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妆的男人 买盆栽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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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小说网 > 推理小说 > 淡妆的男人 作者:松本清张 书号:42559 | 更新时间:2017/10/16 |
买盆栽的女人 | |
一 上滨楢江,在A精密仪器股份公司销售科上班,是女职员中年纪最大的。她现在还独⾝,并且积攒着钱,暗中向职员们放⾼利贷。 上滨楢江进到这个公司,是停战前夕的事。她从旧制女子学校一毕业,便立刻就业了。当时男人不⾜,无论哪个公司都录用了相当数量的女职员。 但是两三年后,出征的职员们陆陆续续地回来了,这个公司便产生了精简整顿女职员的问题。 当时留下的有上滨楢江和另外两个女人,因为三个人都是打字员。 停战以后,所有公司都兴起了主民化运动,取消了女职员和男职员的工资差别。后来,在提⾼基本工资时,她们三个人又和男职员一样地提了级。 A精密仪器公司,在男职员和新来女职员之间又定出⾼低的差别,那是从昭和二十五六年开始的。当时,她们三个人被排除在这类对象范围之外,所以原先进去的女职员是很幸运的。 18岁那年进⼊公司工作的上滨楢江,到昭和25年已经23岁了。直到这时,都是她心情最愉快开朗的时期。 上滨楢江在三个女职员中,是体格最好也是姿⾊最差的一个。她长着单眼⽪、迟呆的眼睛和肥大的鼻子,嘴也又大又厚。20岁前后的一段时间,她那脸上的肌肤,从里向外透出一种鲜嫰清莹的⾊彩,一时倒也掩住和补救了眼、鼻、方面的缺点。 她的声音沙哑。仅这声音,就没有少女时代的那种青舂感。要是不看脸只听声,简直令人惑到如同中年妇女一样的年龄了。 同事A子和B子,如果从她的角度来说,很不幸,是两个婷婷⽟立的美人。A子,细巧的鼻子,清亮的眼晴,娇小的嘴,使人惑到楚楚可爱;B子,丰満的⾁体,标致的脸型,给人以现代女的印象。 当时,年轻的男职员们,经常在三个打字员⾝旁磨磨蹭蹭地纠。那一隅,是在普通办公室里用屏风挡着的打字间。 职员们感趣兴的,当然是A子和B子了。如果上滨楢江在室內,遇到这种场合,就怎么也不得不招呼,但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赞美上滨楢江的话来。 上滨楢江仿效A子和B子的样子,也向男职员们娇声娇气的说话。那时,她那呆钝的眼睛,最大限度地睁着,厚嘴尽可能地发出动人的声音。 年轻的男职员们在打字员的工作室出⼊不绝,长时间內,那里反复进行着恋爱式的逗挑。可这仅限于A子和B子,上滨楢江总是被抛在圈外。 到了二十三四岁,她那鲜的肌肤逐渐发暗,开始失去光润。那单眼⽪的呆滞的眼睛,那肥大的鼻子,那蠢厚的嘴,也都毫不留情地更加扩大了它们的缺点。 年轻的男职员们碍于面子,也不经常夸上滨楢江几句,但往往是在赞美那两个人之后顺便说上几句。不久,男职员们夸奖她的言词渐渐贫乏了,连在情面上,什么可爱呀,漂亮呀之类的话也不说了;经常被赏识的,只是她那微胖的体格。 上滨楢江有⺟亲和哥哥。哥哥在一个什么公司里做事,收⼊远远比不上楢江,所以一家的生计重重地庒在楢江肩上。但也不是没有给她说亲的。迄今为止,在她年轻的时候,有过五次,结果都被对方回绝了。 她的朋友们大抵都有了恋人,可谁也没来招她。年轻的男职员,向两个美丽的同事说了些什么话,她再也不去注意了。这时侯,她就拼命地在工作上大卖其力。 她对结婚的绝望,是在二十八九岁的时候。特别是到了那个年纪,当继室的话,也不是没有人向她提过。 她终于忍受住了这种轻侮。在拒绝了两三次之后,谁也不再提这个话了。楢江相信金钱的价值,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 A子23岁时结婚了,对方是公司內最漂亮的男职员。其实呢,也是上滨楢江暗中倾慕的对象。 他个头⾼⾼的,像外国人那样长着深眼秀鼻,具有一副非常现代化的容貌;举止也潇洒,言谈也聪敏。他是最早追求A子的,恋爱进展得很顺利,一年之后就结婚了。 经过15年,那个男人已经变得瘦骨嶙峋,笼罩着现代影的容貌,因那深眼凹颊而显得简直像骸骨一样了。 他那精力充沛的言谈举止,因结婚以来的冷醅遭遇,变得迟钝呆滞了。素来注意服饰打扮的青年,现在变成了毫不顾及仪容凤采的中年男人。 成了那个男人子的A子,不时在公司里露面,总是畏畏缩缩地站在后门。那照例是限于发工资的⽇子。 A子那丰膄的面容也消瘦了,只有眼睛显得异样的大。 “一个劲儿地喝酒,真的要拿不回工资来了。” A子遇到上滨楢江,就这样发着丈夫的牢: “还没结婚吗?我真羡慕你啊!”这并非是她的奉承话,绝了出头之路的丈夫,半是自暴自弃地借酒消愁。被称为有能力的他,如今不外还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职员而已。 曾经漂亮过的A子,还是穿着过去同样的⾐衫,偶尔换换服装,也是过了时的东西。 “喂,上滨先生!” 有时,她羞羞怯怯地恳求: “请借给我一点钱好吗?这个月实在是不够用了!” 这时候,上滨楢江出现了几年来就具有的复仇心情,立刻在A子眼前拿出钱袋来。里面装着厚厚的一大叠5000元一张的钞票。 A子两眼溜溜地向钱袋里窃视。 “您真是令人羡慕的啊!有那么多钱,想买什么就能买什么,还是独⾝的好啊!”还是独⾝好,这句话在A子说来,实感和反感都有。 “你要是独⾝,那可真好了。”上滨楢江得意地说。 “真的那么想过,可是失败了哇!” 看见经过巧妙化妆的A子脸颊的细腻肌肤上,细小的皱纹加深了,显老的前额,也浮露出雀斑一样的薄薄的污痕。 二 B子24岁时辞职,举行了华丽的婚礼。 对方不在公司內,是公司外的青年。 B子脸型漂亮,格也相当奔放。 她在公司工作期间,风传在公司曾和两三个青年谈着恋爱,但与她这次结婚的却是一个建筑工程师。 上滨楢江看见过这个人两三次。他有秀雅的面容和颀长的⾝材。当时,B子在路上介绍他的时候,上滨楢江的脸上不由地泛起了赧红。 5年以后,B子的丈夫不幸去世,她就抱着孩子回到娘家。现在,她在一个什么酒吧间里当女招待,这也是从职员的传说中知道的。据说是在新宿方面一个小酒吧间,穿着脏乎乎的⾐服在运送玻璃杯盏。 上滨楢江越发竖信金钱的价值了。只要有钱,在某种程度上,就可以抵御住任何不幸的袭击。 此后,上滨楢江把位置让给后来的年轻女职员,自己转到销售科的总务股去。打字员任何时候都要年轻的女人,这也许是上司考虑的结果。她在男职员的最末席位安了一张桌子。一直⼲着不起眼的杂务。 她的工资比其他公司优越,后来的男职员也羡慕上滨楢江拿着⾼工资。由于停战前就在这里工作的关系,女职员新的退休制度对她也没有妨碍,可以和男职员一样⼲到50岁,所以她准备坚持到最后,再从这个公司退休。 她想专为工资而奋斗。因为尽管拼命去⼲,到头来也当不上主任或科长。严守不偷懒也不逞強的信条,只注意别得病,保持自己的健康就行了。 她积蓄了相当数量的金钱,不觉间已为公司的人们所共知了。 A子又数次来公司招呼她出来,向她借钱。 “噢,穿着一⾝漂亮⾐服啊!”A子赞赏地说。 上滨楢江特意穿上朴素的⾐服,带上不显眼的装饰品,本想使人亲识到自己巳经没钱了。可A子却张开手羡慕起来。过去的A子曾经是个轻蔑过邻座的上滨楢江,而以貌美自诩的⾼傲的女人呀! “要利钱哟!” 上滨楢江每次借给A子钱,都要一成的利钱。 这时,A子泛起可怜的笑脸,低着头,小跑着走上大街去。上滨楢江就涌出来无法形容的快意。 她在用钱上尽可能地节俭。兄嫂开始依靠她的钱,她就从娘家出来,搬到公寓里去了。 在公寓里,地尽力装置了漂亮的家具。吃饭要节省用钱,可在房间的布置上,却要搞得豪华些,这是她生存的价值之一啊。从多尘的公司回来,置⾝于房间里悠然四顾,毎件家具都像刚买来时那样闪着光,感到公司里的⾼级职员,哪个也赶不上这里的气派,她完全陶醉了。独自享受的煤气澡盆,虽是木造的,但比公司里那公用的浴池要阔气得多。 代替少女时代那爱的失落,现在她漂浮在自我陶醉的嘲⽔中了。而且,这些家具几乎都是用回收的利钱购置的,那里真有妙不可言的无限乐趣锕! 她放钱要一成利息,是从警备科退休老人那里学来的。 “不,钱这个东西可真有趣啊,上滨先生!”老人这样说“我们呢,从职员眼睛里看来,简直是微不⾜道的人哪。每天穿上制服在大门口一站,就看他们穿着崭新齐整的西服神气活现地来上班了。可在这伙人中间,就有偷着向我借钱的。真可笑啊!平时连看都不看我们一眼的人,却做出谦恭的样子,向我们低下了头。”老人露出了⻩⾊的牙齿,笑了“退休之前,我也积蓄了相当数量的钱,那是真的呀。因为每天都能在公司里见面,借钱的人赖帐不还可是不行的。定上三个月或四个月的期限,但到期还不了,又觍着脸来借的人也有哩!” 老人也许是同情貌丑的老姑娘,也许是持有对同样攒钱者的好感。 “不要借条,只让他在名片背面签上字就行了。慡快地借出去是条件,是对借钱者的魅力。你看,快要到期的时候,对方显然就会走来向我说奉承话了。” 上滨楢江忠实地听从了退休的警备科员的话。她的⽪包里,总是像卡片一样地装着科长、主任的名片和一般职员的借据。 她在工作上,对男职员没有好惑。她有经验,业务练。要是用心不良,什么事都能做出来;要是借用公司的制度,就怎么都能卡住人。死脑筋的那种非难,倒可以用忠实于公司的名声来保卫自己了。 例如,她的业务之一,是清算职员的出差旅费。她把人家详细报来的票据內容加以核查,很快凭经验识破其中的虚假。这时,她就在人前毫不客气地诘问对方。下级职员招待客人的时候,那个传票首先要经她手核査。在上司看来是一顿简单的会餐,她也要加以稽核,稍稍抓住过分的浪费处,就责备招待与⾝分不相称,而一笔笔地加以削减。 比她资格老的职员,大抵都当了负责人。所以,憎恶她也好,恐惧她也好,仅是那些比她后来的职员。她找出一般职员们的⽑病和差错,予以欺侮和庒制。这也是她在公司內存在的价值之一。 三 在背后的借贷关系之外,谁也不和上滨楢江一同共事。 但她毫不在意。这种生活一直持续着。她坐在帐簿后面,一面记着数字,打着算盘,一面窃耳偷听职员们小声的谈话。 她绝不是那种呆板的女人。 午休的时候,她就坐在自己的桌前,叠纸鹤,做纸人。 看杂志上的漫画,她出声笑着;看儿童的照片,她说声可爱。然而,漫画也不是像她笑得那么逗趣的;儿童照片也不值得她那么感动。 她做出这种动作,也许是为了显示自己像个女人。尽管她一个人笑语着,却没有人帮腔搭话,所以她就总是独言独笑。 上滨楢江炫示自己这温和的面容的另一面,也露出了強硬的格。一次,修建科主任想取走她的办公桌给换上一张旧桌子,她就双手紧紧抱住桌子,⾝体颤抖着,叫囔说:“这是我的办公桌!” 她对女友们的恋爱、结婚、分娩,总是报以冷笑。 只有金钱是她的依靠。在她所知的范围內,无论什么样的结婚,都只能是以女人的不幸而告终的。 她又把退休的那伙人的末路,同自己比较着凝思起来。这些人在公司上班期间是定安的,到被赶出去的时候,就陷⼊了可悲的境地。有人试图做买卖失败了;有人求职不得沦落了;有人早就⼲上了下的营生。 上滨楢江打算在50岁退休之前,坚持在公司里⼲下去。她的最终希望,是建一座公寓,而以能收⼊较⾼房租的公寓最为理想。 关于她,公司里流传着这样的话题: 她⺟亲死的时候,兄嫂们让她拿出一笔钱来。她承担了葬仪和其他一切开销,但据说是按期要了一成利息的。以后就不和兄嫂往来,只在发工资的⽇子才赶到哥哥的公司去看看。 而且,她最大的愉快,就是否认公司的女职员有的结婚、有的换到别的公司去这样的事实。每逢这时,她的头脑里就清晰地浮现出离去者的不幸,以嘲寒的眼光送别她们。 上滨楢江已34岁了。 “那个女人,到底怎样处理的问题啊?” 这是男职员们背后议论的一个话题。 “的确还是一个处女。”一个⼊断言说。 “那是当然的罗。那样的女人,怎么好事的男人,也鼓不起动手搞的勇气呀!” “难道没有谁想试着搞一下吗?” “也许出人意外,有人对她有情,给与爱怜也未可知哩。那就首先不缺钱花啦!” “要是能倒贴,睡一个两个晚上也不错。” “要是来真的,怎么也不会⼲了。想当男妾,那除了闭上眼睛忍受,别无办法了。” “以后再换换口味也可以嘛。” 虽有这样的议论,但进一步采取行动的人一个也没有。这种背后的嘁嘁喳喳,在她攒钱放钱的数年间,一直不绝。 “反正是一个没接触过男人的女人嘛。丑女多情啊,一旦让她尝到滋味,就不晓得要到什么时候去呢。” 当人们这样瞎扯的时候,却发现上滨楢江満脸毫不在意的表情。 “那个女人,对这类脏话満不在乎呢。”有人这样说“一点也不害羞,看她那表情,简直像个深知男人的女。处女在年轻时能这样吗?比起别的年轻女人,还是她这方面好奇心多吧。” 也有人这样说: “年轻的女人们,反正要恋爱,要结婚,将来有的是机会,所以听了脏话就要逃开,好奇心可以由将来去満⾜。可上滨楢江就不同了,她到死那天,恐怕也遇不上这个机会。所以听了我们的脏话,至少也会产生感快呢。” “那么说,她是装出毫不介意的面孔,可眼睛却泪汪汪了。” “不,不,那是因为男人们加着小心哩。” 那时,必定要出现一个好像很有道理的人: “不管怎么说,到了这步天地,钱还是比情重要的。和耝心的男人发生关系,她担心被骗去那难挣的钱哩。正像我们刚才说过的那样,必定有以她的金钱为目标而想偷搞一下的男人。只是不露形迹就是了。我想那个家伙一定要失败的,因为那个女人在金钱上是一个极端的被害迫妄想狂。” “可问题到底怎么解决呀?” 又回到原来的话趣上。 “那就适当地搞呗!一个女人也可以不落后于男人,搞搞手嘛。” 在这时,关于女人的手行为,必有详细讲解的人出现。 “要是仔细观察的话,上滨楢江也有现出苍⽩脸⾊的时候,心不在焉地撞太⽳,那是前一天晚上⼲了那种事了。” “那么说,她莫不是在搞同恋吗?到了这样的年纪,一定找到对手了吧?” “不,那也要花钱!”结论出来了“找那样的对手,不给一点补贴钱是不行的。” 说这种坏话的人里,借上滨楢江钱的人,必定有一两个。不,那是因为借到了钱更表现出这样的恶态。 借她钱的人多是其他科室的,看来是回避同在销售科的人。而制造、会计、管理等科的人,就把她叫到走廊不引人注目的角落里去。 她选在地下室的更⾐间付借款。那时间没人去,关上门,谁也看不见这种易。 伹是,借款的男人,在只有两个人存在的密室中,往往涌出诡妙的念头。正因为她不漂亮,反倒容易产生这种实感。 四 会计科的杉浦淳一,也是向上滨楢江借钱的常客。 会计科的科员向她借钱,显得奇怪。会计科经手的全是别人的钱,自己却很贫困,这也不是不合情理的。 杉浦淳一,25岁,是一个多嘴多⾆滑稽可笑的男人。他总欠小酒馆的帐,索债的女人每次来,都因他不在而⽩跑一趟。 杉浦还不上三个月为期的借款,借钱的事却相当多。 “你要在理办票据上捣鬼,不论借多少,都是不能通融的!”楢江半开玩笑地说“⼲那种事看看吧,是不是怕被发现呀?” 杉浦拍着脖颈说: “我就是对这种事严肃。颠过来倒过去看那钞票捆儿,也是人家的,我一点也不动心,就像看见了废纸一样哩。” “那么说,平⽇总是穷飕飕的,莫非在小酒馆钱花得太多了吗?” “什么,在小酒馆花钱,你也知道?” “那么,需要多少钱?” “就是这些!” 杉浦伸出两手,模拟着赛车选手的势姿。 “现在你要赚大钱了,所以要一次还清,利息也长一倍!” 杉浦向楢江飞去一个眼波。 杉浦以他生就的轻佻滑稽,在小酒馆的女招待中间很吃香,他和哪个女招待都不断发生关系。这点自信,是靠着他那一张小⽩脸儿得来的。 在他看来,只要引上滨楢江上手,她就会立刻落⼊圈套。 那就可以不还借款,利息也不必照付了。 为了一笔勾销债务,他打起了骗上滨楢江上套的主意。 一天晚上,杉浦来敲上滨楢江公寓的门。 她打开门,杉浦红着脸,摆着滑稽可笑的姿态进来了。 “喂,有什么事?”她严肃地盘问。 “还钱!还钱!” 他两手伸出来说“借你的钱我还真放在心上。今天稍稍有点收⼊,马上就来还钱了。…唉,真难受,不能让我稍微休息一会儿吗?” 说还钱是他的借口,这就使上滨楢江失去了谢绝他进门的理由。 “快点把钱拿出来!附近有人,还了钱马上回去吧!”杉浦随便脫了鞋,咚咚地走进来。他找到厨房的⽔龙头,突然打开就接着⽔柱喝起来。 “嗳,脏呀!” 她皱起眉,杉浦仰着的口鼻边浸満了⽔。 “真好喝。” 他关上⽔龙头,不拿出手帕,就用袖头擦抹嘴脸。 “喝醉了吧?快点还钱吧。” “现在就还…啊,真太难受了。” 杉浦摇摇晃晃地顺着地板过道,走进里面6叠的房间。 6叠的房间里,楢江已经铺好了被褥。她慌忙拿出两折的矮屏风,挡住了男人的视线。 “嘿,嘿,准备睡了吗?”他用醉眼向那边扫了一眼。 “今晚可喝多了…这样一来女招待们也,结果都喝下去了。啊,真喝醉了!” “哼,自以为得意呢!” 楢江离开他站着,向要倒在铺上的男人瞪目睨视。 “喂,既然是那么喜的东西,快点回去吧,钱什么的明天还也可以呀。” “好,还钱!我是说还钱才来的么。” 他像要掏钱包似的手伸进⾐兜里,但没掏出来,就那样歪扭着⾝子,趴在被子上了。 “上滨姐小,我不自在呀!不能给我端一杯⽔来吗?” “随便喝吧,真讨厌!” 这是奇怪的事情,上滨楢江非常憎恶这个男人的厚颜无聇。 她自从租了这所公寓,至今一个男人也没来访过。杉浦今天酒醉突然闯进来,而又横躺在被子上,她的腔不噤跳动起来。 杉浦平⽇梳拢得整整齐齐的头发纷了,并且翘起下颚⼊睡了,上⾐和衬衫也扭拧着。 “真没办法,喝了⽔就回去吧!” 上滨楢江到厨房去,倒了一杯⽔来。 “喂,快喝!” 她在男人旁边弯递过⽔去,杉浦好像很吃力地支起⾝握住⽔杯。 “对不起,对不起!” 他支起胳膊,歪着⾝子,把杯子送到嘴边,那⽔顺嘴流到,又泼撒在被子上。 “呀,真脏!” 她从厨房拿出杂巾,先擦起被子来。 “喂,上滨姐小!” 杉浦像刚发觉似的,环视着房间。 “你的房间好得很哪!”他一面四处打量一面说“嗳呀呀,真吓了一跳!想不到是这么一个漂亮的房间啊。你仅凭这个房间,就比科长家阔气得多。还是你有钱,我服了!” 他站起⾝来,又转向反侧,观赏起整个房间来。 上滨楢江満⾜了。 迄今为止,她没有受自夸的动机所支配,把公司里的什么人唤来显示一番。如果那样做,就等于把自己的富裕告诉别人,只因害怕,才没有约请任何人来。 现在,杉浦摇摇晃晃地走着,挨个儿观赏家具。楢江也不能再说让他立刻回去的话了。 杉浦一个个地摸抚着家具,发出赞叹声“我也想住这样的房子!”他继续长吁短叹“嗬,这是浴池啊!”他把间壁的门打开,望着浴室。 那是煤气浴池,桧木做的桶,香气充溢室內。 “我总是到肮脏的澡堂子里去,也想自己拥有浴室。怎么样,能经常让我来⼊浴吗?” 杉浦向站在⾝后的楢江,又照例送去一个眼波。 “不,男人可绝对不行!连女友都没来过哩。” “那么,就你一个人用了?” “当然罗!” “你进了这全新的浴桶,心情愉快吧?” “那是绝对舒适的。你也攒钱买吧,别到小酒馆去花了。” “非常对啊。” “是吗,那就赶紧还钱吧!” 她伸出手来。 杉浦把手伸进⾐兜,摆出拿钱的势姿,可拿出来的手,什么也没攥着。相反,他的手突然搂住了楢江的脖颈。 “啊!⼲什么?” 楢江想要躲开这个男人,但杉浦把自己的脸強贴在地的脸上,一股酒臭气直扑扑地冲进她的鼻腔。 “上滨姐小!”杉浦闷声说“我早就喜你了!” 他拽着楢江向铺席走去。不再想自己是力大而酒醉的⾝驱了。 “要⼲什么?放开手!” 楢江脸仰着被拽倒了,只见天花板向前庒过来。 她挣扎着,不上气,浑⾝颤抖着。 杉浦抱住她,脚碰倒了二折扇的屏风,在被子上庒住了女人的⾝体。 五 楢江和杉浦秘密地来往了两三次。 在公司里,谁也不知道这种关系。杉浦自命是个⾊鬼,引起了女人们的戒惧。知道这一点,谁也万想不到他会把楢江当做猎取对象。 “喂,你还是个处女哩!”初夜,他离开楢江⾁体的时候说道。 杉浦此后又来了两三次,就是出于这种趣兴。她的⾁体有小酒馆女人所没有的魅力。可枯衰的容颜和处女的⾁体,恰像两样不同的东西融合在一起。 上滨楢江不再向杉浦索还借款,而且答应他屡次借款的请求。 但是,楢江决不认为杉浦对自己怀有爱情,她觉察这个男人不过是想赖帐然后跑掉,因而一开始就把利害得失估计清楚了。 她从杉浦那里领略了女人的初;但并未忘掉杉浦给予她的损失。她到今天还没有一次受过赖帐不还的坑害。对于杉浦那方面,也自信什么时候一定能收回那个损失。 杉浦有把自己的情事隐私向别人夸耀的⽑病。和女人上⼲的事,他特别详细地加以描绘,大大地吹嘘一番。这半是使听者羡,半是听别人戏嘲。 可就是这个杉浦,对和上滨楢江的事,向谁也没说。如果坦⽩了这件事,一定会遭到人们的嗤笑。迄今为止,他所搞的都是颇有姿⾊的女人,值得自夸。而上滨楢江却要伤害他的自我炫耀,所以是不能说的。 杉浦在星期六下午和星期天,必定去参加赛车博赌,他所关心的,是一年中间赛车都在哪里举行。 每逢那时,杉浦就要叫住上滨楢江,死气⽩赖地借钱。 但这不是经常能够办到的,并非是杉浦断念了,而是只靠上滨楢江早就不够杉浦去挽救他的厄运了。 然而,杉浦的外在表现,却没有灰心丧气的样子,他还是快快活活地胡吹侃,逗朋友们发笑。 那是一个星期一的早晨。 公司的会计科掀起了轩然大波,科长苍⽩着脸跑到上司那里去开会。会议最后,请来了察警。 杉浦淳一从金库里盗出现金8千万元逃走了。他是出纳股的人,从金库盗出现金是很方便的。 派人到他住的小旅馆去,了解到他从星期六早晨出去,一次也没有回来,微暗的6叠房间里,扔着报道赛车消息的报纸。 星期六窃出现金,是他有计划的犯罪行为。因为第二天是星期天,可使行窃的发现晚一天,偷窃者就赢得了一天的逃走时间。警方立刻向国全做了部署,并以星期六晚上杉浦的行踪作为调査的重点。 中间隔了一个星期天,到发觉失窃就有30个小时的漫长时间,杉浦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选定了星期六的。推断他星期天晚上就潜去东京,到星期一发现竞已逃向远方去了。但是,出事的星期六晚上,杉浦淳一却落脚在上滨楢江的公寓里。 “喂!” 午后8时许,他轻声招呼着,打开门,像往常一样地自己脫了鞋,手里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小型旅行包。 “你要到什么地方去旅行?” 上滨楢江站在铺地板的房间里,男人用一只手扶着墙脫鞋。明天是星期天。 “啊,请等一会儿!” 杉浦红着脸,向楢江滑稽地露牙发笑,噴着酒气。 他坐在席铺上,要⽔喝。 楢江端着倒満⽔的杯子走来,他一口气喝了下去。拿进来的⽪包,随随便便地放在旁边。 “到哪儿出差去?”她撇着腿坐在男人⾝旁问道“远吗?” “远,九州哩!” “时间长吗?” “长!” 杉浦顺着楢江的发问回答。 窗帘挂着,从微露的间隙可以看见那夜暗的天空。 “什么时间坐火车出发?” “什么时候都可以。非常⿇烦啊,就在明天走吧,因为是个星期天。” “出差吧,那事不错呀?” “不管它…今晚,我在这住可以吗?” 杉浦向楢江照例送去一个眼波。但和往⽇不同,他眉头释皱,偷眼望着楢江的脸⾊。 “早晨不从这里出去可不行!因为附近有人哪!”楢江答应了。 “没有啤酒吗?”男人说。 “啊!还要喝吗?” “还没喝够呢!家里没放着啤酒吗?” “没有那东西!” “那可不好!去买行吗?” 杉浦拿出钱包来。真新奇呀,平⽇总是命令楢江,自己一文钱也不出。不,那是拿不出来呀! 楢江略微向钱包里看了看,5千元一张的钞票,成叠地放在那里。 “啊,光景好了哪!领了出差费,随便浪费可不行哟!” “当然。喂,拿这个去买吧。” 他拿出一张5千元的钞票。 楢江到附近的酒铺去,买回来三瓶啤酒。杉浦开解领带,只穿一件衬⾐,随便躺卧在席铺上,头下垫着提包,代替枕头。 “买来了!” 杉浦蓦地坐起来。 尽管把小型旅行提包当枕头,可并没有庒瘪下去,里面装的东西还是鼓鼓囊囊的。 “里面装约东西真多呀?” 她看着小型旅行提包。 “啊,装満了。” “那是你的事,把没有好好洗的內⾐也装进去了吧?” “不是內⾐…喂,里面是什么,知道吗?” 杉浦很得意地把提包拉到自己⾝边: “不是內⾐,是什么呀?” “猜猜看?” “不知道啊!”因为杉浦眼里闪着异样的光,楢江察觉了。 “什么?” 她开始知道小型旅行提包里装的不是寻常的东西。 六 过了星期一,杉浦淳一的行踪,也还是没査清楚。 警方虽以星期六夜晚为重点,进行了捜捕,但査遍了国营铁路、私营地铁、出租汽车、共公电车等所有驿站,也没发现任何疑迹。 窃款逃跑的人,大概是在最初的夜里,到温泉休养的地方过宿的。于是调查了国全的游览胜地,也没有发现杉浦的任何行踪。 从杉浦的格看,不能想象他是那种把窃得的巨款不露形迹地慢慢花用度⽇的人。他产生窃取公司巨款的想法,本来是在赛车博赌中输得一筹莫展的时候,才独自决定窃款潜逃的。 杉浦是个享乐的人,也不能想象他是能在山里或者城市的一角节约用钱悄悄过活的人。可当局在这方面伸出调查的手,还是毫无结果。 杉浦在远方也没有朋友和亲戚。判断他窃出巨款是突发的行为,所以也不会事先准备好潜伏的场所。 两个月过去了,三个月过去了,捜查除了停止以外,已经别无办法了。 “那个家伙现在蔵到哪里去了?发现他只好碰运气啦!” 关于杉浦的议论,在公司里一时没有停下来。8千万元现金,是普通职员弄不到手的巨款。⼲了30年的职员退休时,也只不过是领受180万元的退职金而已。 上滨楢江毎天照样早早上班,一丝不苟地从事工作。她在男职员未到的时候,就用桶打来⽔,从自己的桌子开始,把所有的桌椅擦拭⼲净,这是为了表现勤快亲切。在任何一个公司,女职员都是兼着半个杂役妇的。 在以前,上滨楢江这个老手,对于这种杂务经常鸣不平。现在呢,心満意⾜地⼲着,而且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 对年轻职员说话,也不是毫不客气的了,这也是最近的一个变化。她也许考虑到与其对他们僧厌不如对他们亲睦,单眼⽪的眼睛里充満了満意的神⾊。 如果说格的变化,还得说她不断地往自己的公寓里买进盆栽的花木。 那不是小的盆花,而是像在茶馆地板上置放的大盆大盆的花木。为了选购盆栽,她脚步频繁地到专门花店去。 花店的三轮卡车,不断地将棕榈、芭蕉等大盆栽植的亚热带观赏花木,运进她的房间。公寓里的人奇怪地询问理由,她微笑着回答: “整天工作在灰尘很多的公司里,很想看到绿⾊的花草。最近见到盆栽的植物,真是换来了难以形容的愉快心情啊!”恰恰是在杉浦淳一窃款潜逃以后,她才焕发起这种趣兴的。她的房间充満了大型盆栽的绿⾊。 但她不是际家。这样买进大型盆栽美化房间,决不是供别人观赏的。独自品味这翠绿的室景,她是十分悦愉的。 她照旧向职员们回收那一成利息的借款,生活越发显得安静平稳了。 有时,公寓里的煤气管道坏了,居住的人们就一齐向管理人提出议抗。 管理人领着煤气修理工来,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道歉,管理人也来到上滨楢江的房间。 “实在让你不方便了,现在已经修好,请放心吧。”管理人说“可在另一房间的浴池还没修理,你看怎么办哪?” 管理人和煤气修理工,为了察看情况要进那房间。 “不,我这里没什么,満好的。” 上滨楢江站到前面去,拦住那两个男人。 上滨楢江最近总是在公司的浴池洗完澡再回家。她自从住进这所公寓,常常吹嘘自家⼊浴的舒适愉快,可不知因为什么,近来这种说法变了。这也恰恰是她频繁地买进大型盆栽的时候。 但是,没有人注意到这种变化。当然,知道她在公司里浴池澡洗和买进盆栽的人倒是有,可谁也没有将这两件事眹系起来。特别是关于杉浦淳一行踪不明以后,她才开始改变习惯的问题,也没有人留心注意。 她买进的大型盆栽的数目,前后已达10个以上。小小的房间,俨然像座亚热带植物密林了。 不久,花店向在公司上班的楢江打来电话,她说:“已经很好,够用了。”就这样谢绝了。 她从来不引人到她家来,如果有事,就嘱咐在⽩天向公司给她打电话。 一年过去了。 A精密仪器股份公司没有什么变化,上滨楢江的情况也没有变化。她仍和从前那样放小额款贷,一文不错地剥取一成的利息。 她只是年纪大了,面貌显得和蔼起来。 但是,要说有什么微妙的事,那就是她每月都要到书店买走全部有关住宅设计的杂志。 还有,她常去不动产公司,遇有合适的土地出卖者,就一再恳求关照。她说想在那里修造自己的住宅。 她搬出公寓,购置了一座别处的房屋。为了实现修建公寓的最终理想,她先买下一座房屋住进去。这不是为了体面和自由才搬迁的,而是有她自己的设计和意图。 买的房屋在市郊。预料将来土地价格的上涨,就决定罄尽所有买下它。和地主涉的结果,签定了一个1000万元的契约。她当时就付出了现款,等到土地价格上涨时,她已建好了自己期望已久的公寓。 公司里的人们,谁也不知道这件事,1000万元的巨款,她是怎么积攒起来的?如果知道,任谁也要叹服的。纵使她以一成的⾼利循环地向职员们借债的话,储蓄额也是可知的。或者是她具有超人的合理开支的储蓄才能吧。 新家的庭院是宽敞的。 她很快地在家屋周围筑起了花坛。花坛的边缘是用古旧的磁器碎片砌成的,那些陶器的釉彩还在发出好看的光泽。 如果有好奇心,看看砌边的磁片,一定会想到是花盆的碎片。绿⾊的,茶⾊的,黑⾊的,各种各样的暗⾊磁片装饰着花坛。 埋花坛的土,她没有从附近的田地和山上运取。因为搬迁的时候,连家里的土也装了好几个木箱带来了。那都是陈旧的土,特地从公寓运来,一看也许被认为是特殊的用土。不够的部分,她才用附近田地的土加以补填。 搬运的器物,也有两个奇妙的东西。 一个是煤气浴室的木桶。她向管理人说,那是她长时间使用习惯了的木桶,就决然用⾼价买了下来。其实,那木桶里侧附着一层臭垢,再仔细看看,同一木桶里侧,附着的却是一层厚厚的泥土。那是因为一度在木桶中填満了土,而且搬迁时又把它掏出来,移到别的容器里,因而留下了痕迹。 另一个是用卡车搬运的憔悴的亚热带花木。棕榈、芭蕉等都被用绳子捆着那已经⼲枯了的枝⼲。 “还留在家中已经不行了。”她向附近送行的人说“花木只能放在外边,不能在公寓的房间里培育了。” 现在搬去的地方没有煤气设备,只好烧这些木头用。她又加以说明。 从新家去公司通很不便,可环境却是很美的。田园在附近伸展;红屋顶和蓝屋顶的文化住宅,以森林为背景矗立着;住宅区像城堡一样围着⽩墙。早晨,映在曦光中;傍晚,夕照得田野通红。 她搬到新家立刻⼲了两件事。像她自己所说的那样,把枯⼲的亚热带花木烧掉,粘着泥土的澡洗桶也被砸碎,同样烧掉了。 她搬运的东西中,有跳舞用的豪华的洋服。箱子挂着大锁,还在上面捆着数道绳子。运到新家打开包装,是她一个人⼲的。那时,箱中咔啦咔啦地微微发出像骨头相碰的声音。 杉浦淳一窃巨款潜逃以来,已经过了两年,在公司也渐渐成了旧话。 他在哪里过着什么样的生活?谁也没有见过他的⾝影。 有人说在信洲温泉看见过与他相似的男人;也有人说他在九洲贩卖尼古丁。 到了舂天,上滨楢江的庭院鲜花盛开。她在别处种植的田圃,青菜也长得格外茂盛。 附近的人们,被她这种⾼明的栽培技术所昅引,都来向她请教秘诀。 “哪有什么秘诀呀?” 她那不漂亮的脸上,闪出了温和的微笑: “还是肥料呀!把肥料和土充分搅拌好就行了。” 她的土,和地浸渗着动物的脂肪。 那年暮舂时分,在离她家一公里的杂木林里,发现了一具男人的尸骨。那⽩骨,恰像尸体被土葬后变化了的形态。这具⽩骨的⾝分不明,凶手也没能举发出来。 WWw.NIl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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