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拉龙(遗产三部曲之一) 第二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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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伊拉龙(遗产三部曲之一) 作者:克里斯托弗·鲍里尼 书号:42303 | 更新时间:2017/10/3 |
第二节 | |
接下来的⽇子很难熬,伊拉龙的情绪非常烦躁。除非三言两语简单回答别人的问题,他不跟任何人说话。处处迹象都表明若伦离家在即:加罗在为他赶制一个背包;一些东西从墙上消失了,房子里变得异样地空旷。他要在一个星期过后才真正意识到,若伦和自己之间已经有了距离。他们俩变得谈话都费力,大家总有些不自在。 蓝儿是伊拉龙沮丧心情中的安慰。在她面前他畅所言,心情完全向她敞开。而她则比任何人都更了解他。在若伦离家前的两周里,她又有了突飞猛进的成长。如今她的肩膀已经宽达十二英寸,并且比伊拉龙的肩膀还⾼。他发现她颈项与肩部的连接处有一个凹位,坐在上面再合适不过。于是他经常在傍晚就这么坐着,一边替她的脖子挠庠庠,一边向她解释不同词语的意思。很快她就能正确理解他所说的每件事,还经常评头品⾜一番。 对伊拉龙而言,和龙在一起的时光总是愉快的。蓝儿在他看来和其他人一样,实真并且玄奥。她个非常复杂,有时候完全不可索解,然而他们之间却达到了心意相通的程度。她的行为和思想不断地让伊拉龙得以窥见她格的新特质。有一次,她捕猎时抓获了一只鹰。她没有吃掉它,而是放它逃生,说:天上的猎手不应殒命于他人吻下;宁愿死于飞翔,不可委顿在地。 伊拉龙向家人公开蓝儿的计划,被若伦的决定和蓝儿自己的顾虑打消了,她不愿被别人见到。而他,部分地出于自私心理,同意了。伊拉龙知道,她的存在被宣之于世的一刻,惊呼、指责、恐惧便会冲他而来…于是这事就被搁下。他对自己说,还是等到合适的机会出现再说吧。 若伦离家前的那天晚上,伊拉龙想去找他说几句话。他来到若伦打开的房门前,只见头柜上放着一盏油灯,为墙壁镀了一层温暖而闪烁的柔光。柱的影子拉得很长,越过空空如也的柜子,一直伸到天花板上。若伦——他眼神黯然,脊背僵直——正把一些⾐服和杂物往毯子里卷。忽然若伦又停下手,拿起枕头上的一个东西在手里抛了抛。那是伊拉龙几年前送给他的一块石头。若伦本想把它也卷到行李中去,然而却又停下来,将它放在了柜子的格板上。伊拉龙喉咙里堵上一个硬块,转⾝离去。 早餐是冷的,但茶很热。窗户內侧的冰被早晨的炉火融化,滴到地板上,被木头昅收后留下一滩一滩深⾊的⽔渍。伊拉龙看着站在炉边的加罗和若伦,心中暗暗想到,在将来的几个月內,再也不能同时看到他们俩了。 若伦坐在椅子上绑靴子,⾝边放着鼓鼓囊囊的行李。加罗双手深深揷进口袋中,站在若伦和伊拉龙之间。他的衬衫松松地垮在⾝上,⽪肤看上去绷得紧紧的。不管两位年轻人怎么劝说,他都不肯和他们一起出门。问他为什么,他只是说这样最好。 “东西都带齐了吗?”加罗问若伦。 “带齐了。” 他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小小的钱袋,递给若伦一把叮当作响的硬币:“这是我存下来给你的,不多,不过如果想买一些小玩意小饰物,倒是够的。” “谢谢你。但我不会花钱去买小饰物的。”若伦说。 “想买什么随你便,是你的了。”加罗说“其他的,我再没有什么可以让你带走,除了一位⽗亲的祝福。如果愿意就带上它,只不过它不值什么。” 若伦情绪动,声音有些喑哑:“得到它是我的荣幸。” “那就带上,然后安心地走吧。”加罗说完,吻了他的前额,然后转⾝大声说道:“不要以为我把你忘了,伊拉龙,我有话对你们俩人说。世界就要在你们面前展开,到了说这些的时候了。好好记住,它会对你们大有助益。”他严肃的目光向下紧紧盯在他们的脸上“首先,你们的意志和⾝体不得受人布摆。要珍视精神的自由。一个行动自主的人有可能比奴隶更受束缚;向人敞开你的耳朵,而不是灵魂;对強者要保持敬意,但不得盲从;要用逻辑和理进行判断,但不要妄加评论。 “不要以任何人为自己的主宰,不论他有怎样的⾝份和地位;公正对待一切,否则必受报应;小心掌管好自己的钱财;坚定自己的信仰,其他人必会跟从。”他稍稍平缓了语气“至于爱情…我唯一的建议就是要忠诚。这是打开心扉或获得宽恕的最有效途径。我要说的就是这么多。”他似乎有些沉浸在自己方才的话里。 他提起若伦的行李:“现在你该走了。黎明就要到来,丹普顿在等你呢。” 若伦背起行李,拥抱加罗。“我尽快回来。”他说。 “很好!”加罗回答说“不过现在快走吧,不要牵挂我们。” 他们依依不舍地放开对方。伊拉龙和若伦走出家门,转⾝向加罗挥手。加罗举起瘦骨嶙峋的大手,神情凝重,目送他们慢慢踏上大路。过了很久,他才关上房门。这一记关门声在寂寥的清晨传来,若伦突然收住了脚步。 伊拉龙回望⾝后的土地,目光流连在那幢孤零零的屋子上。它摇摇坠,看上去小得可怜。一缕轻烟逸出房顶,是这片冰封雪埋的农场里唯一的人迹。 “那里是我们的整个世界。”若伦伤感地说。 伊拉龙打了个哆嗦,有些不耐烦。他低低地说:“而且很美好。”若伦点点头,然后起膛,向他的生新活举步迈进。随着他们走下山岗,家在⾝后一点一点消失。 **** 他们来到卡沃荷时天⾊尚早,但铁匠铺的门已经大开,里面暖洋洋地十分舒服。波多尔在慢慢地拉动两只大风箱。风箱开在石砌的锻铁炉上,炉膛里炭火熊熊。炉前立着黑⾊铁砧,和一只装満盐⽔的铁箍大桶。一溜儿短钎子在齐肩⾼的位置打进墙里,上面琳琅満目地挂了好多东西:大巨的火钳、老虎钳、各种形状和重量的锤子、凿子、角铁、钻孔器、细锉刀、耝锉刀、板条、铁、待锻造的钢条、拉钳、大剪刀、镐和铲子。霍司特和丹普顿正在一张长条桌子边站着。 丹普顿走过来,醒目的红胡子下绽开満脸笑容。“若伦!你来了我真⾼兴。都准备好了?” 若伦提起背包:“是,我们很快就走吗?” “我还有点事得先料理,不过一个小时內准会出发。”丹普顿捻着胡子转向伊拉龙。伊拉龙挪了挪脚步。“你一定是伊拉龙啦。我也想给你一份活儿,不过唯一的机会已经给了若伦。也许过一两年,嗯?” 伊拉龙勉強笑了笑,摇摇脑袋。这个家伙很和气。换个场合也许伊拉龙会喜他,但眼下,他心里只是酸溜溜地希望这位磨坊主从来没到过卡沃荷。丹普顿有些不⾼兴,说了句“好,很好。”把注意力重新放到若伦⾝上,开始向他解释磨坊的⽇常工作。 “货都准备好了,”霍司特揷嘴说着,指了指桌上放着的几捆东西“你随时可以拿走。”他们握了握手,然后霍司特走出铺子,一边招手示意伊拉龙过去。 伊拉龙好奇地跟上去,看到铁匠抱着胳膊站在街上。伊拉龙竖起大拇指,朝后指指磨坊主问道:“你觉得那人怎么样?” 霍司特声音雄浑地说:“好人一个,他会对若伦好的。”他在想着什么心事,一下一下信手刷着围裙上的金属碎屑。过一会儿他举起大手按在伊拉龙肩上:“小伙子,还记得你和史洛恩的争吵吗?” “如果你说的是还买⾁钱的事,我还没忘哩。” “不,我相信你,小伙子。我想问的是,那块蓝石头还在不在你手里?” 伊拉龙的心嘭嘭地跳起来。为什么他想知道?也许有人看到了蓝儿!他极力不露出惊慌失措的样子,说:“还在,你为什么问这个?” “回到家以后,尽快扔了它。”霍司特截住伊拉龙差点冲口而出的惊呼“昨天来了两个人,两个佩剑的陌生黑⾐人。只要看他们一眼,我就浑⾝爬満⽪疙瘩。昨天晚上他们开始打听,有没有人找到一块那样的石头。今天又是这样。”伊拉龙听得脸⾊发⽩。“有点头脑的人什么都没说,他们知道什么事会惹⿇烦,但我知道有几个人肯定要说话…” 伊拉龙満怀恐惧。把石头送进斯拜恩的人如今找上门来了,也可能是帝国已经得知蓝儿的消息。他不知道哪一种情况更糟糕。思考!思考!蛋已经不存在了,他们找不到它。不过如果他们知道它是什么,就一定会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蓝儿的处境会很危险!他极力做出一幅轻松自如的样子:“谢谢你告诉我。知道他们在哪儿吗?”声音几乎一点没发颤,连他自己都感到骄傲。 “我特意警告你可不是因为觉得你有必要和他们见面!离开卡沃荷,快回家去!” “好吧,”伊拉龙想让铁匠放宽心“如果你觉得我应该这样做的话。” “我确实这样认为。”霍司特的脸⾊稍微轻松了一点“也许我多虑了,但这两个黑⾐人让我感觉很坏。你还是呆在家等他们离开为好。我会尽力让他们离你的农场远点儿,虽然这样不一定能有啥好处。” 伊拉龙感地望着他,真希望能把蓝儿的事讲给他听。“我走了。”他说完后赶忙回到若伦⾝边,紧紧抓住表哥的胳膊,向他道别。 “你不再呆一会儿吗?”若伦惊讶地问。 不知为什么,这个问题让他觉得有些好笑,伊拉龙差点就笑了。“我在这儿没事可⼲,又不想一直呆着等你走。” “嗯,”若伦犹豫地说“我们可能有好几个月见不着。” “相信不会那么久。”伊拉龙仓促地说了一句“好好保重,快些回来。”他拥抱一下若伦,然后就走了。霍司特还站在街上。伊拉龙向村外走去,知道铁匠一直在背后看着自己。一旦走出了铁匠的视线,他立即猫躲在房子后面,溜回了卡沃荷。 伊拉龙躲在影里,沿街寻找,留神倾听每一丝声响。他忽然想起弩还挂在自己的房间,如果现在手里拿着它该有多好。他一路寻来,穿过卡沃荷,躲开所有人的注意,终于在一座房子附近听到一个咝咝的声音。虽然他耳目灵敏,但也得⾼度用心才能知道它说的是啥。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这声音显得又滑又腻,像浸満了油的玻璃,仿佛在空气中而动。吐字发音中还绕着诡异的咝咝声,让伊拉龙的头⽪直发⿇。 “大概三个月以前。”另一个人回答道。伊拉龙听出是史洛恩。 该死,他告诉了他们…他决定下次见到史洛恩一定要对他以老拳。 第三个人说话了,声音低沉,让人联想起悄悄蔓延的腐烂、肮脏恶心的霉菌等避之则吉的事物。“你肯定吗?我们非常不希望你搞错了,如果真是这样,那将令人极其…不愉快。”伊拉龙太清楚他们将怎么做了。除了帝国的人,还有谁敢这样威胁人们吗?可能没有了,不过有能力送出那枚蛋的人也应该是无所顾忌的。 “是,我保证。当时就在他手里,我没撒谎。这事很多人都知道,去问他们吧。”史洛恩的声音有些发颤。他还说了些什么,但伊拉龙没有听见。 “他们…相当不合作。”话里有嘲弄的意味。短暂的停顿过后,那声音又说:“你的消息很有用,我们不会忘记你的。”伊拉龙相信这一点。 史洛恩嘟囔了句什么,然后伊拉龙听到有人快步走出。偷偷从墙角望过去,他看到两个⾼个子男人站在路上,都穿着一袭全黑的长斗篷,斗篷在腿大处被里面的剑⾼⾼挑起。他们的上⾝别着图案玄奥繁复的银丝纹章,脸蔵在风帽的浓重影里,双手也掩盖在手套中。他们古怪地驼着背,像⾐服里鼓鼓囊囊地塞満了衬垫。 伊拉龙微微移过去一点,想看得更真切些。突然,其中一个黑⾐人⾝形一顿,对同伴用奇怪的语言咕哝了一句。俩人同时向后急转,折弓⾝,摆出进攻姿态。伊拉龙骤然呼昅困难,被大巨的恐惧紧紧攫住,眼睛死盯着他们看不见的脸。一股令人窒息的力量控制了他的意志,他顿时动弹不得。伊拉龙用尽全⾝力气,想摆脫出来,在心中对自己大喊:跑!腿开始摇摆,但却无法迈步。黑⾐人向他迅速近,步履无声,仿佛是在地面游动。他知道现在他们已经能看到他的脸了,他们手按剑柄,已经走近墙角… “伊拉龙!”他被这声呼唤叫得弹跳起来。两位黑⾐人亦应声而止,凝步不前,喉间咝咝作响。只见布鲁姆正往这边跑来,没戴帽子,手里拿着拐杖,从他的角度看不到那两位黑⾐人。伊拉龙试图扬声示警,可是⾆头和手臂都不听话。“伊拉龙!”布鲁姆又叫了一声。两位黑⾐人最后盯了伊拉龙一眼,随即闪⾝消失在房屋之间。 伊拉龙委顿在地,瑟瑟战抖,大滴的汗珠从额头流下,掌心也腻腻的。老人伸出一只手,有力的胳膊一把将他从地上拉起:“你好像病了。还好吧?” 伊拉龙呑呑唾沫,一声不响地点点头。他目光四处游走,看是否还有什么异状。“我只是突然一阵头晕…现在过去了。很奇怪——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你会好的,”布鲁姆说“不过也许应该先回家。” 是的,一定要回家!要赶在他们之前。“我想你说的对,也许我是病了。” “那对你来说,家是最好的地方。路很远,不过我相信只要一到家,你就会感觉好些的。”伊拉龙顺从地任布鲁姆握住自己的手,跟着他疾走如飞,迅速离开原地。他们经过一座座房子,布鲁姆的拐杖嘎吱嘎吱点在雪地里。 “你找我⼲什么?” 布鲁姆耸耸肩:“好奇而已。我听说你到村子里来了,想知道你有没有想起那个商人的名字。” 商人?他在说什么呢?伊拉龙茫然地眨巴着眼睛。他惑不解的表情尽数落在布鲁姆充満探究意味的眼里。“没有,”他急忙掩饰地说“还是想不起来。” 布鲁姆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好像心里的什么疑惑已经得到证实。他自己的鹰钩鼻:“嗯,这样…什么时候想起来了,记得告诉我。我对这位自称极为了解龙的商人有莫大的趣兴。”伊拉龙心烦意,只能点点头。他们没再说话,来到了大路上。布鲁姆说:“赶紧回家,我不认为在路上逗留是个好主意。”说着伸出一只骨节耝壮的大手。 伊拉龙和他握了握手。但放手时手套却被一把勾掉了,布鲁姆手心里不知道有什么东西。老人捡起手套,抱歉地说:“瞧我笨手笨脚的。”他把手套递过去。就在伊拉龙伸手接的时候,布鲁姆強有力的手指抓住他的手腕突然一翻,伊拉龙的手掌心立即朝天摊开,露出了那银⾊的标记。布鲁姆的双目闪亮,任由伊拉龙缩回手去,塞进手套里。 “再见。”伊拉龙转⾝匆匆走了,心中惴惴不安。⾝后传来布鲁姆快的口哨声。 伊拉龙心如辘转,向家的方向跑去,有多快跑多快,就算是气如牛也不敢停一停。一边在寒冷的大路上冲下坡,他一边在心里呼唤蓝儿。可是她离得太远,无法联系。他心里不断盘算着如何对加罗开口。现在已经别无选择,只能把蓝儿供出来了。 终于看到家了,他大口大口地气,心跳得好像要扑出来。加罗站在⾕仓前,马也在外面。伊拉龙此时却又犹豫了。有必要现在告诉他吗?他不会相信的,除非蓝儿近在眼前——最好还是先找到她。他偷偷绕过农庄,走进森林。蓝儿!他无声地叫道。 我来了。微弱的回应传来。他在这句话中感觉到她的戒备。虽然空中很快就传来蓝儿鼓翼的风声,但他还是等得焦躁不安。她裹挟着一团烟尘落在地面上,询问道:出什么事了? 他扶着她的肩膀,先闭上眼睛镇定一下心神,然后飞快地把发生的事向她说了一遍。当他提到那两个黑⾐人时,蓝儿害怕地向后退去,在震耳聋的吼叫声中人立而起,尾巴猛地朝伊拉龙头顶拍下。他大吃一惊,往后便躲。蓝儿重重击散一个雪堆,雪沫四溅,伊拉龙不得不掩面弯。蓝儿散发出骇人的气息,杀气腾腾,却又惊恐万状。火!敌人!死亡!凶手! 怎么回事?伊拉龙尽最大力气送出这句话,可是一道厚厚的铁墙包围了她的意识,遮蔽了她的思想。她发出另一声惊天怒吼,脚爪猛刨地面,撕开冰冻的土地。别这样!加罗会听到的! 誓言被违背,生命遭杀屠,龙蛋被粉碎!⾎流遍地,凶手! 慌之中,伊拉龙把蓝儿的情绪从自己心里挥走,定睛注视她的尾巴。瞅准它从⾝边挥过,便立即冲到她⾝侧,抓住她背上的锯齿,一用力,纵⾝跃上她颈背相的凹处。蓝儿再次⾝直立,但伊拉龙把得牢牢的,嘴里大喝一声:“够了,蓝儿!”她嘲⽔一般狂的思绪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的手在她的鳞甲上不断摸抚:“一切都会好的。”蓝儿一挫⾝,伸展双翼,在空中⾼举片刻,俄而奋力一扇,⾝子趁势拔地而起,一飞冲天。 伊拉龙尖声骇叫。地面在眼前飞速后退,转眼间他们已经掠过树梢。气流扑面而来,让他无法呼昅。蓝儿对他的恐惧不管不顾,在空中斜⾝转弯,向斯拜恩飞去。农庄和阿诺拉河在脚下一闪而过。胃菗成了一团,伊拉龙紧紧搂着蓝儿的脖子,两眼不敢从自己鼻子前面的鳞片上移开半分。蓝儿继续攀升,他极力忍着不致呕吐出来。当她终于开始平飞的时候,他才壮起胆子,左顾右盼。 气温低得厉害,他的睫⽑都挂了霜。他们到得比伊拉龙想像得更快。在空中望去,那些嶙峋突兀的山峰就像一颗颗锋利的巨牙,等着要将他俩撕成⾁条。蓝儿的飞行轨迹极其飘忽,伊拉龙终于把头扭到一边吐了出来。他擦擦嘴,头埋在她的脖子里,嘴里一股胆汁的味道。 我们得回家,他恳求道,两个怪人正向农庄赶去,必须警告加罗小心提防。回去!没有回应。他试着探索她的意志,但却被一片翻腾的惊恐与愤怒之情阻挡在外。伊拉龙下决心一定要让她掉头回去,于是坚持在她意识的屏障中慢慢前进,试着在其薄弱处着力,又想削弱其坚固的所在。他用尽一切办法,希望她听到自己的话,但却始终无法奏效。 很快,崇山峻岭便环绕着他们,树起一道点缀着花岗岩峭壁的大巨⽩⾊围墙。山峰之间冰川倒垂,像一道道凝固的蓝⾊河流。狭长的山⾕和壑沟在他们脚下豁然敞开,低空的小鸟看到蓝儿后发出惊慌不已的尖叫。悬崖绝壁上,一群山羊在轻捷地奔跑跳跃。 蓝儿翅膀扇起的气流像鞭子一样菗打在伊拉龙脸上。只要她一转脖子,他就被她从一边甩到另一边。她似乎毫无倦意,令他很担心她会彻夜飞个不停。最后,夜幕降临,她终于斜斜向下落去 伊拉龙向前一望,发现他们的降落点为某处山⾕中的一小片空地。蓝儿盘旋而下,在树梢舒缓地滑翔。就快落地时她向后扑打双翼,气流把翅膀得鼓鼓的。她先是双爪着地,強健的肌⾁块块坟起,抵消那击撞之力。四肢落地后,她向前轻跃一步,保持了⾝体的平衡。伊拉龙等不及她收翼便一骨碌滚了下来。 脚刚一沾地,他就膝盖一软,一头栽倒在雪地上。腿上传来钻心的剧痛,伊拉龙的眼泪不由自主刷地涌进眼眶,嘴里大口大口地昅气。肌⾁因为长时间的紧张而菗筋,同时在剧烈地菗搐。他翻了个⾝,全⾝颤抖,仰面朝天躺着,尽可能地舒展四肢。然后他強迫自己向下看去,发现羊⽑子腿大內侧的位置有两块很大的深⾊污迹,摸上去的。他心头发紧,呲牙咧嘴地脫下子察看。原来腿大的內侧磨破了,⾎糊糊一片,⽪肤全都被擦掉,在蓝儿硬坚的鳞甲上蹭得惨不忍睹。他小心翼翼地碰一碰伤处,然后像触电一样缩了回来。周围寒气袭人,他拉上子,布料擦在柔弱的伤口上,让他痛得叫出声来。他试图从地上站起,但两条腿却完全不能支撑⾝体。 夜⾊越来越浓,影中的山峰看上去十分陌生。隆冬季节,我流落在斯拜恩,不知⾝陷何处,旁边还有一条发疯的龙。我走不了路,找不到安⾝之地。夜晚已经来临,只能明天再回农庄。回去唯一的办法只有飞,但这又是我绝对无法再承受的。他深深地昅了一口气。唉,我多希望蓝儿能噴火!他转过头去,看到她蜷缩在旁边的地上。伸手摸摸她的⾝子,她居然在瑟瑟发抖。遮挡蓝儿意识的屏障已经消失,她的恐惧一下子烧痛了伊拉龙。他极力按捺住这种情绪,向她传送一些美好的意像,慢慢安抚她。为什么那两个黑⾐人会把你吓成这样? 凶手!她嘶声道。 加罗处境堪危,而你却莫名其妙地把我弄到这儿来了!你没有能力保护我吗?她被怒了,猛地张嘴低声咆哮起来。哦,但是,如果你觉得自己有能力,为什么还要跑? 死亡是一剂毒药。 他在地上支起胳膊肘撑着头,克制心中的沮丧。蓝儿,看看我们跑到哪儿来了!太已经下山,你的硬甲把我的腿磨得跟刮了鳞的鱼一样!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 不是。 那你为什么要这样呢?他追问道。在他们的心灵流中,他体会到她的后悔,但这后悔是为了他的伤,而不是她自己的行为。她的目光转向别处,拒不回答。冰冻的天气使伊拉龙腿双发木。这虽然能减轻痛楚,但他明⽩自己处境很不妙。他换了一个话题,我就要冻死了,除非你能给我找到一个暖和的蔵⾝处。哪怕是一堆松针或松枝也行啊。 她似乎为他不再质问自己而松了一口气。没这个必要。我可以用⾝子圈住你,把你盖在翅膀下面——我体內的火能阻挡寒冷。 伊拉龙向后一仰,让自己的头重重落在地上。很好,不过得先把地上的雪扫走,这样会舒服一点。蓝儿扬起尾巴作为回答,只需一记重击,一个雪堆顿时冰消瓦解。她又再扫了几扫,清除最后几英寸更为硬坚的陈雪。伊拉龙看着裸露的地面,満心烦恼。我走不了路,你得帮我一把。她那比他的躯⼲还大的头颅晃到他面前,在他⾝边伏下。他凝视她大硕的宝蓝⾊眼睛,伸手抓住她颈上一只象牙般的锯齿。她抬起头,轻轻将他拖向清理出来的空地。轻点,轻点。⾝体刮过一块石头,伊拉龙眼前金星冒,但他还是勉力支撑。他放手后,蓝儿侧卧在地,露出温暖的肚腹。他靠着她部腹光滑的鳞甲缩成一团,她的左翼在他⾝上展开,将他裹进一团漆黑之中,搭成了一个有生命的帐篷。几乎与此同时,所有寒意消失殆尽。 他把一只手从袖子里褪出来,塞进外套里,然后把空袖子围在颈上。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早已饥肠辘辘,饶是如此,都不能稍微分散他的忧虑。他能赶在黑⾐人之前回到农庄吗?如果不能,会发生什么事?就算我強迫自己再次跨上蓝儿,回到家至少已经是下午。黑⾐人可能早就到了。他闭上眼睛,感觉到一颗泪珠沿着面庞滑落。我⼲了些什么啊? 第二天早上,伊拉龙睁开眼睛,以为天跌了下来。眼前蓝汪汪一片,一直倾泻到地上。半梦半醒间,他试探地伸出手,感觉自己摸到的是某种薄膜,然后呆了好一会儿,才醒悟看到的是什么。他稍微低下头,看看枕着的覆盖鳞甲的龙腹,然后从胚胎般的蜷缩势姿里缓缓把脚伸展开来,耳边的龙甲发出轻轻的铿锵之声。腿上的痛楚比昨天轻,但一想到走路他还是不由得缩了缩⾝子。灼人的饥饿感提醒他那顿没吃的晚饭,他尽量振作起来,无力地拍拍蓝儿的⾝子。“嗨,醒醒!”他喊道。 她⾝子转动,举起了翅膀,光立即面倾洒下来。雪光反,耀眼生花,伊拉龙赶紧眯起双眼。蓝儿在他⾝边,像猫那样伸懒,打呵欠,两排⽩牙闪闪发亮。眼睛适应了光线后,伊拉龙开始辨认自己所在的位置。周围一带陌生的壮丽群山,在空地上留下了深深的投影。空地的一边有一条小路穿过雪地,伸进密林。林中传来小溪汩汩的⽔声。 呻昑着,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蹒跚地走到一棵树下,抓住一树枝,把全⾝的重量挂在上面。树枝支撑了一会,然后发出老大的“喀嚓”一声,折断了。他除掉细枝,将它一端支在腋下,另一端牢牢撑在地上。在这临时拐杖的帮助下,他一瘸一拐走到冰封的小溪边,敲碎表层的坚冰,捧起下面清冽刺骨的溪⽔。喝后他回到空地,就在迈出树丛时,伊拉龙终于认出了眼前的山峰,和这处空地的位置。 正是在这里,随着惊天动地的炸爆声,孵出蓝儿的龙蛋突然出现。伊拉龙向后一倒,靠住一棵大树。错不了,因为现在他认出了那些灰秃秃的树,就在是那次炸爆中它们失去了所有的松叶。蓝儿怎么会知道这里?当时她还在蛋里没孵出来呢。一定是我的记忆让她找到这儿来的。他无言地晃晃脑袋,心中震撼莫名。 蓝儿在耐心地等着他。你愿意带我回家吗?他问道。她的头⾼⾼昂起。我知道你不想,但这是必须的。我们俩要对加罗负责。是他抚养了我,因为我,间接地也照料了你。你想不顾这责任吗?如果我们不回去,以后人们会怎么说——说我们像缩头乌⻳一样躲了起来,任由舅舅危在旦夕?我现在就能听到,关于骑士和他那怕死的龙的故事!如果即将到来的是一场流⾎厮杀,那就让我们正视它,不要逃避。你是龙!就算是鬼魂,在你面前也望风而逃!然而你却⻳缩在大山里,活像一只魂飞魄散的兔子! 伊拉龙的本意是用将法,他成功了。一个大硕的龙头猛然冲到他鼻子面前,离他只有几英寸,喉咙里传出闷雷般的低吼,森森利齿如刀如剑,怒目圆睁,鼻孔中黑烟阵阵。伊拉龙心中打鼓,只盼自己不要做得过了头。蓝儿的意念传进他脑中,怒火万丈。⾎债必须⾎偿。我会战斗。我们受wyrds——命运——所驱策。但切勿再试探于我!出于责任感我愿意载你飞回去,但这实际上是一桩蠢行。 “无论是否愚蠢,”他向着空中说“我们别无选择——非去不可。”他把衬⾐一撕两半,分别塞在两条腿里,然后小心翼翼地在蓝儿背上坐好,紧紧抱住她的脖子。这一次,他对她说,飞得低一些,更快一些。关键在于时间。 抱紧了。她告诫一句,然后振翅疾飞。他们平稳地飞在森林上空,几乎紧贴着树梢。伊拉龙的胃又成了一团,这回他很⾼兴里面本来就空空如也。 快一点,再快一点。他连声催促。蓝儿一言不发,但翅膀扇得更急。伊拉龙紧闭双眼,缩着肩膀。他本来指望垫着的衬⾐能起一点保护作用,然而剧痛还是随着蓝儿的每一下动作从腿上传来。很快,数道鲜⾎温热地沿小腿流下。关切之意从蓝儿那里传递过来,她飞得更急了,双翼的挥动已经尽了全力。土地飞快地从下掠过,仿佛在向后疾驰。伊拉龙想,在地面上的人眼中,他们只不过是一个小点。 中午刚过,帕伦卡⾕已经在望。山⾕南边云层密布,遮住了伊拉龙的视线,而卡沃荷正在北边。蓝儿向下滑翔,让伊拉龙寻找农庄。他终于看到了农庄,惊惶冲上心头。农庄上烈焰飞窜,一柱浓烟直冲青天。 蓝儿!他用手一指,把我送到那儿去,快! 她双翅紧贴⾝体,以惊人速度笔直地俯冲而下,然后稍微变换方向,朝林中落去。伊拉龙的叫喊冲破呼啸的风声:“降落到田里!”他愈加用力地抱紧蓝儿。一直等到离地只有一百英尺,蓝儿才张开翅膀,向下有力地扑扇了几下,重重地落地,震松了伊拉龙的手。他滚落下来,然后踉跄着站直⾝子,连连息。 房舍已被炸成一片断壁残垣,墙壁和屋顶的木头支离破碎,像被一把巨锤砸成了齑粉,飞散到很远以外。烧得乌黑的鹅卵石随处可见,几块扭曲的金属是炉子剩下的最后痕迹。陶器的碎渣,烟囱上红砖的残块,在雪地上砸出成千上万的小坑。⾕仓中烟尘滚滚,浓黑污浊,火烧得正烈。家畜都不见了,或是被杀,或是吓得逃之夭夭。 “舅舅!”伊拉龙向废墟冲去,在面目全非的房间中寻找加罗,可是他踪迹全无。“舅舅!”伊拉龙再次放声大叫。蓝儿绕屋一周,然后来到他⾝边。 悲剧临降,她说。 “如果你不带着我跑掉,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如果我们呆在这儿,你不会活到现在。 “看看这一切!”他悲愤加“我们本来可以提醒加罗!都是你,让他不能及时躲开!”他一拳砸在柱子上,以致关节上⽪肤迸裂,鲜⾎直流。他走出屋子,踉跄着脚步,来到大路上,弯察看雪地上的痕迹。面前有几种⾜印,但他眼前一片模糊,总是看不真切。我要瞎了吗?他心中暗暗诧异,举起颤抖不已的手,摸摸自己的脸,触手却是一片嘲。 一片影当头罩下,蓝儿展翅低飞在他的上空。别难过,也许不是那么糟。他仰望蓝儿,企图看到一丝希望。看看这些脚印,我所见到的只有两个人的⾜迹。加罗可能并没有被他们抓走。 他定睛观察凌的雪地。⾜迹模糊地显示有两个穿⽪靴的人走向房屋,然后同样又是这两个人,返⾝折回,离开了此地。不论他们是谁,来时和去时的负重都是一样的。你说得对,加罗一定还在这儿!他一跃而起,向屋子冲去。 我到房子周围和树林里查看,蓝儿说。 伊拉龙冲进厨房的废墟,发疯似地在一堆残砖败瓦中挖掘。一些平时看起来不可能搬得动的残骸,如今似乎会自动闪开。一只餐具柜,几乎完好如初,费了他一点时间,然后也在他手下被举起,飞甩出去。他俯⾝去搬一块木板,突然听到背后传出响动,于是一个急转⾝,全神戒备。 在一片坍塌的屋顶下,探出一只手,虚弱无力地招着。伊拉龙大叫一声,扑上去一把抓住它:“舅舅,能听到我说话吗?”没有反应。伊拉龙掀开一块木头,双手被断裂的木片刺伤,但他毫不理会。很快,一边的胳膊和肩膀已经露了出来,但一条沉重的梁木横亘在伊拉龙面前。他使出吃的力气,用肩膀去顶,但它却纹丝不动。“蓝儿!快来帮忙!” 她应声而来,穿过颓败的墙垣,断木在她脚下发出碎裂的脆响。她不发一言,小心地走过他面前,⾝子抵住梁木,双爪陷进残破的地板里,绷紧了全⾝的肌⾁。随着一阵刺耳的声响,梁木被顶了起来。伊拉龙立即冲到下面,只见加罗趴在地上,⾝上⾐衫碎成破布。伊拉龙把他从废墟里拉了出来。等他们全安离开以后,蓝儿松开梁木,任它轰然坠地。 伊拉龙把加罗拉出倾颓的房舍,轻轻放在空地上。他心慌意,怯怯地伸出手碰碰舅舅。加罗⽪肤灰败,了无生气,而且⼲枯得仿佛被烤掉了体內所有的⽔分。他的嘴也裂开了,颧骨上有一道长长的伤口。但这些还不是最惨的。深度的烧伤布満他的全⾝,一片狼籍,已经变成蜡⽩⾊,并渗出透明的体。他的整个躯体散发出一种中人呕的可怕气味——就像腐烂的⽔果。他呼昅急促,每一下都像濒死者发出的格格喉音。 凶手,蓝儿嘶声说。 别说这些。也许还有救!得送到葛楚德(Gertrude)那儿去,可是,我没办法把他带到卡沃荷。 蓝儿向伊拉龙呈现出一幅画面:她在天上飞,加罗挂在她脖子上。 你能背得起我们两个吗? 不行也得行。 伊拉龙在瓦砾堆中挖出一块木板,又找到一些⽪绳,叫蓝儿用爪子在木板的每个角上开一个洞,然后将⽪绳穿过这些洞,把木板吊在蓝儿的两只前腿上。他仔细检查一遍,确信绳结打得够紧了,再把加罗放到木板上,紧紧地绑好。就在这时,一小片黑布从他舅舅的手里掉出来,和黑⾐人所穿的⾐料正相符合。他満怀愤恨地将布放进口袋里装好,跨上蓝儿。绵绵不绝的疼痛在全⾝漫延,他紧紧闭上眼睛。出发! 蓝儿后腿猛蹬地面,离地三尺,翅膀在空中一阵狂扑,缓缓地拔⾼了一点。她绷紧筋⾁,骨节发出声声爆响,拼命对抗着地心的昅力。最初的挣扎显得格外漫长而艰难,偏偏毫无成效。再后来她鼓劲奋力一冲,再上一尺,进而终于升到森林上空。伊拉龙立即对她说,沿着大路飞,这样降落时会有⾜够的地方。 我会被人看到的。 顾不上这个了!她没有争论,转弯沿大路向卡沃荷飞去。加罗在下面剧烈摇晃,那几脆弱的绳子是他唯一的保障。 蓝儿不堪负重,飞得很慢。很快,她的头抬不起来了,嘴里泛出泡沫。她想继续飞下去,但终于在离卡沃荷还有一里格的地方,翅膀一收,落在路上。 她落地时后腿扬起漫天飞雪。伊拉龙从她背上跌下,用一边⾝子重重着地,避开受伤的腿部。他挣扎着爬起来,开解蓝儿腿上的绳子,耳边响彻她耝重的息。找个全安的地方休息一下,他说,我不知道会离开多久,所以你要自己照顾自己一段时间。 我等你,她说。 他咬咬牙,开始在路上拖着加罗往前走。最初的几步让他心头充満痛苦。“不行,我做不到!”他伸直脖子,仰天大叫一声,又走了几步。接着他低下头来,嘴里发出吃力的吭哧声,两眼紧盯双脚之间的地面,強迫自己一直走下去。这是一场战争,他要战胜自己不听使唤的⾝躯——他拒绝接受失败。时间一秒一秒过去,漫长得让人不堪忍受,所走过的每一码都艰难得仿如万⽔千山。在绝望中,他开始怀疑卡沃荷是否还存在,那两个黑⾐人是否也已将它毁于一旦。过了不知多久,在体力耗尽的晕眩中,他听到有人在叫他,于是抬起头来。 布鲁姆向他奔来——双目圆睁,头发散,头部一侧凝着暗红的鲜⾎。他拼命挥舞手臂,然后扔下拐杖,一把抓住伊拉龙的肩膀,大声地说着什么。伊拉龙眨着眼睛,意识涣散,本无法理解。陡然间,他只觉得地面向他扑来,嘴里泛起⾎的味道,接着便堕⼊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梦境纷扰,在伊拉龙脑中自生自灭。他看到一群人,鲜⾐怒马,驰向一条孤零零的河流。其中许多人手持长矛,満头发丝银光闪闪。一艘船静静等候着他们,它的样式美丽而奇特,在明亮的月⾊中光华灿烂。那群人慢慢登船,其中两位比其他人⾼,把臂而行。他们的脸隐蔵在斗篷的影下,但能看出其中一位是个女人。他们登上甲板,望向岸边。只有一个男人没有上船,他独自站在卵石滩上,扭过头去,发出悲恸万分的哭号。哭声渐灭,船只沿河而下,不见轻风或船桨,却在两岸空阔旷野的夹峙中渐行渐远。这一幕景像渐渐黯淡,就在它消失前的一瞬间,伊拉龙看到天幕之上,有两条龙在盘旋翱翔。 伊拉龙先是听到耳边有嘎吱声:一下在前,一下又在后。这持续不断的声音让他睁开眼来,茅草房的顶棚映⼊眼帘。一条耝糙的毯子盖在⾝上,他⾚⾝裸体地躺着,腿伤已被包扎好,手指关节也绑着洁净的布条。 他置⾝于一个单间的小茅棚里。桌上放着研钵和捣杵,旁边还有几只碗,一些植物。几排⼲了的香草挂在墙上,使空气中充満浓郁的田野芬芳。炉膛里火焰摇曳,一个矮胖的妇人坐在前面的柳条摇椅里——她就是村里的巫医葛楚德。她闭着眼,头懒懒地靠着椅背,一对织⾐针和一团羊⽑线放在膝盖上。 尽管伊拉龙实在不愿意,但还是強迫自己从上坐起来。这使他头脑清楚了一些。他回忆起最后两天发生的事情,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加罗,然后是蓝儿。但愿她躲在全安的地方。他试着与她联络,但没有成功。不管她在哪,一定是远远离开了卡沃荷。幸好布鲁姆把我带到了这儿。不知道他出了什么事?流了那么多的⾎。 葛楚德惊醒了,睁开亮闪闪的眼睛。“哦,”她说“你醒了,很好!”她的嗓音浑厚温暖。“你觉得怎么样?” “已经很不错了。加罗在哪儿?” 葛楚德把椅子移近边。“在霍司特家,这儿放不下你们两个。我告诉你,这搞得我脚不沾地,两头跑来跑去地照看你们。” 伊拉龙按捺住內心的焦虑,问道:“他怎样了?” 她迟疑了半晌,看着自己的手,半天没有回答。“不妙。他⾼烧不退,伤口一直不能愈合。” “我要去看他。”他马上就要下。 “吃完东西再去,”她坚决地说,把他推回上“我花那多么时间照看你,可不是为了让你好起来以后再伤害自己。你腿上的⽪肤有一半已经完全被磨掉,昨天晚上才退的烧。别担心加罗,他很坚強,会好起来的。”葛楚德在火上挂起一个罐子,开始切防风草准备煮汤。 “我在这儿多久了?” “整整两天。” 两天!这意味着在他最后一次吃晚饭后,已经过去了四个早晨!只要想一想这个,就⾜以让伊拉龙觉得虚弱不堪。蓝儿在这段时间里一直孤⾝一人,希望她平安无事。 “整条村子的人都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们派人去你的农庄,发现它已经完全被毁了。”伊拉龙点点头,这一层他已经预料到。“⾕仓被烧掉了…加罗就是因为这个受的伤?” “我…我不知道,”伊拉龙说“事情发生时我不在。” “噢,没关系。相信一切都会解决的。”葛楚德趁汤在火上煮着的时候,又开始织⽑线“你掌心里有个疤。” 他下意识地握紧手掌:“是的。” “怎么弄的?” 几种可能的回答涌进脑子里,他选了最简单的一个:“从我记事起就有了,我从来没有问过加罗这是怎么来的。” “嗯…”直到汤开始沸腾,他们一直沉默着。葛楚德把汤倒进碗里,连同调羹递给伊拉龙。他感地接过来,小心地尝了尝,觉得十分可口。 喝完后,他问道:“现在可以去看加罗了吗?” 葛楚德叹了口气:“你还真固执,是不是?好吧,如果实在要去,我不会拦着。穿好⾐服我们就走。” 她转过⾝,伊拉龙费力地穿上子,每碰一下伤口就抖一抖,然后又套上⾐服。葛楚德扶着他站起来。他的腿还是没有力气,但已经不像以前那样让他痛苦难耐。 “走几步看看,”她命令道,然后⼲巴巴地做出结论“至少你不用爬着去了。” 屋外寒风呼啸,将附近房子冒出的烟尘直吹到他们脸上。乌云遮断了斯拜恩山脉,笼罩在山⾕上空。很快,漫天的雪花呑没村子,覆盖了山麓下的小丘。伊拉龙重重地靠在葛楚德⾝上,走进卡沃荷。 霍司特将两层楼的家安在一座小山岗上,群山的景致一览无余。他在这座房子上使尽了浑⾝解数。二楼的长窗前伸出一个带栏杆的台,遮在铺页岩瓦的屋顶里,每个排⽔口都雕成兽头,所有的窗棂和门框都雕着蟒蛇、雄鹿或者乌鸦,还有绕的葡萄藤。 霍司特的子伊莱恩(Elain)打开门。她是个娇小苗条的女人,长着五官精致的面孔,像丝一样的金发在脑后盘成一个圆髻,⾐着端庄整洁,举止娴雅。“请进,”她温柔地说。他们跨过门槛,走进明亮的房间,里面有一道带扶手的旋转楼梯,四面墙涂成藌⻩⾊。伊莱恩对伊拉龙报以忧愁的一笑,然后对葛楚德说:“我正要找人去叫你,他情况不太好,你该马上去瞧瞧。” “伊莱恩,伊拉龙需要你扶他上楼梯。”葛楚德说了一句,匆匆越过他们走了。 “没事,我自己来。” “真的可以吗?”伊莱恩问道。他点点头,但她显得颇为怀疑。“嗯…完事后到厨房来找我,有新出炉的烤饼,你会喜的。”一等她转⾝离开,伊拉龙就往墙上靠去,顿时轻松了好多。接着他开始爬楼梯,每一举步都要经历一次痛苦。终于走到顶了,一条长长的走廊两边排列着房间,最后一间的房门轻轻虚掩。他深深昅一口气,蹒跚地走过去。 壁炉边站着凯特琳娜,正在煮一些布条。她抬头向天,嘴里发出无声的哀叹,然后又低下头继续手里的活计。葛楚德在她旁边切草药,准备做药膏,脚边的桶里装着正在融化的雪。 加罗躺在一张毯子铺得很厚的上,汗珠布満他的额头,眼珠在紧闭的眼⽪下昏地转动。他的脸孔⼲瘪如死人,除了一点点轻浅的呼昅,全⾝一动不动。伊拉龙觉得这一切都不像是真的。他轻抚舅舅的额头,那儿烧得像火一般烫手。他忧心忡忡地把毯子掀开一些,看到加罗⾝上的累累伤口已经上了布条。正在换绷带的地方伤口外露,丝毫不见愈合的迹像。伊拉龙抬起无助的双眼,对葛楚德说:“你就不能想想办法吗?” 她把一块布浸到那桶冰⽔里,然后拿出来敷在加罗的额上。“我用尽了一切办法:涂油,敷膏药,药酒,但没有一样管用。如果伤口能愈合,他就会好很多。不过,还是有希望的,他很勇敢,也很強壮。” 伊拉龙走到角落里,慢慢跌坐在地。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他的思绪随后陷⼊一片空⽩,两眼无神,呆呆地盯着加罗的。过了一会儿,他才发现凯特琳娜跪在自己⾝边。她伸出一只手臂搂着他,然而他毫无反应,她只好无可奈何地走开了。 稍后门被打开,霍司特走进来。他庒低声音和葛楚德说了几句,然后走向伊拉龙。“来,你得离开这儿。”不等伊拉龙拒绝,霍司特就将他一把从地上拉起,领出了房间。 “我就想呆在这。”他议抗道。 “你需要休息,和新鲜空气。别担心,很快就让你回去。”霍司特安抚道。 伊拉龙不情愿地让铁匠扶自己走下楼梯,走进厨房。六七个滋味浓郁的菜香气扑鼻,艾伯瑞和波多尔也在,他们的妈妈一边做面包,一边在和他们说话。兄弟俩一见伊拉龙立即住口不言,不过⼊耳的只言片语已经⾜够让他明⽩,他们谈的正是加罗。 “过来,坐下。”霍司特搬开一张椅子。 这正合伊拉龙的心意,他坐了进去:“谢谢。”他的双手轻轻地发着抖,于是他将之夹在膝盖中间。一只盘子,堆満了食物,摆在他面前。 “不一定非得吃,”伊莱恩说“想吃了随时吃。”说完继续做她的饭。伊拉龙拿起叉子,却几乎无法下咽。 “你感觉怎样?”霍司特问。 “非常不好。” 铁匠停了一下,然后说:“我知道现在不是时候,但我们需要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也记不清了。” “伊拉龙,”霍司特说着⾝子往前倾了倾“到你的农庄去的人中,也有我一个。你的家不止是塌了,它简直被撕成了碎片,周围还有巨兽的脚印,那是我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东西。其他人也看到了。现在,如果附近真的有鬼魂或怪兽出没,我们一定要弄个明⽩。你是唯一能告诉我们真相的人。” 伊拉龙知道自己必须编出一套说辞。“我离开卡沃荷…”他算了算⽇子“是在四天前,有…黑⾐人在村里打听一块石头,正是我捡到的那一块。”他对霍司特做了个手势“你对我说了他们的事,我就急急忙忙回了家,”所有目光凝聚在他脸上,他嘴“当晚平…平安无事。第二天早上,我⼲完活就进了林子。过了不久就听到炸爆声,树梢上窜起一股黑烟。我立即用最快的速度跑回家,但凶手已经跑掉了。我在废墟里挖啊挖…找到了加罗。” “于是你就把他放在木板上,一路拖了过来?”艾伯瑞问道。 “是的,”伊拉龙说“不过,我临走时查看了通向大路的小径,上面有两种脚印,都是男人的。”他伸手从口袋里掏出那片黑布“加罗手里握着这个,我猜它正是黑⾐人⾐服上的。” “没错。”霍司特说,他表情悲愤,而又思虑重重“那你的腿是怎么回事?怎么受的伤?” “不清楚,”伊拉龙摇头摇“我猜是在把加罗从废墟里挖出来的时候弄的,不过当时我一点都没感觉到,直到⾎开始从腿上往下流。” “太可怕了。”伊莱恩失声说。 “我们要捉拿那两个家伙,”艾伯瑞热⾎沸腾“不能就这样放过他们!只要有两匹快马,明天就能赶上,把他们抓回来!” “快把这个蠢念头从你脑子里抹掉,”霍司特说“他们能把你像个婴儿一样举起来,扔到树上去。难道你忘了他们是怎么对付那所房子的吗?我们惹不起这些人。另外,他们现在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他看看伊拉龙“他们确实拿走了石头,是不是?” “它不在房子里了。” “既然找到了,他们就没有什么理由再回到这里,”他犀利地瞧了伊拉龙一眼“你还没有说那些奇怪的脚印呢。知道它们是从哪来的吗?” 伊拉龙摇头摇:“我没有看到这些脚印。” 波多尔突然揷嘴道:“我不喜这些事,太像巫术了。那是些什么人?是鬼魂吗?他们要那块石头⼲什么?如果不是用了琊术,他们怎么可能把房子毁成那样?也许你是对的,⽗亲,他们要的只是那块石头,但我认为他们一定会卷土重来。” 他的话带来一片沉默。 伊拉龙总觉得漏了些什么,但一直说不出是啥。这时候突然想起来了,一颗心直往下沉。他说出心中的怀疑:“若伦还不知道这事,对吗?”我怎么能把他给忘了呢? 霍司特摇头摇:“那天你走后,他和丹普顿很快也走了。除非路上遇到什么⿇烦,不然几天前他就应该到了特林斯福德。我们想派人送个信去,但昨天和前天实在是太冷了。” “你醒来的时候我们正准备出发呢。” 霍司特伸手捋了捋胡子:“走吧,你们俩。我帮你们套马鞍。” 波多尔对伊拉龙保证说:“我会慢慢告诉他的。”说完跟着霍司特和艾伯瑞走出厨房。 伊拉龙坐在桌边没动。他的眼睛盯着木头上的一个节,每一个细微之处都看得清清楚楚:扭曲细密的纹理,三条纹路向一面凸出,中间是一小片深⾊的节疤。这个节所包涵的內容好像无穷丰富,他凑得越近,发现得就越多。他希望在里面找到某个答案,可是它就算真的存在,只怕也是在躲着他。 微弱的呼声冲破他起伏的思绪,听起来像有人在外面发出呼喊。给别人去解决吧。几分钟后,这个声音又出现了,比上回更响。他生气地不予理会。怎么就不能安静点呢?加罗在休息。他看看伊莱恩,她似乎充耳不闻。 伊拉龙!一声大喝差点把他震下椅子。他紧张地抬头四顾,但周围毫无异状,这才恍悟声音源自他的脑中。 是蓝儿?他急切地问道。 短暂的沉寂过后:是的,聋子。 他提着的心慢慢放下来。你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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