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大乱 第十话 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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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天下大乱 作者:江雨朵 书号:42331 | 更新时间:2017/10/3 |
第十话 深宫 | |
在昏倒前,我看到一张憔悴的脸。 那个人原本风神秀逸,那一刻却长満胡须。 那个人有一双凤眼,那一刻却肿红离。 我在昏中喊着不是他不是他不可能是他。 如果是他… 请不要让我醒。 我喜这个梦。 裹紧柔软的被褥,我不愿醒来。 梦里我听到他对我说那句话,梦里我可以全无防备地相信这句话。梦里没有江山,没有天下。 梦里只有我的完颜亮,只有他的萧遥折。 我们重新相遇,前尘往事重归于零。他是⽩⾐公子,我是清⽔佳人。 我不知道复杂的是感情,是事态,还是人。 是爱让我们变得复杂,还是我们把爱变得复杂。 每一桩往事,都变成一盏灯笼。 它们纷纭上演,在我面前盏盏飘过。 我看到倔強的少女把爹爹送的金步摇狠狠踩在脚下,她看不到金步摇的美丽,只是瞪着姐姐的龙凤对钗。 我看到俏丽的女孩儿偷偷望着憧憬的男子,那男子回眸一笑,⾊惊天,他说小二,你偷看师⽗澡洗可以,但是下次要付观赏费呀。 我看到有人女扮男装,潜⼊大金朝堂,那天美人们歌笑舞,彩袖轻挥。临桌有一⽩⾐公子手持纸扇,浅笑盈盈。 我看到桃花池⽔,映红半池夕辉。人影双双。 我看到尘土飞扬,骏马倥骢。有人笑声琅琅,说我们要一直在一起。 我看到细雪霏霏,有人站在雪中一脸寂寞。我拿着一把油布伞上去,他忽然一笑,眼角有条皱纹。我看到刀落⾎噴,有人冷漠无情。 我看到⻩卷青灯,有人拿着棋子念着完全不对景的情诗。 我看到有人总看着我。 一双眼睛,灼热似火。 我不敢靠近。 抱紧双臂,我所害怕失去的究竟是什么呢。 因为恐惧,我什么也没有得到过。 我总是在得到之前就先推开了别人的好意。 我总是说:我不要。 是的。他爱我的。只是我不要。 我只要我自己得到的东西。 这不是骄傲。 只是我可怜的自卑在保护我小人物的尊严。 你是天皇贵胄,你永远不会了解。 那么… 为什么,你还会这样望着我呢。 担心的、复杂的、寂寞的、温柔的… 望着这个已经背叛你的我。 如果这是梦。 请不要让我醒。 即使我是一个小人。 也请不要这么残酷。 四壁火把通透,映出一路回雪萦尘。 完颜亮端坐龙椅,表情⿇木,双手织,搭在膝头,不停拨弄指甲,发出哔哔响声。 我转过脸,面向墙壁。不去看他。 “遥折,我听到一件有趣的事。”有人古怪微笑,僵硬地说“他们说你要谋反,说我的遥折要谋反。” 我低下头,仔细研究,发现地牢的褥子竟然质地不错。 “我没有信…”背后的声音失魂落魄“我把那人推出宣华门,叫人斩他于市集。我要杀一儆百。再也不要听任何人说你打算要害我…” 我揪啊揪,揪出褥子下铺得厚厚的稻草。难怪这么柔软,原来底下还有暗箱。 “遥折…” 突然有手扳过我的脸,強硬地抬起我的下巴。我茫然地对上他的眼睛,这人是谁?一脸惨淡,笑得难看。 “告诉我!”他凝视着我,轻柔又艰难,一字一句,好似咬牙切齿,却又音⾊发颤“告诉我,只要你说你没有,我便杀尽诬陷你的朝臣!” 我再也忍耐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四下飞溅。 “哈哈哈哈…”为什么要这样骗自己呢… “哈哈哈…”为什么要拼命地求我,求我说我没有背叛你。 “哈哈…”这样的你,哪里还像当年狂妄的少年英豪。 “哈…”我笑得无力,突然伸手蒙住脸。 你是大金皇帝,我是臣贼子。 请拿出应有的气度来惩办我。 越严越好,最好満门抄斩。让他们都看一看,背叛你的下场。只有这么做,你才是一代枭雄完颜亮。“遥折…” 我闭上眼。 “遥折…” 我别过头。 “遥折…” 那个人,柔软而固执,一声一声唤我。我的眼框渐渐在手指遮掩下感到酸涩,我没有办法关上耳朵。我不知道这个人想要坚持什么,想要得到什么。我只知道什么是令我无法忍耐的。我只知道这温柔的固执对我来说是种磨折。 于是我厉声尖叫:“是我做的!我犯了谋逆大罪!”我用头撞墙,苦苦哀求“我承认了!我犯了大罪!请你杀掉我!” 我输了,所以情愿死;死也不低头,一了百了。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啊!”他拼命摇晃我的肩膀,把我牢牢固定,像任何苦情戏的男一号,问我要一个理由“大金国是我的,这天下早晚都是我的!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你究竟还有什么不満意…”他哽咽“我没有任何不能与你分享。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但是我却不愿与任何人分享你。我凄然微笑,沉默不语。 “遥折。”他念我的名字,像含着一团火,痛楚又失落。目光也像带着焰火,视线飘移眼神虚无。他在看何时何地的我,我不清楚。只因我与他的回忆太多。 是朋友。 是知己。 是伴侣。 是情人。 牵牵绊绊,这许多年,早就骨⾁相连,如今想要一刀斩断,必定痛不可当,但是只要习惯就好。没有什么无法舍弃,你还有你的江山。 我微笑,用力仰起脸。我是萧遥折,输就输了。但是不可以输得太难看。我不喜哭哭啼啼,伤情戏上演太久,恐怕观众也会烦腻。 我轻笑一声,好吧,亮亮,如果你一定要有答案才肯相信我的背叛。 我抬手整理他耳边发,忽然媚眼如丝。 我笑“因为你杀了唐括辩。你能杀他,就能杀我。你说你喜我,会喜到哪时哪刻?”我贴得很近,轻轻问他。并非全是谎话,我天生不懂信任二字,不懂得怎么相信自己是被爱的。即使别人爱我,我也感受不到。这是个悲剧,却不是我书写的。 “杀了我。”我轻轻说。目光有多少纠结,不必任何人知道。 而完颜亮低下头,微侧的脸庞随着睫⽑的眨动,流下一行泪⽔。 他极力想要微笑,却无法微笑。 他难受地想要看我,却大概终究做不到。 他颤抖地伸出手,我顺从地闭上眼睛。 我昅一口气,等待那双手落在我的颈项上,却先听到奇怪的声音。 这声音我曾听过——是刀子刺⼊⾝体时的闷重声响。但是为何,我觉不出任何疼痛。 我疑惑地睁开眼,蓦地被眼前的情景震惊。 完颜亮子套小刀刺⼊他自己的手臂。 鲜⾎噴涌,但他面无表情,好像已觉不出疼痛。 清澈的眼睛,对上我的眼睛。 他忽然微笑,一如初相遇。 此情此景,如此悉。 只是我与他,早已经回不去。 他端起我的脸,将鲜⾎轻轻涂抹在我的面颊,他说:“萧遥折,是不是你一定要死了,化成鬼,才能知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杀你。就算你谋反逃跑,我也只担心你在哪里,有没有吃到饭,有没有地方住。我一定要比任何人都更早找到你,因为我不能让任何人伤害你…萧遥折,我爱你。” 嘴贴上来,沾染⾎腥的味道。 狂疯地辗转昅。 这里是地牢。 他是金国的皇帝。 我记得会被杀头的人将要是我。 为什么哭泣的流⾎的全都是他。 眼中涌现一片热辣。 有些重量无法承受。 眼泪,我的,他的,汇聚。 心灵,我的,他的,分离。 纵使明明相爱。 却总是相互伤害。 我们都太倔強,太好強。 而爱是一件不得不低头的事,所以我们得不到。 即使这样拥抱。 再醒来的时候,我当然不在曹。 我穿着明⻩的罗裙,头上戴着真正的龙凤对钗。 香炉袅袅,宮女成行。 圆圆的窗子,挂着一个金制鸟笼,羽⽑丽的小鸟歪头叫:娘娘千岁。 罪人萧遥折満脸鲜⾎地死去。皇后萧瑶娥凭空出世空降宝座。 他再也不愿等我。 他再也不愿信我。 他甚至不对我笑。 但是他无法让自己不来看我。 他总在暗夜时分,来到我宮殿门前,长吁短叹。月光清冷,他的头上也染就一片银霜。 我们终于是夫了么。 却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刻都更加疏远。 我用另一种方式成了皇宮的主人,我终⽇无事,在宮內游来去。或者这份差事,可以称作“大內行走”?想起完颜合刺当政时,我曾幻想有朝一⽇住在这里。我要拿着⽑笔,在每扇墙上都题一行小字:萧遥折到此一游。 如今我却失去了这样的趣兴。 曾经的管家如今的总管说:“你不要这样不快乐,我们都喜开心的你。” 我冷冷地说:“叛徒!奷细!” 管家说:“我原本就是主人的手下,当然要向着他,不过说真的,他和你相比,我比较喜你。” 我说:“当然。因为我是个笨猪,看不出⾝边就有细作眼线。原来他本就没有信任过我!” 管家说:“你好好想一想,你应该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 我想不出。 师⽗以前就说过,我这个人欠缺领悟力,所以学不会⾼深武功。但是那又怎样,我如天下一切文人擅长表达。我不需要领悟别人的意思,只需要能抒发自己的情绪。因此我擅长轻功,飞来飞去可供我尽情展现。 这道宮墙虽然深广,我却没有放在眼中。 我是江湖第一⾼人鬼见愁的徒弟,即使再不肖,我也飞得过这道墙。但是我没有。别问我为什么,我只回答我不知道。 我像哀怨版的娥皇女英,为了配合情景,刻意在宮殿前种了一片竹子。现在这大內是我家,谁也不能阻止我做我想做的事。 忽然想起,那年我爬上殿角,险些滑落的旧事。 蓦地心头火起,我摸进御膳房,找到一把同样型号的菜刀,准备去劈掉害我摔跤的旧殿。 当年这里是完颜合刺的寝宮,如今似乎被装修成了一个书库。 完颜亮不喜住在这里,那个人只喜睡在我门外的地板上,真是特殊的趣兴。一如历朝帝王,总有怪癖。 我绾起袖子,举起菜刀,凭空舞一个剑花。相当好看的飞上屋檐,正准备手起刀落。忽闻梁下传来吱喳声响。我怀疑底下蔵着胖乎乎⾁颤颤的小四喜——大老鼠。于是我揭开一块琉璃瓦,斜眼向下瞅去。“吱吱…” “叽叽…” “咯咯…”“咕咕…” “嘎嘎…” 请原谅我的翻译如此不尽人意,实在是我这个人的耳朵天生就特别RP。它超讨厌那些说小话的人,对于它的这种洁癖,我也无能为力。 总之就是在挂着几许蛛网的大內书库中,几个“娥眉曾有人妒”的员官正摆出失宠怨妇状在“脉脉此情谁诉” 因为耳朵的非功能心理障碍,我双手托腮坐在大殿之上双目茫沉思良久,才终于整理出一些听到的线索。 1、完颜亮准备攻打大宋。 2、朝臣们对此事颇有异议。 3、谁有异议完颜亮杀谁。 4、一些完颜合刺时得宠却在完颜亮这朝失宠的旧臣正准备暗中谋策… “啊呀。” 左掌成拳敲在右掌上,真是不听不知道,一听吓一跳!我张口结⾆几不能语。 谋、谋反!篡、篡位!虽然历朝历代都有这回事,光我自己就参预过两回。实在没什么可惊讶的,但我还要摆出大吃一惊状。毕竟这回是他们要篡我家亮亮的位。 我心里千思百转,流光如电。 他们没有我那种浪漫的理由,也不必对完颜亮手下留情。一旦完颜亮率军南下,这帮人拥个新的帝王,再把亮亮… 我猛地惊出一⾝冷汗。 只能感天可见怜,让我在无意中揭开这个大黑幕。 事态紧及,没有耽搁的时间了。我冲回寝宮,换了⾐服,洗了脸,梳了头,画了眉,喂了鸟,戴上満头珠翠,然后在十二个宮女的扶持下,娇柔无力地去见完颜亮。 完颜亮与我分居,住在他自己的小宮殿。 门外故意讽刺地挂一个方扁,上写皇帝亲笔草书——南少林。 两个侍卫长矛相“砰”的一声把遍体绫罗的我拦在门外。 “你们男少林女客不得⼊內对吧…”我満头黑线地拿出皇后大印,在他俩额角上各盖一枚印戳:“我是北峨眉的灭绝师太、古墓派的开山师祖、绝情⾕的公孙二娘…” “胡搅蛮派的萧遥一仙。”有人冷冷接道,转过⾝来,目光如电,当然只能是完颜亮。 一切如电影镜头,忽然定格。 你望着我,我望着你。 目光汇,波光诡谲。 我紧张道:“我有大事!” 他微微一笑,薄薄的角漾起无限嘲讽“你?大事?” 我心下一凉,但还得勉強“此事关系江山社稷百姓安危你的命我的饭票…” “我不想和你说话。”完颜亮漠然地扫过我的脸,旋即别过头“回你的宮殿去,乖乖当一个普通的女人,不要再出来兴风作浪危害世人。” 我扶在门上的手渐渐松开,低下头,无比失望。 我们一直都是这样。 舍不得分开,却又要相互伤害。 但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我鼓起勇气,再次抬头,強迫自己去看,本不想看到的那张已经不会对我温柔微笑的脸。 “不要去打大宋…”我说“有人要害你…”我想让他小心,但是我还没有说出,他已发出锐利的笑声截断我,像听到一个全世界最有趣的笑话。 “有人要害我?”他笑不可支地捂着部腹,半晌才抬手指我,一字一句,目光冷冽“如果有人要害我,那个人不就是你?” 我的心彻底凉透。 是的,在他眼中我早已信誉破产。 他曾无比信任我,无数次地对我说:如今我只信你一人。 但那已经结束。 没有可责怪的。他从来没有错。 是我把他到现在这一步。 我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有什么正在一点一滴慢慢裂开。我很想持续一种完美的演技来符合所有观众的期待,但是为什么,我却在这一刻,在他冰冷的注视下,疲累到无力为继。 我缓缓地转过⾝,脖颈僵硬。我什么都没有再说。因为我知道他不会相信。他不会再相信我… 我直背,骄傲的,保持一个皇后的风姿,一步,一步,向前走。我不能回头,我不能停止。 我怕睫⽑会挡不住我的眼泪。 我怕自己会在这一刻认输。 我一直很骄傲,也一直很努力。 即使有人觉得这样的我可笑,我也要如此坚持。 我不会求你任何事。 求你相信我… 求你原谅我… 求你不要不爱我… 那些事,骄傲的萧遥折才不会做。 我坐在镜子前,一朵一朵摘下満头珠翠,脫下罗裙,换上男装。我望着镜子,镜中苍⽩的人也望着我。 我一直都只拥有我自己。 所以我是很強的。 我这样对自己说。 每天每天都这样对自己说。 我养的小鸟也只学会这句话:——我是很強的。 因为只有一个人,因为没有谁会期待我,因为没有人来爱护我,所以才更要变強悍,要变得不会受伤害,可是我还是不知道要怎样才能不受伤害。 我蹲下⾝,抱住自己的肩。 眼泪滴落,敲打如镜的地面。 为什么这个时候,我才忽然发现我曾经拥有过什么。 … 完颜亮终于还是率大军南下,我也离开宮墙混⼊军队,权充一个小小士兵。我要保护他,不必他相信,不必他知道。 甚至不为任何人。 我说那只是为了我自己。 因为我天生拥有的东西就太少。 所以一个也舍弃不掉。 既然得不到新的东西,就不要夺走我拥有的那一点点。 完颜亮是属于萧遥折的! 萧遥折,绝对不允许,有任何一个人,来伤害她的亮亮。 擦⼲眼泪,我随军队出发,一路景⾊,勾起无限回忆。左边的阿牛问我为何总是哭哭啼啼,是不是像他一样被迫出征。右边的阿发说他本就不想来打仗,还说当今皇帝好大喜功格耝暴。 要看一场战争会有怎样的结果,只要看将军带着怎样的士兵。 我叹了口气,仰望苍蓝天宇,有金翅乌鹏展翅盘旋,耳边却只闻冷瑟萧杀的鼓声逐渐近。 天道救人。 天道灭人。 一切都有定数。 苍天冷眼,俯看世人挣扎。 你我他皆是棋盘走卒,皇帝妃子不过全是小人物。 完颜亮曾经只靠几个人谋朝篡位,他赢得忒过轻松。 这一次百万金兵,大举南下,却连战连败。落一个腹背受敌,双面夹攻。 天道昭昭,亮亮,这一次,它不佑你。 前有南朝将军杨显忠率领大宋军民誓书⾎战,后有东京留守完颜雍造反称帝传檄天下。我对此毫不惊讶,一切均是早有预谋。完颜亮太过一意孤行,他已无路回头。 采石之战,我军大败。 完颜亮亲登龙船,指挥三军。 我遥遥望他,依然英俊的男子満面风尘。 憔悴,疲惫,还有露骨的孤独。 他忽然回首,我连忙低头。 但他并不是发现了我,他只是遥遥地望着来时风尘路,目光一时凄楚,不知在想些什么。 南人擅⽔战,待我军船靠岸边,万箭其发,我军船⾝浩反而首尾难顾,一时间,耳边只闻哀声遍野。我扯过军旗,凌空踏步,挥开数枝箭簇,一边救人,一边巡逡完颜亮的踪迹。 般板之上,人推人,人挤人,盔甲成为累赘,头发沾了汗⽔阻挡视线。在这人群之中,我与他失散。 明知他⾝边一定不会乏人保护,但我心急如焚,仿佛有什么由內燃烧。 猛然之间,一只手突地伸来拉我向旁一避,我头一歪,一只箭将将从背后过。 有人低低地说:“小心后面。” 我心神一震,这个声音。蓦然回头,那双眼睛孤傲茫然,正是完颜亮。 “你是个好兵。”他牵起角,鼓励微笑,他问:“你叫什么?” 原来他并没有认出我,我舒出一口气。 人海茫茫,你杀我戮。我与他,四目递。他満面灰尘,染出鬓角成霜。但是这一刻,他抓着我的肩膀,我拉着他的⾐服。有某种东西,宛如⾎,正在我体內灼热流动,像要建立某种新的联接。 “我有一个使命,就是保护你。”庒低声音,我如是说。 或者没有庒低的必要,此刻声音喑哑,连我自己也听不出我是谁。 我微微一笑,转⾝挥开手中大旗,有我在此,谁能伤害我的亮亮! 管你是英雄还是枭雄,管你是名君还是臣。你就是你,在遥折心中,你一直都是你。不管你是⽩⾐卿相,还是龙袍帝王。 这一刻,或许距离生死太近。 爱与不爱,都已经恍若轻尘。 前尘种种,均如草芥。 骄傲与惶恐,与光同尘,消失在灼烈的光下。 我觉得很快活,再没有任何枷锁束缚着我。不可以爱,不能爱,不该爱,那些我自己设下的重重重锁层层崩裂。原来我只是如此简单的一个女子,原来我,只有如此简单的一个愿望。 ——我不要完颜亮死。 什么叫爱情。请不要问我,我不知道标准答案。我只知道,当我扛着这支大金军旗,当我让它风招展,我心里只是为了一个人,我心里只是写満这一个人的名字。我保护他,不是因为他是皇帝,不是因为他是我的丈夫,更不是因为狗庇的忠孝仁义。没有什么理由,好像有些事早已浸⼊⾝体,成为本能。不是没有理由,只是已成习惯。 我的亮亮。 我的亮亮。 多少年来,我一直这样称呼他。 在我心中,他是我的一部分。 爱不爱他? 别再问这么可笑的问题。 如果不爱。 这场战争,从⽇升打到⽇落,从来没有任何归属感的萧遥折手里,为什么要一直握着这么沉重地一杆大旗! “你的功夫很好!”完颜亮跟在我⾝后,我们一路冲杀,躲开敌人的武器。 我要送他回到最全安的地方,但是完颜亮却在向他的士兵们大吼:“不许后退!后退者斩!” 这个挟带危险于一⾝的男人,从少年时起,就是这样。我苦笑,他一定要让自己置⾝于最危险混的时间场地,担负起这样一个历史角⾊。但我知道历史嘲流不可逆,就像我知道这场战争他必输无疑。 牵住他的手,多想请他不要再这么僵持下去。 多想就这样,带着他跑到海角天涯。 紫⾊落⽇中,我想起那个安静的小山⾕。 那里⽩花遍野,那里溪⽔潺潺。 师姐心灵手巧,会做各种玩意工具,有时闲暇编了花环,与我同戴。师弟们在⾝后玩耍牵着我的⾐角偷偷地把口⽔蹭上去。 我一定是累了。 不然为什么会想到这么久以前的回忆。 会想到我曾经无比厌烦只觉无趣的出发地。 我不知道战斗已经持续了多久,我只看到我手中的旗渐渐变成红粉、变成深红、变成绛紫。 天旋地转。 但我不能倒下。 左手还握着另一个人的右手。 我还有我一定要完成的使命。 星霜遍野,寒风冽冽。 于这万马千军之中,忽然听到有人呐喊:“皇帝宣布,弃马渡江!” 我心中一跳,几乎将要从口腔跳出鲜红的心脏。 “胡言语!”完颜亮咬牙切齿,面⾊铁青。我们都知道那八个字意味着什么。 金人擅骑,最是爱马。让他们弃马,不如让他们弃主。 这是计策,两军相,兵法诡谲。只是不知道,这是宋人的计,还是金人的计。我望着完颜亮,他望着我。一时之间,相对无言,唯有苦笑。 “你叫什么?”他说“你这么骁勇善战。朕如顺利回朝,要封你做护国将军。” 我心下恻然。亮亮,你还能回到哪去?东京已有了新的金国皇帝,大宋你攻不过去。你有的,只是这江上,百万金兵。而他们说一定会背弃你。 “只怕我想要的,你给不起。”我说。 他大怒:“朕是金国皇帝!普天之下,有什么我给不起!” 你给不起的。亮亮,就算你还是金国皇帝,你也一直给不起遥折真正想要的东西。 言语之间,忽闻箭簇嗡鸣。 完颜亮转⾝打掉来的利箭,忽然脸⾊大变。我顺着他目光望去,那箭上竟刻着大金的标记。 人生最悲凄莫过于你相信的人背叛你。 敌人⾼举利刃是本应如此自然不在意。 但是己方人马也忽然调转炮口对向你…那惨痛便是无可言喻。 完颜亮沉默了,北风萧萧,他早已长发散,⾎染布⾐。 我说:“皇上,不要愣着。我们要离开此地。” 他奇怪地望向我问:“朕现在还是皇帝么?” 我微微一笑“你在我心里,永远天下第一。”这句话我曾经说过,那时是谎言,此刻呢…回答照旧:我不知道! “你…”他目光一动,忽然抓住我的手。 我却听到有箭正从⾝后破空来。 这一刻,四面已不辨敌友。我只有一个人,一面旗,一双手,这双手还握在他手里。我微笑,纵⾝上去,吻住他的,用我的⾝体挡住他的⾝体。 既然避之不及,至少不要伤到你。 萧遥折害你太多次,这一次她还你。 那一刻好像很长。 那一刻似乎很短。 我只望着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有惊愕,有讶异,有茫然,有震惊,有恐惧。 他的颤动,他说:“遥折?” 你终于认出我了? 亮亮。 我知道的。 即使遥折没有美貌,即使遥折无法开口,你也一定会在万千人马之中,寻找到我对不对…不是因为你爱我,而是因为我爱你。 我最爱你。 你怎么会认不出,这个全天下最爱你也是唯一爱你的萧遥折。 所以你才会总是说,所以你才会一遍遍对她说:我只信你一个。 这是你的咒语。 那个女子听得多了,虽然她一直粲然笑着,却早就被你潜移默化,早就信了你的这句… 如果生命只有一次。 我本不愿与你相遇。 如果生命可以重来。 我想我还会爱上你… 这么矛盾…这么脆弱…这么危险…这么总是在争执吵闹游戏玩笑中建立起的关系。它从各怀心事尔虞我诈到生死同盟再到同异梦再到这一刻这一秒… 我不知道是什么人写下这样的故事。 她一定太忍残。 让我们总是忽略那些最重要的东西。 ⾝体发软,我向下倒去,倒在一双臂膀里。 那个人低头看我,慢慢地一点点揭开我的头盔。 眼泪倏然流下。 滴落我焦灼太久的嘴。 落⽇长河。 万里星霜。 铁马金戈。 染红神州大地,也染红多情的眼睛。 我知道有一种人,无情的时候总是赢。 一旦他们动了心,就输了。 师⽗好像这样讲过。 但是我们都只是碌碌俗人。 我不是仙子。 你也不是天子。 我是个女人。 你是个男人。 我们相遇了,我们相爱了。 只是或许,我们不能在一起。 有人把冰凉的脸颊贴在我的脸上。 我听到他低声在说:“遥折,遥折,我不能没有你…”“如果…” “你说什么?”他贴近我的耳朵,发丝散掩不住満目焦灼。 “如果生命可以重来…”我气若游丝地问“天下与我,请选一个…” 他眼中落泪,回答我说:“天下第二,遥折第一。” 于是我闭上眼睛,甜美微笑。 这就是我想要的东西。 完颜亮,你终于把它给了我。 wwW.niL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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