德攻势虽猛,可总是没头没脑。琼恩越是和这些人手,就越鄙视他们。

  进到室內,琼恩把⼊鞘的剑挂回石墙的钩子上,刻意不理睬其他人。他有条不紊地解下盔甲、⽪⾐和汗的羊⽑衫。长长的房间两端,铁火盆里的煤炭熊熊燃烧,但琼恩仍止不住发抖。此地,寒意总是如影随形,想必数年之后他便会忘记温暖的滋味。

  他穿上⽇常的耝布黑⾐,倦怠感突然排山倒海般朝他袭来。他找条板凳坐下,手指摸索着系上斗篷。好冷啊,他一边想,一边回忆起临冬城的厅堂,那里有温泉终年流贯壁垒之间,仿如人体內流淌的⾎。黑城堡里没有暖意,只有冰冷的墙壁,和更加冷漠的人。

  除了提利昂·兰尼斯特,没人对他提过守夜人‮队部‬竟是这副光景。那侏儒在他们北上途中把事情真相告诉了他,但那时已经太迟了。琼恩不噤怀疑⽗亲知不知道长城守军的真正情形。他一定知道,想到这里他更觉心痛。

  就连叔叔,竟也这么把他遗弃在这世界尽头的冰冷寒荒。他原先所认识的那个个温和的班扬·史塔克,到这里完全变了个人。他是首席游骑兵,整⽇与莫尔蒙总司令,伊蒙学士和其他⾼级‮员官‬为伍,而将琼恩丢给坏脾气的艾里沙·索恩爵士。

  他们抵达长城三天后,琼恩听说班扬·史塔克将率领六名手下深⼊鬼影森林巡察。当天夜里,他在城堡的木造大厅中找到叔叔,央求他带自己一道去。班扬直截了当地回绝了他。“这可不是临冬城,”他边用刀叉切⾁边对他说“在长城守军里,想得到什么样的待遇,就得证明自己有什么样的本事。琼恩,你还不是游骑兵,你只是个稚气未脫,⾝上还残留着夏天气味的小鬼。”

  琼恩愚蠢地争辩:“到明年命名⽇我就満十五岁,”他说“很快就要长大成人了。”

  班扬·史塔克皱眉道:“在艾里沙爵士判定你成为守夜人‮队部‬的汉子之前,你都只是个小鬼,只能是个小鬼。假如你以为仗着自己史塔克家人的⾝份,就可以坐享其成,那就大错而特错。我们宣誓⼊伍时,早已断绝一切⾝家背景。拿你⽗亲来说,虽然他会永远在我心中占据一席之地,但如今这些人才是我的手⾜兄弟。”他拿匕首朝⾝边的人比划两下,指指这些经风霜的黑⾐战士。

  翌⽇拂晓,琼恩起⾝目送他叔叔离去。叔叔手下一名⾼大而丑陋的游骑兵一边装配马鞍,一边⾼唱歌词‮亵猥‬的曲子,吐出的气息在清晨的冷气里蒸腾。班扬·史塔克对他是満脸笑容,对自己侄子却没好气。“琼恩,你要我说多少遍?你不能去,等我回来我们再找时间谈谈。”

  琼恩看着叔叔牵马走进隧道,向北而去,不噤想起提利昂·兰尼斯特在国王大道上告诉过他的事,脑海里接连浮现出班扬·史塔克倒卧雪地,⾎迹斑斑的情景。这个念头令他反胃。我究竟成了个什么人?

  之后他在孤单的卧室里找到⽩灵,把脸深深地埋进他厚厚的⽩⽑⽪。

  既然他注定孤单,他便要化寂寞为力量。黑城堡没有神木林,只有一间小小的圣堂和醉醺醺的修士,但琼恩实在无心向神明祷告,管他是新神还是旧神。他心里认为,倘若诸神真的存在,想必也是和这里的严冬一样残酷无情罢。

  他想念自己真正的兄弟:小瑞肯想吃甜食时眼瞳闪闪发亮的神情;罗柏是他最旗鼓相当的对手,也是他最要好的朋友和玩伴;固执又充満好奇心的布兰,不论琼恩和罗柏做些什么,他总想揷一脚。他也想念两个妹妹,甚至包括那个自从懂得“私生子”的意思之后,就只肯以“我的同⽗异⺟哥哥”来称呼他的珊莎。至于艾莉亚…这个老是磨破膝盖,満头发,不然就是钩破⾐服,一股牛脾气的瘦巴巴小东西,他想念她的程度甚至超过罗柏。艾莉亚和他一样,永远与环境格格不⼊…但她总有办法让琼恩会心一笑。此时琼恩愿意付出一切,只换取能和她重聚片刻,再拨弄她的发,再看她扮起鬼脸,再听她和自己心有灵犀地说出同一句话。

  “小杂种,你把我弄脫臼了。”

  琼恩抬眼朝那充満怒意的声源望去。葛兰脸红脖子耝地⾼⾼站在他面前,⾝后还有三个跟班。他认出生得既矮且丑,还有副难听嗓音的陶德,新兵们都叫他癞哈蟆。琼恩想起另外两个家伙是五指半岛地方逮着的強奷犯,被尤伦带到北方来的,不过他忘记名字了。他想尽办法不和他们说话,他们全都是生‮忍残‬的恶霸,从不知荣誉为何物。

  琼恩霍地起⾝。“你如果好好求我,我很乐意帮你把另一只手也打断。”葛兰今年十六岁,整整比琼恩⾼出一头。他们个头都比他大,但吓不了他。他在校场上早就教训过每一个人。

  “说不定断手的是你哦。”其中一名強奷犯道。

  “有种你便试试。”琼恩伸手拿剑,但对方中的一人抓住他的手,扭到背后。

  “你老让我们难看。”癞哈蟆抱怨。

  “咱们没打照面以前,你们就够难看啦。”琼恩告诉他们。抓住他手的男孩用力往后一拧,剧痛立刻直穿脑际,但琼恩依旧不吭一声。

  癞哈蟆向前近几步。“咱们小少爷生了张碎嘴,”他说。他生得一双小而亮的猪眼睛。“小杂种,是不是你娘传给你的啊?她是做什么来着的,敢情是个‮子婊‬?告诉我她花名叫啥,搞不好老子⼲过她几回嘞。”他咧嘴笑道。

  琼恩像条鳗鱼般地用力一扭,后脚跟朝抓住他的男孩舿下狠狠踢去。⾝后传来一声惨叫,然后他便挣脫了。他朝癞哈蟆扑过去,一拳把他打得翻过长板凳,他穷追不舍,跳上对方膛,两手掐紧脖子,‮劲使‬往地面撞。

  两个五指半岛来的家伙拉开他,耝暴地把他摔倒在地,葛兰开始踢他。琼恩正要滚离他们的拳打脚踢,只听一个宏钟般的声音划过兵器库的霾:“通通给我住手!马上停手!”

  琼恩爬起来,唐纳·诺伊怒视着他们“要打架到场子里去打,”武器师傅说“别把你们的恩怨带进我的兵器库,否则别怪我揷手。相信我,你们不会喜的。”

  癞哈蟆坐在地上,小心翼翼摸摸后脑勺,只见手指上全是⾎。“他想杀我。”

  “是真的,俺亲眼看到的。”其中一名強奷犯说。

  “他把我的手给打断了。”葛兰边说边举起手给诺伊看。

  武器师傅瞟了他手腕一眼“我看只是擦伤,顶多扭到,伊蒙师傅那里有的是好膏药。陶德,你跟他一块去,头上的伤注意一下。其他人回营去。雪诺留下。”

  琼恩重重地坐回长板凳,不理睬其他人离去时的眼神,那眼神仿佛在向他保证事情没这么容易解决。他的手一阵菗痛。

  “守夜人需要每一份力量,”待他人都离开后,唐纳·诺伊道“甚至像是癞哈蟆这种人。杀了他,你也没什么光荣可言。”

  琼恩怒火中烧。“他说我妈是——”

  “——是个‮子婊‬。我听到了。那又如何?”

  “艾德·史塔克公爵才不是会去逛窑子的人,”琼恩冷冷地说“他的荣誉——”

  “——免不了他在外面生出个私生子,不是么?”

  琼恩气得浑⾝发冷。“我可以走了吗?”

  “我说可以你才可以。”

  琼恩恨恨地盯着火盆升起的⽩烟,直到诺伊伸出耝壮的手托住他下巴,把他的头耝暴地扭过来。“小子,我跟你说话的时候看着我。”

  于是琼恩看着他。武器师傅的膛宽阔得像个酒桶,肚子更是大得惊人。他的鼻子又宽又扁,那一脸胡子好似从来没刮。他的黑羊⽑外⾐左襟用一个长剑形状的别针系在肩头。“光嘴巴上说说,你妈也不会变成‮子婊‬。她是什么样的人,就是什么样的人,和癞哈蟆怎么说有何⼲系。话说回来,咱们‮队部‬里还真有些人的娘是‮子婊‬。”

  我妈可不是,琼恩倔強地暗想。他对自己的⺟亲一无所知,艾德·史塔克绝口不提关于她的事情。但他经常梦见她,次数频繁到他几乎可以拼凑出她的容貌。梦中的她出⾝⾼贵,美丽动人,眼神慈蔼。

  “你以为自己是大贵族的私生子,就觉得特别难受?”武器师傅继续下去“告诉你,杰伦那家伙是个六不净的教士的野种。卡特·派克是个酒馆女侍的儿子,结果现在人家是东海望守备队长。”

  “我不在乎,”琼恩道“我才不管他们怎样,我也不管你或索恩或班扬·史塔克或是谁谁谁怎么样。我恨死这地方了。这里…这里好冷。”

  “是啊,又冷又苦又险恶,这就是长城的景况,也是这里守军的写照。绝不像你妈所说的睡前故事。哼,去他的睡前故事,去你的妈罢,事情就是这样子,而你一辈子都跟我们其他人一起,注定要待在这儿了。”

  “一辈子。”琼恩苦涩地重复。武器师傅可以拿一辈子来大做文章,因为他见过世面,经历过大风大浪。他是在风息堡之围中失去了一条胳膊后才加⼊黑衫军的,在那之前他是国王的大弟史坦尼斯·拜拉席恩的铁匠。他⾜迹遍布七国,吃过山珍海味,尝过女人的甜美,打过不知几百场大小战役。据说劳国王在三叉戟河上杀死雷加·坦格利安那把战锤,正是唐纳·诺伊所铸造。他已经做过琼恩永远也不可能做到的事,等到年过三十,却因一记轻微的斧伤发炎溃烂,最后不得不截掉整只手。也就是在他成了残废,这辈子的幸运已经结束的时候,唐纳·诺伊才来到长城。

  “是啊,雪诺,一辈子。”诺伊道“或长或短,之你手。照你现在这种态度,早晚会有弟兄半夜割了你喉咙。”

  “他们才不是我弟兄,”琼恩驳斥“他们恨我,因为我比他们优秀。”

  “错了,他们恨的是你⾼⾼在上的优越感。他们眼中的你,是个城里来的、自以为是小少爷的杂种。”武器匠靠近来“记住,你不是什么大人少爷,你姓的是雪诺,不是史塔克。而现在,你不但是私生子,还是个恶霸。”

  “恶霸?”琼恩差点说不出话。这指控实在太不公平,气得他不过气来。“是他们四个先来找我⿇烦。”

  “他们四个人在场子里都被你羞辱过,说不定怕你怕得要死。我看过你练剑,跟你比划那不叫练习,要是你使的真剑,他们已经死上好几回了。你很清楚,我很清楚,他们也很清楚。你完全不留情面地羞辱他们,难道你觉得这样很值得骄傲?”

  琼恩迟疑了。他打赢的时候的确颇感骄傲,难道他不应该么?武器师傅连这么一点点喜悦也要剥夺,还让他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他们年纪都比我大。”他防卫地说。

  “他们是比你年长,也比你⾼壮。不过我敢打赌临冬城的教头一定教过你如何对付比自己⾼大的人。他是谁,某位老骑士?”

  “是罗德利克·凯索爵士。”琼恩小心答道。他觉得对方话中有话。

  唐纳·诺伊向前靠,几乎要贴上琼恩的脸。“小子,你想想罢,这儿的人在遇上艾里沙爵士以前没一个受过正式训练。他们的⽗亲是农民、车夫还有盗猎者,是铁匠、矿工或船上的桨手。他们的打架技巧是从甲板上、旧镇和兰尼斯港的暗巷里,或从国王大道路边的院、酒馆中学来的。他们或许相互耍耍子,但我跟你保证,里面没几个买得起真剑。”他一脸冷酷的表情“所以雪诺大人,你倒是告诉我,打赢这些人真的很慡么?”

  “不要这样叫我!”琼恩动地说。但他的怒意已没了力气,突然间只觉得惭愧和罪恶。“我不知道…我以为…”

  “好好想一想,”诺伊提醒他。“不然就准备枕着匕首‮觉睡‬。行了,你回去吧。”

  琼恩离开武器库时,已近中午。太拨开云层,露出脸来。他转⾝背向光,将视线抬至长城,看着城墙在光下闪着晶莹的蓝光。虽然已经在此生活了好几个星期,可每当他目光触及这番景象,依旧不噤浑⾝颤抖。无数世代的风沙污泥,早在城墙留下印痕,宛如一层覆盖的膜,以至于城墙有时成了浅灰,犹如霾天际…但当晴⽇里天光直,长城又仿佛有生命般闪闪发亮,如同一道横断半天的蓝⽩绝壁。

  当初他们在国王大道上遥遥望见长城时,班扬·史塔克告诉琼恩这是人类所造最庞大的建筑物。“毫无疑问也是最没用的。”听完后,提利昂·兰尼斯特嘻笑着加上一句。然而随着距离渐渐拉近,连小恶魔也沉默下来。几里之外便可清楚地看到这条横亘北方地平线的灰蓝直线,毫不间断地向东西两边延展,直到消失于远方,好像在宣告:这里便是世界尽头。

  待他们终于见到黑城堡,却发现那不过是这面广大冰墙下的木造城楼和石砌⾼塔,看起来简直就像散布雪地的玩具积木。黑衫军的古老堡垒远不如临冬城,甚至称不上是座像样的城堡。它没有城墙,无法抵御来自东西南三方面的攻击,守夜人‮队部‬惟一关心的只有北方,而⾼耸在黑堡北边的正是绝境长城。长城⾼近七百尺,⾜⾜是它所庇护的要塞上最⾼的塔楼的三倍。叔叔说城墙之宽,⾜以让十二名全副武装的骑士并肩共骑。‮大巨‬的弩炮和怪兽般的投石机守卫着城墙,行走其上的黑⾐军渺小如同蝼蚁。

  如今站在兵器库外向上看去,琼恩感受的震慑丝毫不亚于当⽇在国王大道上初见之时。绝境长城就是如此,有时你会忘记其存在,一如你对头顶长空和脚下大地司空见惯,不以为意,但有时又仿佛是举世间惟一真切的存在。它比七大王国还要古老,每当琼恩站在城墙下抬头仰望,总是头晕目眩。他可以感觉到雄浑繁厚的冰层向他重庒而来,仿佛城墙崩塌要将他掩埋。琼恩隐约知道,倘若哪天长城真的陷落,整个世界必将随之瓦解。

  “墙外是什么,真叫人猜不透,对吧?”一个悉的声音道。

  琼恩转过头。“兰尼斯特。我没看到——我的意思是说,我以为这儿只有我一个人。”

  提利昂·兰尼斯特全⾝裹満⽑⽪,活像只小熊。“乘人不备好处多多,你永远也不知道会学到些什么。”

  “从我这儿你能学到什么?”琼恩告诉他。自他们的旅途结束之后,他便很少看到这侏儒。提利昂·兰尼斯特既是王后的弟弟,自然受到贵客般的款待。莫尔蒙总司令让他住在国王塔——说得好听,其实已有一百年没国王住过了——和他同桌用餐。兰尼斯特⽩天在长城上骑马,晚上则与艾里沙爵士、波文·马尔锡和其他⾼阶‮员官‬饮酒‮博赌‬。

  “唉,我走到哪儿学到哪儿。”这矮子用一耝糙的黑拐杖指着长城“我常说…怎么前人千辛万苦才把城墙盖好,后人立刻便想知道墙的另一面有什么?”他歪着头,用那双大小不一的古怪眼睛看着琼恩。“你也不例外,对不?”

  “我看没什么特别。”琼恩道。他好想跟随班扬·史塔克一同出外巡猎,深⼊鬼影森林,好想与曼斯·雷德的野人锋,守护王国免于异鬼侵袭,但自己心里想要什么,还是别说出来的好。“游骑兵说墙外不过就是树林、山脉和结冻的湖泊,一片冰天雪地。”

  “还有害人的古灵精怪呐,”提利昂说“可别忘了,雪诺大人。否则大伙儿⼲嘛这么大动⼲戈?”

  “不要叫我雪诺大人。”

  侏儒扬扬眉⽑。“难道我喜被人叫小恶魔?一旦别人发现绰号对你的杀伤力,这绰号就跟定你啦。既然他们爱给你起绰号,你就大大方方地接受,最好还装出乐在其中的样子,那他们就再也伤不了你了。”他举起拐杖指指前方。“哪,跟我走走。他们这会儿应该在大厅里弄那难吃的汤了,我正想喝点热的。”

  琼恩也饿了,所以他走在兰尼斯特⾝边,刻意放慢脚步以配合侏儒笨拙而古怪的‮势姿‬。风势渐大,他们可以听见周围木屋嘎吱作响。远处,一道被遗忘的厚重窗户反复噼砰。一堆雪从屋顶滑下,落在他们⾝边,发出低沉的‮击撞‬。

  “没见你的狼呢。”兰尼斯特边走边说。

  “训练的时候,我把它拴在旧马房那边。他们现在把马都关在东边的马厩,所以不会碍着他。其他时候他都跟着我,我睡在哈丁塔。”

  “就那座连城垛都塌掉的塔,是吗?那塔下面的广场都是碎石头,整个还歪歪斜斜,跟咱们⾼贵的劳国王酒醉后一个德行。我以为那些塔早就废弃不用了。”

  琼恩耸耸肩道“反正没人管你睡哪儿。这些古堡几乎都荒废了,爱睡哪里随便你。”黑城堡曾经拥有多达五千名全副武装、鞍马齐备、仆从如云的战士。如今却只剩十分之一的数量,建筑也纷纷沦为荒颓废墟。

  提利昂·兰尼斯特的笑在冷空气里蒸腾。“那我就请你老爸务必在你那座塔垮塌之前,多抓几个石匠过来。”

  琼恩听得出话中的嘲弄意味,却无法否认那是事实。守夜人一共沿长城建了十九座雄伟要塞,如今只剩三座仍有‮队部‬驻守:⾼耸的东海望在強风吹拂的灰暗海滨,影子塔坚毅地伫立于长城边陲的群山之中,黑城堡则位于两者之间,地处国王大道尽头。其他堡垒早已被人遗忘,现在都成了孤独的鬼城,冷风飕飕吹过黑窗,死者幽灵游其中。

  “我一个人住比较好,”琼恩固执地说“其他人很怕⽩灵。”

  “他们倒聪明。”兰尼斯特说。他随即转变话题“最近大家都在议论你叔叔,他是不是出去太久了?”

  琼恩忆起自己失望之下的幻想,那幅班扬·史塔克倒卧雪地的景象,立刻撇过头去。侏儒很擅察言观⾊,他可不想让他瞧见自己眼中的罪恶。“他说会赶在我命名⽇前回来。”他坦承。他的命名⽇早在两周前便已悄无声息地来了又去。“他们是去找威玛·罗伊斯爵士,此人的⽗亲是艾林公爵的封臣。班扬叔叔说他们会一直搜索到影子塔,一路深⼊群山。”

  “听说近来有不少游骑兵好手失踪。”他们一边登上大厅的阶梯,兰尼斯特一边说,他嘻嘻笑着打开门。“也许古灵精怪今年特别饿罢。”

  进⼊厅堂,虽然炉火熊熊,仍旧感觉地方宽敞,寒气人。乌鸦栖息于⾼敞的木天花板上,在众人头顶嘎嘎叫着。琼恩从厨子手中接过一碗⾁汤和大块黑面包。葛兰、癞哈蟆和其他几人坐在最靠近火炉的长凳上,彼此耝声笑闹咒骂。琼恩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们一会,然后在大厅的角落挑了个位子坐下,远远离开其他人。

  提利昂·兰尼斯特坐在他对面,一脸狐疑地嗅着浓汤。“大麦、洋葱、胡萝卜,”他喃喃念道“这些煮饭的到底知不知道芜箐不能当⾁啊?”

  “这是羊⾁浓汤耶。”琼恩脫下手套,探手到汤碗溢出的热气里取暖。闻到⾁香他口⽔都流了下来。

  “雪诺。”

  琼恩认得艾里沙·索恩的声音,但这回话中却有种他从前没听过的语气,他转过头。

  “司令大人要见你。现在就去。”

  一时之间琼恩吓得不敢动弹。为什么总司令要见他?难道他们有了班扬的消息,他胡揣测,一定是他死了,他的想像果然成真。“是我叔叔的事吗?”他冲口而问“他平安回来了吗?”

  “司令大人平素可不习惯等人。”艾里沙这么回答“而我更不习惯下了命令还要听野种问东问西。”

  提利昂·兰尼斯特霍地跳下长凳,站起⾝道:“够了,索恩,你吓着他了。”

  “兰尼斯特,你少管闲事,你没资格在这儿说话。”

  “在朝廷里就不一样喽。”侏儒微笑“我只消几句,你下半辈子就准备当个孤苦老人,别想再训练小⽑头了。快告诉雪诺熊老找他⼲嘛,到底是不是他叔叔的事?”

  “不是。”艾里沙道“完全两码子事。今天早上有信鸦从临冬城飞来,带来他弟弟的消息。”他更正道“应该说是他同⽗异⺟的弟弟。”

  “布兰,”琼恩倒菗一口气,挣扎着起来。“布兰出事了。”

  提利昂·兰尼斯特伸手搁在他臂膀上。“琼恩,”他说“我真的很遗憾。”

  琼恩几乎没听到他的话。他拨开提利昂的手,大跨步穿过厅堂,到门边时跑了起来。他一路冲过积雪,狂奔至司令官堡垒。守卫让他通过,他三步并作两步奔上塔顶。等冲到总司令官面前,琼恩已经満⾝大汗,不过气来。“布兰,”他说“信上说布兰怎样了?”

  守夜人军团总司令杰奥·莫尔蒙是个坏脾气的老人,一把灰胡子,顶着个大光头。他正拿⽟米粒喂食停在手上的乌鸦。“我听说你识字。”他把乌鸦挥开,它拍着翅膀飞到窗边,然后蹲坐下来看着莫尔蒙从际菗出一张卷好的纸给琼恩。“⽟米,”它刺耳地叫道“⽟米,⽟米。”

  琼恩的手指在已拆封的⽩蜡印记上摸索,顺着冰原狼的轮廓。他认出这是罗柏的字迹,但随着阅读,信本⾝却模糊旋转起来,他方才明⽩自己在哭。透过泪⽔,他拼凑出信上的意思,抬起头。“他醒了。”他说“诸神让他活过来了。”

  “但也残废了。”莫尔蒙道“小子,我很遗憾。把信读完罢。”

  他把视线移回信上,但上面写什么已经不重要了。什么都不重要了。布兰活了下来。“我弟弟活下来了!”他告诉莫尔蒙。总司令摇‮头摇‬,拾起一把⽟米,吹声口哨。乌鸦立即飞上他肩头,叫道:“活了!活了!”

  琼恩満脸笑容,手中握着罗柏的信奔下楼梯。“我弟弟活下来了!”他告诉守卫。他们互看一眼。他跑回厅堂,发现提利昂·兰尼斯特刚吃完东西。他一把抓住小个子的腋下,将他抱到半空转圈。“布兰活下来了!”他喊。兰尼斯特一脸惊讶的表情。琼恩放下他,把信塞到他手中。“这里,你自己读。”

  其他人聚集过来,好奇地看着他。琼恩看到葛兰站在几尺之外,一只手上绑着厚厚的羊⽑绷带。他看起来既焦虑又不安,一点都不凶恶。于是琼恩朝他走去,葛兰见状立即后退,同时举手说:“小杂种,你离我远点。”

  琼恩微笑道:“把你手腕弄成这样,我很抱歉。以前罗柏也用同样的招式对付我,虽然用的是木剑,可七层地狱,真他妈的痛。我想你的伤势一定更严重。这样罢,如果你愿意,改天我来教你如何克制这招。”

  艾里沙·索恩爵士听到了这句话。“哟,雪诺大人这下想抢我的位子啦。”他冷笑道“我看教狼变魔术都比教这些笨牛容易。”

  “艾里沙爵士,我就跟你赌。”琼恩说“我倒是很想看⽩灵变魔术。”

  琼恩听见葛兰吓得倒菗一口冷气。四周一片死寂。

  接着提利昂·兰尼斯特捧腹大笑起来。邻近餐桌上三名黑⾐弟兄也跟着笑。笑声快速散播,连厨师们也忍不住加⼊。梁木上的鸟群被笑声惊动,最后连葛兰也咯咯笑了起来。

  只有艾里沙爵士从头至尾没有将视线从琼恩⾝上移开。待笑声渐止,他一脸沉,右手握拳。“雪诺大人,你犯了一个很严重的错误,”最后,他用对仇人的口吻说。 wwW.niL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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