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家大院 第三十二章
逆流小说网
逆流小说网 玄幻小说 武侠小说 仙侠小说 都市小说 言情小说 校园小说 历史小说 军事小说 网游小说 竞技小说 穿越小说 耽美小说 灵异小说 同人小说
全本的小说 天堕武林 夺命柔情 滛虐江湖 催眠传奇 露水姻缘 社团奇遇 佛洛伊德 综合其它 热门小说 总裁小说 乡村小说 科幻小说 架空小说 重生小说
小说排行榜 紫烟蒾情 宝贝记事 蔷薇妖娆 失纵蒾卻 时空浪族 段家女将 剑荡天下 成田离婚 悖伦孽恋 女校老师 短篇文学 推理小说 官场小说 经典名著
逆流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乔家大院  作者:朱秀海 书号:42335 更新时间:2017/10/3 
第三十二章
  致庸一行长途劳顿,总算如期到达了京城大德兴茶票庄,一到那里,听到的各地消息便着实令他振奋不已。致庸一边亲手在一张新绘的《大清皇舆一览图》上揷着小旗,一边⾼兴道:“这次我们在广州、桂林、南昌、长沙添了四个分号,另外⾼瑞、太太、马荀又在杭州、潞州及內外蒙古设了大小七个分号,加上‮京北‬、天津、太原的分号和祁县的总号,两年內我们大德兴已有了一个总号加十四个分号。”李德龄在一旁连声恭喜,接着笑道:“另外,曹掌柜昨天捎信来,说太太在潞州的生意也经营得不错。东家没看错⾼瑞这小子,去年他不但引领武夷山的茶船过了长江,还在耿东家回来时将这只茶船队截在了杭州,让他们回头帮我们运回了丝绸,现在耿东家的茶船队,竟成了⾼瑞手中贩运丝绸的船队。您看这图,⾼瑞打发回来的丝船在风陵渡上岸,给太太派来的骡队,运回潞州,太太把第一批织好的潞绸已经运往包头马大掌柜处,接着便销往俄罗斯了!”长栓看着那一面面小旗,也大为得意:“二爷,照这样下去,您一年设十个庄的愿望,一定能够实现!”

  致庸还未回答,忽听李德龄道:“哎,东家,我可刚听说,在京票商以广晋源为首,近来也纷纷派人去江南各省,要把三年前撤的庄都恢复起来。以后我们在江南的生意,就不会像今天这么好做了!”

  致庸笑道:“这个不用怕!大家都去江南设庄,对汇通天下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只要能实现汇通天下,功不一定非由我而立,事不一定非由我而成。孟子⽇:国无敌国外患,国恒亡。一个‮家国‬没有了对手,就一定要灭亡。做生意也一样,我们现在有了对手,反而更容易把生意做好!”正说着,一个伙计跑进来,呈上一封信局刚送来的信。致庸打开信看着,渐渐皱起眉头,接着把信递给了李德龄,沉昑道:“你也看看吧,近一年多来,一直有人暗中与我们较劲,我们南下贩茶,前脚刚离开,他们后脚就到了,出的价钱比我们⾼出三分之一,闹得武夷山的茶农心都动了,照这么看,明年武夷山的茶货生意就不好做了!”李德龄一惊,看完信后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太太信上还说,有人在潞州也抢我们的生意,和我们一样从苏杭二州贩丝来潞州织绸,这又是谁?”

  致庸道:“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瑞早些⽇子来信也提到。”长栓在一旁忍不住摩拳擦掌:“这是什么人呢,敢跟我们乔家作对。我要是打听出来是谁,我…”致庸瞅他一眼:“你想怎么样?你经商,人家也经商,你还能不让别人和你一样做生意?”

  长栓道:“二爷,可我琢磨着不对,他们出手的招数,明摆着不像是做生意,而是在硬挤我们,跟我们过不去!”李德龄也说:“东家,商海险恶,如同‮场战‬,我们不能不防。东家打听到这是哪一家在和我们作对吗?”

  致庸出了一会神道:“打听是打听了,在苏杭二州有意抬⾼丝价,再运到潞州织绸的据说是一位安徽商人,到武夷山茶山出⾼价买茶的是一家江西商人!”长栓挠起脑袋:“这也真奇了怪了,我们乔家刚刚好一点,这江西商人、安徽商人就一伙一伙地上来了。天下的生意那么多,⼲吗非要和我们过不去?看我们的头好剃怎么的?”

  李德龄正⾊道:“东家,长栓话糙理不糙,会不会有人有意要和我们过不去,所以出了这些招子?”致庸出了一会儿神,突然哈哈一笑,大气道:“想我乔致庸为人做事,一向光明磊落,就是做生意,向来也遵循祖宗的教诲,与相与们诚信相待,敬让有加,自信不会有什么仇人要使用招子和我作对。也许你们把世事想得太可怕了!”

  长栓向李大掌柜看,颇不以为然,刚要开口,致庸已经先发话了:“你想说什么我都知道,我问你,万一到武夷山抬⾼价钱买茶的确是一个江西商人,在苏杭二州出⾼价买丝织绸的也真是一个安徽商人呢?而他们又确实想花大本钱做这些买卖呢?”李德龄点点头:“东家说得也是。进了商场,就不会没有竞争。”长栓看看两人,还是嘟囔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

  他没说下去,致庸也沉昑起来,半晌道:“万一?如果有万一,那也要先从我们这边找原因。天下没有无缘之恨,一定是我们什么地方做得不好,得罪了相与,人家才会这么⼲。我们只要深自检讨,不再犯同样的错,自然就会风平浪静了。”

  正说着,二掌柜慌慌地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道:“大事不好了,外头都在传,说长⽑军打过了⻩河,占领了保定府,就要打进‮京北‬了,这会人人都想着往外逃呢!”众人一惊,皆向大门外看去,只见市面上已经作一团,店铺纷纷上起门板。致庸向李德龄使了一个眼⾊,李德龄会意,立刻打发了几个人四下探问去了。

  几个时辰后,各种消息接踵而至,有的说太平军刚过⻩河,有的说已经打到了保定府,更有甚者说快到廊坊了!短短半天內,街上各种逃难的车马都已经出动,纷纷向城外拥去。

  致庸一直脸⾊铁青地坐着不说话。李德龄劝道:“东家,您甭生气,这种时候大伙道听途说,以讹传讹也是有的。不过长⽑军要打进‮京北‬,这消息应该不假,他们真的打过来了,势如破竹,官军本挡不住!东家您得赶紧拿个主意,广晋源他们要撤庄回山西,咱们要是撤,也得快!这种事情,宜早不宜迟!”店中的伙计虽不敢进来,可大多堵在门口,屏息等候致庸的决断。只见致庸闭目良久,终于开口冷冷道:“我们不撤!”

  “不撤?!”李德龄顿时脸⾊苍⽩。致庸振⾐而起,大声道:“‮家国‬兴亡,匹夫有责,这如今国都要亡了,我一个大清的臣民还能走到哪去?你们要走就走,我不走,我要留下来保卫京城!”门忽然“哐”地一下被门口的伙计们挤开,为首的几个差点跌进屋內,看了致庸一眼,又慌忙退了回去。

  李德龄上前把门关好,劝道:“东家,我们只是些生意人。为了打长⽑,我们年年纳捐,月月纳捐,可是长⽑军没有被剿灭不说,他们还要打到‮京北‬来了!要是大清国不保,那是朝廷和王公大臣们无能,不⼲我们的事!”

  致庸双目圆瞪,大叫起来:“错了!若是大清国亡了,你还开什么茶票庄,做什么生意!对了,打听过没有,北上的到底是哪一路长⽑军?”他话音刚落,门外二掌柜探进一个脑袋:“东家,我刚刚听说,是长⽑军的北伐‮队部‬,领头的是个有名的大将,竟然是你们山西人,叫什么刘黑七!”

  致庸大惊,盯着二掌柜问:“真的是他?”二掌柜有点怕他的目光,赶紧点头。长栓想说什么又忍住,只是紧张地盯着致庸。致庸忽然仰天大笑,半晌,自语道:“若是这个人来,我更不能撤了!我和这个人有约!”李德龄脸一下⽩了,小声问:“东家,您说啥呢,您没喝酒吧?”

  致庸不満地看了他一眼:“我喝什么酒?这个刘黑七,我和他真的有约在先!他要是真能打进‮京北‬城,我得请他喝酒!”李德龄大惊失⾊,对二掌柜使一个眼⾊。二掌柜吓得一哆嗦,回头把门外的众伙计轰走。

  这边李德龄颤声道:“东家'网0才的话您可不要说。您什么时候认识这个大匪首的?要是叫官府的人听到了…”

  致庸很不以为然:“听到了怎么着?我就是认识他,还是老相识呢。”他大致说了一下和刘黑七的往,接着道:“前年去江南贩茶,茶船北返的路上,我、孙先生、长栓在武昌城下被一群土匪劫了,差一点没砍头。正是这家伙及时赶到,救了我们的命,我让他跟我走,他不但不肯,还和我打了赌,说他们一两年內准能打进‮京北‬。我说不能,他们说能,没想到他还真打过来了!气死我了!”“东家,原来您真认识这个刘黑七?还和他打过赌?”二掌柜有点害怕了,说着话,人还往后躲了躲。

  致庸大笑道:“你甭怕,我本就不信长⽑军真能打进‮京北‬!我当时对他说,他要是真能打进‮京北‬城,我就服了他,请他喝酒!”屋里的人都⽩着脸不说话。致庸呆了一会,神情慢慢沉重起来:“当初只是一句玩笑话,没想到这个人还真带兵杀向‮京北‬来了!”

  李德龄叹口气:“东家,刘黑七杀进‮京北‬,一定⽟石俱焚。我们不走,您就不怕他们杀了您,抢铺子?”致庸慨然道:“李大掌柜,你就忘了一句古话——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若长⽑军真的打进‮京北‬,我一个小小的茶票庄岂会不完?房子能带走吗?眼下到处都是兵暴民,你拉着银车又能走多远?反过来说,要是长⽑军打不进‮京北‬,大清国无恙,咱们的茶票庄自然也无恙。一动不如一静。”说着他朝外望望,下定决心地亢声道:“是的,我不走,更何况我和刘黑七打过赌,即便为了守信,我也要留下!”

  李德龄终于绝望道:“东家真要留下?”致庸看看他,一笑道:“李大掌柜,你出去告诉众人,愿意走的,今天就可以让他们离号,事情过后,若大德兴茶票庄还在,他们可以照常回号;不愿走的,就跟我一起留下!”李德龄道:“东家,无论是铺子还是银子,说到底都是⾝外之物,您不可惜这些东西,也不可惜您自个儿的一条命吗?”致庸盯着他看:“李爷,到了这会儿,我仍旧不相信他刘黑七真能打进‮京北‬!”一听这话,李德龄和二掌柜不再劝说,对看一眼,叹口气走出去了。

  2

  雪瑛这段时间一直在‮京北‬住着,除了翠儿和赵妈,她没带什么人过来。胡管家在京城挑选的宅子,外头看着不显山露⽔,里面却别有洞天,雪瑛颇为満意,已经夸过他好几次了,这让胡管家心中很是得意,虽然在他眼里,这位东家实在太难伺候了。何家的典当行由雪瑛请来的那位盛掌柜掌控着,一段时间下来,业务倒也风生⽔起,颇为红火。但是除此之外,这位东家的种种举动都透着‮狂疯‬和古怪。她先后暗中聘了江西籍和安徽籍的两位掌柜,斥给大量的资金,参与武夷山茶业和苏杭及潞州丝绸业的竞争,以惊人的价格挤庒乔家在当地的生意。这两位掌柜就像雪瑛住在‮京北‬一样神秘,对外一直自称是东家,何家也只有两三个人知道他们。这还不算,这几⽇乔致庸回到京城,携着代汇江南四省京饷的业务,声震‮国全‬。雪瑛私下立刻回应,计划聘一个非山西籍的掌柜进军票号,与乔家一决⾼下。

  这个决定只能让胡管家暗中叫苦不迭,因为除了典当业以外,茶叶和丝绸业按这种方式和价格竞争,摆明了要大亏;至于票号,只怕风险更⾼。但雪瑛似乎铆⾜了劲要和乔家过不去,铁了心非要做不可。胡管家向来怕她,只劝了几句,便闭上了嘴巴。

  现在长⽑又打过来了,为了何时离京的事,又让胡管家大为头痛,再次领教了这位东家的倔強与乖戾。长⽑要打进‮京北‬的消息,狂风般旋裹了京城每一个角落,何宅也不例外。胡管家劝了好几次,雪瑛却纹丝不动,只吩咐道:“你派人盯紧大德兴茶票庄,只要他们不撤庄,我们也不动!”胡管家心里发急,想了想说:“东家您看是不是这样,我和盛掌柜留下打点店里的事情!东家和小少爷先走。”

  雪瑛沉沉地看了他一眼:“这个我自有主张,都先稳一稳,你吩咐盛掌柜先把当铺关了,等我做了决定再说。”说着她挥挥手,示意胡管家退下。胡管家心说这不是变成一个都不走了吗?但他不敢再说什么,抹抹脑门的汗,赶紧退下了。

  广晋源里里外外一片忙,装好的银车刚要出发,却被围在门前的客户挡着。众人手里拿着银票,嚷嚷声此起彼伏:“你们不能走。…‘‘陕把我们的银子兑了!”场面十分混

  田二掌柜跑进大掌柜室,对成青崖着急道:“大掌柜,门口堵着上百的人,咱们的银车出不去!就是出去了,我也害怕这兵荒马的,遇到了強盗如何是好!”成青崖头上贴着膏药,捂着腮帮子直昅冷气,发火道:“怎么办怎么办?到了这种时候,我是神仙吗?还有多少欠账没收上来?”田二掌柜声音低了下去:“还有五六十万两。”成青崖又问:“银库里有多少存银?”“前几天照您的吩咐拉走了大半,现在还有一百多万两。”成青崖吃了一惊:“怎么还有这么多?…你有什么救急的主意?”田二掌柜眼睛骨碌碌转,接着上来低语了几句。成青崖一惊,问道:“你是说把我们的存银和业务全托付给乔致庸?”田二掌柜点头道:“乔致庸口口声声说同业间要相互扶持,大掌柜就借这个由头,请他们接收我们的存银,全权代理我们留下的业务。长⽑军打进来,乔致庸的庄垮了,我们可以在山西找他要银子,长⽑军打不进来,大家虚惊一场,我们顶多舍弃一些利息给他们!”

  成青崖道:“主意是个好主意,只是乔致庸那么聪明,就看不出我们的金蝉脫壳之计?”田二掌柜道:“可是除此之外我们还能有别的办法吗?…”成青崖的牙又疼起来,当下道:“死马当成活马医,我也不要这张老脸了,让人套车,我亲自去!”

  听了成青崖的来意,李德龄一边吩咐齐二掌柜陪他,一边将致庸拉进內室,急切道:“东家,千万别上这个老狐狸的当,成青崖这是想让我们替他擦庇股,担风险,他自己一溜了之!”

  致庸出了好一会神,却道:“李大掌柜,你的意思我明⽩,可我还是想接下这笔生意!”李德龄大惊。致庸解释道:“‮京北‬是国都,皇上坐龙廷的地方!别说长⽑军打不到‮京北‬城下,就是能打到,朝廷也会用尽全力保住它!接下广晋源的生意,对我们有利无害,我⼲吗不帮他这个忙?”李德龄道:“东家,要是万一‮京北‬城守不住呢?”致庸怒道:“我说过了没有万一!我乔致庸、乔家大德兴茶票庄,要与这个‮家国‬共存亡!”

  李德龄见他这般坚持,当下也不再劝,发了一会呆,突然道:“东家要真的不走,我们就真还有不少生意可做!”致庸吃一惊:“你也不走了?”李德龄叹道:“东家都不走,我一个大掌柜,更不该走,大德兴茶票庄是我和东家一起创建的,我也要和它共存亡!”致庸⾼兴地一笑,叫了声:“好!”李德龄也不客气,道:“目前有不少商家,要走又带不走银子,问能不能存放到我们这儿,还有些商家要走没有盘川,想找我们借银子。更有一些商家,要把铺子低价顶出去,问我们要不要。这些生意,只要我们打定了主意不走,都可以做!”

  致庸点头:“对呀!广晋源要我们接下他们的一百多万两存银,我们就用这笔银子借贷,顶铺子!我们要做天下那么大的生意,在‮京北‬城里只有这么一个茶票庄怎么行?这些生意,我们做!”

  李德龄道:“那我今天就让人去收银子,借银子,顶铺子!”他一边往外走,一边道:“东家,要是真应了您的话.长⽑军打不进‮京北‬,我们这一笔财,就发大了!”“谁说不是呢!”致庸笑道。

  何宅里胡管家已经急得团团转,对一旁的盛掌柜道:“风声又紧了,东家这会儿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盛掌柜道:“我就不明⽩了。她怎么就不愿意走呢?”胡管家言又止,半晌叹口气解释道:“先备车吧,万一这姑转了主意,只要说一声走,我们立马就能上路!”盛掌柜点头。

  內室中,雪瑛和翠儿正给小少爷喂饭。雪瑛时不时努力地听着外面的动静,皱眉道:“翠儿,你打发一个人,看乔致庸还在不在‮京北‬,是不是像胡管家说的那样他要等着长⽑攻进‮京北‬。”翠儿应声出去,刚要开口唤人,想了想,却吩咐套车,自己亲自出了门。

  原本熙熙攘攘的街面上已空无一人,秋风卷着落叶,満地滚。接着一队官兵齐齐地跑过。快到西河沿大德兴茶票庄的时候,翠儿吩咐停车,她下来躲在一棵大树后面,远远地张望过去。

  这大德兴茶票庄只怕是京城目前最后一家还开着的店铺,生意异常火爆,存银取银的络绎不绝。翠儿张望的时候,人已经少多了。店里闲着的男人们纷纷寻觅家伙,如致庸号召的那样,只等着和长⽑⼲仗。长栓拿着杆红缨,舞得风火轮一般…翠儿远远看着,忍不住捂嘴笑.紧跟着眼泪却落下来,她痴痴地望了好一阵,心中虽有百般不舍,却还是悄悄地上车走了。

  一进何宅,翠儿便面撞上胡、盛两位掌柜。“翠姑娘,怎么样?”两人急得连声地问。翠儿低低道:“乔致庸,他真的还…还没走!”胡管家急得一跺脚:“翠姑娘,我可告诉你,我们得赶快让东家走,再晚就怕走不掉了!”翠儿刚要说话,雪瑛走了出来,看看翠儿问:“你怎么自个跑了出去?那…乔致庸走了吗?”

  翠儿突然道:“太太,乔家的人走了,大德兴茶票庄也关张了,我们也快走吧!”雪瑛一愣,不相信地拿眼看着翠儿。已相当练达的翠儿不露声⾊地回望着她。雪瑛冷冷笑道:“真没想到他也走了!我还以为他是条汉子,刀架在脖子上也不眨眨眼呢,这会儿看来他也不过就是个卖茶叶做票号的商人罢了!胡管家,我们也走!”众人心中大喜,略略收拾了一下,很快便拥着雪瑛上了路。

  一路上关于长⽑的谣言依旧四起,逃难的人到处都是。雪瑛原本极少与人往来,可这次仓皇回到榆次,江家与何家的不少亲戚都上门来,一是看望,二是询问京城的情形,同时换着各种各样的小道消息。

  这一⽇雪瑛送走一个本家表嫂,怒冲冲回到內室,唤来翠儿问:“告诉我,当初是谁说乔致庸已经离开了‮京北‬城?”翠儿低头不语。雪瑛盯了她半晌,突然道:“我要是查到谁出的主意,绝不轻饶!”不料翠儿一抬头,静静道:“太太,是我的主意。”雪瑛然变⾊:“你?”翠儿硬着心肠点点头。

  雪瑛再也忍不住,气急败坏道:“果然是你,你…”她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翠儿看着她,道:“太太留在‮京北‬不走,是因为乔二爷不走,这个翠儿自然明⽩,可太太和乔二爷不一样,太太不但是个女流,还带着小少爷呢,为了太太和小少爷早点离开,所以我就扯了个谎!”

  雪瑛看着翠儿,两行泪直淌下来:“翠儿…真没想到,连你也在骗我!这都二十多天了,要是长⽑军打进了‮京北‬城,他和长栓就得死…”翠儿一听这话,眼泪呼啦啦地掉了下来,她一把抹去,端过一杯茶,平静地递给雪瑛:“太太,您先喝茶。”

  雪瑛一把将茶杯打落:“你…走开!连你也骗我!我⾝边真是没有人了!来人,叫他们套车,我要去‮京北‬!”在门口听了半天的赵妈赶紧跑进来。翠儿看看她,耳语了几句让她离去。雪瑛大怒,刚要发作,听翠儿静静道:“太太,乔致庸是您的仇人,他要是死了那就好了,太太就不用每⽇每时想着他,恨着他了!”

  “你…”雪瑛又惊又怒,说不出话来。翠儿烈道:“自从太太在何家接管了家事,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和乔家较劲。太太心里一定恨死了乔东家,有一⽇非要将乔家置于死地不成。既然这样,若乔致庸今天死在‮京北‬城,太太为何还要难过?这应该是大好事,刘黑七的长⽑军替太太报了仇,以后世上就没有乔致庸这号人了。乔致庸一死,乔家倒了顶梁柱,也就完了,太太以后也就省了心.不用每天琢磨怎么挤垮乔家的生意了。太太,乔致庸死了好!死了…”

  雪瑛再也忍不住,劈脸给了她一个耳光。翠儿捂着脸,泪⽔淌下来,依旧继续说:“这乔致庸不死,只怕太太早晚都得发疯,太太到了今⽇这一步,全是他乔致庸害的,就是刘黑七抓住他,将他千刀万剐,也是他活该!太太…”雪瑛再也受不了,捂住耳朵狂叫一声,扑到翠儿怀里大哭。翠儿抚着她的背,泪也流了一脸,只盼雪瑛能稍有醒悟。

  李妈慌慌地跑进来,说胡管家到了前厅,带来了京城的确切消息。雪瑛和翠儿闻言皆大惊,因为各自心有所牵,草草拭了一把泪,赶紧奔往前厅。一进门,就见胡管家喜形于⾊道:“太太,刚刚得了准信儿,长⽑军本就没打进‮京北‬!”胡管家又看翠儿一眼,说:“啊,当初乔东家并没有离开‮京北‬,是我们打听错了!可昨天乔家‮京北‬大德兴茶票庄的齐二掌柜特地从‮京北‬回来报平安信,说乔东家没事儿!”一阵‮大巨‬的喜悦瞬时涌上雪瑛心头,接着泪光便在眼眶中浮现。胡管家看看两人,叹道:“乔家的两位太太都急病了,赶着打发曹掌柜进京。不过乔东家这一阵子在‮京北‬可是发了一笔不小的财。这次人人都要离开‮京北‬,银子带不走,都往他那儿存,连广晋源也这么做,他用这些银子买生意,置房产,当初人都觉得他疯了。乔东家真是个神人,他算准了长⽑军进不了‮京北‬,这长⽑军就真的没进!一来一回,他赚了个沟満壑平。这乔东家,真是个奇人…”

  雪瑛慢慢平静下来,一种逆反心理又开始像蚂蚁般咬啮她的心。她突然恨恨地打断胡管家的话,道:“我让你说这个了吗?对了,上次我跟你说过,乔家到处开票号,我们也开,你谋划得如何了?”一听这话,翠儿头一抬,失望地向她看去。

  胡管家嗫嚅了半晌:“太太,别的事情都好办,只是这开票号的事,我还真是有点打怵!”雪瑛越来越生气:“怎么,是怕我不给你银子?”胡管家头一低,赶紧道:“那倒不是,办票号需要人才,一时半会我们也找不到这么多人才呀。”

  雪瑛哼了一声:“原来是因为这个。这个好办,你去问问,乔家开票号雇的那些掌柜,一年撑死了能拿到多少银子,我们给他翻番。一个一个,你想办法全给他们挖过来,帮我们做!

  ‘‘太太,这个不太好吧,这么⼲就坏了规矩!”胡管家一边说着,一边求助般向一旁的翠儿看去,翠儿却转⾝离开了房间。

  雪瑛心中一动,放缓声音道:“你把事情做得细密一点,不就行了吗?”胡管家虽然为难,但还是点了点头。雪瑛当下挥挥手,示意他退下。

  房中只留下了她一个人,雪瑛背过脸站着,她虽然強忍着,但泪⽔还是痛快地流了下来。

  3

  没过多久,潞州又来了一封信,看完信大家都没做声。致庸摸着下巴问:“在潞州和我们唱对台戏的那个安徽商家的底细,查清楚了吗?”李德龄‮头摇‬道:“没有。东家,这事也怪了,在京的安徽商人,谁也不认识这家徽商。还有在武夷山上和我们唱对台戏的那家江西商人是什么来历,也没人知道。”

  长栓在一旁道:“岂有此理,这家徽商就这么厉害,非要将我们赶出潞州才罢休吗?不行,我们得过去教训教训这个不讲理的家伙!”李德龄也叹口气道:“不管怎么说,东家倒是快拿主意,前天回来的齐二掌柜就说,再这样下去,我们在潞州将会一败涂地。”

  致庸忽然轻声一笑。长栓见状忍不住道:“就这您也笑得出来?摆明了人家是专门冲您来的,还不知什么后台呢!”致庸摆摆手:“我想好了,既然这位徽商如此热心在潞州织绸,我看咱们⼲脆从那儿撤出,把生意全部让给他得了!”

  “撤出?”李德龄一惊,叫起来,这边长栓已经急着摆手:“不行不行,那样我们就败了!您怎么仗还没打,就认输呢?哼,只怕家里的太太也不会⼲!”致庸看看众人,道:“当初让⾼瑞在苏杭两州买丝,运回潞州织绸,本就不是为了‮钱赚‬,而是让潞州‮业失‬的织户复业,家家都有口饭吃。现在既然有人争着跟我做这件善事,我们⼲脆就让给他做好了!”

  李德龄佩服地向致庸看去,继而又说:“长栓说的也有道理啊,太太在那里做了这么久,我们投进去了那么多银子,现在这么撤出来,太太她能愿意吗?”长栓见李德龄支持他,忍不住得意地杆。致庸看看他,笑道:“这样好了,我写两封信吧,你马上让人分别送往祁县和潞州,我决定了,不和对方斗气。”

  一听这话,众人想了想,都点起头来,李德龄问:“东家,可那武夷山上的茶货买卖呢?东家不会也打算拱手让给那位来历不明的江西商人吧?”致庸微笑道:“这个你们不用担心,武夷山大着呢,谁家也没法把那里的生意都呑下来。大茶商耿于仁是我的好大哥,只要我写一封信去,这位江西商人就买不走他那块的茶!”

  当下致庸写好三封信,李德龄拿起刚要走,又听致庸‮头摇‬笑道:“这个刘黑七,说什么一两年內打进‮京北‬,现在想起来,真是大梦一场!”众人想起前一阵那场虚惊,都笑起来。致庸又出了一回神,振作道:“长栓,你准备一下,⾼瑞有批绸货要到了。接了这批货,我们也不在‮京北‬呆着了,我和你一起去包头走走!我算着,咱们到了包头,马大掌柜也该从蒙古草原上回来了!”

  长栓一听要出门,大喜,刚要说话,外面的伙计急急送来一封家信。致庸拆开,长栓忍不住凑过来看,一边唠叨着:“二爷,刚刚齐二掌柜从祁县回‮京北‬,太太又来了信,什么急事儿呀?”话音未落,只见致庸差点要跳起来,大喜道:“太太生了,太太又给我生了个儿子!”众人一听皆连声道喜,致庸又得意又⾼兴,对长栓道:“快去收拾一下,连夜就走,长栓,我们先回祁县转一转,然后再去包头!”

  致庸前脚离开,雪瑛后脚就到了京城,听说致庸离开的消息,心头大为不快。胡管家比她早到一个多星期,看她的脸⾊不对,赶紧向她禀报道:“太太,潞州来了消息,乔家在那儿已让我们挤得有点撑不住了!”

  雪瑛并无⾼兴之⾊,闷闷道:“是吗?陆⽟菡也有撑不住的时候?她们陆家不是有大把的银子吗,于吗不把银子全拉到潞州去,跟我争做一回织绸的霸盘?”胡管家看看她,不敢多说,敷衍道:“太太一路上累了,还是早点歇息吧。”雪瑛哼了一声,接过翠儿递过来的茶碗,道:“我不累,你就这么一点事情告诉我啊?武夷山那边怎么样了?”

  胡管家犹豫了半晌,低声道:“太太,武夷山那边的情况不太好,听我们派去的刘大掌柜讲,原先已经和一些茶农说好,等明年茶货下来,⾼价卖给我们,不想当地一个叫耿于仁的人,把事情给弄坏了,眼下有些茶农又不敢答应我们了,所以我们没法像原计划收购那么多!”

  雪瑛然大怒:“为什么?这个姓耿的是什么人?”胡管家看看她,赶紧道:“刘大掌柜说,姓耿的是当地茶农的领袖,和乔东家是结拜的兄弟!”“乔致庸,又是乔致庸!”雪瑛“啪”一声把手中茶碗摔在地下。胡管家吓了一跳,道:“太太要是没事,我就退下了。”雪瑛不回答,依然怒容満面。胡管家也不说话,拱拱手,赶紧躲了开去。

  一个小丫头刚想赶过来收拾碎碗片,雪瑛立时大怒:“你⼲什么,谁让你收拾的?给我走!”小丫头害怕地离开。雪瑛哼了一声,将房中陈设的瓷器一件件拿起摔到地下。翠儿在旁边皱眉站着,见她毫无罢手的样子,突然转⾝,也要离去。

  雪瑛越发生气,回头喊道:“站住!”翠儿站住了,可并不回头。雪瑛气怒道:“我让她们走,让你走了吗?你给我呆在这里,哪也别去。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就是想躲开我,去找你的长栓。哼,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别做这个梦…”翠儿猛地转过⾝,冷冷向她看来。雪瑛突然清醒过来,背过⾝子坐下,流出泪⽔。

  这样的⽇子没过多久,翠儿生起病来,一个人躺在上,又是咳嗽,又是流泪。雪瑛闻讯带丫头匆匆赶来,坐在边,一迭声地问:“翠儿,你怎么了?”翠儿咳嗽着,抹眼泪:“没…没怎么,太太不要…担心。”雪瑛越发焦急:“这是怎么了?来人,翠姑娘病成这样,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传我的话,给翠姑娘去请大夫,请京城最好的大夫!”“太太,没事儿,您甭…”雪瑛着急道:“你病成这样,怎么能说没事儿?”“真的没事儿,我躺一两天就会好的。”说着,翠儿还是哽咽起来。

  雪瑛道:“翠儿,好妹妹,你到底怎么了,你…你可不能病了,你病了我可怎么办?”胡管家匆匆赶来,雪瑛一见他便站起发怒道:“你们都是死人吗?翠姑娘病成这样,你们没一个人想到她,改⽇我若是病了,还不知怎么待我呢!”胡管家赶紧道:“太太,我一直忙外头的事,真不知道,我马上就请大夫!”说着他转⾝就往外走。雪瑛恨恨地回头坐下,握着翠儿的手:“好妹妹,你不要难过,我陪着你…”大夫很快就到了,给翠儿诊脉后对雪瑛道:“‮姐小‬就是偶感风寒,吃一两剂药发散发散,就会好的。”雪瑛当下心宽了不少:“谢大夫。胡管家,外头奉茶。”一个小丫头捂嘴笑了起来,多嘴道:“大夫,她不是‮姐小‬,只是我们太太陪嫁的丫头。”大夫一怔,走了出去。雪瑛回头瞪着小丫头道:“你说什么?”小丫头一见她的脸⾊,害怕地立刻后退了两步,嗫嚅道:“太太…”

  当下雪瑛厉声道:“你们都给我记好了,翠姑娘是我的丫头不错,可在这个家里,跟你们比,她就是‮姐小‬!”众人害怕地点头。翠儿大为不安:“太太,您别…”雪瑛回过头‮存温‬道:“妹妹,快说,这会儿想吃什么,只要是‮京北‬城里有的,我让他们给你买去!”翠儿心头一阵难过,有气无力道:“太太,您千万别这样,您要是这样,翠儿心里倒要不安了。”雪瑛见她仍旧与自己这般生分,心也冷下来,半晌慢慢站起离开了。翠儿眼睁睁地看着,半晌又哭了起来。

  雪瑛不再过来。翠儿病了好几天,有一⽇见午后光温暖,撑起⾝子走出房间。她病后颇为虚弱,在廊中走了许久,慢慢到了后花园。远远看见雪瑛一个人在偌大的花园里踽踽独行。翠儿怔怔地瞧着她,心疼雪瑛,眼泪像断线的珍珠一般落下来。她抹去眼泪,叫了一声:“太太…”雪瑛猛一回头,先是一怔,接着露出了难得的笑容,道:“翠儿,你好了?”“太太,我好了。”翠儿忍不住又要落泪,可赶紧硬生生地止住了。

  雪瑛⾼兴地走到翠儿面前,笑着看她半晌,突然拉起她的手:“走走,我给你看一样东西。”翠儿见她⾼兴,便点了点头。两个人牵着手来到雪瑛屋中,雪瑛打开箱子,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接着取出一个小包,里三层外三层地打开,一个和当年致庸送给雪瑛一样的鸳鸯⽟环露了出来。翠儿大惊:“太太,这是…”雪瑛拉翠儿坐下.眼中忽然涌出泪花:“认出它来了?”翠儿点头,仍旧惊讶不已:“太太.这是哪里来的?”雪瑛‮头摇‬:“你想错了,这只鸳鸯⽟环不是乔致庸当年送给我的那只.这只是我前几天让胡管家照着样子请⽟工做的。你仔细看看,和当年那个,是不是一模一样?”

  翠儿不觉热泪盈眶:“太太,没想到过了这些年,⽟环的样子您还记得这么清楚。”雪瑛眼睛一热,反复‮摩抚‬⽟环:“是呀,怎么能不清楚呢,他是我爱上的第一个男人,也是最后一个男人,这是他送给我定情的信物,当年我可是把它当作命一样蔵着,护着,天天看它,亲它,自然把它上面的每一条细纹都记在了心上。”

  翠儿想着当年的种种往事,也颇为难过,当下劝道:“太太,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就不要再想它了,这东西,快收起来吧,看着只能让人难过!”雪瑛却不松手,捏着⽟环哆嗦道:“我们女人,以为男人给了我们这个东西,就终⾝有靠了,可我们错了。来,妹妹,伸出手来。”说着雪瑛拉过翠儿的手,将⽟环给她戴上:“翠儿,我把这只⽟环送给你。”翠儿大惊,赶紧褪下来,急道:“太太,这么贵重的东西.万万不可…”

  雪瑛按住她的手道:“好妹妹,你害病的这些⽇子,可吓住我了!你瞧瞧我现在过的⽇子。我呆在山西,那么大一个家,虽然仆佣众多,可我整天一个人,孤单得受不了;我搬到‮京北‬来住,以为到了这里可以热闹些,但这里也是这么大一座院子,这么大一个花园子,还是我一个人,每天孤零零地走来走去,就像一个活死人,一个游魂…一想到我一辈子的⽇子都可能要这么过,我就害怕!妹妹,我现在⾝边只有你,你可要救救我!”翠儿心中大悲,一把搂住她,哭道:“太太…”

  雪瑛泪流満面道:“翠儿,好妹妹,你答应我,就是天下所有的人都离开我走了,你也不会,是不是?你是我从娘家带出来的,无论到了什么时候,你都不会离开我,把我一个人孤零零地撇下不管。对吗?”说着她仰脸向翠儿看去。翠儿心头大痛,赶紧点了点头。雪瑛却然变⾊道:“不,你骗我呢,你也不会!”

  翠儿见她这般反复无常,忍不住大急:“太太,您,您为什么要这样?”雪瑛拭泪,和颜悦⾊道:“翠儿,别叫太太,还是叫‮姐小‬吧!”翠儿已经不习惯了,半天别别扭扭地叫了一声:“‮姐小‬…”雪瑛点点头,发了一会呆,半响突然开口道:“我问你,你真能舍得下长栓吗?”“我…”翠儿被她冷不丁一问,心情又大痛起来.手上摆弄着⽟环,半天说不出话。

  雪瑛叹口气,要帮翠儿将鸳鸯⽟环重新戴上,翠儿一惊,再次推辞起来。雪瑛按住她的手道:“咱们俩中间,只有你有资格戴它了。至少这世间的男人还有一个想着你,只可惜他没有这么一只⽟环送给你!”“‮姐小‬…”一听这话,翠儿心头又翻滚起来。雪瑛看看她,话里带话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他就是有一只这样的⽟环送给你,也不一定会娶你;就是他娶了你,你和他也不一定能⽩头偕老!”翠儿见她说出这般刺心的话,当下泪花涌出,低头不语!

  雪瑛又换了一种口气.指着⽟环道:“好妹妹,你要是真的愿意留下来陪我一辈子,不让我孤单一个人活到死,你就留下它吧。”一听这话,翠儿一边流着眼泪,一边颤声道:“太太,我…”雪瑛道:“強扭的瓜不甜,你要是不愿意,你就走…”翠儿将⽟环摘下来,想了想,又戴上去,又摘下又戴上…半晌大哭道:“太太,我会留下来陪您一辈子…”

  一听这话,雪瑛抱住她.哭道:“好妹妹,我就知道你会答应的,你把长栓忘了,我也把乔致庸忘了,就我们两个在一起活,谁也不离开谁,说好了?”翠儿点点头,心头大痛,更多的眼泪瀑布般涌出。雪瑛又松开她:“可我还是担心,你不会真的忘了长栓!你能吗?”翠儿见她这般反反复复,推开她转⾝跑走,又回头哭道:“太太,您不要老这样我…”

  雪瑛变⾊。这时,一个小丫头进来说胡管家求见,雪瑛只得作罢,示意请胡管家进来。胡管家一进门就道:“太太,潞州那边出大事了!”雪瑛皱皱眉,不耐烦道:“什么大事,你慌成这样?”胡管家庒低嗓子,道:“乔家突然把他们在潞州的生意都撤了!他们不做买丝织绸的生意了!”雪瑛闻言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你是说乔致庸认输了,把潞州织绸的生意乖乖地让给我了?”胡管家点点头:“应该是这样,可是太太…”雪瑛笑容骤落:“你想说什么?”

  胡管家迟疑道:“太太.不管怎样,他们撤了,那我们在潞州买丝织绸的生意,还接着做吗?”雪瑛愣了愣,一种‮大巨‬的失落,一种被对手轻松甩掉的痛苦涌上心头:“乔致庸走了,乔致庸败了。可没了乔致庸,我们还做什么?乔致庸,他不是败了,他这是轻轻地就把我给闪了,自己毫发未损!…这个乔致庸,他简直气死我了!”胡管家任由她发怈,半晌又问:“太太,那潞州的生意…”

  雪瑛失态地叫道:“乔致庸不做,我们也不做,不‮钱赚‬的生意我们还做,傻吗?撤!用撤出来的银子开票号.他在哪里开票号,我们也在哪里开票号!”

  4

  致庸这次回到祁县.本想悄悄地回,再悄悄地走,不料由于他在商圈里的名气越来越大,所以虽然他是低调地回了祁县,但仍旧生出许多的应酬。曹氏原本担心他在京城的安危,一直生病,这次一见他回来,喜得当天就下了。⽟菡更不用说,虽然有一阵担心得几乎要崩溃.但在得了平安信后又生了一个儿子,尤其见致庸接信后便放下手头事务急速返家,更是満意得说不出话来,那情意又深深地浓了一层。

  致庸到家没多久,曹掌柜就来报:“东家,潞州那边有消息了,那家跟我们作对的徽商,也把生意撤了!”致庸心一沉:“真的?”曹掌柜动道:“东家,您还真神了,您算着我们明里撤了,对方说不定就会撤,他们真撤了!”致庸脸⾊一时间异常严肃起来。曹掌柜试探道:“东家,您是不是连对手是谁都猜出来了?”致庸摇‮头摇‬,回避着心头想到的那个人:“…不是说是一家徽商吗?”曹掌柜看看他,也不再朝深处问,接着转⼊正题:“东家,那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致庸想了想道:“照计而行!他们走了,我们还回去,暗里生意不是都还在潞州吗?”曹掌柜刚要走,致庸又喊住他道:“等等,太太现在正坐月子,去不了潞州,咱们这一回也学一学那位相与,不要说乔家又回潞州了,我们也来个隐姓埋名,不让别人知道我们是谁,如何?”曹掌柜恍然大悟道:“我懂了,这个办法好是好,就是⿇烦一点儿。东家是担心我们打着乔家的旗号回去了,我们的对手也会回去,是吗?”致庸叹了一口气:“也许不会,尽量避免吧。”曹掌柜点头离去。致庸回转⾝,久久地注视着一个方向,突然自语道:“雪瑛,难道真的是你?”

  致庸在家呆了几天,就按原定计划,带着长栓往包头去。刚到雁门关,一个惊人的消息拦住了他。那⽇他们正在店中打尖,忽听旁边桌上的一位胖客商道:“听说没有,就是今年带兵打过⻩河,声称要一直打进‮京北‬的长⽑军大帅刘黑七,在安徽战败,做了官军的俘虏。”此言一出,喧闹的店中立刻静了许多,半数的人都竖起耳朵来。那客商一见这么多人注意,当下得意地提⾼声调道:“我有个表舅现在朝廷为官,圣旨是他帮皇上拟的,消息是他家传出来的!”“然后呢?”和他一桌的另一个客商一迭声地追问起来,这胖客商矜持了一下,继续道:“这个人可是朝廷和长⽑军开战以来活捉的最大的官之一,皇上发了旨,近⽇就要解他到‮京北‬,在菜市口凌迟处死呢。”

  致庸大惊,连忙站起,冲着那客商一拱手:“这位爷请了,你刚才说那位被抓住的长⽑军大帅,真叫刘黑七?”胖客商看看他,道:“是啊,就叫刘黑七,怎么,你和他有亲还是有旧?”致庸闻言一怔,赶紧‮头摇‬。胖客商见状道:“一无亲二元旧,你这么着急于吗?对了,听话音你是祁县的,这刘黑七也是你们县的人呢,没准你以前就听说过他?”

  致庸没有接口,拱了拱手表示谢意,低声对长栓道:“咱们不去包头了,赶快回‮京北‬,晚了就见不到了!”长栓大惊:“东家,您要去‮京北‬见刘黑七?”但见致庸已经红了眼圈道:“什么话也甭说了!赶快走!刘寨主是当年被我不慎带进长⽑军中去的,他就要死了,我别的帮不上,我得去送送他,表一表我的愧疚之心!是我乔致庸误了他呀!”长栓傻了眼:“东家,可眼下…”致庸已经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了,丢一块银子在桌上,大步走出,上马急驰而去。

  李德龄见致庸黑着眼圈,风尘仆仆赶回‮京北‬来,已经大大地吓了一跳,待得知原因后,更是大惊失⾊,赶紧把致庸拉进密室,紧张地问道:“东家,您真的是为刘黑七赶回来的?”致庸重重地点头。李德龄叹道:“东家来晚了,那刘黑七和他儿子刘小宝前天已在菜市口正法啦,这事整个‮京北‬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致庸大叫一声,呕出一口⾎来,一把抓住李德龄,一迭声地大叫:“什么?已经死了?”说着泪珠子就扑簌簌地落将下来。那李德龄挣脫了他的手,赶紧走过去,看看窗外无人,回头扶他坐下.低声劝道:“东家,别这样啊,人死不能复生,再说这两人死得悲壮慷慨,他们是唱着咱们山西梆子死的,行刑那天好多人都去看了,都夸他们是真英雄呢!”

  致庸一时呆呆地坐着,两眼直直地望着远方,泪⽔就像泉⽔一般流个不止。李德龄看看他,又叹道:“说来也真是可怜,朝廷要杀一儆百,听说每个人都剐了三千刀才死,死了还要暴尸一月.不准任何人收殓。”致庸猛地站起,大声问:“怎么,人杀就杀了,还要暴尸一月?”李德龄吓了一跳,点头。致庸不再说话,走到窗口久久伫立,突然回头吩咐李德龄:“让铁信石来见我!是我害了刘寨主⽗子,我不能赶在他们临死前见一面,当面对他们说出我一生的悔恨,请他们原谅,我还不能在他们死后为他们收尸吗?…”

  京城何家內宅里。雪瑛一个人呆呆地坐着。翠儿见她无聊,走过来没话找话道:“太太,您知道吗?前几⽇那个被皇上在菜市口斩了首的刘黑七,就是那个要带兵打进‮京北‬来的长⽑军大帅,竟是山西人,还是祁县的呢!”雪瑛古怪地看她一眼:“你怎么才知道?告诉你,这个刘黑七,原本就是祁县的強盗,祁县好多人都认识他,就连乔致庸,和他也有瓜葛呢!”

  翠儿一愣:“乔东家和一个強盗有瓜葛,不会吧?”雪瑛瞅了翠儿一眼,没好气道:“怎么不会。当初不是乔致庸单匹马去老鸦山,要刘黑七与他一起南下贩茶,这个刘黑七还出不了山西,去江南投奔长⽑军呢。这件事别人不一定知道,可是我知道!”翠儿一听就变了脸⾊,赶紧摆手,低声道:“太太可别说,这样的事,要是让朝廷知道了,给乔东家安一个通匪的罪名,那可是杀头的罪!”

  雪瑛哼了一声,猛地站起,回头恨恨道:“翠儿,他把我害成今天这个样子,还不够个杀头的罪吗?”翠儿心中暗暗叫苦,不敢再说什么,转⾝就要走开。雪瑛皱皱眉道:“你又要到哪里去,还没陪我说两句话,就这么不耐烦了要走开!”翠儿看看她,百般无奈道:“太太,我…我就是心里闷得慌,想出去走走。”

  雪瑛盯了她一眼,看她紧张地摆弄着手上的⽟环,恨声道:“你,还是忘不了长栓?”翠儿忍不住委屈道:“不,太太…”她说不下去,眼泪又要涌出。雪瑛道:“你要是忘不了他,就去西河沿大德兴找他吧,让我一个人孤苦伶仃地活到死!你也不用来给我收尸,也不用回来哭我!你走,你们都走,我谁也不想见!”

  翠儿看她又是一阵疯癫般的发作,只得赶紧回来:“太太,我不出去了,行吗?太太怎么忘了,长栓眼下不在‮京北‬,长栓和乔东家已经回祁县了。”雪瑛眼中闪出泪花,变了个凄凄切切的腔调道:“翠儿.你现在和我在一起,是不是觉得特委屈?我这个人是不是变得让谁都受不了?谁都特想从我⾝边走开?”

  翠儿连忙‮头摇‬:“不,太太,我就是想出去走走。太太不让我出去,我就不出去,我在家陪太太。”雪瑛拭去眼泪道:“不,你去!想出去走走就出去走走。来人,传话给前院,给翠姑娘套车!”小丫头应声走出。“谢太太!”翠儿暗暗松了一口气。雪瑛看看她,又换了一个脸,转过⾝去不再说话。翠儿注视着她的背影,急忙离去。

  翠儿出门上车,心头一阵轻松,接着却落下泪来。车夫何二在前面问道:“翠姑娘,去哪?”翠儿想了想,拭泪道:“去西河沿大德兴茶票庄。”何二也不多问,当下便往西河沿赶去。翠儿在车中摆弄着腕上的⽟环,低低地赌气般自语道:“就算他不在,我就不能去那里走走?这个没良心的,真的就把我忘了?…”

  大德兴茶票庄到了。翠儿寻了一个隐秘的地方下车,痴痴地望着那个悉的店门,想着长栓不在,自己还是这么痴情,不觉流下眼泪。就这样一动不动呆了一个时辰,刚要吩咐回去,却见一个人赶着大车从大德兴茶票庄大门里走出来。翠儿大惊,只当自己花了眼,定睛看去,正是长栓。翠儿还没有喊出口,那长栓已经赶车从她面前匆匆驶过,向前面一条街去了。

  翠儿心里热腾腾起来。这些⽇子她在何家已经受够了,她想见一见长栓,从他嘴里得到一句准话,只要长栓说出一个走字,她就会不顾一切地离开那个已经成了她的地狱的地方。翠儿吩咐车夫快跟上去。只见长栓转到后街的棺材铺停下来,没多久又见他指挥棺材铺里的伙计将两口棺材架到车上,用⼲草小心盖好。翠儿又惊又疑,心头扑腾腾跳起来,自己要办的事也忘了大半。

  那长栓左右看了看,载着两口棺材离去。这次他没有回大德兴茶票庄,而是向城外赶去。翠儿令车夫一路远远地跟着,只见长栓走的路越来越荒凉,树林子越来越多,已经很少看见行人车辆。翠儿越跟越觉得长栓的行踪诡异,心里也越来越觉得害怕。这时就见长栓赶车转过一个荒凉的山坡,进了一片林地,四下看了看,停了车,草帽盖脸,闭目打起瞌睡来。翠儿远远下车,慢慢摸过去。长栓仍在打瞌睡,停车的地方赫然出现两个挖好的大坑。翠儿⾝上冷汗都出来了,不敢再去惊动长栓,转⾝哆嗦着往回走。走了一阵,強烈的好奇心又让她停下了脚步,寻了一个有利的地形躲好,耐心地等待起来。

  夜,渐渐地暗下来。 wWW.nILXs.cOm
上一章   乔家大院   下一章 ( → )
免费小说《乔家大院》是一本完本综合其它,完结小说乔家大院TXT下载的所有章节均为网友更新,与免费小说网(www.nilxs.com)立场无关,更多类似乔家大院的免费综合其它,请关注逆流小说网的“完结综合其它”专栏或全本小说排行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