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 番外之文德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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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平安  作者:人海中 书号:42824 更新时间:2017/10/26 
番外之文德的回忆
  见到那个自称是季家人的来者时,我一时有些怀疑他是真的,不过那里面他手中的庆城金牌是错不了的。庆城不是什么广结善缘的门派,这样的金牌,全天下也不过只有三块,还都是我师⽗在世时发出去的,到我执掌庆城之后,一块都没有了。

  我幼时曾随师⽗游历边关,当时中原与墨国仍在对峙之中,局势紧张。我们在边关小镇遇墨国游兵突袭,师⽗忙于救人,我在战中不慎受伤,又与师⽗失散,最后是被守卫边关的季家军所赦。

  有仇报仇,有恩报恩,更何况是这样救命的大恩,师⽗赠予金牌的时候,还当着我的面前对季老将军说过,见此金牌,听凭差遣。

  没想到这金牌,在十几年后,才回到我面前。

  当年的事情,我当然是记得的。

  我被赦之后,在季家军营里很是待了些⽇子。

  季老将军极具威仪,有子嗣十人,竟是全部都待在‮场战‬上,有几个比我大不了多少。我子偏冷,受了伤又与师⽗失散,更是整⽇一言不发,他们便常来逗我,有次竟拿来边关罕见的糖人。

  我不爱别人拿我当孩子,但他们⾝后还跟着个比我略小的男孩,见我盯着那糖人瞧了半天都不伸手,就对我笑了一下。

  他们说,这是季风,我们最小的弟弟。

  我后来想想,或者那只糖人原是他的。

  我就这样与季风认识了,他长得秀气,又是季家最小的,我不明⽩季家为何要这样小的一个孩子到‮场战‬上来经历这些生生死死,后来我才知道,季家的男人,只要是能够拿起来,那就得上‮场战‬了,无论他时年几何。

  我很不以为然,忠君报国当然不是什么坏事,但是报到这个份上,季老将军未免有些愚忠了。

  而且我觉得,他对自己这最小的儿子,态度非常古怪。

  我甚至很少看到季老将军把目光放在他⾝上,由此带兵回营,远远见季风独自在营前练法,他竟拔马绕开去,一直走到看不到他的地方。

  因为那个糖人,我与季风几乎已是朋友了,心里就很有些为他抱不平,他自己大概也是清楚的,所以虽然年纪小,但总是静静的,很少开口说话。

  不过这一点倒是与我投契,墨军突袭被击退,一时间倒也不敢再冒然进犯,很是安分了一阵子,所以那段时间我便常与季风在一起进出山里,他喜在僻静处练习法,我便在一旁打坐,顺便调理伤势,有时候两人一起爬上树去眺望远处,我还指着庆城的方向对他说。

  “等我伤好了,就回庆城山区,你也可以回来。”

  他就‮头摇‬“不行,我们季家军是要镇守边关的,我⽗兄在哪里,我就在哪里。”说完肯能觉得有些对不住我难得的热情,又对我略带些腼腆的笑了一下。

  我因着他这样的回答,便益发地看不惯他⽗亲对他的态度。

  要说季老将军对十个儿子一视同仁倒也是罢了,偏偏他只对这一个儿子诸多回避,要是真的不喜到连看都不想看到他的地步,那又何必将他带在⾝边?

  边关实在不是什么好地方,我比季风还大了几岁,又自小清修,都觉得此地枯燥乏味,时⽇一长,就连庆城山顶的清风明月都有些怀念起来。

  我偷偷地想过,若是他能够同我一同回去,不如央求师⽗收他为徒,一起做对同门师兄弟也是不错的。

  我没有料到的是,看起来这样秀气腼腆的季风,居然也救了我一命。

  那⽇我仍是与他一同⼊的山,他在山涧边练法,我休养了一些⽇子,渐觉功力恢复,见到一只野兔纵过便一时心庠,提起就追了上去,眼看手指就要触到它的长耳,不曾想一阵腥风面而来,竟是一头斑斓大虎。

  我那时不过十一二岁的光景,自小跟着师⽗在山上清修毫无对敌经验,否则也不会在战中不慎受伤,乍见猛兽,手中又没有武器,差些被它一掌拍在地下。

  幸好我的轻⾝功夫仍在,仓促之间向后急退了数丈,但那虎翻爪腾⾝紧,我再退步,⾝后已是悬崖,脚跟半出,碎石坠落,差一步就要仰面坠下去。

  正危急间,侧边风声忽起,长如虹扫过,雪亮头如碎银般浦怈,猛地扎⼊那头虎的左眼。

  原来是季风及时赶到,不顾生死地扑过来阻止猛虎,救了我一命。

  猛虎吃痛,一声咆哮,扭头往来袭者扑去,季风到底只是个十岁不到的孩子,收不及,被它拍得扑跌出去,我惊魂之下立刻扑将过去,运气一掌拍在那虎的软肋之上,而它虎尾猛扫,顿时将我菗飞了出去。

  林中传来纷脚步声,那虎受伤颇重,见势不妙终于退走,我想爬起⾝来去看季风,但是‮腿双‬发软,一时竟爬不起来,却见一群人飞奔而来,泡在最前头的正是季老将军,老远伸出手,一把将他最小的儿子抱起来,脸上死⽩一片,待到他睁眼叫了一声⽗亲之后才缓过起来。

  季风在上躺了⾜⾜三天,虽然季家没人在对我提起过那⽇的事情,但我心里总是不好过,所以就整⽇的待在他房里,他倒也硬气,接骨换药的时候一声都不吭,倒是看我的脸⾊有些不习惯,还反过来安慰我。

  “真的不痛,哥哥们⾝上哪个没有旧伤,这样的是小事。”

  我过了很久才回答他“我会记得这件事的,你需要我做什么,只要同我说一声。”

  他就是一笑“我想不出来你做什么。”

  我想了一想,又说:“不着急,一辈子都有效。”

  再过几⽇,师傅就找到了我。

  临走的时候,师⽗了庆城金牌在季老将军手里,季风立在⽗兄⾝后看着我们,我想过去同他再说几句话,但又觉得,我要说的,都已经对他说过了。

  金牌不金牌的,对我们来说,并不重要,他只要记得我的承诺就好,即使他不记得,我也会记得。

  季老将军亲自送了我们一程,我在最后一刻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了他“为什么你不愿多看季风?他做错什么吗?”

  季老将军沉默一会,才道:“你们是朋友了。”

  我点头,我是独子,⽗⺟早亡,其实在心里早已当季风是我的兄弟。

  他移开目光“我原有十一个儿子,只是风儿的孪生弟弟,出生时便在战事中丢失在边关,他们的⺟亲至今伤心绝,我也…不人多看他的脸。”

  我要过得许久,才“哦”了一声,再过许久才说。“你就不怕他也在‮场战‬上遇到危险?”

  将军脸上的线条变得強硬“保家卫国,那是季家人该做的事情。”

  我明⽩过来,这个人,是铁了心要与他与他所有的骨⾎为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

  那⽇我与师⽗起初老远才又回头看了一眼,山地起伏,那军营早已看不到了,但我总记得季风安静的脸,还有偶尔一笑,很是温暖。

  我再回想起那些季家人看彼此的眼神,全是很自然的在为彼此骄傲着。

  但我觉得,生做一个季家人,实在也算不上是一件令人羡慕的事情。

  没想到这句话,在十多年之后,季家満门被打⼊天牢的消息传遍中原的时候,一语成谶。

  我这是多年来,再没有到过边关,自然也没有再见到过常驻边关的季家人。

  师⽗仙逝之后,我便开始执掌庆城,山上事务繁多,之后又被众人推做了三庄九派的盟主,更是没有一点闲暇。

  江湖与朝廷,历来井⽔不犯河⽔,所谓国事,对我们这些江湖人来说是很无所谓的,况且这些年朝廷內,大有国将不国之势,朝堂之上,数年就能换一批新面孔,也不算什么新鲜事了。

  但是季家出事,那真是令天下无人不惊的。

  要说举国震动,也不为过。

  再无知的老百姓都要把心凉一凉,就算不敢出声,心里也要问一句,从此边疆谁来守?这就像是破落的大户人家,里面再怎么疮痍遍布,但门户敞开无一遮挡,总让人寝食难安。

  但这些还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內,我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季家人现下的处境,尤其是季风。

  我极快地立定了心意,无论如何,先赶赴京城,救了人再说。

  只是没想到还未动⾝,就有人找上门来了。

  那人赶路赶得一⾝的风尘仆仆,満脸忧急,见我沉默地对着金牌看了许久,就急了,声音都大起来。

  “不是说庆城派是一见金牌有恩必报的吗?怎么忒地不守信,难不成你还怀疑我这金牌是假冒的?”

  我抬眼看他“季家満门,不该都在天牢之內吗?”

  他一张黑脸涨得通红,声音之大,几乎是对着我吼叫起来“对,我不是季家人,我只是替将军牵马的马夫,将军被押之前,遣散了⾝边所有人,让我们各自找出路,可我不怕死,要不是为了要送这块金牌,我宁愿陪着将军一起进天牢去。这金牌是夫人给我的,她说自己与将军生死不求,只希望他的孩子至少能有一个活下来。你不记得我了是吗?我记得你,哪年在边关军营,我们将军就了你一命,季风小将军也救了你一命,为了你,小将军还差点被老虎吃了…”

  我打断他“季风现在也在天牢?”

  他犹自气咻咻,再开口却红了眼睛“不是,我们小将军,进宮做了皇帝女儿的命侍,只他一个不在天牢里。”

  我在这一瞬间,脑中混不堪,无数零碎的片段带着光冲过来,又更快的隐没在黑暗里,一时竟说不出话来,最后只能与当年一样,许久才“哦”了一声。

  这些年来,我笃定的作者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心无旁骛,并不是完全没有在意过季家人的消息,但总以为那些该在的,无论何时都是在的,但是我错了。

  至少我应该更多的关心朝廷对季家的动向,我还是⾼估了当今皇帝,以为他再如何荒唐,总还不至于自毁长城,自戳与強敌之前。

  因为这样一个疏漏,我没能及时对他们伸出援手,对那个在我清修寂寞的是少年时光中,唯一的朋友与兄弟伸出援手。

  庆城偏远,我发了盟贴嘱咐成平带人先赶往京城部署,而我也带人兼程而去,成平办事牢靠,一路上不断有飞鸽带来消息,我着人与季风联络,皇宮虽深,但对真正的⾼手来说,进出也不算什么难事。

  是以很快我就得到了季风给我的长信。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的笔迹,季风写得一手好字,字字有风骨,季家多的是文武全才,可惜战事无情,大好的儿郞,这些年已有好些战死在沙场,上一次我得到的消息是,继大郞七郞之后,五郞也在一次与边疆蛮族的战役中,马陷流沙河,万箭穿心而死。

  但就算是那样的死,也比被自己所忠孝的国君随意背叛来得好。

  更让我没想到的是,季风在心中向我提出的请求。

  他原可以大喇喇地要求我做任何事,即使他⽗亲束手就擒时怀着的仍是一腔愚忠,明知即将不幸,也只是遣散了所有仆从,宁愿让自己的家人与他一起俯首赴死,但他至少可以为自己向我提出要求。

  可是他没有,他在这封长长的信中,最后提出的只是一个请求,还不是为了他自己。

  他说他的⽗亲说过,即便是死,也必不背叛当朝皇帝,我这样安排,即使能够穿过层层阻隔潜⼊天牢,他⽗亲也必定不会偷生离开,结果还可能是适得其反,若我真的想要救出季家満门,还需先让他⽗亲明⽩,皇帝是真的疯了,他甚至不想要自己的天下能够拥有短暂的太平与息,为这样的人效忠是没有任何意义的,维护这样一个皇帝,就是让普天下黎民百姓更多地经历‮磨折‬。

  他还说,希望我能找到一个能够医治罕见寒症的人,因为所有的御医都判定平安公主⾝患绝症,甚至都活不过十六去。他希望江湖上会有能够治好平安公主的人,他请求我将她带出宮去延续她的生命,然后如果有可能的话,让她健康地,只有的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

  我当然不会违背自己的承诺,如果这真是他的意愿,但我倒想知道,那个叫做平安的小公主,哪里来的这么大的魔力,短短时⽇,竟能让季风他如此牵肠挂肚,费尽心思地替她安排一切。

  即使她的⽗亲就是那个将他全家打⼊天牢的男人,而他,在她⾝边原本就是一种莫大的聇辱。

  要将一个公主带出宮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也不是绝无可能,成平对整个计划流露出极大的厌恶与不解,但他仍是去做了。

  我知道他全是出于对我的信任,但是就连我的內心深处,都无法对那位还未谋面的公主生出一丝的同情。

  她最大的错误,就是投生在了这样的一个帝王家,而只要是与那个皇家还有一点关系的人与事,都是令人厌恶的。

  季老将军果然如他儿子所料到的那样,即使在那样暗无天⽇地狱一般的地方,每⽇面对自己对亲近的人备受‮磨折‬,都不愿做一个从天牢中私逃的忠臣。

  更何况,天牢戒备无比森严,虽然也不是无法潜⼊,但要无声无息没有死伤的带走两百多人,确实是一件令人头疼的事情。

  我也不愿这家人,再有任何损伤。

  然后更⿇烦的,还有那位养在深宮不知处的平安公主。

  她的⾝体确实如季风所说的,随时都走在短命早夭的路上,并且好像是有所预知打定了主意要与我们作对那样,每一次我们决定了有所动作的时候,便会来一个全然崩溃,让人觉得不要说带她出宮,光是看她躺在上也让人觉得命若游丝。

  我后来才知道,如果她死了,那么天牢里的那二百多口人,人头会随之一同落地,除非除非季风为她而死,并且死在她的前头。

  原来所谓命侍,是这个意思!

  这皇帝家!若是在江湖上,依照江湖上的规矩,早该斩草又除,一滴⾎脉都不要留,‮态变‬也是会遗传的,做得彻底一点,以免舂分吹又生。

  因着这些意想不到的节外生枝,原本简单周详的计划一拖再拖,江湖上又纷争四起,出了许多我不得不亲自处理的事情,我再如何不愿意,都必须离开京城一趟。

  没想到我只是离开短短数⽇,局势就有大变。

  成平得了宮里的內应,又有易家的易容⾼手相助,趁着皇家夜宴的机会,很容易的进⼊了皇宮,然后又顺利的将公主带了出来。

  成平行事之前自然也与我通过消息,我当时刚到山西,正处理江湖中两个大派为了私怨几乎闹到要火拼的棘手事,接到成平的飞鸽传书,我的第一反应便是那內应究竟是从何而来的。

  但成平在信里说的仔细,说此人是镇山派长老代为引见的,虽在朝中为官,但与家中长辈与中原武林极有渊源,前朝也有做过试探,其出手为我盟所办之事无一不妥,很是牢靠。

  镇山派近年来虽然式微,但也是有着百年历史的大派,作风一向持重,此人能受其长老引见,无怪能得到成平的信任。

  但我总觉得事有蹊跷。

  如此一个朝中大臣,竟会与江湖中人互通往来,皇帝虽年迈,但也不是吃素的,他就不顾虑头上的那顶乌纱,难道连自己的项上人头也没有一点顾虑?

  我心有不妥,想好了要传信令成平等我到京之后再作计较,没想到信是传出去了,但等我⽇夜兼程往京城赶的时候,大已如暴雨般骤来,‮夜一‬之间,竟连这江山都已经易主了。

  而我直到在半途见了成平派来的人,才知道我那封飞鸽传书到了成平的手里,早已成了另一封信。

  信中瞩他挟持公主出宮,另着易家人假扮公主随军队进⼊皇城,再令盟內⾼手假意相助,让季风能够假死在队伍之前,借此让季家那两百余口人能够顺利的离开天牢。

  我看着那封被铁横带来的书信,大怒。

  这満纸荒唐言,居然还摹的我一手好笔迹,就连成平都被骗过了!

  虽然信上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只要他么能够离开天牢,无论发配到何处,要在路上救出他们,那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或许成平也曾那么想过,所以都不曾在与我确认一遍,便立即开始将这一切付诸实施。

  但我从没想过,要让季风在整个军队面前涉险。

  即使一切都有计划,我也不愿冒那种万一的风险。

  他是我年少时唯一的朋友,他是我的兄弟!

  能够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得,当然是奷细,说不定就是我⾝边的某个人。

  我这个盟主,做的委实失败!

  我急问铁横“现在京城境况如何?”

  铁横乃是我盟下海沙派的⾼手,靠铁砂掌成名,双手可裂巨石,內功也好,虽不及庆城纵云那样脚下轻捷但胜在耐力,长途跋涉更显得出內力绵长的好处,是以成平请他来报讯,已是最佳的人选。

  但就是这样的一个⾼手,出现在我的面前的时候,也是狼狈不堪,⾝上焦痕处处,竟像是刚从火场里奔出来的。

  我心知不好,果然听他哑着声音回答我。

  “盟主,我们被人算计了,可怜留在京城的兄弟们死伤惨重,全被那戳夫宮的太子利用了一把。”

  我终于理清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那位⾼⾼在上的东宮太子原来从未对江湖掉以轻心,而那所谓的宮中內应李大人也是他早已安揷好的一颗棋子。

  太子从眼线处得了我盟救季家満门以及将平安公主带走的消息,急着李大人假意內应,平安公主被劫,皇帝震怒,定蓄意谋反之罪,发下兵符准驻扎在京城外的军队彻底搜查京城內外,一时京畿大,太子的势力便是趁着这一机会,暗中调兵⼊城,一举改换了乾坤。

  只是这太子实在令人费解,皇帝已然老迈,竟不惜牺牲亲妹,勾结外邦,如此无良丧尽,简直禽兽不如,无半点人可言。

  幸好成平机敏,趁着如此局,至少把天牢內的季家人救了出来。

  但是季风竟仍不愿离开那位公主,而那位平安公主,居然被她新登基的兄长外嫁到墨国去了。

  公主又如何,外嫁异国又如何,既然她是季风想要的,我自然要助他一臂之力。

  我带人跟上送嫁队伍,打算在边境处配合季风带走公主,从此天⾼海阔,只要他⾼兴,想带她去哪里都可以。

  我希望我的兄弟快活。

  我万万没想到的是,我最后得到的结局,是他的死亡。

  墨国叛军的突袭是我没有想到的,异族蛇阵的出现是我没有想到的,我更没有想到的,是那一场天崩地裂的‮炸爆‬。

  山石爆裂崩塌,那条天然的密道,最后一瞬间从那头飞扑出来的,不是季风,是公主平安。

  她是満⾝的狼狈,満脸的泪痕,在那条密道崩毁的时候撕心裂肺地尖叫季风的名字,即使是在接受最可怕的刑罚的人脸上我都没有见过这样痛苦的表情。

  从我意识到季风仍旧留在密道的那一头,支持我维持镇定的已经只剩下多年来作为一盟之主的惯,但即使是在这样的状态下,我仍旧能够感觉到,这位小公主的心,碎了。

  平安公主⾜⾜昏睡了半月,才在庆城山上的厢房內醒了过来。

  我接到消息的时候,刚刚从云山赶回,‮大巨‬的悲痛让我难保持即使是表面的平静,即使我不想对任何人倾诉,甚至不愿多说一句话,但我⾝边的许多人,都已经能公开是本能的回避我沉默之下的霾。

  看到季风尸体的那一刹那,我唯一的感觉是,我的心也被人戳了一个洞,冰冷地风毫无阻隔地透过⾎⾁穿⼊,然后又从空的某处穿了出去。

  他很安静地躺在山坳里,虽然⾝上伤痕累累,但奇迹般地,颜面如生,只是没有了一颗心。

  有弟子上前与我说话,我猛地回头,吓得他倒退了数步。

  我知道自己是失控了,杀气无法控制,我想要看到⾎,想要杀掉所有让这件事发生的人——即使我还不知道,究竟是谁做了这样罪恶与‮忍残‬的事情。更不能原谅的是我自己,我竟没能来得及救他,最后的最后,就连他的尸体,都不是完整的。

  口持续空洞,那种比疼痛更难忍耐的感觉,让我⾜⾜有三天的时间,都没能正常的呼昅过一次。

  我开始痛恨平安公主,我知道这是一种迁怒,但是如果没有她,我的兄弟是不会死的。

  他死了,但她却没有,好好地活了下来,说不定还可以活上许多年。

  我回到庆城,去见鬼门关上醒转回来的她,她虽然年纪小,但确实是有姿容的,⾝体这样不好,又只吊着一口气在上躺了那么多天,居然仍旧不难看。

  只是单薄,薄薄⽪肤下细小骨骼清晰可见,一口气就能呵走了那样,让人面对她的时候情不自噤地想要小心翼翼。

  还有就是,笼罩在她⾝上的,乌沉沉的死气。

  她不愿说话,了无生志,季风的离去带走了她所有的生气。

  我看得出来,她是,很爱他的。

  我忽然就不那么恨她了,我也不能,我答应过季风,要好好的照顾她,让她可以健康而自由的,选择她想要的生活。

  只是让我不明⽩的是,在她那沉沉的死气之下,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微妙的力量,支持着她,让她熬过了成卫并不算太有把握的动刀,熬过了手术后漫长的恢复期,最后竟好好地活下来了。

  对于她的痊愈,我的感觉是复杂而微妙的,即有些定下心来,又有些及其晦暗与隐约的失望。

  我甚至暗暗想过,她其实是应该去陪着季风的。

  后来我才发现,她这样挣扎着活下来,原来是为了要去寻找他。

  我在明⽩过来的那一瞬间,內心剧震。

  我不知道她那里来的信念,竟一心一意地认定,季风没有死,只是在某个地方,等着她去找他。

  这绝望的执着,竟让我无法在她面前说出真相。

  这种绝望的执着,或许就是她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我没有让她下山,两国都在‮狂疯‬地寻找失踪的公主,更何况我至今都没有追查出,究竟是谁在山道崩塌之后找到了季风的尸体,并将他的心…

  或许那些人,原本要找的就是她。

  以平安脆弱如雏的现状来说,只要迈出庆城一步,或许就真的如同一片雪花那样无声无息地融化在空气里了。

  我收她为徒,将她带到庆城山顶清修,⽇⽇建都她修习內功心法,要她静以养生,淡以养神,她很是惊恐,但仍是不肯说话,看我的目光几乎要将我切成碎片。

  我冷冷地看着她,心里想的却是,如果这世上真有魂魄这件事的话,看到她这样,季风必定不能安心离开。

  但我转念又想,他要是仍在,看到她这样的执着,说不定也会略感欣慰。

  他这样疼爱她,为他连生命都放弃了,如果知道她过得不好,一定会很难过的吧。

  我决定好好地传授她武学,也好让季风放心。

  只是我这个关门弟子的武学天赋实在是令人无言,三年下来,她学得最刻苦的纵云也不过是七七八八,更别提其他的內功心法,以及拳脚刀剑。

  她本就不愿在这山上多待一分一秒,如果不是因为没有轻⾝功夫她本无法从山上下来,我看她连纵云都学不到一点⽪⽑。

  可她真的下来了。

  那天我立在山脚下,看着她从山上连滚带爬的翻跌下来,光那样的刺眼,金轮万道那样,掩盖了她的狼狈,让我错觉她是飞下来的。

  我知道她要飞去哪里,我也知道,她是注定会失望的。

  我只是希望,这一次的失望,不会演变成她最终的绝望,我希望时间能够冲淡她的执着,但是三年,不知够不够。

  想到这里的时候,我便是微微一凉。

  我竟然会希望时间能够冲淡她对季风的执着,这样的念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终于带着平安下了庆城山。

  金嘲堂出事,我不能不亲自下山去一趟,留已经能够用纵云从山上下来的她在庆城山上,我又不放心。

  没想到平安公主真是一个聚集⿇烦的综合体,才到定海她便丢了。

  金帮主惨死在漕运航道之上,所有的矛头都指向圣火教,此教百多年前曾经⾎洗中原武林,差一点就将整个武林翻了个个,后来终于被驱逐回边境之外,但各大门派也是伤亡惨重,十数年之后才恢复泰半。

  如果是圣火教卷土重来,那此事当真非同小可。平安在这种时刻失踪,不能不让我有所分心。

  幸好我很快得了她的消息,并且就在圣火教隐蔽在中原的分堂之中。

  圣火教果然与整件事脫不了关系,这几乎是我最不希望看到的结果。

  我当即赶去,她在那里,躺在上,盖着红⾊的薄薄的被子,只露出一张脸。

  我几乎瞬间就有了开杀戒的念头,然后那个人来了。

  那个带着狰狞面具,声音沙哑得仿佛是一个恶鬼的男人,将她从我手中带走,将她牢牢地抓在手中,用一双冰冷的眼睛面对所有人。

  这面具所代表的是圣火教內地位崇⾼的右使莫离,此人向来远在边疆,我从未见过他的真容,也并不在意他究竟是何模样。

  但是在手的那一瞬间,我看到了平安的眼睛。

  我內心狂震。

  出了什么事?她的目光像是再也看不到这世上的一切,她的眼睛里,竟然只有他!

  要到很久以后我才明⽩,一段绝望而哀伤的故事已经走到了尽头,而那一天,才是有关于她与他的一切的真正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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