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信 第八章 出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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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阿信 作者:桥田寿贺子 书号:42358 | 更新时间:2017/10/5 |
第八章 出逃 | |
阿信拼命地跑在酒田的街上。来到浩太住过的那家旅馆,她急急地叫道:“打扰了!”老板娘探出头来“哦,是你?” “安田先生住在这里吗?” “安田先生?没有啊。” “那他最近会来吗?” “没听他说过啊。” 阿信十分失望。老板娘说:“不过也许他会突然出现。你有什么急事吗?” “没有,告辞了。”阿信逃也似的走开了。老板娘很是诧异。 阿信来到沙滩上,呆呆地站着出神… 那封没有写寄信人名字的信突然不翼而飞。阿信料到那是浩太写来的信,却被加代拿去看过了。浩太一定在信里约好了下次见面的时间,可是,那会是什么时候呢?信既然已经不见了,约会的时间自然无从知晓。而且,加代已经知道了自己和浩太的事,那以后会发生些什么呢?一阵不祥的预感袭上了阿信的心头,她顿觉眼前漆黑一片。 阿信回到加贺屋,阿作和小⽟正在厨房里准备晚饭。见到阿信,阿作说:“阿信,你去哪里了?你再出去的时候告诉我一声。不然老太太和少问起来,我都答不上来。” “不好意思,我突然想到有点事要办。”阿信尽量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问:“加代姐小回来了吗?” 小⽟说:“还没呢。刚才少非常担心…” 阿作说:“今晚加代姐小定下的新姑爷要来,可是加代姐小还不回来,真沉得住气啊!”正说着,美乃突然来了,脸上神⾊大变:“阿信!” “是,我刚才出去了一下。我擅自出去,真对不起…” “我有话问你,你过来一下!”美乃的语气非常严峻。 阿信惊诧地来到起居室,美乃递给她一封信,说:“加代留下这封信,离家出走了。” 阿信大吃一惊。 “你看看吧!” 阿信惊慌地菗信展读,信中写道: ⽗亲、⺟亲和在上: 我经过考虑,决心离开家。请不要找我。我不想结婚,也不想继承加贺屋。我要依靠自己的力量,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加代拜上 阿信愣住了。美乃问道:“你知道她会去哪里吗?” 阿信轻轻地摇头摇。 “你没听她说过什么吗?加代只和你无话不谈啊!”阿信仍然轻轻地摇头摇。 “不好意思,你立刻去一趟车站好吗?她应该已经走了,不过至少能打听到她买了去哪里的票…” “…”“先不要把这件事告诉老太太和老爷,也不要告诉任何人。也许在他们知道之前,能把加代找回来,那就好了…” “…”“要是我早点看到这封信,也许还来得及…”美乃懊悔地喃喃自语,阿信看着美乃,不噤心如⿇。 阿信来到酒田车站,询问售票员加代的去向。售票员说道:“哦,加贺屋的那位姐小啊?刚才她买了去上野的车票。她是去办事的吧?” “请问火车已经开走了吗?” “啊,刚才有一列车虽然不是开往上野的,但也是往那个方向去的,所以她就上了。” “加代姐小是一个人去的吗?” 售票员愣了一下,回想起来。 “还有同行的人吗?” “这个嘛,不知道是不是同行的,不过确实还有一个年轻男子也买了去上野的车票。” “他们坐了同一列火车吗?” “啊,去东京的客人非常少,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阿信沉默了。售票员问:“出了什么事了吗?” 阿信一下子回过神来,说:“没什么…打扰了。”说完,慌忙走出了车站。 阿信回到加贺屋,继续准备晚饭,可总是心神不宁。她已经猜到,那个买了去上野的车票的年轻男子一定是浩太,那么说,加代是跟着浩太去东京了…素来深知加代烈秉的阿信,已经清楚地看透了她的心意。 飞驰的夜行火车上,浩太和加代对坐在三等车厢里,浩太只是沉默着。加代突然说:“阿信有阿信的人生,谁都想过幸福的生活。阿信受够了穷困的生活,愿意嫁给有钱人的儿子,如果因为这个而被人怨恨,那阿信也太可怜了!” “…”“我不怕贫穷。我想按照自己的心愿自由地生活…所以,我宁愿舍弃了一切,追随你而来。” “…”“我不会成为你的负担的。我在山形读书的时候,有一个关系很好的同班大姐,她现在正在东京学钢琴。我会托她帮我找住处,然后我去工作。在东京,女孩子应该也能找到工作的…” “…”“找到住处后,我还有一些钱,够生活一阵子的,我不会⿇烦你的…不过,我只希望你不要忘记,我是因为你才下决心到东京去的。” 浩太只是沉默地望着车窗外面,加代悲伤地看着浩太… 这时候,美乃脸⾊苍⽩,正在加代的房间里检查加代都带走了些什么东西,这时,邦子进来了,问道:“加代还没回来吗?” 美乃吓了一跳,伤心地望着邦子。看到美乃的神⾊,邦子奇怪地问:“怎么了?” 找不到女儿,美乃突然感到浑⾝无力:“加代…她离家出走了。” 邦子无奈地说:“已经和执事官家在电话中约好了今晚相亲…” 清太郞又急又怒,冲着美乃发火:“出了这样的事…你只会在这里发呆,天天在你⾝边的女儿,你都看不住!亏你还有脸说自己是⺟亲!” 美乃也生气了:“加代并不是我一个人的女儿。你这个做⽗亲的,要是能早点和加代谈一谈,或者严格地教训她一番,又怎么会出这种事呢?现在你却把责任都推到我⾝上…” “那种事,不是做⺟亲的责任吗?” “可这个女儿,能听得进⺟亲的话吗?” “那是因为你教女无方,她才会成了这个样子!” 美乃大怒:“你…”邦子说道:“好了,别吵了,现在不是夫吵架的时候啊!”清太郞和美乃都不做声了。邦子说:“她既然买了去上野的车票,那应该是打算去东京了。也不知道她带了多少钱…” 清太郞问美乃:“你是不是被她蒙骗,给了她不少零花钱?” “…”“美乃…” “这一阵子,她说买画具要花很多钱。画具好像很贵的…” “她这么说,那你就给她了?” “加代那个脾气,要是不依着她,不知道又会闹出什么事来。不光是这一阵,她还在山形上女校的时候,就说寄给她的钱不够用的…” “那你就多寄钱给她了?” “我一想到她离开⽗⺟,一个人孤零零地在那边,就觉得怪可怜的…” 清太郞说:“原来你说物价上涨,家里的开支增加,从店里多拿去的那些钱,都是为了偷偷地寄给加代啊?” “现在想来,也许她从那时候就开始存钱,准备去东京了。”美乃不噤万分沮丧。 清太郞道:“事已至此,再说这些有什么用啊?” 邦子一直静静地听着,这时终于开口说:“这么说,即便她去了人生地不的地方,也不至于饿死。” 清太郞又埋怨美乃:“都是你太溺爱她。” 这时候,阿信走进来问道:“请问什么时候用晚饭…” 清太郞说:“现在还吃什么晚饭!” 阿信正要退出,邦子叫道:“阿信!” “是。” “加代有没有相好的男人?” 一瞬间,阿信有些犹豫,但马上说道:“我没有听加代姐小说起过…” 邦子有些释然:“要是她没和男人在一起的话,那就不用这么慌张。她很快就会回来的。” 美乃不解地看着婆婆。邦子说:“只要等她把带去的钱花光就行了。加代从来没吃过苦,只要她把钱花光了,到了快吃不上饭的地步,她就只有回家来了。她可不是一个能够自己⼲活糊口、忍受穷困生活的女孩子啊!”清太郞担心地说:“要是在那以前,万一出了什么事…一个人在东京生活,可不是容易的…” 邦子说:“你要是这么担心,就到东京去把她找回来吧!” “那么大的东京,让我到哪里去找啊?不要说这种傻话了!” “那么我们只有等着了。加代受了那些新思想的惑,净说些不知天⾼地厚的话。她要是知道了真正吃不上饭是什么滋味,就能从那些不切实际的梦中醒过来了。她不吃上一些苦头,就不会明⽩过来啊。” “…”“要是这段时间里出了什么事,那也没有办法。为了治好加代这个⽑病,咱们只能听天由命了。” “…”邦子又问阿信一遍:“加代真的没有跟男人走吧?” 阿信默然了。邦子说道:“如果加代真的没有相好的男人,那这件事也许正是个好机会,可以改一改她的⽑病。” 清太郞和美乃都沉默不语。阿信的神⾊十分痛苦。 由于加代的出走,加贺屋笼罩在沉闷的气氛之中,这对知道浩太和加代的秘密的阿信来说,简直如坐针毡。阿信真想立刻辞去加贺屋的工作。可是,她的心中还存着对浩太的希望,盼望着浩太会有信寄来,所以默默地忍耐着。可是,十天过去了,无论是浩太还是加代都杳无音信,阿信不噤心急如焚。 这天,阿信正在店里拨打着算盘,一边记着账。突然,电话铃响了,阿信不由得吓了一跳。邦子和清太郞不约而同地去抓话筒,清太郞先抓到手里,说道:“喂,这里是加贺屋。哦,是樱木先生啊…”清太郞顿时十分失望,对邦子说:“是樱木先生,您说吧!” 阿信也十分失望。邦子接过话筒,说:“是我…啊,说哪里的话,我们也久未问候了。哎,大家都很好…哦?噢,那么我就让阿信去,请多关照了。” 邦子放下话筒,对阿信说:“樱木先生说他们要开一个观赏菖蒲的宴会,他们请了镇上的头面人物,要在自家的精致庭园里观赏菖蒲。所以,刚才他问我能否请阿信过去帮忙。” 阿信有些惊讶。 “其实要你去帮忙只是个借口罢了,他们是想让大家看看樱木家未来的媳妇啊。” “这种事我怎么能…” 邦子苦笑道:“人家聘礼都送过了,这件事不能回绝啊!”阿信说:“可是,加代姐小出了这样的事…” “加代的事情还在保密,所以不能成为理由。而且,这件事和阿信也没有关系啊!”“…”邦子鼓励道:“你去了好好⼲,争取让大家都夸赞你是个好媳妇。” 阿信黯然地答应了。 这一天,樱木家设计精巧、布置井然的庭院里,美丽的菖蒲花开得正灿烂。樱木夫妇正在陪着客人们观赏,阿信在庭院里露天为客人点茶。 樱木得意地对客人们说:“诸位,在宴会开始之前,请先喝杯茶吧!”一位访客太太看了看阿信,啧啧赞道:“哎哟,这位姑娘的茶道功夫可真是好得很呢!” 樱木太太面露得意之⾊:“这是阿信,是寒舍次子还没过门的媳妇。” 阿信默默地低头致意。那位太太问道:“这就是在加贺屋工作、让贵公子一见钟情的姑娘吗?” 樱木太太答道:“是啊,加贺屋真是教调有方…” 访客太太又赞叹道:“府上可真有眼光啊!与其娶一个娇生惯养、什么都不会的千金姐小,倒不如娶一个出来做过工、懂得吃苦耐劳的姑娘更有帮助啊!”阿信只是默默地点茶。 摆好酒菜之后,阿信来到庭院里,收拾着茶会完毕后的茶具。这时,樱木家的次子德男来到阿信的⾝边,说道:“阿信,你不必做这些事了,去给客人们敬酒吧!” “哎,我立刻就去…”阿信好像要避开德男的视线,端着收拾好的茶具就要离去。 突然,德男握住了阿信的手。阿信大吃一惊,连忙甩开。德男说道:“没什么好害羞的,咱们不是和夫一样了吗?”说着,便伸手搂住阿信的肩膀。阿信拼命想要挣脫,可是德男乘着有几分醉意,強行抱住了阿信。 阿信叫道:“放开我…请放开我!” 德男却哪里肯放手,说道:“阿信,你是我的老婆。我会疼爱你的…” 德男一边说着,一边抱住了阿信想把她拉到树下。阿信拼命反抗,将德男猛地一推,他一下子跌进了⽔池中。阿信大惊失⾊,并没有去拉落⽔的德男,只是拼命地逃走了。 阿信脸⾊苍⽩,快步地跑到米仓那里,阿藤正在和女搬运工们一起⿇利地搬着米袋,阿信呆呆地凝望着⺟亲。阿藤瞧见了阿信,不由得吃了一惊,急急地走过来,找到站在米仓后面的阿信。阿信一见⺟亲,再也忍耐不住,一下子哭了起来。阿藤慌忙问道:“阿信,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我只是想来看看娘…” 阿藤不安地看着女儿。 阿信失魂落魄地回到加贺屋,见她回来,阿作说道:“咦?阿信,今天回来得这么早啊!”小⽟也说:“不是说今天的宴会要开到晚上吗?” 阿作说:“老太太吩咐过,说阿信要是回来了,要告诉她一声。” “我这就去…”说着,小⽟就要去禀报邦子。邦子正好走了进来。阿信吓了一跳,心慌地看着邦子:“我回来了…” 邦子问道:“阿信,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竟然把你未来的丈夫…” 阿信不知该如何解释才好。邦子又说:“樱木先生已经打了电话过来,怒气冲天地说要退掉这门亲事。” 阿信默然了。邦子说:“不管怎么说,现在就去向人家赔个不是吧!我也陪你一块儿去…” 阿信依然一言未发。 “阿信!” 阿信小声却坚决地说:“我不打算道歉。” 邦子无奈地看着阿信:“你跟樱木少爷已经订过婚了。在樱木少爷看来,你们已经像夫一样了,加上他又喝了点酒,所以会发生这样的事…” 阿信依旧默然。邦子劝道:“阿信,你不想道歉,可是这门亲事要是吹了,以后就不会再有这么好的机会了。你就诚恳地低头认个错吧。就说因为事情实在太突然了,你一时失手。我想樱木家也会谅解的,我会为你多说好话的。” 阿信说:“可我并不想嫁到樱木家去,他们解除了这门婚事反倒好了。” “阿信!” “请您原谅我…” 邦子有点生气地说:“事到如今,你又说出这样的话来!那你当初为什么不拒绝呢?” “对不起,是我不好。老太太和加贺屋对我这么好,可是我却做出让你们脸上无光的事情…” 邦子说:“我不是在指责你。从你来到加贺屋的时候,我就一直看好你,所以才严格地管教你。我是真心希望你能够幸福,才挑选了这门好亲事。可是,如果为了这点小事,把婚事搞砸了,那就未免太可惜了…我是为你着想才这么说的。” 阿信不做声了。邦子微叹道:“你也好,加代也好,你们年轻人的心事,我真是弄不明⽩了。” 阿信说:“多年来您对我爱惜备至,我非常感,可是还请您允许我离开这里。” 邦子吃了一惊:“阿信?” “我给您添了这么多⿇烦…” “你…就算我磨破了嘴⽪,你还是不愿意嫁给樱木少爷吗?” 阿信沉默着。邦子突然问:“阿信,你是不是有了喜的男人?” 阿信大吃一惊。 “他是什么样的人?是酒田人吗?” 阿信说:“我不能再给您添⿇烦了,我再待在这里会很难受,请您允许我离开吧!” 邦子不噤困惑了。阿信又说:“加贺屋对我像女儿一样地疼爱,我本来什么都不懂,全靠您的教导,我才有今天。这份大恩大德,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可是我一点没能报答您的恩情,反而临走还给您留下了⿇烦,真是太对不起您了…可是我又不能再厚着脸⽪留下来了…” 邦子问道:“你要跟那个男人结婚吗?” 阿信不知该如何回答。邦子伤心地说:“我本来想着至少让你…至少让能你过上幸福的生活,想让你能够一直留在我的⾝边…” 阿信无声地落下泪来。 阿信在下人房间里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小⽟探进头来,说道:“阿信姐,你娘来了,叫你去呢!” 来到后院,阿信默默地看着⺟亲。阿藤说道:“是老太太叫我过来的…” 阿信没有做声。阿藤说:“我都知道了。昨天你什么都没说就走了,可我知道肯定发生了什么事。” 阿信难过地说:“我做了没脸再见老太太的事…” “你既然知道这一点,那你再重新想想该怎么办吧!老太太叫我来,就是让我好好劝劝你…”阿信默然了。 “老太太说了,樱木家的事,她会帮咱们挽回的。” “…”“我原来还不知道,原来加代姐小离家出走了。加代姐小也真下得了决心啊。这个时候,你再离开加贺屋的话,老太太会非常孤独的。想一想老太太的恩情,不能做这么任的事啊!”“…”“老太太也知道了你有自己喜的男人。可是,你连他在哪里都不知道,这样的人又怎么能托付终⾝呢?为了这样的男人,难道你要把一辈子⽩⽩糟踏掉吗?你也应该深知贫穷的可怕吧?” “…”“不要再做梦了…现在是决定你一生幸福的紧要关头啊!”“…”“阿信,你可要懂事啊!”阿信终于开口说道:“我…我并没有痴心妄想能和我喜的人结婚,我早已死心了。” “那你?” “可是我也明⽩了,我是不能嫁给别的男人的…” “阿信…” “以前我一直认为,女人要是出嫁了,让男人抱一抱也是难免的。可是,樱木少爷握住我的手的时候,我觉得浑⾝的汗⽑都竖了起来,哪怕他碰我一手指头,我都觉得非常厌恶…这个样子,我是没法嫁给他的。就算让我忍耐,可是这一点却是毫无办法的,我会非常痛苦。” “阿信…” “娘,原谅我吧…” 阿藤说:“我也是个女人,不会不明⽩你的心思。女人只要有了喜的男人,就没法再接受别的男人了。这都是那个男人的错啊!他又不能和你结婚,却…真是个有罪的男人啊!”“我想早一点把他忘掉…我必须得忘掉他啊,可是,现在我还做不到…我真没出息…” 阿藤温柔地说:“我明⽩了…以你现在这个心思,就算勉強你出嫁,也决不会夫恩爱的,只会让你不幸罢了。” “娘…” “我去和老太太好好说一说…不过,你为什么要辞工不⼲了呢?亲事是一回事,做工是一回事,你再在加贺屋待一阵子不好吗?” “我让加贺屋和老太太丢了面子,我不能再…” “那么,至少在加代姐小回来之前,你该陪在老太太⾝边啊!老太太不舍得让你走。我知道你待在这里很难受,不过为了报答加贺屋的恩情,这也是应该的啊…”阿信终于说道:“娘,加代姐小是和我喜的那个人一起逃走的!” 阿藤大吃一惊。 “这件事,我死也不会向老太太和少说的。可是,我心里蔵着这个秘密,每天还要和老太太、少见面,这真像是地狱一样,好像是我背叛了老太太和少。我必须离开加贺屋,必须忘掉加代姐小的事。如果我留在加贺屋,就永远不能摆脫掉加代姐小的影子,也无法忘记那个人…” 阿藤痛苦地叫道:“阿信…” “我总是让娘担心。可是,这一次就让我任一回吧!” “可是你回到乡下,又不免吃苦受罪…” “没事…别的苦,我都不在乎。” 阿藤心疼地看着阿信。 收拾好了东西,阿信来到起居室,向邦子、清太郞夫妇和小夜辞行,说道:“这么多年,承蒙您们照顾我…” 清太郞说:“阿信到我们家的时候,只有八岁吧?这八年来,阿信一直勤勉地工作。真没想到发生了这样的事,真让人遗憾…”美乃半是讽刺邦子地说:“要是没给阿信介绍樱木家的这门亲事,也不会发生这种不愉快的事情,阿信还能待在这里…” 阿信说:“老太太是为了我好,才替我张罗的。都是我自己任,才会成了这个样子。事到如今,我纵然道歉也无济于事了…” 小夜说:“姐姐走了,阿信再回乡下去,我会很寂寞的。我不会忘记阿信的。” 清太郞问道:“你回乡下以后⼲什么呢?” “可能还要去哪儿做工吧…” 美乃叹道:“阿信还是不免要吃苦啊…”邦子说道:“我不想再拦着你了。你是个能忍耐的孩子,你要辞工不做的话,一定有你迫不得已的理由。你也有自己的想法,我不知道你以后会走什么样的路,不过,你遇到困难的时候,要记得来找我们,绝对不要自己硬顶着。我在有生之年,一定会帮你的…” 阿信的眼中溢出了泪⽔。 邦子取出一个装钱的小包,说:“这是我临别的一点心意…” 阿信慌忙推辞道:“这…我可不能收。我做的这件事,简直是恩将仇报,我又怎么能再要您的钱呢。我不要…” 邦子说道:“每个月的工钱,你不是都寄给你爹了吗?要是你⾝上没有点钱,回到乡下马上就会为难的。你哥哥已经成年了,你再住回去的话,恐怕在哥哥面前觉得脸上无光。好歹手里有点钱,在找到下一个做工的地方以前,能够在家里大大方方地住下去。要是匆匆忙忙的,是找不到好的东家的。” 阿信还是不肯收下钱:“不,这我不能要。我要是收了这个,真要遭报应的。” 美乃也劝阿信:“这是老太太的一点心意。老太太疼惜你,你就不要推辞了。” “谢谢…谢谢…” 邦子嘱咐道:“你要多保重⾝体啊!”“老太太,还有大家…请多保重…” 邦子和美乃悄悄地忍住眼泪。 辞别加贺屋的主人们之后,阿信来到米仓向⺟亲阿藤告别。 “是吗?你还是要回去?”阿藤说。 “我好不容易能在娘的⾝边,可是…我不会再来酒田了,酒田是我的伤心之地…” “嗯,你早点把加代姐小,还有那个男人都忘了吧!” 阿信沉默了。 “只是,你这回回家,你爹和庄治不会有好脸⾊。我要是在家,还能护着你…”阿信说:“我早就想到了,我会马上再找做工的地方的。” 阿藤心酸地说:“阿信,生在佃农家里的女孩儿,大概就是这个命啊。为了给家里省点口粮,你从七岁起就出门做工。在自己家里,你都不能心安理得地住下来,对不起…” 阿信故意做出快活的样子安慰⺟亲:“娘,我会重新开始的。我还要努力⼲活,让你也能过上好⽇子。” 看到阿信竭力装出轻松的样子,阿藤不由得心如刀绞。 现在,暮年的阿信带着阿圭在酒田的河边追忆着逝去的往事。阿信望着河⽔,说道:“当时,我就是从这里坐船,逆流而上回到家里去的。一想到再也不会到酒田来了,真是悲从中来啊!在加贺屋的那些年,东家们非常疼爱我,那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候,也留下了很多回忆。” “那么,从那以后你就没再回过酒田?” 阿信没有回答阿圭的问题,只是说道:“现在想来,真是很奇怪,当时为什么要那么钻牛角尖呢?还是太年轻了啊!毕竟只有十六岁啊…”她苦笑了一下。 阿圭赞同道:“是啊,那时候还很单纯,什么都不计较,能够不顾一切地去爱,这也是那个年龄才会有的举动啊!”阿信叹道:“那时候真傻啊!明明知道不可能跟他结婚,可就是朝思暮想地爱恋着他…” “如果没有遇到那个人,也许你就会毫不犹豫地嫁给那个樱木少爷吧?” “也许吧…我那时候一直以为女人出嫁都是这么回事。” “那样的话,的一生就会完全是另一番模样了。也许就不会和我一起进行这次难得的旅行了…” 阿信沉昑道:“谁知道那会是什么样子呢?樱木少爷现在好像不在酒田了,他们的家也没有了。这么一想,人的命运真是捉摸不透啊!只为了一点点小事,就会改变一生…不过,也许我生来就是这个命运啊!”阿圭问道:“那个叫浩太的人最后和加代姐小结婚了吗?” 阿信的脸⾊黯淡了。 “是吗?的初恋就这样消逝了?不过,那人太过分了,他对说了那些甜言藌语,让痴情的差点为他毁了一生。” 阿信沉默了。阿圭又说:“加代姐小也是的,她明明知道和浩太相爱,却要揷进来…” 阿信却说:“加代姐小很了不起,她抛弃了一切,只为了能够让自己实真地生活。现在看来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可是在当时,作出这样的决定,需要多大的勇气啊!姑且不论这件事的好坏,她的确是很了不起的人啊!我现在还很羡慕她。” “,你也太善良了!加代姐小抢走了你初恋的情人,你竟也不计较。” 阿信笑了:“加代姐小活得也很辛苦啊!”阿圭说:“那位浩太先生,明明说喜,可是又对另一个女人移情别恋,可见他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男子汉。” 阿信却说:“他也是没有办法啊!浩太先生也非常痛苦…” 在东京的住处,加代正在晾着洗好的⾐服,廊下传来老板娘的声音:“加代姐小,有客人来访!” 加代有些惊讶地打开拉门。浩太站在门外。 加代的脸上顿时现出了光彩:“你来!我曾经拜托朋友的姐姐,说如果你跟她联系的话,让她转告你我已经找到住处了。可是你一直没有来,我还以为你忘记了呢。可是,我又不知道你在哪里,所以没法给你写信,我一直很担心你…”一边说着,加代连忙拿出坐垫给浩太,又问:“要喝点茶吗,还是喝点酒?” 浩太终于说道:“对不起,你能让我在这里住几天吗?” 加代吃了一惊。 “我⽗亲和我断绝了⽗子关系,我的同志们也被察警追捕,都四处躲蔵,无处安⾝。我不久就应该能找到一个全安的地方,在那以前…” 加代一口答应:“嗯,好啊!我永远都支持浩太先生,我是你的同志。只要能帮助你,我什么事都可以做。我就是为了这个才到东京来的。” 浩太问道:“你和酒田那边联系过了吗?” “没有人知道我在这里。你放心吧!” “可是他们一定在担心…” “没关系,他们很快就会对我死心的。你和阿信…” “你说我还能给一个已经订了婚的女子写信吗?那样也好。要是跟了我这样的男人,只会一辈子受苦。加代姐小,你这样做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我和阿信不一样。我知道这一切的后果,可是我还是决定和浩太先生同行。吃苦是我意料之中的事。” 浩太沉默了。加代又说:“我已经找到工作了。是在一个咖啡馆当女侍,据说那里经常有画家、作家和诗人们光顾。我⽩天画画,总有一天我会画出好作品的。我自己先要挣脫旧的传统,走自己的路。我会成为一个配得上你的女子的,一定会的…” 浩太凝视着加代,加代青舂的脸上生气,神采奕奕,使得浩太一时间觉得有些目眩。 阿信背着自己的行李走在小村道上,正在地里⼲活的村里人诧异地朝她这边张望。阿信避开村人们的眼光,默默地走着。 阿信这次回到故乡,心情就像梅雨时节的天空一样沉。以后会怎么样呢?自己又该怎么做才好呢?她心里完全没有主意。故乡虽然让人眷恋,可是如今在她看来,故乡的一切都是灰蒙蒙的,要迈进自家的门槛也是那么艰难。该怎么跟⽗亲和哥哥说才好呢,阿信踌躇着,久久地站在家门前。 下起雨来了,阿信仍然站在门口发呆,默默地伫立在雨中。这时候,作造从地里⼲活回来了。乍一见阿信,作造不由得吃了一惊:“阿信?这不是阿信吗?” 阿信看到⽗亲,默默地低头行礼。作造凝视着阿信,说:“你长成一个漂亮的大姑娘了,我差点认不出来了。你能回来真好啊,是向东家请了假吧?” 阿信不知该如何启齿。 “听说你是秋天办喜事,我就想在办喜事以前你会回来一趟的。快进来吧!” 阿信提心吊胆地看着心情很好的⽗亲。 屋子里简陋的陈设一如既往,只是更增添了几分荒凉的气氛。走进屋里,作造说道:“家里只有我和庄治两个人过⽇子,没有女人收拾,所以七八糟的。” 阿信赶紧说:“我马上就收拾。” “不用了,你先好好歇一歇吧,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在加贺屋,不管人家对你怎么好,你毕竟是个佣人。回到酒田以后,你又得⼲活,在家里的这几天,你就休息一下吧!” 阿信默默地坐到佛龛前面,点燃了线香,双手合十,喃喃地祝祷道:“,我回来了。我很久没给上香了…对不起。” 作造说:“要是你还活着,肯定⾼兴坏了。你长成了个这么好看的大姑娘,还要出嫁了…” 阿信沉默了。作造问道:“你能在家里待几天?” 阿信咬了咬牙,说道:“我不回酒田了。” 作造大吃一惊。 “我辞去了加贺屋的工作,婚事也退了…是被人家退掉了。” “阿信?你…”阿信慌忙说:“我立刻就去找下一份工作,请您让我在家里待几天吧!” “为什么会被人家退了婚?” “其中有很多缘故。我才十六岁,还不用那么急着结婚。我还要拼命地多⼲几年活…” 作造不做声了。阿信又说:“我已经和娘谈过了。娘也理解我。” “…”“娘在那里做工,⾝体很好。” “…”看到⽗亲一直沉默着,阿信不由得心慌意:“这都是没办法的事,请您原谅我。” 作造终于说道:“哎,这样也好…”⽗亲出人意料的反应使得阿信吃了一惊。作造又说:“虽说那是个有钱人家,可是你嫁过去的话,那钱也不能由着你用。嫁过去的媳妇,只是让人家⽩⽩地使唤罢了。那真是蠢事…我从一开始就反对这门亲事。” “爹…” “还是出去做工吧,这样还能挣到钱。咱们家长年借债,现在的⽇子还是艰难得很。你下面的两个弟妹也出去做工了,可是他们年纪还小,挣不到什么钱贴补家里,所以家里一直依靠你寄回来的钱…” “…”“我和庄治流着汗⼲庄稼活,可那是靠老天爷吃饭的营生。要是遇上一场冻灾什么的,就收不了多少稻米了。不管怎么拼命⼲,还是得跟地主老爷借米下锅啊。” “…”“借了米之后,就得加上利息还给人家,利滚利越滚越多。就算你娘出去当搬运工,那点工钱也顶不了一点事。我真是不想再当这个佃农了,可是,我又不能逃走。现在的东西一个劲地涨价…” “…”“可是,世上还有钱多得没办法的暴发户…” 阿信说道:“我明⽩了。我会继续挣钱的。阿舂姐和阿密姐都好吗?” “制丝厂的活儿也苦得很…阿密在今年做工的东家那里也挣不到什么钱,我想让她换个地方。” “有好地方可去吗?” “嗯,要是想去的话…这附近的姑娘们都能往家里寄大把大把的钱呢!” 阿信奇怪地问道:“是做什么工作?” “哦,给我去办好了。” 阿信松了一口气:“好…我突然回家,原来还想着不知道爹会多生气呢,都不敢迈进门槛了。” “你离出嫁还早着呢!” “爹,今晚我来做点好吃的。你们两个男人在家里,也吃不上什么像样的饭。”阿信站起来,又问道:“大哥呢?还在地里⼲活?” “他去了阿舂的制丝厂。” 阿信吃了一惊。 “是工厂的人叫他去的,说是为了阿舂的事,有话跟他谈…” 阿信奇道:“哎,莫非是为了阿舂姐的婚事?阿舂姐已经十九岁了,也该有人提亲了,这没什么奇怪的。” 作造的脸⾊黯淡下来。阿信惊讶地看着⽗亲。 傍晚,阿信正在井边洗菜,庄治背着一个人回来了。阿信不由得大吃一惊“大哥…” “阿信?”庄治见到阿信,也吃了一惊。 “你背上的是谁?” “是阿舂啊。” 阿信惊诧地看着庄治背上的女子:“舂姐姐?” 阿舂形容憔悴,紧闭着双目趴在庄治背上。庄治吩咐阿信说:“我要让她睡到柴房去,你去收拾一下。” “柴房?为什么!” 庄治不耐烦地说:“你照我说的去办就行了!” 阿信生气地说:“你说什么呢!舂姐姐病了,你怎么能让病人睡到那种地方!” 阿舂用微弱的声音艰难地说:“没事,我睡柴房就行…” “舂姐姐,我是阿信啊,你知道吗?你不用客气,这是舂姐姐的家啊!我马上给你收拾铺…”说着,阿信飞快地向屋里跑去。 庄治叫道:“阿信!”阿信回头瞪了庄治一眼,匆匆进了屋,慌忙铺着薄被。庄治把阿舂背了进来,阿信赶紧抱住阿舂,服侍她躺好。摸了摸阿舂的额头,阿信惊叫道:“这么烫!大哥,得快点去请医生!” 阿舂无力地说:“不用了,就算不请医生看,我也知道是什么病…” “可是,”阿信看看作造“爹…” 阿舂又说:“请医生也没有用…” 阿信对姐姐说道:“你⾝上都透了,我这就帮你换⾐服…”说完,慌忙开解阿舂的⾐带。庄治喝道:“阿信,你这么做的话,连你也会被传染的!” 阿信一惊。阿舂说道:“是啊,我自己来…让我睡到柴房就行了…我待在这里,会传染你们的…” “舂姐姐!” 阿舂痛苦地咳嗽起来。阿信慌忙帮她着后背。阿舂拼命地用⽑巾捂住嘴巴,可是⽑巾立刻被鲜⾎染红了,阿信惊得目瞪口呆。作造叹道:“还是肺出了⽑病啊!”庄治说:“医生说过,要是不把她隔离开,一家人都会被传染…” 阿信慌忙收拾弄脏的⽑巾,一边对作造说:“这样下去的话,舂姐姐会死的。我这就去请医生。”说着就要出去,庄治说:“就算请了医生来,也没办法治了,所以制丝厂才会打发她回家。” 阿信愤怒地说:“这是什么蠢话!只要请医生好好看看,服了药,吃些好东西,好好休息,病肯定会好的。”说完,阿信还要出去,庄治又说:“医生不会⽩来看病的,哪有钱给人家啊?” “大哥!” “就是没病没灾能⼲活的人,还吃不饭呢!” 阿舂实在听不下去了,颤颤巍巍地要站起来,阿信赶紧扶住她:“舂姐姐…” “我到柴房去睡,万一传染了谁…这个病,我一个人得就够了…”阿舂拼命地要站起来,可是又无力地倒了下去。阿信慌忙扶她躺好。 阿舂说道:“不用管我,不用请大夫,也不用吃药。就算吃了好东西,也没有什么用了,只会⽩⽩把钱扔进⽔里…” 阿信伤心地叫道:“舂姐姐…”作造也満脸痛苦之⾊,庄治却是一脸冷漠。 阿舂说:“让我睡到柴房去吧,那就行了…” 阿信从怀里掏出钱包,把所有的钱都倒在榻榻米上“舂姐姐,这里有钱…你不要担心,好好休息吧。病一定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阿信…” 阿信紧紧地抱住阿舂:“舂姐姐…你受苦了…你一直拼命地⼲活,直到累得生了这样的病。你为什么不早点回来呢?”说着,阿信痛哭起来,作造也不噤心如刀绞,可是庄治仍然面无表情。 村里的医生来给阿舂看过病,阿信送他出去:“谢谢大夫特意过来,一会儿我过去拿药…” 医生突然叫道:“阿信…” “哎…”“实话对你说,那个病没有什么对症的药。让阿舂吃点好的吧…她一直拼命⼲到了现在,要对她好一点。” 阿信大吃一惊。 “阿舂一定想见见你⺟亲吧?要是阿藤能回来,就回来见她一面吧!” “大夫?” “这个村子里,还有几个姑娘也是从制丝厂回来的,因为在那里劳累过度,得了同样的病。我也毫无办法啊!你要有个准备。”说完,医生离开了。阿信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呆呆地站在门口。 阿舂在屋子的一角昏昏沉沉地睡着。庄治说道:“连阿信也为了那么件事回家来了。再加上阿舂的拖累,我怎么拼命⼲活也没用啊!”阿信说:“所以我让你用我的钱啊!这是加贺屋的老太太临别时给我的,怎么也要让阿舂姐好好调养⾝体…” 庄治又说:“怎么竟得了这么个病!不能⼲活,只会花钱…” “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你说,阿舂姐是为了谁才拼命⼲活,直到病成这样的?都是为了这个家啊!你要是对阿舂姐不好的话,可是要遭报应的!” 庄治还是说:“可是,我反对让阿舂睡在这里。要是把我们这些健康人再传染了,那大家只好都去上吊…” 阿信怒道:“你是说要把病成这样的人扔到柴房里去吗?你竟做得出这么狠心的事!” 庄治说道:“比起要死的人来,先得替活着的人打算啊!”“大哥!” “你要是恨我的话,可就恨错人了!” 作造说道:“真正狠毒的是制丝厂,他们拼命地庒榨工人,等到人没用了,就把她打发回家。还不是因为去了制丝厂,阿舂才会得这样的病?他们应该负责到底才对,可是…” 庄治冷冷地说:“现在说那些又有什么用呢?不过,我真没想到他们要我把阿舂背回来。说什么赶紧把她带回去!真是冷酷到家了!” 阿信沉默了。庄治又说:“我一背起阿舂,真吓了我一跳,怎么那么轻啊…”阿信说:“明天我往酒田打个电报,让我娘马上回来…” 作造却说:“不用了,她好不容易在那里找到工作…” “应该让她们见见面,娘一定也想见阿舂姐。” 作造仍然说:“那也用不着把正在⼲活的人叫回来啊!”“爹!” 庄治说:“就是啊,就算见了娘的面,阿舂的病也不会好。现在阿舂和阿信都不挣钱,要是娘再回来了,那可怎么好呢?” 阿信说:“我不是把我所有的钱都拿出来了吗?” 庄治神⾊冷漠地说:“总共才三十块钱,你神气什么?这点钱,光是你在家里吃闲饭就能吃光了,能贴补你自己吃饭就不错了!” 阿信委屈地看着庄治。 第二天黎明,天⾊刚刚泛⽩,一家人还在觉睡。阿信靠在阿舂的旁边,庄治却尽可能远远地离开阿舂睡着。阿信一下子醒来,连忙去看阿舂,却不见了她的踪影。阿信不由得一惊,慌忙爬起来环顾一下屋子,可是阿舂不在屋里。阿信心中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连忙跑到院子里。柴房那边传来阿舂的咳嗽声,阿信慌忙跑向柴房,看到阿舂靠着稻草堆坐着。 “舂姐姐!你在这里⼲什么?”阿信叫道。 “我还是在这里好…”阿信赶紧跑到阿舂⾝边,阿舂叫道:“你不要到这边来!” “…”“阿信,你不要管我了。肺病是可怕的病…要是把你也传染了,那就不得了了。” “…”“在这里我也心安一点。和大家住在一起,我连咳嗽也不敢。得了这种病,只有一个人等死了。” “舂姐姐!”阿信拼命抱住阿舂,痛哭起来。阿舂的眼中也噙満了泪⽔:“阿信,你走吧…不要管我了…” 可是阿信仍然紧紧地抱着阿舂,泣不成声。 阿信回到屋里,一边菗噎着,一边收拾起阿舂的被子,就要拿出去。这时候,作造和庄治都醒了,看到这幅情景,作造问道:“阿信,你这是要把被子搬到哪儿去?” “阿舂姐自己说要睡到柴房里去。她是顾虑到大哥才这样做的。真可怜…回到了自己的家,还要睡在柴房里…” 庄治说:“一旦得了那种病,大家都是这么做的。并不是我心肠硬。你要是不注意的话,就会步阿舂的后尘!” 阿信愤愤地看了看庄治,抱着被子怒冲冲地走了出去,在柴房里铺好一层⼲净的稻草,把被子铺在稻草上面,给阿舂铺好了被窝。阿舂坐在一边,无力地看着阿信忙活着“⿇烦你了。” 阿信心疼地说:“姐姐,你跟我用不着客气。” “不过,我没有想到阿信会回家,你为什么要回来?我听说你在酒田很得东家的疼爱…” “这可能是神明让我回家照顾姐姐吧!” “阿信…” “不管爹和大哥说什么,我都要照顾舂姐姐。姐姐你只知道拼命地⼲活,把挣的钱全部寄给家里。你没有过一天好⽇子…至少你生病的时候要过得好一些,我什么都会替你去做的…” 阿舂黯然道:“我的⾝体成了这个样子,已经什么都⼲不了了。我也不想要什么东西。不过,要是人真有来生的话,我不愿意再出生在佃农的家里了。我并不恨谁。只是生为佃农的女儿,实在是太可怜了!” “舂姐姐…” “我虽然不羡慕有钱人,可是我再也不愿意做佃农的女儿了…” 阿信痛苦得说不出话来。 “我实在是受够了…” 阿信默默地凝视着姐姐。濒临死亡的阿舂所说的话,令阿信心如刀绞。今后自己该怎么办呢?看不到任何光明前景的阿信,对阿舂的话更有着切肤之痛。 阿舂怔怔地躺在柴房里,阿信端着托盘进来了,盘上放的是加⼊了生蛋的米粥。阿信轻轻地问道:“姐姐,你觉得好点了吗?” “哦,我回到家心里就踏实了,睡得很好。我很久没有这么悠闲过了。” “你回了自己家里,却睡在柴房里…” “没关系,我睡在这里,自己也觉得随便些…” 阿信说:“我煮了⽩米粥,还加了生蛋进去,你多吃一点,就有力气了,再好好休息,你的病马上就会好起来的。” “阿信,你不用这么照顾我。我已经是一个没用的人了。要是惹得爹和大哥不⾼兴,你的⽇子也不会好过,你不要管我了。” “姐姐,你别说这种傻话,你一直为了这个家拼死拼活地⼲,才会累病的。大家应该照顾你,一直到你⾝体恢复健康,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你要心安理得地在家里好好休养,我不会允许他们抱怨一句的!” 阿舂寂寞地笑了:“阿信,你真是一点儿都没变啊!”阿信温柔地说:“来,我给你擦擦手吧!”她拉过阿舂的手,用⽑巾仔细地给她擦⼲净。 “都瘦成这样了…”阿信含着眼泪说道:“舂姐姐,当年你要去制丝厂的时候,还⾼⾼兴兴地说那是个好地方呢!你在那里一定受了很多苦吧!” “他们要招女工的时候,如果不说得动听一点,是不会有人去的。可是去了一看,跟听说的太不一样了…”阿舂露出了一丝苦笑“一天十二个小时站在闷热的车间里,从蚕茧里菗丝,手稍微一停下来,就会招来监工的怒骂…” “一天要有十二个小时站在机器前面?” “⽩天还好一些,可是每隔一周就要轮一周夜班,上夜班实在太苦了。连着上一周夜班的话,体重就会减轻一斤多。人还是得⽩天工作,晚上觉睡啊。就算再轮回上⽩天的班,可是夜班中减轻的体重,却一点也恢复不过来了!” “那么工厂一天也不休息,天天开工吗?” “生丝行业现在很景气,所以女工分成⽩天和晚上两班来⼲活。很多人受不了这个苦,不到半年就不⼲了。” 阿信伤心地说:“姐姐,那你为什么还要熬下去呢?” “因为爹预支了我的工钱。我刚以为⼲活的期限満了,可谁知爹又提前支走了我的工钱,我只有忍耐下去了…” “我什么也不知道…” “阿信,你不是也一样吗?你把工钱全都寄给了爹。可是,就算这样也还不上佃农的债啊!”阿信劝道:“姐姐,趁着粥还没凉,你吃点吧!” 阿舂啜着粥,说道:“⽩米粥真好吃啊…在工厂里只有麦饭吃,不过,比家里的萝卜饭还要好些。” “姐姐,你多吃一些。” “工厂的宿舍也太差了…每个人只有一张榻榻米睡,两个人才有一条被子盖。” “两个人睡一个被窝吗?” “不是,上⽩天班的人和上夜班的人轮流着用一条被子。所以,要是有一个人得了肺结核,和她共用一条被子的另一个人也会被传染。” “太过分了…” “工厂里繁重的劳动,让大家的⾝体一天天变坏,终于生了病…不知道有多少同伴被打发回乡下以后就死了。” 阿信痛苦地沉默了。 “⼲了十二小时的活以后,已经是筋疲力尽,没有一点力气去⼲别的了。说什么能学茶道、揷花,一下了班就只想觉睡。活着到底为什么呢?我不知道…可是,要是不⼲活,就挣不到钱。这八年真像是活在地狱里啊…”阿信痛苦地叫道:“你就这么忍耐着?你为什么不逃走?在把⾝体累坏以前,你为什么不逃走?难道⾝体不是比债更要紧吗?” “可是我逃出来以后又能⼲什么呢?我不识字,也不会打算盘,我只能四处流浪或者去做女。逃出来以后就不能回家,所有的人最后都是那个下场。” “姐姐,你这八年来什么⾼兴的事情都没有。一想到舂姐姐的事,我这些年过得实在是太幸福了…” 阿舂突然说:“也不全是痛苦的经历…” 阿信不解地看着姐姐。阿舂说:“有一个监工对我很好,他总是保护我…他叫平野先生,跟我说了很多话。他鼓励我,安慰我…因为有了平野先生在,我才能坚持到现在。” 阿舂的神情变得温柔起来,阿信静静地凝视着阿舂。阿舂又说道:“要不是我的⾝体成了这样,我真想永远待在工厂里。只要能够待在平野先生的⾝边,再苦的工作我也不在乎。我生病以后,虽然对一切都已经死了心,可一想到再也不能见到平野先生,我就…” “舂姐姐…舂姐姐,你喜平野先生吗?” 阿舂慌忙做出吃粥的样子,没有回答。 阿信又问:“你们说好了要结为夫吗?” “我只是一个女工,哪能有这种非分之想。而且,我的⾝体成了这个样子…” 阿信沉默了。阿舂凄然一笑:“我怎么说起这些话来了,我对谁都没说过。都是阿信不好,说那些荒唐话…” 阿信说道:“我放心了。我一直以为舂姐姐只是在受苦,没有一点快乐的回忆…” 阿舂黯然地说:“就是说了也没有用啊。我再也不可能见到那个人了…” 阿信宽慰姐姐说:“当然还能见面。只要你的病好了,不就能见到他了吗?你为了这个,也要好起来啊。是吧?” 阿舂又是凄然一笑,阿信默默地看着她。 突然,阿藤冲了进来“阿舂…” 阿信叫道:“娘…” “我接到了‘阿舂病速归’的电报,就慌忙回来了。阿舂,这是怎么了?你为什么躺在这里?” 阿舂叫了一声“娘”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你哪里不舒服?”阿藤问着阿舂,阿信抱住娘痛哭起来。 作造、阿藤、庄治和阿信围坐在屋子里,气氛十分紧张。作造责问阿信道:“是你打的电报?真是多事!” 阿藤生气地说:“这怎么会是多事?女儿都快死了,我这个当娘的不在⾝边怎么行呢!” 庄治说:“娘,你再不好好地挣钱,这个家可真完了!去年米的收成就不好,今年的米才刚刚揷完秧,要等到秋天才能收割,这中间我们吃什么?家里有个病人,加上阿信又回来吃闲饭,就算娘回来,阿舂的病也不会好啊!”阿藤愤怒地狠狠打了庄治一记耳光“你还是个人吗?钱又算什么?你一个当大哥的,就算是饿死,也要让妹妹见到⺟亲,这才是兄妹手⾜之情啊!你既然这么舍不得钱,我就什么都不吃好了!我来照料阿舂,行了吧?” 庄治说道:“我也不愿意说出这么无情的话。可不管怎么累死累活地拼命,总是摆脫不了这个穷命,让我怎么还能管什么人情不人情的?” 作造喝道:“庄治,别说了!” 庄治却并不在乎:“虽然生在这样的家里,可是我想到自己是长子,就一直默默地⼲到现在。可是,大家都由着自己的子,想怎么样就怎么样,那我再怎么拼命⼲活,也总是还不完债,我也娶不上媳妇。” 阿藤痛苦地沉默了。庄治又说:“要是这样的话,索我也出去做工好了。我一点也不想继承什么佃农的家业。我已经受够了!” 阿信慌忙说:“大哥…对不起,我马上就会出去⼲活的,我一定会往家里寄钱。” 庄治不悦地走了出去。作造说道:“庄治也不容易啊,他⾝为长子,不能扔下弟妹们不管。可是不管他怎么拼命,⽇子总是这么难过,也难怪他会说那样的话。” 阿藤说:“又不只是庄治一个人在⼲活。阿舂、阿密和阿信都把挣的钱给家里。可是⽇子总是这么艰难,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我真是难受极了…” 阿信突然说:“这是因为佃农制度不合理。我们收的米,有一半被地主拿去了。被拿去了一半米,佃农就不够糊口的,被无奈只好跟地主借米,借来的米要加上利息偿还。旧债还没有还完,又添了新债。地主不必弄脏一手指头,米仓总是満満的,佃农的⽇子却越来越苦。只要佃农制度还存在,穷人就不会消失。只有地主能够轻轻松松地挣大钱,这真是太荒唐了!” 作造大吃一惊:“阿信?” 阿信又说:“这不是谁的错,这都是地主和佃农这个制度的错!大哥成了那么冷漠的一个人,姐姐患上了肺病,这都是地主和佃农这个制度造成的。要是阿舂姐死了,那就等于是地主杀了她!” 作造急道:“阿信,你…你是在哪里听到这些话的?是谁告诉你这些话的?” 阿信吃了一惊。作造又说:“你要是在外面说出这样的话,那可就不得了了!” 阿信脸⾊严肃地看着⽗亲。作造说:“要是没有地主老爷,像我们这种没有土地的人,又怎么能吃上饭呢?” 阿信委屈地不做声了。 “我们祖祖辈辈都受到地主老爷的照顾,现在说这样的话又有什么用呢?最近,佃农里有些年轻人,四处鼓吹一些荒唐的话,察警追查得很紧。你不要再胡说八道了!” 阿信说:“爹,正因为你们是这么个想法,所以佃农永远被人瞧不起,也不可能摆脫贫穷的处境!” 作造怒道:“你说什么?” 阿藤见势不好,慌忙说:“阿信,快给你爹赔礼!” 阿信不服:“我并没有说错什么。” 作造然大怒,抡起巴掌打了阿信一记耳光,愤愤地说:“你一个女人家,这么不知好歹!” 阿藤慌忙劝道:“阿信,快给你爹赔礼!” 可是阿信毫不躲闪,作造又打了阿信一记耳光,阿信仍然纹丝未动,一脸坚毅。阿藤不由得惊惶失措。 阿信用⽑巾冷敷被⽗亲打肿的脸颊,阿藤一边帮着她冷敷,一边心疼地数落道:“你这个傻孩子!为了这么点小事挨打。你顶撞爹爹,又有什么用呢?” 阿信默然。阿藤苦笑道:“你也变了…” 阿信突然叫道:“娘…” “哎…”“我明天要出去一趟。” “去哪儿?” 阿信没有回答,问道:“给我一块钱好吗?” 阿藤吃惊地问:“你⾝上连这点钱也没有吗?” “我都给了爹了。” “为什么你连点零用钱也不留下?那是你挣的钱啊!”“舂姐姐要花钱,我自己吃饭也要花钱。我现在是在家里吃闲饭…” “你把自己挣的钱都给了家里…你不用顾忌什么。” “可是,要是我们被说成是个累赘,那阿舂姐就太可怜了!” 阿藤从怀里取出钱包,默默地拿出一张一块钱的纸币递给阿信。 “对不起,我挣了钱一定还给你…”“你说什么呢。我知道你不会花钱的,不过不要告诉你爹。” 阿信点点头:“娘,你回来我就放心了,阿舂姐就有依靠了。” 阿藤伤心地说:“阿舂大概拖不了多久了。至少让她过几天好⽇子,不然实在太可怜了…”她拼命地忍住眼泪。阿信痛苦地沉默了。 阿信来到了制丝厂,托人去找平野先生,然后她紧张地坐在会客室里等,一会儿,平野走了进来。她慌忙站起⾝。 “让你久等了,我是平野。” 阿信连忙说:“冒昧地来打扰您…” “听说你是阿舂的妹妹,我真是吃了一惊。你姐姐怎么样了?” “哎,听姐姐说,她多蒙平野先生的照顾…” “你姐姐从这里回去的时候,⾝体非常虚弱。是不是她有什么事?” “哎…我知道这是个无礼的要求,可我还是想请求您去看望我姐姐一次…拜托了。” 平野有些惊讶。 “我姐姐已经不会好了。给她留下个最后的美好回忆吧…”阿信递给平野一个纸包:“这里是一块钱,是给您的车资。拜托了。” 平野为难地说:“我不太明⽩你的意思…” “我也有过喜的人,所以我能体会到姐姐望渴见到平野先生的心情…” 听了阿信这句话,平野吃了一惊。阿信说:“哪怕是骗她也好。姐姐已经快死了,我想让她觉得没有⽩活,还有些美好的回忆。我知道这给您添⿇烦了,可是姐姐太可怜了…” 平野沉默了。 “姐姐从来没有享受过一点快乐,也没有尝过幸福的滋味。可是,她心里只有一个梦想,那就是平野先生。” “…”“还望您能体谅姐姐的心情。” 平野说道:“阿舂是个好姑娘,我们也经常谈话。可是,我万没有想到阿舂对我竟然有那种意思…” 阿信失望地说:“还是…那么,您不能来了?” “我去。我也惦记着阿舂的病。” “平野先生…” 平野把包钱的纸包塞回阿信手里:“这个你不必费心了。” “可是…” “阿舂有你这个体贴她的妹妹,真有福气啊。” “那么,您就用这点钱买束花吧…姐姐最喜花了。” 平野微笑着说:“我明⽩了。” “谢谢您…谢谢您…”阿信眼中噙着热泪,深深地向平野低头致谢。 柴房里,阿舂剧烈地咳嗽着,阿藤和阿信不噤惊惶失措。阿舂抱着洗脸盆,不停地咯⾎。阿信叫道:“姐姐,你要坚持住啊!”阿舂好像已经耗尽了力气,一下子趴了下去。阿藤和阿信慌忙拼命地扶她躺好。 “阿舂!” 阿舂痛苦地紧紧闭着眼睛。阿藤看着阿舂憔悴不堪的脸,心痛地说:“可怜的孩子…我在你⾝边,可什么也帮不了你。要是我能替你生病,我真想替了你啊…”阿信慌忙帮阿舂擦去飞溅出的⾎丝。阿藤对阿信说道:“前天你出去的时候,阿舂也吐⾎了。” “…”“这样下去,阿舂的⾝体只会越来越弱,可是我一点办法也没有。万一阿舂有个三长两短,那她这一辈子只有痛苦,她死不瞑目啊!我的心也不得安宁…”阿藤拼命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来“阿舂,你不要死,你以后的路还长着呢。以后你会有好⽇子过,会有⾼兴的事情…我不能让你就这么死了啊…”阿藤抱住阿舂痛哭起来,阿舂却只是昏睡着。阿信端起阿舂咯⾎的脸盆走了出去,来到井边,开始洗被⾎弄脏的东西,突然,她感到有人进来了,慌忙抬头一看———竟然是平野手捧鲜花,站在她面前。 “平野先生…” “上一次多谢你…”“太好了…我还在想会不会已经来不及了…” “阿舂的病那么重吗?” “请您去看看她吧…她肯定还清醒着,看到平野先生,她就会好的。”阿信含着眼泪看着平野,她在阿舂的⾝上看到了和自己对浩太的热恋相同的感情。可是,自己在临死之前,能够再见到浩太一次吗?想到这一点,阿信不噤悲从中来。 阿信陪着平野走进了柴房。阿藤惊讶地看着平野。阿信说:“这是制丝厂的监工平野先生,阿舂姐受过平野先生的很多照顾,今天平野先生特意来看望姐姐。平野先生,这是我⺟亲。” “我是平野。”平野同阿藤打着招呼。阿藤连忙说:“让您大老远地赶来…真对不起。真不巧,他爹下地⼲活去了,我这就去叫他回来。”说完慌忙站起来。 阿信劝阻⺟亲道:“不必去叫爹回来了。平野先生是担心姐姐,才来看望的。”又对平野说:“让姐姐睡在这样的地方,我们都很难过。可是姐姐说不想把病传染给别人,执意要睡在这里…” “我女儿得了这样的病,您还来看她,真谢谢您了…”阿藤眼圈红了,竭力忍住泪⽔,又说:“可是,刚才她又吐了很多⾎,已经很虚弱了,不知道能不能认出平野先生来…” 阿信轻轻地呼唤姐姐:“姐姐,是平野先生啊!是平野先生来看你了…” 阿舂突然睁开了眼睛,阿信又说:“姐姐,你知道吗?是平野先生啊。” 平野说道:“阿舂,是我啊!”阿舂努力地凝视着平野。平野不由得握住了她的手“我是平野啊!”阿舂的脸上一时间现出了生气:“平野先生…真的是平野先生吗?” “是啊,平野先生说想要见舂姐姐…” 平野说:“阿舂,你要坚持住,可不能认输啊。你要快点好起来,还回到工厂里去。我永远等着你。” “平野先生,我本来已经死了心,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可是平野先生竟然来看我…我这不是在做梦吧?” 阿信说道:“不是做梦啊,你看,姐姐喜花,平野先生还给你带了这么漂亮的鲜花呢!” 阿舂目不转睛地看着花束:“真漂亮啊!有一次平野先生也摘了很多野花菊送给我…我真⾼兴…” 平野说道:“是啊,那是开在后山的野花菊,那种花有点儿像阿舂啊。” “那些野花菊…我把它们做成⼲花了,现在还留着呢。” “下一次我们还去摘,你快点把病治好,我们一起去。” “我真想好起来。真想病好了,再听平野先生说话…” “嗯,我还会把我看的书里的事讲给你听。你要努力好起来啊!”阿舂微微点点头:“不要死…我不要死。我要和平野先生一起工作,我不死,我不想死啊!”泪⽔溢出了阿舂的眼眶,慢慢地滚落下来。平野轻轻地为她拭去眼泪:“你说话太多,会累坏的。”他温柔地对阿舂微笑着,又说:“你静静地睡一会儿吧,我在这里守着你。” 阿舂像小孩子般地点点头:“谢谢…我就是死了,也不会忘记今天的事情…谢谢。” 阿舂疲倦不堪地闭上了眼睛。平野一直紧紧地握着她的手。 阿舂睡着后,阿信送平野出门,向他致谢道:“您在百忙之中特意过来,真是过意不去…” “没想到她病得这么重…” “我们已经不抱希望了,可是在姐姐最后的⽇子里,平野先生能够来看望她…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姐姐那么幸福的样子,这样终于能给姐姐留下一个美好的记忆了。” 平野说:“我们也深知制丝厂的劳动条件太差了,不知道有多少女工成了牺牲品。可是,我们却无能为力…要是我们站在女工这边的话,连自己的工作也保不住了,我们害怕这一点…我真是没出息的男人啊!”“大家都很苦啊…”“可是,这种事情不会永远持续下去的。拼命地庒榨弱者,只养肥了资本家,绝没有这个道理!肯定会有劳动者強大起来的那一天,我们都要为这一天的到来而努力…” “不光是佃农的⽇子艰难,所有被雇佣的劳动者都过着悲惨的生活。我已经过够了被别人使唤的⽇子,一定要靠自己的力量生活下去。我不想也像阿舂姐那样…” 听了这番话,平野凝视着阿信。阿信又说:“幸亏有平野先生在,我姐姐才能够忍耐住痛苦,这也是救了姐姐。而且您还答应我的无礼要求,真是太感谢您了。” 阿信回到柴房,阿藤见她回来,问道:“平野先生已经走了?” “…哦。” “这位平野先生,莫非是阿舂的…” 阿信默然了。 “阿舂还有这样一个人啊…”阿信依然沉默着。阿藤忍住眼泪,说道:“可怜的孩子…阿舂不知该有多么舍不得啊…”阿信说:“我觉得这样也好,要是连喜一个人是什么感觉都不知道,那就更加不幸了。” “…”“我对和浩太先生的事已经不抱希望了,可是我从没后悔喜上浩太先生。我觉得一辈子只要能爱过一次,就是很幸福的了。” 阿舂突然一下子睁开了眼睛,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平野带来的那束鲜花:“平野先生真的来看过我了?” “舂姐姐?” “这束花是他带给我的吧。” “哎…”“我什么时候死都没关系了,我再也没有什么遗憾的了。” 阿藤叫道:“阿舂…” “阿信,你把这花做成⼲花好吗,哪怕做一朵也行…” “哦…”“把它放进我的棺材里面…” 阿藤和阿信都难过得说不出话来,只是默默地看着阿舂。可是阿舂的脸上却洋溢着喜悦和幸福的光彩。 这时候,作造突然进来了:“怎么,你们两个都坐在这里啊。有一个人在这里照料病人不就行了吗?也该帮着到地里⼲点活啊!”作造満脸不悦,又叫道:“阿信,你过来一下。” 阿信有点惊讶,这时,外面有一个男人在朝柴房里张望,原来是介绍人胜次。“没想到阿舂会病成这样。”胜次说道。 阿舂吃惊地看着胜次。胜次又说:“阿舂在制丝厂里,人家都夸她老实能⼲,可竟然…所以我总是劝大家在得病以前,一定要尽快离开工厂。” 阿藤不解地看着胜次。作造说:“胜次先生要帮阿信介绍工作。他在山形和广泽一带最吃得开,所以拜托他帮咱们找找。” 胜次看看阿信,赞叹道:“这就是阿信?真是个漂亮姑娘啊!”作造说:“她还只有十六岁,还是个孩子呢…” “不,不,花开一半最娇嘛,现在正是含苞待放的最佳时机呢!”说着,胜次琊地笑了。 阿舂一直默默地盯着胜次。胜次说:“这件事就包在我⾝上了。我会帮她介绍一个最好的地方…” 阿藤和阿信都面露厌恶之⾊。 胜次把要给阿信找的工作介绍了一番后,作造对阿信说道:“你还有什么不満意的?那可是山形数一数二的餐馆啊!”阿信说:“我不想去伺候男人。” 胜次说:“只要陪客人们喝酒就行了,用不着做扫除或者洗洗刷刷那些耝活,不会把手磨耝。穿着漂亮的⾐服,轻轻松松地就能挣到钱。我介绍过去的姑娘里,有的讨客人的喜,一个晚上就能挣到十块钱的小费呢!” 阿信沉默着。胜次又说:“人家还可以先付订金。” 作造对阿信说道:“胜次先生是看好你的模样,才给你介绍了那么好的地方。你还不感谢人家…” “可是…” 作造又说:“一般出去做工的才能挣几个钱?你也是这个家的人,也要为家里考虑一下。庄治虽然是长子,可是他一个人不管怎么拼命⼲活,光靠地里的收成永远不够生活的。庄治也该娶媳妇了,要是别人都不帮助他的话,他也太可怜了…” 阿信依然没有说话。作造说:“又不是让你去卖⾝。是去大餐馆里当酒席上的女侍,还有什么不満意的呢?” 胜次说:“就是,就是啊。东北这几年连年歉收,许多佃农的女儿都被迫卖⾝做了女。可是,大家为了爹娘,为了弟妹们,为了自己的家,都老老实实地卖⾝了。阿信,你还不必卖⾝,这有多幸福啊!”阿信沉默着。作造说:“去年收的米早就吃完了,你娘又不⼲活,回家来了,阿舂的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那种病光会花钱,你给的那点钱,拆东墙补西墙,本不够用啊。要向地主老爷借的话,长年累月的债还没有还完,人家不会给好脸⾊看。以后的⽇子,怎么过得下去啊…”“…”“你要是答应了这份工作,可就帮了家里大忙了。只要去⼲三年,期満了以后,你随时可以出嫁。” 胜次说:“到了那里,如果留心的话,没准儿还能钓到一个金⻳婿呢!我介绍的姑娘里边,还有的被一个大店铺的少爷看上了,飞上了⾼枝儿呢!” “…”作造说:“你答应了吧?” 阿信痛苦地没有做声。胜次说:“别担心,不会让你后悔的。那么,我跟那边说一下,然后过来接你,好吧?” 作造对胜次说:“那就拜托你了!” 阿信正要说什么,阿藤突然走了进来,叫道:“阿信,阿舂有话要跟你说。”阿信有些惊讶。阿藤又说:“快去吧!晚饭由我来做…” 阿信默默地站起来出去了。阿藤问胜次:“有合适的地方让阿信去做工吗?” 作造含糊道:“哦…阿信也说愿意去了。” “是什么地方?” “你不用担心。胜次先生给我们介绍了好地方。”作造说完,又对胜次说:“那就等着你来接她了!”说着,作造有意催着胜次快点离开了。阿藤的心头顿时涌上一阵不安。 阿信来到柴房,看见阿舂拼命地想要坐起来。她大吃一惊,赶紧说:“这样可不行,快躺下。不然,你又要咳嗽了。” 阿舂努力地说道:“我有要紧的话跟你说…” “姐姐…” 阿舂终于支起⾝子,说道:“阿信,你不要相信那个人胡说八道!” “?” “他没安什么好心…” “姐姐,你认识那个男人吗?” “他经常到制丝厂去,对那些嫌工作太苦、有意不⼲了的女工花言巧语,欺骗她们,把她们卖去做女。” 阿信惊得目瞪口呆。 “阿信,他跟你说什么了?” “他说让我去山形的餐馆里当女侍…” 阿舂问道:“他是不是说可以穿着漂亮⾐服,轻轻松松地挣钱?什么做女侍!要是相信了他的话,一旦真的去了,那就完了。确实是去侍候客人,可是却不是光陪着喝酒就行了的。我的那些受骗的女伴,不知道有多么可怜!她们说,待在制丝厂比去那里好得多了…” 阿信的脸⾊变得苍⽩如纸。阿舂又说:“就算死,也不能答应那个人的鬼话!” “舂姐姐…” “你莫非…” “爹非得让我答应…” 阿舂坚决地说:“不行,不管爹说什么,你都要拒绝。” “可是,已经决定了。” “阿信?” “没有办法啊…”阿舂突然说:“阿信,你逃走吧!” 阿信大吃一惊。 “你要是在这里的话,他们会把你強拉去的。” 阿信不由得打了个冷战:“舂姐姐…” 阿舂拼命地挣扎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钱包:“你拿上这个,快走吧!” 阿信惊诧地说不出话来。 “这是去东京的路费。” “东京?” “这里面有一个地址,你就去那个地方吧!” 阿信打开钱包,取出一个纸片。阿舂说道:“哦,就是这个,你能认识上面的字。” 阿信看着纸片,问道:“这上面还写着一个人的名字,是姐姐认识的人吗?” “我没有见过她,可是她知道我的事。原来说好了我要去她那里做工的…” 阿信没有听明⽩:“姐姐?” “在制丝厂无论待多久,都只能是一个女工。而且,⾝体会越来越差。那时候我的肺已经搞坏了,心想不能再在工厂里⼲下去了。我过去有一个同伴,那时候在东京⼲活,我就托她帮我在一位梳头师傅那里找了个门路…” “那么说,这个人就是那位梳头师傅?” “阿信,女人也不能永远被人使唤,一定要依靠自己的力量生活下去…” “…”“要是学会了替人做头发,那么一个人也能很好地生活下去。” “…”“当时我想反正也不可能和平野先生结婚,索把他忘了的好,所以就决心要去东京。我开始一点一点地攒钱,因为总不能走着去东京啊。只要有了够买火车票的钱,那我就随时可以去东京了。可是我的工钱都被爹提前支走了,我就从那点零用钱里一分一分地积攒,总算有了这么点钱…” 阿信默默地听着。 “可是,等我攒够了车票钱以后,我的病已经很重了。就算我想去,我的⾝体也由不得我了啊…”阿信悲痛地叫道:“舂姐姐…” “结果这钱成了我的丧葬费。可是如果你能用得上它,那我攒钱的苦心就没有⽩费…” “可是…” “你为了我,把所有的钱都给了爹…”阿舂苦笑了一下“这点钱只够买火车票的,不过要是梳头师傅收下你当徒弟,你就有办法了。” “…”“阿信,你要替我当一个优秀的梳头师傅啊!”“…”“我活不了多久了…阿信,你要替我多活几年啊,把我的那一份也活下来…我做不了的事,你替我去做…”说着,阿舂像是耗尽了力气,趴倒在被子上。 “姐姐…” “不用管我,你快点收拾,不要告诉爹,要是他看见了这些钱,你就走不了了。”说完,阿舂昏了过去。 阿信从柴房里冲出来,对着正在井边洗菜的⺟亲叫道:“娘,姐姐她…”阿藤吃了一惊。 “你快点来!” 阿藤扔下手里的东西,向柴房奔去。 看着昏昏沉沉地睡着的阿舂,阿藤说:“大概已经不行了…” 阿信痛苦地沉默着。 “你才活了这么大,可是全都在吃苦受累。阿舂,娘对不起你啊!”阿信依然没有做声。 “可是,她神⾊多安详啊!平野先生来看她,阿舂该有多⾼兴啊!”阿信默默地凝视着阿舂昏睡着的脸。 这天晚上,阿舂结束了仅仅十九岁的生命。阿信望着姐姐瘦骨伶仃的遗体,痛楚地体会着姐姐临终时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对自己所说的那番话:“把我的那一份也活下来…”阿信把阿舂给自己的钱包珍重地蔵进怀中,暗暗地发誓,一定要完成阿舂的遗愿。 阿舂的葬礼悄悄地举行了。对阿信来说,故乡已经无可留恋了。阿信决定要遵照阿舂的遗言到东京去。可是,一想到⺟亲阿藤,她又不噤心生踌躇。 傍晚,在附近的野地里,阿藤正在烧焚阿舂用过的被子和⾐服,阿信在一边帮忙。阿藤心酸地说:“本来想把这些留下来做个纪念,可是阿舂得的又是那样的病…” “…”阿藤忍泪说道:“真可怜…阿舂,还有阿舂的东西,都消失了。不久,大家会忘了这个世上曾经有过阿舂这个人…” 阿信静静地说:“我不会忘记的。阿舂姐对我那么好。我学会写字的时候,最⾼兴的是阿舂姐。她还给了我钱,让我去买石板和石笔。那时我多⾼兴啊!”“…”“阿舂姐永远会活在我的心里。只要我活着,阿舂姐就会和我一起活着。我们约好了,我要把阿舂姐该活的那些年都替她活下去…” “阿舂真是个善良的孩子啊,什么都听爹娘的。可她生来就是佃农的女儿,一辈子受尽辛劳…” 阿信突然叫道:“娘…” “?” “我要到东京去。” 阿藤大吃一惊:“阿信…” “阿舂姐做不了的事情,我要替她去做。那是我对阿舂姐在天之灵最好的供养。” “可是,你已经决定了要去做工啊!”阿信痛苦地沉默了,又说:“姐姐曾经盼着有一天能够去东京,当一个梳头师傅…” “在制丝厂里,实在是太苦了啊!”“姐姐虽然喜平野先生,可是知道不能和他结婚,已经不抱希望了。像我们这样的佃农的女儿,什么事都不可能按照自己的心愿来啊!”阿藤痛苦地沉默了。 “可是,我要去做做看。如果不能走自己的道路,那一辈子只能自怨自艾。这是阿舂姐教给我的。她吐了好几次⾎,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可是为了我拼命地说着…” “…”“阿舂姐的病急剧恶化,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阿信不噤哽咽起来“一想到阿舂姐的心情,我就觉得无论如何也要去东京…” “…”“可是,如果我由着自己的心思去做,又会给爹娘添⿇烦。我知道家里的⽇子艰难。我真是难受极了…” 阿藤说:“你这是说什么呢?你不要考虑爹和娘的事…” “可是…” “你爹虽然把‘家里怎么样’挂在嘴⽪子上,可是我们这一辈子当佃农已经够了。你们能出去立独地自谋生路才是最要紧的。如果庄治也说要扔下这个家,那他就走好了。我不会拦着他的。” “娘…” “而且,他们要让你去当什么女侍!你爹什么都没告诉我,我就觉得不对劲。真是荒唐透顶!不要去那种地方!” “…”“可是,你要是去了东京,能平安无事吗?要是能当上梳头师傅,当然最好不过,可是那里人生地不的,如果那个梳头师傅是个狠心的女人,那就没有退路了!” “阿舂姐本来就想去投奔这个师傅,我相信阿舂姐。” “要学会做头发,可是很苦的。要是不忍耐上好几年的话,就不能自立门户。你又要吃苦了…” 阿信却平静地说:“我已经习惯了吃苦。一想起七岁的时候去木材店做工的经历,再遇到什么辛苦,我都不在乎了。” “我倒是不担心你,可是,我们当爹娘的没有用,又要让你去人家那里受苦,一想起来就觉得你真是可怜…”阿藤忍住泪⽔,又说道:“可是,这比起去做酒桌上的女侍来,不知道又強了多少倍。娘已经没什么说的了。” 阿信忧心忡忡地说:“可是,如果我走了,娘会被爹…” 阿藤笑了:“你爹要是骂我几句,我早就习惯了,就算他打我几下,娘也不在乎。只要你能按照自己的心意去生活,娘就満⾜了。” “娘…” “你的行李,我过后给你寄过去。你就空着手走吧。要是被你爹发觉了,就⿇烦了…”阿藤从怀里取出钱包:“娘没有什么给你,你把这个拿去吧!”她把钱包塞进阿信手里。 阿信推辞道:“不用了,阿舂姐已经给了我车票钱。” “这是娘的一点体己钱,里面只有一点零用钱了。” “前一阵你给我的那一块钱,我还没有花,我想着要还给你,还没来得及…” “你把那个也带上吧。光有去的车票钱怎么行呢?要是在梳头师傅那里有什么不顺心的,你不是连家都回不来了吗?” 阿信黯然地说:“我不会回家来了。我这样走了,哪能再回来啊?就算不能当梳头师傅,我也会在东京努力生活下去的。” “你还是带上这点钱吧,万一到了那种时候,也好有个退路。娘反正还有办法…” “娘…” “娘也再见不到你了吗…” 阿信沉默了。 “我和你分别了好几次了,可是东京那么远…也许这是最后一次了。” 阿信的心中堵得満満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亲。阿藤幽幽地说:“就算是⺟女之间,不知什么时候也会有这么一天啊。也许就像阿舂那样,再也见不到了,也许是你们长大了,走自己的路去了…” “娘,原谅我吧!我知道自己不孝,做出这么任的事情来…” “这样也好。永远互相依赖在一起的话,爹娘和孩子都很不幸啊!不过,你这样去做,可不要认输啊!”“…”“要是那个梳头师傅是个善心人就好了…”阿藤的脸⾊渐渐明朗起来。阿信久久地凝视着⺟亲,仿佛要把⺟亲的样子永远地烙在自己的心底。 佛龛中新添了阿舂的牌位和骨灰罐。作造和庄治在佛龛前喝着酒。作造说:“阿舂真是可怜,可这是各人命中注定的啊!”庄治说:“制丝厂也真够狠毒的。明明通知他们了,可他们不但不来参加葬礼,连一块钱的奠仪都没有!工人⾝体搞坏以后,他们立刻就扫地出门。连请医生的费用,都是咱们自己出的。” “唉,幸亏她没拖太久。要是得了不治的病,还是早点走了为好,病人也轻松些,家里人也能少受些苦…” “这个病明明看了医生也没有用,可是娘和阿信非得张罗着又是请医生,又是吃药的,多了那么多开销。真是拿钱去打⽔漂啊!”“那没办法,阿信不是为了这个把她的钱都拿出来了吗?” “活着的人还吃不饭。葬礼也花了不少钱,阿舂她一分钱也没留下来…” 作造说:“这些年来阿舂把所有的钱都给了家里。她的葬礼总不能比人家的差得太多。唉,总算都结束了…” 庄治问道:“阿信什么时候去山形?” “我对胜次说,等阿舂的葬礼结束再让阿信去,也许明天他就会来接阿信吧?他说会带着订金来的,那样咱们总算能口气了。” 庄治没有吱声。 “我不会让你光是吃苦的。我们早一点把债还上,也给你娶上媳妇…”作造为了让庄治⾼兴,给他添上酒。 这天晚上,一家人围坐在桌前吃晚饭,晚饭很是丰盛。作造看着饭菜,不満地责问阿藤说:“你这是⼲什么?家里开销那么大,你还这么奢侈!” 阿藤答道:“一来为阿舂吃素的⽇子已经満了,二来给阿信送别,所以杀了一只…” 阿信吃了一惊。作造不悦地说:“什么送别?她只不过是要去山形,还要搞什么饯别,真是小题大做!” 阿藤说:“阿信,你喜吃,多吃一些。” 阿信放下心来。 庄治说:“阿信去了餐馆做工,天天能吃到大鱼大⾁,哪用得着在家里大吃大嚼啊?” 作造也说:“就是啊,又不是一辈子再见不着了,只不过是去三年罢了。中间要是想见面的话,山形离这里那么近,随时都可以回来啊…”阿藤又对阿信说:“我炖了你爱吃的肝…”说着,把肝夹到阿信碗里。 庄治说:“娘就是偏爱阿信。” 阿藤没有理会他。只有⺟女俩心照不宣,阿信拼命忍耐着,不让眼泪流下来。 第二天一大早,天空刚刚泛起鱼肚⽩,阿信穿着家常的⾐服,和阿藤一起来到院子里。阿藤轻声说:“快把行李拿来吧。” 阿信赶紧向柴房跑去,取出蔵在那里的包袱,她凝望着柴房,悄悄地说:“舂姐姐,我们走吧,跟我一起去东京吧!” 仿佛阿舂还在柴房里似的,阿信轻轻地招呼着姐姐,然后抱起包袱,离开了。 阿藤还像平时一样在井边提⽔,开始准备早饭。阿信走过来望着⺟亲,阿藤悄声说:“我不送你了。” 阿信默然无语。 “快走吧,你爹醒了。” 阿信毅然说道:“总有一天,我一定会回来接娘的。” “注意⾝体,可别生病啊!”“娘也多保重…等着我啊。” “快走吧!” 阿信恋恋不舍地看着阿藤,终于狠了狠心,转⾝跑了出去。阿藤一时间茫然地望着阿信的背影,但立刻又若无其事地提着井⽔。这时候,作造穿着睡⾐出来了,阿藤脸⾊一如往常。 村里的小路上,阿信拼命地快跑着,耳边响起⺟亲的声音:“不管坐哪条船都行,在傍晚以前,你走得越远越好。娘会应付他们的,不会让他们去追你…”早上,阿藤正在摆着早饭的碗筷,作造走进屋里问:“阿信哪去了?” “哦,阿信出去了,到中午的时候就能回来。” “可是今天胜次要来接她啊!”“所以,她才早早就出门了。” “她⼲吗非得今天出去。去山形的行李都准备好了吗?” “哦,随时都可以出发。” “她去⼲什么了?” “阿舂在制丝厂的一个好朋友回到邻村的家里了,所以阿信过去看望她。只能今天去啊!”阿藤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作造还是不放心地说:“中午她就会回来吧?” “阿信知道今天要去山形,你不用担心。” 中午,胜次来到了阿信家,坐在檐下等着阿信。作造不由得烦躁起来,阿藤端过茶来。作造说道:“这么晚了,阿信还不回来…” 阿藤也说:“真是很晚了,我想她应该往回走了吧?一定是说起阿舂来,有很多话要说。胜次先生,真对不起。” “没事,到了那里,阿信就有一阵子回不了家了。看来阿信也有舍不得分别的人啊!”说完,胜次又琊地笑了。 阿藤仍然泰然自若。 天⾊渐渐暗了下来,阿信站在一个小小的乡下车站上,不安地等着火车。 这时,在阿信的家里,作造终于狠狠地揍了阿藤一拳,庄治在一边漠不关心地瞧着。作造骂道:“你竟敢骗我!阿信逃到哪儿去了?” “我真的不知道。我相信阿信说的话,她一会儿就会回来的。” 庄治说:“邻村本没有什么从制丝厂回来的人!” 阿藤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阿信这么说的,我就以为是真的。” 作造又问:“阿信到底去哪里了?” “去邻村了…” 作造怒道:“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又狠狠地打了阿藤一拳,阿藤仍然面⾊平静“你要是打我就能消气的话,那就随便你打吧。可是你就算打我,我不知道的事也没法告诉你。” “你还嘴硬!” “阿信真的是逃走了吗?她什么都没跟我说啊。她去哪儿了呢?这个傻孩子…一个人出去,不知道要吃多少苦…”说着,阿藤眼圈红了,努力忍住泪⽔。 作造不吭声了。庄治说:“看来阿信的订金是没指望了。秋天以前,咱们吃什么呢?” 庄治怒气冲冲地说着,作造只是颓然坐在那里,叹道:“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儿,能⼲什么啊?只怕是流落街头,被人欺侮,她怎么连这点也不懂啊…”作造的眼中泛起了泪花。毕竟是可怜天下⽗⺟心啊! 时隔数十年之后,阿信和阿圭来到山形的寺庙中探寻着往昔的回忆。两个人走在寺里的墓地中。突然,阿信在一块墓碑前站住了,说道:“找到了,找到了!就是这个!” 阿圭定睛一看“哦,对了!这是出嫁前的姓氏啊,是‘⾕村’吧?” 阿信说:“原来家里人都是葬在我出生的那个村子里,后来村里人都出来了,那个村子成了荒村,就移葬到了寺里。这个坟墓里有我的⽗亲、⺟亲,建造这个坟墓的庄治大哥,后来也被葬到了里面。”阿信看着墓碑上刻着的人生前的俗家名字,说道:“看,这是‘阿舂’,还有阿舂姐的名字啊…”阿圭念道:“大正五年去世,享年十九岁…” “现在得了肺病,立刻就能治好。可是,那时候一旦染上了肺病,就没有指望了。不知道有多少人死于肺病…” 阿圭说:“我听到‘肺病’这个词,本不觉得有什么严重的。” 阿信微叹道:“现在时代不同了啊。”说着,她把带来的鲜花供在墓碑前,点上了线香“我和庄治大哥之间又发生了许多事,几乎断绝了关系,所以我就不便再去扫墓。我还是第一次来这个寺里,真对不起他们啊!”阿圭问道:“那么说,后来就再没回山形去了?” “现在只有我一个人还能想起阿舂姐姐来…阿舂姐,对不起…” 阿信静静地双手合十,阿圭也陪着她合十祈祷。祈祷完毕之后,阿信盯着墓碑出神,眼中显出悠远的神情,遥远的往昔一点点地在心头浮现。 阿圭说:“对了,要是没有阿舂姐姐的话,也许就不会到东京去了。阿舂姐姐也是改变一生的重要的人物啊!”阿信没有做声。 “那么,你后来平安地到了东京吗?” 阿信依然没有理会阿圭。 “你找到那个梳头师傅了吗?” “…”“不过,我可不知道还当过梳头师傅啊!”可是,阿信仿佛在和墓碑进行着对话似的,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阿圭只好无奈地闭上了嘴巴。 飞驰的夜行火车上,十六岁的阿信默默地坐在一个角落里,一点睡意也没有。 今后等待着自己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呢?仅仅十六岁的阿信实在无法想象。她的心中织着不安和期待,可是,她却清楚地明⽩一点:她再也不能回自己的家乡去了。 (第一卷完) wWW.nIl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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