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兵团 第三章
逆流小说网
逆流小说网 玄幻小说 武侠小说 仙侠小说 都市小说 言情小说 校园小说 历史小说 军事小说 网游小说 竞技小说 穿越小说 耽美小说 灵异小说 同人小说
全本的小说 天堕武林 夺命柔情 滛虐江湖 催眠传奇 露水姻缘 社团奇遇 佛洛伊德 综合其它 热门小说 总裁小说 乡村小说 科幻小说 架空小说 重生小说
小说排行榜 紫烟蒾情 宝贝记事 蔷薇妖娆 失纵蒾卻 时空浪族 段家女将 剑荡天下 成田离婚 悖伦孽恋 女校老师 短篇文学 推理小说 官场小说 经典名著
逆流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大兵团  作者:许开祯 书号:42009 更新时间:2017/9/25 
第三章
  第一节

  罗正雄陷⼊了沉默。

  这是张笑天他们回来后的第二天,黑风暴已彻底退去,沙漠再次露出它多变的面孔。

  风暴过后,太格外的毒。但再毒的太,也不能阻止战士们‮服征‬沙漠的脚步。

  张笑天提供的‮报情‬至关重要,它再次印证了罗正雄的猜想,这支队伍里,确实蔵有毒蝎子!但罗正雄并没马上采取行动,目前还不是时候,外围的敌人还没侦察清,草率行事,只能打草惊蛇,罗正雄不想犯这种低级错误。他告诉张笑天:“先沉住气,只当啥也没看见。另外你转告杜丽丽,让她设法接近阿哈尔古丽,要装出很友好的样子。在师部没有明确指示前,我们绝不能轻举妄动。”

  “是!”张笑天啪地敬了个礼。敬完,又觉不对劲儿,锁着眉头问:“为什么让我转告,你直接下命令不是更好?”

  罗正雄笑笑:“我这是给你机会,你做了啥事儿,别以为我不知道。”

  张笑天脸刷的红了,狡辩道:“团长,你可别冤枉好人,我跟杜丽丽啥事儿也没有。”

  “瞧你没出息的样,啥事儿也没有就伟大了?我们是钢铁军人,钢铁军人是无坚不摧的。不就一个杜丽丽,多大个堡垒!你要是攻不下,回兵团种地去。”

  张笑天的脸更红了,好像自己真对杜丽丽做了什么,可罗正雄这番话,又说得他心里庠庠,恨不得立刻拿个爆破筒,去攻下杜丽丽这个堡垒。

  杜丽丽却像个没事人,远远地坐在红柳丛中,看深秋的红柳在秋下一点点吐出残红。这两天她吃得香,睡得⾜,罗正雄破例批给她两盆⽔,让她美美地洗了一回头。此刻,那一头秀发散开着,煞是夺目,微风一吹,黑亮的发丝舞动起来,清风裹着暗香,熏得张笑天心里一扑儿一扑儿,恨自己少长了几个鼻子,不能将这香气全都昅进心肺。罗正雄瞅了一眼,被他的傻样儿逗乐了。多勇猛的男人,一遇上看中的女人,咋就全变成了没有头脑的羊?

  这么想着,他离开营地,脚步往沙梁子那边去。刚越过沙梁子,一股子浓香袭来,熏得他肺里立刻多了內容。万月正手捧沙枣枝,从远处的沙海走来。沙海像一幅深远的背景,越发衬托得万月有了內容。这內容不只是简单的美,更像是…像什么呢?罗正雄想了想,还是想不出一个贴切的词,索一‮头摇‬,朝万月走去。

  经历了⽔囊漏⽔事件,万月变了,跟刚来时判若两人,任凭罗正雄怎样做工作,她就是⾼兴不起来,老是郁着脸,好像蒙受了天大的冤情。当然,那件事真是冤枉了她,搁谁⾝上怕都不好受。在总结会上,罗正雄严肃批评了于海,对一营长江涛更是没客气。他还特意叮嘱田⽟珍,让她多安慰安慰万月,毕竟,有些话他这个团长是不好当面说的。

  凭啥不好说?罗正雄忽地问了句自己,转而一笑。微风中,他那一笑有点儿沙枣花的颜⾊,可惜如今没有沙枣花,只有那⼲败的枝条拼命地发出最后一道香。

  当然,万月的情绪丝毫没影响工作,正是靠了她顽強的劲头,特二团才在黑风暴袭击的这些⽇子,窝在地窝子里将前期的地形图绘了出来。罗正雄真是没想到,师部派给他的这支‮队部‬,啥人才都有。蔵龙卧虎啊,一想田⽟珍绘图的那专注劲儿,罗正雄不由得发出一声赞叹。他是小看这些年轻的女兵了,与其说她们是女兵,倒不如说她们个个是精灵。哦,精灵!罗正雄猛地想起杜丽丽说过的那个词:扎伊精灵。他倒要看看,到底谁才是真正的“精灵”

  步子刚刚跟万月上,还没来得及说话,远处便响起驼五爷的声音。驼五爷在冲他招手,意思是让他赶快过去。

  又什么事?罗正雄对这个格怪诞的老头有些不満,怪他不该在这时候打扰自己。但脚步却丝毫不敢怠慢,紧着朝驼五爷走去。经历了一场生死的驼五爷近来越发诡秘,他成了特二团的一双眼睛,团里有任何风吹草动,他都能头一个捕捉到。

  “团长,双羊这女子,死脑筋,我劝了半天,劝不回。”

  “又咋了?”罗正雄紧问。

  “还能咋,你不处理秀才,她心里不舒服,说团里看人做事,不公平。”

  “这丫头。”罗正雄笑笑,一听是这事,心里轻松下来。这些天他最怕同志们反映情况,一场黑风暴,弄得大家的神经都敏感起来,只要看见点儿啥,马上就打报告,好像敌情随处可见。这虽是个好事,但长期这么下去,对团结不利。罗正雄已跟于海嘱咐过,一定要做好‮队部‬的思想工作,绝不能搞得草木皆兵,什么时候都要以团结为重,团结才能让敌人彻底孤立起来。

  罗正雄去找张双羊。张双羊是让向导铁木尔大叔从风暴中驮回来的。铁木尔大叔找到她时,她已在沙漠中昏了两天,半个⾝子被沙埋着,若不是她将尺子绑在⾝上,凭借⾝子的力量让尺子立在风暴中,怕是早就成了沙漠的殉葬品。这个可爱的胖姑娘,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团长,你毙我吧,我没把秀才看好。”可是到第二天,她的话就变了:“团长,等秀才回来,你一定要开除他,这种人,不能用。”

  “为啥?”

  “还为啥,他能把尺子扔掉,就能把特二团也扔掉。”

  “不要这么想,他可能遇到了啥困难。”罗正雄尽量将口气说得轻松。

  “困难?有困难就能把尺子扔掉?你不是再三教导我们,尺子和仪器,就是我们的,是特二团的武器,跟生命一样重要,他咋能把命扔掉?”这丫头,说话还总是带着理。

  等秀才吴一鹏和阿哈尔古丽一前一后回到营地,张双羊第一个向秀才发难:“你不是有困难吗,咋好好地回来了?”

  吴一鹏嘴动了几动,艰难地说:“是阿哈尔古丽救了我。”

  “救得真神啊,那么大个沙漠,她咋就偏偏找见了你?”

  “你——”秀才吴一鹏怕的就是张双羊,他是让张双羊整服了。

  罗正雄对此事没加任何追问。风暴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比谁都清楚,但他装糊涂。只要大家都活着回来,就是最大的胜利。但在此后召开的一次会上,他将张双羊跟秀才分开了,把张双羊调到了一组,跟着田⽟珍。张双羊不服气,嚷着要继续留在二组,就跟秀才搭档。“我要不让他哭着离开特二团,我就不姓张。”

  罗正雄严厉批评了张双羊,指出她⾝上有农民的坏脾气。张双羊一听罗正雄把矛头对准她,哇地就哭开了,边哭边委屈地说:“好人不得好报!我就是农民,嫌我是农民,我走,我走还不行吗?”

  当然,这都是前些⽇子发生的事,后来罗正雄单独找过张双羊,虽没明说什么,但在话语里,还是透出对她的一份信任。罗正雄真是蔵有私心的,发现田⽟珍在绘图、计算方面的硬功夫后,他就想把张双羊给她,让这个来自农家的女娃多学几样本事。田⽟珍也很喜张双羊,尤其喜她率真的脾气,两人近来亲热得很,形同姊妹。若不是田⽟珍此时忙着整理资料,张双羊绝不会形单影只。

  “怎么,还想不通?”罗正雄来到张双羊面前,笑着问。

  “我就是想不通。”张双羊起⾝,鼓着嘴说。

  “想不通好,想不通就证明你一直在思考。人只有思考,才能进步。但思考不是钻牛角尖,知道不?”

  “团长,你为啥…”张双羊还是想让罗正雄开除秀才。

  罗正雄拿手势止住她,说:“张双羊同志,你现在的任务是好好跟着田⽟珍和万月学技术,等把技术学精了,你就是特二团未来的专家,谁也不会小瞧你,知道吗?”

  “团长…”

  “不要说了,快回营地去。田⽟珍一个人忙不过来,你是助手,不能开小差。”

  张双羊不服气地走了,望着她胖乎乎的背影,罗正雄发出会心的笑。

  第二天,经过休整的队伍再次出发,一定要把黑风暴耽误的时间夺回来,要提前完成测量任务。罗正雄做了一个大胆的调整,将向导铁木尔大叔和驼五爷换了组,把铁木尔大叔⽗女俩分开了。

  秀才吴一鹏心里庆幸,总算不再受张双羊的气了,可一听新搭档的名字,他的头刷地低下来。

  这一次,跟他搭档的竟是副团长刘威!

  ‮队部‬是重新拉了出去,罗正雄的心,却一点儿不得轻松。侦察员祁顺到现在还没回来,难道他真的出事了?一想起这件事,罗正雄就后悔得要死,他不该将祁顺派去跟踪头人阿孜拜依。据最新得到的‮报情‬,头人阿孜拜依并没有带着驼队迁居,他至今还在侦察连的严密监视下,也就是说,罗正雄跟祁顺看到的那支驼队是假的!

  消息是风暴减弱后侦察连连长孙虎派人送来的。罗正雄他们进⼊沙漠前,师长刘振海曾将孙虎叫去跟罗正雄见了面,再三強调,特二团担负的,不只是测绘任务,更重要的是引蛇出洞,将残存的敌特分子一网打尽,把特一团丢失的绝密资料找回来。因此,罗正雄他们前脚进沙漠,孙虎他们的工作便也开始了。据侦察连的同志讲,目前疆內有多股反动势力,最危险的,仍是扎伊反动势力。他们为了达到颠覆红⾊‮权政‬的目的,扎伊派跟疆內一些反动分子暗中勾结,密织网络,发展骨⼲,伺机对我图谋报复。其中头人阿孜拜依就是扎伊反动势力最顽固的支持者。不过,就目前掌握的情况看,阿孜拜依采取的还是按兵不动的策略,但也不排除他利用手下人跟扎伊反动势力秘密勾结,图谋不轨。

  罗正雄猜想,那个自称是头人的,说不定就是阿孜拜依的手下。阿孜拜依在疆域的势力不可小瞧,从十六岁跟着阿大闹‮立独‬,到现在少说也有四十年光景了,这四十年,这个‮疆新‬大富翁不知发展了多少恶势力,可能还有国外敌对势力的暗中支持。

  一定要打掉这股顽固势力!罗正雄暗暗地跟自己说。

  下午四点多,侦察员小林回来了,一路风尘,小伙子看上去瘦了很多。

  “情况怎么样?”罗正雄顾不上宽慰他,刚进地窝子就问。

  小林擦了把汗说:“本来要提前回来的,但师长不让走,非要等风暴过后再走。”

  “没跟你问这个,快说,师部怎么讲?”

  “师长有重要指示。”说着,小林弯下,在腿里摸半天,取出一封信。单从这封信蔵的位置,就能看出它的重要程度。罗正雄接过信,急切地看起来。这一看,罗正雄的心沉了。

  那支驼队果然是假扮的,领头的也不是阿孜拜依,他是阿孜拜依的二管家乌依古尔,是个极其狡猾的家伙,他在阿孜拜依家负责训练手下,有“笑面魔王”之称。这些年,经他训练出来的手下已有不少混⼊‮疆新‬各种势力,意图在更广的范围內为这个家族发展成员。乌依古尔跟扎伊派来往密切,是阿孜拜依家族跟扎伊派联系的桥梁。这些情况,是师部前些⽇子截获的一支驼队供出的。那支驼队也是乌依古尔‮出派‬的,目的就是想扰我解放军的视线,为他本人在沙漠中平安出⼊充当烟幕。

  信中说,黑风暴前,二师三十六团曾接到过求救信号。可等战士们赶去时,沙漠早已归⼊寂静,四周静静的,没一点儿异样,但地上明显留下了搏斗的痕迹。照此分析,求救信号定是祁顺发出的,信中所说的地点正好跟祁顺跟踪的方向吻合。据此,罗正雄判定,祁顺出事了。

  一股悲伤涌来,他忍了几忍,还是掉下一股子眼泪。

  小林说,目前师部已‮出派‬力量,到处搜救祁顺。按照师长刘振海的判断,祁顺一定还活着。乌依古尔有个怪癖,不杀自己抓到的人,他会变着法子‮磨折‬,直到你忍受不住,答应替他卖命。依照祁顺的坚強劲儿,乌依古尔的谋轻易不会得逞。但师长刘振海担心的是另一个人。在对特一团的调查中,兵团司令部发现了一个重要情况:渗透进特一团的,不是别人,正是在特一团负责资料分析的林家川。林家川原为甘肃地质院的一名工程师,解放前夕曾到‮疆新‬搞勘探,被国民马步芳部所控制。后来甘肃解放,马步芳逃往‮湾台‬,随林家川到‮疆新‬的那支‮队部‬在我先遣‮队部‬的动员下,决定起义,林家川成了新‮国中‬第一代地质工程师。组建特一团时,他主动请缨,要求随团工作,组织上考虑到他是名工程师,准了他的要求,还委以重任,让他担任特一团技术顾问,没想到…

  “想不到是他。”罗正雄的语气里有一股遗憾。这个林家川他认识,刚到‮疆新‬时,那支‮队部‬就是在他的说服下起义的,当时为国民马家军二十一旅,旅长是一个‮民回‬,眼下在‮区军‬后勤处工作,是个很尽职的老兵,跟罗正雄关系也很好。当初林家川进特一团,罗正雄还大力推荐,说他年轻,专业知识很丰富,应该是边疆建设的主力军。谁知他竟是內奷!

  “这个人现在还活着,”小林接着说“特一团出事后,林家川跟一个叫王涛的拿了所有资料,想逃出沙漠,后来发现自己已经被扎伊派的人盯上了,两人便将资料分开,各拿一半。不久之后,王涛落⼊阿孜拜依的人手中,林家川却一直没有下落。司令部分析,林家川现在还在沙漠一带,他必须要等到王涛,那些资料才能以⾼价卖给‮湾台‬人。”

  “卖给‮湾台‬人?”罗正雄越听越糊涂。

  “林家川是在为国民残余卖命,他天真地认为,拿到资料,国民就会把他接到‮湾台‬去,还会给他⾼官厚禄。孰不知,‮湾台‬方面早就下了命令,一等拿到资料,立刻让他去见阎王。跟林家川接头的,是一个叫铁猫的老特务,此人很善于伪装,司令部‮出派‬的精锐力量几次闻到了他的气息,但都让他逃掉了。关于铁猫的情况,目前掌握的不多,司令部正在全力调查,一有消息,就会派侦察员送过来。师部要我们做好资料保密工作,切不可再让敌人有可乘之机。另外…”小林庒低声音,将另一个重要情况报告给了罗正雄,罗正雄听完,长长出了口气。没想到,真是没想到啊…有了这些‮报情‬,罗正雄迅速做出判断,那些袭击驼五爷的黑⾐人,正是在沙漠中寻找林家川的扎伊派。当然,如果有机会,他们也会伺机对特二团下手。黑⾐人之所以知道特二团的行踪,靠的就是那个代号叫“乌”的內线。看来,驼五爷的怀疑没错,早在师部选配力量时,对方就已做好了局,所以师部被惑了,这才将扎伊派反动势力引到了特二团⾝边。

  但是,小林说的另外一个黑⾐人是谁?会不会就是铁猫?如果是,他的內应又是谁?一团接一团的雾,到底何时才能揭开?

  第二节

  小林带回来的消息一点儿没错,祁顺真是落⼊了虎口。

  事实上,二管家乌依古尔是有意将驼队暴露给祁顺的,目的就是引罗正雄上钩。祁顺带着罗正雄来到面前时,二管家乌依古尔露出了一丝奷笑。罗正雄,你不是一只神鹰吗,怎么也会往我的口袋里扑?

  二管家乌依古尔的确是一个精于伪装的人,这份天才是与生俱来的,要不然,这个自小在草原上靠打野兔和偷盗为生的小扒手,怎能得到富翁阿孜拜依的如此器重?又怎能在短短几年里,坐上二管家的位子?他靠的,就是那张堆満笑的脸,还有一肚子总也用不完的坏主意。

  特一团出事后,阿孜拜依很快得到消息,说资料落⼊了工程师林家川和新兵王涛的手中,他自己的人啥也没捞到,还⽩⽩送了三条命。阿孜拜依暴跳如雷,指着乌依古尔的鼻子骂:“你个养肥了不跑路的兔子,事情是怎么办的?!”乌依古尔自知罪责难逃,如果追不回资料,他这条命就没了,拍着脯说:“主人请放心,不出一个月,我就把这两个強盗给你抓来,让他们捧着资料给你长跪。”乌依古尔说到做到,靠着四处的眼线,他很快抓到了王涛。这个年轻的兵蛋子,居然想逃过他的掌心,乌依古尔将他暴打一顿,然后关起来。他要利用王涛,引出狡猾的林家川,因为他从王涛⾝上搜出的,竟是假资料,而真的,他相信在林家川手上。可惜过了很久,还是不见林家川上钩,他这才怀疑林家川落到了罗正雄他们手中,于是生出这么一计,想探一下罗正雄的口风。

  仅仅通过在沙漠里那么一次短短的相遇,老到的乌依古尔便断定,林家川还在“自由”这只狡兔,居然连罗正雄们都找不到,可见他蔵⾝的办法有多妙。

  那天罗正雄跟祁顺离去后,乌依古尔笑了很久,只要林家川不落到解放军手中,他就有办法。“放心地走吧,他们是看不出破绽的。”他冲驼队喊。就在驼队刚刚离开那个沙湾时,意外发生了。像羊一样被捆绑着装在口袋里的王涛竟然咬开了绳子,趁骆驼翻过沙梁子时从口袋里逃了出来,没命地就往沙梁子那边跑。跟在后头的手下惊喊:“逃了,逃了,快开啊。”

  乌依古尔望着野兔一般逃命的王涛,举起了手中的猎,就在扣动扳机的一瞬,他忽然想起了罗正雄。不好,声一响,还不惊动了他们?他愤怒地收回说:“让他去吧,逃不了的,他会乖乖地回来找我。”

  那天乌依古尔没有开是对的,如果一开,不但他们会暴露,王涛也会落⼊罗正雄手中。对罗正雄,乌依古尔早就有所耳闻,他带着那个尖刀团,在辽阔的疆域⼲了多少让头人阿孜拜依烦心的事啊!头人阿孜拜依曾经悬赏五十峰驼换他的人头,可惜没谁敢拍脯,包括老谋深算的乌依古尔。后来听说罗正雄要转业去旺⽔,乌依古尔笑着跟头人阿孜拜依说:“主人,那匹来自荒原的狼是立不住⾜的,他就要滚出疆域了,我们的疆域总算能清静一些了。”万万没想到,姓罗的又带了一支古怪的队伍再次进⼊大漠。这一次,他们说啥也不能放过机会。乌依古尔早已跟扎伊派那帮人秘密达成协议,一定要在罗正雄他们离开红海子那一刻,将这支男女混杂的队伍全都消灭掉。

  “想霸占我们的地盘,没门儿!”

  乌依古尔带着他的驼队,有点儿扫兴地往前走,他心里直纳闷,挨了若⼲天饿又被绳子牢牢捆住的王涛,怎么能逃出口袋?还没等他把问题想明⽩,他机敏的耳朵就听到了动静。

  他收住驼,装作观天,静听了几秒钟,就冲手下喝:“快,放好那峰驼上的袋子。”手下是他一手训练出来的,几乎在乌依古尔听到动静的同时,他也听出了马蹄声,不用乌依古尔多说,他就知道该怎么做。所以罗正雄他们二番挡住驼队时,那峰驼并没有因为王涛的逃走而露出什么破绽。对乌依古尔忠心耿耿的独眼男人这点儿本事还是有的,他连扎伊派那帮人都瞒得一愣一愣的,还怕瞒不过对驼队不大有经验的罗正雄?

  凭借着超常的镇定力,乌依古尔再次瞒过了罗正雄。但他从罗正雄眼睛里,看到了异样。真是名不虚传啊,这么细小的变化,都被他怀疑在眼睛里。乌依古尔再也不敢掉以轻心,他提醒独眼男人:“睁大眼睛,竖起耳朵,不要只想着你的赏。中了他们的圈套,你的右眼也会保不住。”果然,话说完没几分钟,他就感觉到了变化。这变化是一个经常出⼊沙漠者对⾝边环境的本能反应,只要沙漠有细微的响动,哪怕溜过一只沙鼠,也休想瞒过他的耳朵。乌依古尔对沙漠的敏感几乎无人能敌,多少次他都是凭借这超乎想象的感应力躲过了劫难。

  祁顺刚一跟上来,立马就掉⼊乌依古尔跟独眼男人的算计中。乌依古尔冲独眼男人挥挥手,示意他别惊了这只羊,就让他一路跟着,只当是给他们送赏钱来的。

  每完成一次任务,头人对他们都有赏。这一次之所以冒险将王涛带上,就是按头人的吩咐,将王涛转到另一个地方。因为机敏的头人已经发现,解放军对他的怀疑⽇益加重,继续把王涛关在寨子里,实在是件危险的事。

  王涛逃了当然不慡,至少这次的赏钱是拿不到了,不过能再次猎到一个新猎物,这份遗憾就小得多了。乌依古尔再次露出一丝笑容。

  他们在沙漠里走了三天三夜。中间阿依汗很不⾼兴,质问乌依古尔为什么走这么慢,还要故意多走几次弯路。乌依古尔笑着说:“我的阿依汗,路是一天走不完的,要想分享美味的果实,就得先学会跟⽇月为伴。你看看天空多么湛蓝,星星多么晶亮,这么好的夜,我们应该露出微笑才对。”

  阿依汗就是那个大肚子孕妇。其实她的大肚子是假的,这女人的‮实真‬⾝份是扎伊精灵的教头,就是专门负责训练小精灵的。特一团出事后,她派进去的一个最得力的精灵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她怕这个可爱的精灵落⼊解放军手中,进而把她的整个组织都暴露出来,所以急着去见头人阿孜拜依。没想到,阿孜拜依跟她谈得很不愉快,怪她往特一团派精灵,事先没跟他通气,结果各方都派了力量,最终却让‮湾台‬方面的人抢到了资料。“损兵又折将,这样糟糕的结局我阿孜拜依从来没遇过。”阿依汗自知理亏,当初瞒着阿孜拜依派精灵进去,她是蔵了私心的,就是想趁火打劫,中窃得资料,据为己有。谁知黑河一场风暴把一切都给搅了。但对乌依古尔,阿依汗却不能容他放肆,更不能容忍他的傲慢和无礼。乌依古尔怕是打死也想不到,王涛正是因了她的暗中帮忙,才得以逃走的。早在上路前,她就背着乌依古尔,在王涛的绳索上做了手脚;驼队越过沙梁子时,也是她向王涛发出了一声咳嗽的信号,王涛才敢贸然跳出口袋,往沙漠深处逃命。

  阿依汗这样做,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不想让资料落⼊乌依古尔手中。她的人会在沙漠深处等着王涛,说不定这阵儿王涛已掉进口袋,正在乖乖跟她的人招出资料蔵在什么地方。

  阿依汗冷冷地剜了乌依古尔一眼,没跟他争辩。她从乌依古尔的话里听出了另一层意思,这老狐狸又在玩花样哩。

  这天晚上他们住在一座土围子里,‮觉睡‬的时候已近半夜,乌云笼罩着天空,天地一片昏黑。阿依汗把⾐服里填充的东西取出来,刚躺下不久,就听见土围子里响起异常的脚步声。她知道,那个影子一样跟在驼队后面的兵蛋子要出事了,等着瞧吧,又有好戏看哩。阿依汗笑了一下,闭上眼睛,慢慢进⼊梦乡。

  祁顺无法原谅自己,一个侦察兵,怎么能犯那么愚蠢的错误?后来他把那晚的过程细想了若⼲遍,终于明⽩,他中计了。乌依古尔这只老狐狸真是狡猾,自己一上路,就暴露在他的眼⽪下,后来落⼊魔掌,并不是一件奇怪的事。那个晚上的祁顺太累了,三天三夜,他凭着两条腿,跟在驼队后面,能不累?乌依古尔这只老狐狸,用一个老笨的办法戏弄了他,他故意在沙漠里走得很慢,不停地绕圈子,目的就是想拖垮祁顺。可惜祁顺当时没起警觉,只以为老狐狸习如此,总爱跟别人玩蔵。他小心翼翼地跟在远处,每走一步,都冒着被猎击中的危险。乌依古尔的法是疆域里出了名的,能凭着声音击中野兔。到了这个晚上,祁顺已断定跟踪的不是阿孜拜依,他对阿孜拜依家族多少有些了解,对头人阿孜拜依,也听过不少传闻。那是一个做事从不讨价还价的人,更不可能对谁让步或是屈从,他要是横穿沙漠,这沙漠就是他的,一只鸟都不许惊扰他。可见,那个带着驼队绕来绕去的人庒儿就不是阿孜拜依,至于这人的‮实真‬⾝份,祁顺还不敢确定。毕竟,他进疆不久,当侦察兵也只有一年光景。辽阔疆域,有太多的未知,每一次执行任务,对侦察兵都是一次严峻的考验。

  看到驼队走进土围子,祁顺心想他们今晚要歇脚了,是啊,再走下去,怕是驼也受不了。就近找个小土窑,祁顺猫下⾝,静静地注视着一切。直等乌云罩満天空,土围子那边再也不发出声音,祁顺的心才安下来。困倦趁势涌来,不可抗拒,这一路,他跟得真是辛苦,想眯一会儿,哪怕打个盹也行,这么想着,他眯上了眼睛。⾝子哧溜一声,软软地滑开,累极了的祁顺跟沙漠一起进⼊了梦乡。

  等感觉到不对劲时,祁顺已失去反抗的能力。乌依古尔带着两个男人,抓小一样将他捏在手中。祁顺刚一挣扎,头上便重重挨了一下,他似乎听见过一句话——把他捆起来!然后就没了知觉。等再次醒来时,他已被关在一间黑屋子里。

  黑,真黑。祁顺起初以为是地窖,关了三天后才发现,不是地窖,是主人家专门用来惩罚下人的一间暗室。室內没有任何设施,地面冰凉、嘲,他被反捆着,双脚还不能落地。乌依古尔拿一绳子,将他悬吊在空中。这还不算,乌依古尔还扒了他的子,在他的裆里恶毒地悬了一个小铁锤。

  按乌依古尔的话说,他不想‮腾折‬他。“我这人向来不喜‮腾折‬别人,‮腾折‬起来大家都费事。只要你把该说的说出来,我就放你走,或者,跟我们⼲。”

  乌依古尔问他:“解放军到底要⼲什么?你们一次又一次地跑进沙漠,是不是想找矿?”祁顺说不知道。乌依古尔又问:“你们到底在塔克拉玛⼲大沙漠发现了啥,油田,还是煤?”祁顺还是说不知道。结果,他挨了两火。拿火的正是独眼男人,这家伙下起手来远比乌依古尔狠,他是乌依古尔最得力的打手。火盆就放在祁顺面前,燃烧的木炭发出噼啪的响声,跳跃的火焰着祁顺的脸。独眼男人稍微不耐烦,就会猛地一用力,将祁顺的脸摁到火盆上。祁顺的眉⽑没了,头发没了,就连‮体下‬那儿,也被燎光了。独眼男人似乎对‮体下‬特别垂爱,冷不丁就用火攻击那儿。祁顺喊不出声来——嘴被牢牢堵上了。等独眼男人‮腾折‬够了,撕出嘴里的棉花时,他已痛得昏了过去。

  “拿凉⽔泼。”乌依古尔的声音充満磁,在这间专门用来审讯的屋子里,听上去甚至有一种质感。祁顺后来想,那是自己的幻觉造成的,兴许是被‮腾折‬得太痛苦了,他便靠幻想缓解疼痛。

  祁顺被‮腾折‬了多少次,他自己也记不清,反正,每‮腾折‬一次,就昏死一次,醒来后再接着来。那个独眼男人后来真是不耐烦了,大约他从没见过祁顺这么顽固、这么能经得住‮腾折‬的人,气狠狠地说:“你要是再不说,我一刀把它割下来喂猫,信不信?”

  如果不是中间出了档子事,怕是…

  那声音是从隔壁屋发出的,祁顺被丢进黑屋子不久,大约是两天后吧,就听到隔壁屋有响动。那声音起先很弱,黑暗中的祁顺以为屋里有老鼠,后来侧耳细听,不像,像是人的低泣声,隐隐约约,但分明有一股悲伤。后来放风时祁顺才发现,这院里还关着别人,在复式小楼中间镂空花栏处漏下的光下,坐着一对像是⺟女的汉族妇女,老的在菗泣,小的拿花巾擦脸。祁顺刚把目光投过去,便重重挨了一。独眼男人是不容许他在这院里多望的。这座看上去很有气派的院子是典型的维族建筑,带廊,廊里铺着鲜的地毯,前室后室分得很清,藤蔓覆盖的天井下,是人的葡萄架。祁顺只看了几眼,便被独眼男人带回。后来他听到响声是隔屋发出的,便明⽩那一对妇女也被剥夺了晒光的权利。

  她们是什么人?为什么也会有这样悲惨的遭遇?一个人吊在黑屋里,祁顺忍不住就去想。后来他从独眼男人跟乌依古尔不多的对话中,听出她们不是⺟女,小的是未过门的媳妇儿,老的算是准婆婆,是因了儿子,才被关在这里。

  真是一伙禽兽!

  每每听到隔屋发出悲惨的叫声,祁顺就忍不住怒火攻心,可惜他⾝陷囹圄,无法帮助她们。没想到,这一天居然是她们救了他。

  就在独眼男人提着一把寒光闪闪的维族小刀向他下毒手时,院里突然传来叫声,是维语,祁顺听得不是太清楚,但从独眼男人和乌依古尔的脸⾊看,定是那一对妇女出了事。果然,后来祁顺听说,是那位⺟亲忍受不了非人的‮磨折‬,想‮杀自‬,趁放风时一头撞在了砖墙上。大约他们并不想让这位⺟亲死,所以才停下对祁顺的‮磨折‬,忙忙地去救那位可怜的⺟亲。

  也就在这一天,祁顺看见了一张脸,一张裹在花巾下的美丽的脸。

  那是一位维族姑娘,顶多十七八岁,看样子是院里打杂的,前几次放风,祁顺好像没见过她。这院里人杂,但能让他看到的极少。看来这是一座戒备森严的院子,轻易是没有人在院里胡走动的,特别是祁顺放风的时候。可这一天,就在独眼男人和乌依古尔跑向廊那头的时候,那张脸出现了,从偏房一扇门里露出来,对住祁顺这边张望了一会儿。两人目光相对时,姑娘并没躲开,而是有意地冲祁顺使了个眼⾊。

  祁顺牢牢记住了那个眼⾊。

  这一天正是侦察员小林回到营地的⽇子,祁顺已无法辨清自己在这里关了多长时间,甚至那场黑风暴他也不知晓。

  第三节

  秀才吴一鹏这些天可真是怨言満腹,你简直想象不到副团长刘威将他‮腾折‬得有多难受。

  刘威原本不会摆弄仪器,黑风暴那些天,窝在地窝子里难受,他跟女兵田⽟珍说:“你教我吧,看着你们摆弄它,我心里庠庠。”

  田⽟珍惊愕地瞪住他:“你是副团长,摆弄仪器是我们战士的事。”

  “哪来的这些歪道理?让你教你就教,不教我请别人。”刘威佯装生气。

  “副团长的命令,我哪敢不接受!”田⽟珍扮了个鬼脸,打开箱子,取出仪器,就在地窝子里教起来。啥事都怕上心,只要一上心,天下就没啥难事。等黑风暴刮完,自以为很笨的刘威已能对着尺子很准确地读出数字了。这次跟秀才吴一鹏做搭档,是他自己的主意。一则,他刚学会,还没实际练过,换一个练的尺子手,他怕对不住人家。秀才吴一鹏也是个半瓶子,半瓶子对半瓶子,正好。二则,黑风暴中发生的很多事,令他们对吴一鹏有了怀疑,这层怀疑又不敢当面讲出来,毕竟人家是师部来的,又是师长刘振海的红人,胡猜疑,是会犯原则错误的。他跟罗正雄私下商量后,决计利用这个机会,彻底搞清吴一鹏跟阿哈尔古丽之间的秘密。

  甭看在地窝子里他能将仪器整平,一到了测点,三角架支在沙滩上,那个小⽔泡就变得不听话起来。第一个测点,他费了三个小时,还没能将⽔泡调到中间,地窝子里田⽟珍教他的那些法儿全都不管用,仪器像是跟他作对似的,越急越不听摆弄。‮腾折‬出了几头汗,那个小⽔泡居然找不到了,气得他一脚踹起一团沙:“老子能对付得了一个旅的⽇本鬼子,却对付不了一个小⽔泡!”

  在远处扶着尺子站了半天的吴一鹏跑过来说:“这样整下去,到明天也整不平,要不你再找个仪器手,让他重新教你?”

  “你放的啥臭庇!站回去,把尺子扶好,没我的命令,要敢再跑,小心我先把你整平!”

  骂完了秀才,他接着再整。这次那个小⽔泡居然很听话,没几下就给整到了中间。真是怪了,刘威心里疑惑着,却悟不到窍门。后来他请教仪器手,人家告诉他,摆弄仪器时一定要心静,手上动作稍微一大,小⽔泡就跑远了。

  “真是个秀气的家伙!”接连测了两天,刘威才发现,仪器手不但要沉着、冷静,更要培养对仪器的感觉。这感觉就在手上,就跟你玩一样,玩得越,手跟的默契就越⾼,久了,就成你手上的一个部件,一会儿没了它,你就难受。他变得温和,变得有耐心,尽管每天都被其他仪器手远远甩在后头,可他一点儿不慌,甚至有点儿慢条斯理。吴一鹏却受不了,有时他得在一个点上站两三个钟头还不能把尺子放下。刘威骂他:“⼲啥就得有⼲啥的样,你是尺子手,扶尺子是你的职责。我整平整不平是我的事,你把尺子扔一边,躺沙滩上,跟放羊的有啥区别?”

  吴一鹏不服气地说:“你整不平,我抱着个尺子,站给谁看?”

  刘威却不管他的委屈,哪怕一个点熬上一上午,也要他中规中矩。更可怕的,是每天都让人家甩后头,沙漠里就剩他跟刘威,两个大男人守着这一片荒漠,心里多寡味。

  他有点儿思念阿哈尔古丽,一阵见不着她的影子,心里就闹得慌。这真是一种荒唐的感觉,怎么会思念她呢?秀才吴一鹏把自己也给搞糊涂了,自己不是发誓要跟她划清界限吗?前些⽇子他还在犹豫着要不要把阿哈尔古丽说过的话报告上去,怎么这才几天工夫就变了?难道…

  吴一鹏不敢想下去,这是件很危险的事,闹不好,自己会让这个女人毁掉!还是向罗正雄如实坦⽩吧,免得…这个念头刚一蹦出,阿哈尔古丽的声音便响起来:“你要是敢把秘密怈露出去,我让你死得比孙旺子还难看。”

  孙旺子是吴一鹏的老乡,同学,也是他在‮队部‬里最最亲近的一个人。当年他跟孙旺子一同从山西老家参军,两个人在同一个班,后来又到同一个连,一路从太行山打过中原,打过八百里秦川,在甘肃又跟马步芳部打了几个月的恶仗,最后总算活着进了疆。原想到了‮疆新‬,他们的⽇子可能好过点儿,没想又遇到一次次的叛。那些个⽇子,两个人很是苦闷,特别是孙旺子,已经有点儿后悔跟着大‮队部‬进疆了。

  “早知道‮疆新‬这么苦焦,还不如不来。”

  “不来能到哪儿去?”吴一鹏也是一肚子牢没地儿发“当初留在延安就好了,都怪你,嫌延安穷,还说到了‮疆新‬,有吃不完的葡萄、哈密瓜,还有漂亮的维族姑娘。这下好,天天跟叛分子玩儿命,哪天要是落他们手里,怕是连个全尸也落不下。”

  “能怪我吗?前面的路黑着哩,早知道这样,我⻩河都不过。可现在说这些顶啥用,得想个办法,不能这么盲目地混下去。”

  “能想啥法啊,要是有办法,我还犯得着这么垂头丧气?”

  这是两人间的悄悄话,每次执行完任务,两人总要找个地儿,把庒在心头的郁闷说出来。一则,两人都有种怀才不遇的恨憾,眼下他们所在的团,就数他俩有文化,也有脑子,可团里有好差,总也挨不到他们,这就让他们有一种梦想落空的感觉。二则,他们原以为只要解放了‮疆新‬,仗就彻底打完了,剩下的就是论功行赏,给个县长什么的当当,也好把这些年吃的苦受的罪担的惊弥补一下。至少,应该能讨一房漂亮的媳妇,多生几个儿子,享一下人生的福。谁知上头突然下了令,不让进疆的队伍回了,真要在这大漠戈壁困一辈子,谁也不甘心。

  那次谈过之后,两人暗中都采取了行动,就是改变自己命运的行动。老天可能格外开眼,让吴一鹏遇上了师长刘振海。刘振海到团里检查工作,吴一鹏让团长菗去搞总结,顺便帮团里写些宣传材料,正巧刘振海就在找这样一个人,能写会说,读过书,肚里有墨⽔。眼下不比战争时期,师里有很多宣传工作要做,再者,刘振海也想多学习,提⾼自己,有个这样的人在⾝边,自己提⾼起来就快。就这么着,吴一鹏被刘振海看中,谈过一次话后,他就坐着刘振海的吉普车到了师部。这一下,他飞⻩腾达了,⾼升了,再也用不着提上脑袋跟那些叛分子打游击了。有一段时间,他跟孙旺子失去了联系,后来有一天,孙旺子突然找到他,很神秘地说:“想不想结识维族姑娘,很漂亮的。”

  “漂亮顶啥用,又不能通婚。”吴一鹏似乎对这话题不感‮趣兴‬,他有更⾼的志向了。

  “⼲吗非要想着结婚?再说了,也不是没可能,只要答应信她们的教,这事听说也有办法通融。”

  “还通融哩,我看你是想女人想疯了,居然动起这个脑子来,小心人家拿你当祭品祭了。”那天吴一鹏很忙,师部来了新兵,清一⾊女的,刘振海让他把二师的辉煌战绩全写出来,贴到墙上,让这些女兵一来就受到教育,所以没工夫多陪孙旺子。孙旺子一看他对自己的话题不感‮趣兴‬,遂失望地说:“你现在有出息了,把兄弟不当兄弟了,算了,我走,就当我啥也没说。”

  孙旺子的话吴一鹏并没深想,听完就忘在了脑后,直到孙旺子出事,他才猛地醒悟:当初孙旺子的‮实真‬意图并不是给他介绍维族姑娘,而是想拉他到“那边”

  “那边”是个很危险的词。进疆后,这种事儿不是没有,仅吴一鹏知道的,就有五六个,有些还是副团级⼲部,不知怎么就让人家给拉拢过去了。按“那边”的意思办事儿,重点就是策反。“那边”抱着一个梦想,想把进疆的官兵全部策反过去,这事听起来有点儿像天方夜谭,但“那边”很执着,即或不能达到策反的目的,也要让进疆官兵立不了脚,乖乖儿离开‮疆新‬。你还别说,在他们的利或胁迫下,真还有人带着一个排的力量倒了戈,当然下场就不用说了,跟孙旺子一样。

  孙旺子死得真是惨,他被砍了头,⾝首分开,挂在一个叫布尔津的小城里。据说,砍他头的正是当初跟他关系很亲热的维族姑娘热娜。此事由于影响极坏,被兵团封锁了消息。吴一鹏也是在刘振海的绝密材料夹里偷看到的,当时只当是孙旺子可能做了让热娜伤心绝望的事,怒了维族人,才遭此下场。直到黑风暴中阿哈尔古丽一怒之下吐出真相,吴一鹏才震惊了。

  原来热娜跟阿哈尔古丽一样,都是扎伊精灵。

  天呀,真是可怕。扎伊精灵居然盯上了他!

  吴一鹏矛盾死了,按说,如此重大的军事机密,他应该在第一时间向罗正雄报告。扎伊精灵是我‮民人‬解放军坚决打击并要彻底消灭的反动势力,绝不能让她们有任何渗透的机会,可他居然将此事瞒了下来。罗正雄有意跟他谈起这个话题时,他居然傻傻地说:“啥叫精灵,我没听说过。我跟阿哈尔古丽真是了路,你如果怀疑,可以向师部打报告,让师部来人调查。”听听,这种时候,他还没忘提醒罗正雄,自己是师部的人,如果要调查,也只有师部有权限。罗正雄只好将话题打住。

  事实呢?他在黑风暴中本没有路。黑风暴来时,他丢下张双羊,一个人钻进了坎儿井。他跑尺子,早就对那一带的地形做了观察,哪儿能蔵⾝,哪儿能抵挡黑风暴,他摸得比谁都清,而且他备有⾜量的⽔。张双羊那傻丫头,舍不得喝自个儿的⽔,老把⽔和食物节省下来给他,阿哈尔古丽那一天也偷偷给过他一壶⽔,还向他抛了个眼神,那眼神,真是能死人。一想到那眼神,吴一鹏的心就漾了,无法控制,黑风暴中难忘的情景再次奔出来,令他热⾎沸腾。

  阿哈尔古丽是在第二次风头到来前找到他的。其实庒儿就不用找,那个蔵⾝的地方就是阿哈尔古丽告诉他的,当时好像很无意,他也装得极其自然,就像跟阿哈尔古丽谈论天气一样,让谁都觉不出话中还有话。一等跳进那个坎儿井,他才发现,阿哈尔古丽跟他说的地方真是特殊,不但风沙袭击不到,里面竟还备有食物、⽔、柴禾,甚至还有供人‮觉睡‬的小炕。阿哈尔古丽跳下来时,他略略有些惊讶,没想她真的找了来,而且是在如此危险的关头。

  “这儿舒服吧,我的秀才。”阿哈尔古丽一改平时的矜持,笑着说。阿哈尔古丽是轻易不笑的,在营地,你很难看到她漂亮的脸上盛开笑容,她矜持惯了,老给人拘谨或是羞怯的样子,那双明亮的黑眼睛更是绝少向人流露出什么。只有跟秀才吴一鹏在一起,她脸上的乌云才能散开,露出皎洁明亮比月光还要令人心动的笑容来。

  吴一鹏没说什么,有点儿痴傻地盯住这个比黑夜还让人看不透的女人。

  “这是我们专门为自己准备的,所有的向导和驼队都能在这儿歇脚,当然,你们汉人是不能进⼊的。”阿哈尔古丽似乎看出了他的疑问,笑着解释。

  吴一鹏哦了一声,这解释似乎有道理,但他没打算相信。跟阿哈尔古丽私下接触久了,他才发现,她的很多话都是不能相信的,但他也不打算怀疑,更不会傻到向她质问。因为她是一个漂亮的女人,一个漂亮的女人主动向你微笑,很是殷勤地照顾你,体贴你,一双眼清泉般让你在烈⽇烧烤的沙漠享受到透心的温凉,你若再怀疑她,就有点儿太‮忍残‬了。

  “谢谢你,阿哈尔古丽。”

  阿哈尔古丽的目光动了下,脸上忽地飞出一团红。那是吴一鹏最想看到的颜⾊,每次阿哈尔古丽脸上染上红云,他的心都要陶醉很久。真是一个美丽的姑娘!

  他们在那座更像是家的洞⽳里度过了三天三夜,起先好像很平静,两人都保持着应有的矜持和距离,但是后来,后来…

  到现在吴一鹏也没想清楚,他跟阿哈尔古丽是怎么抱到一起的,这事真是不可能,怎么可能呢?两人中间隔着那么多障碍,况且他也从没想过在阿哈尔古丽⾝上捞什么便宜,他只想天天看到她,享受她的微笑,感受她的温柔,以此打发掉这枯燥而烦人的可怕⽇子。跟一个美丽的维族姑娘有肌肤之亲,这是吴一鹏想也不敢想的事。但是这样的事偏偏就发生了,真的发生了。

  一切来得很没先兆,仿佛一刻间,他们被什么东西点燃,然后就不可遏制地走向了‮狂疯‬。是的,‮狂疯‬。吴一鹏认定那天是‮狂疯‬了,不但他‮狂疯‬,阿哈尔古丽也‮狂疯‬,比他还‮狂疯‬。多么可怕的一次‮狂疯‬啊!可又是多么令人回味的‮狂疯‬!

  忍不住地,吴一鹏就会沉到那天的情景中去,尽管一切早已朦胧,很多的细节他都记不起了,但那个场景在,那份如饥似渴的感觉在,那份醉在,那份…吴一鹏不敢想下去了,再想,他就会被这个女人‮磨折‬得疯掉。

  远处又响起副团长刘威的喝喊声:“秀才,发什么呆,扶好尺子啊!”吴一鹏打个灵,惶惶地扶好尺子。

  秀才吴一鹏被刘威断喝着重新骂回上一个测点时,另一个组里,团长罗正雄正跟向导铁木尔大叔展开一场艰难的谈话。罗正雄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找铁木尔大叔好好谈一次。师部和侦察连反馈来的消息再次证明,铁木尔大叔是可信的,他是解放军最好的朋友。那么,问题一定出在阿哈尔古丽⾝上,会不会是驼五爷怀疑的那样,阿哈尔古丽是假的,铁木尔本就没有女儿。

  “铁木尔大叔,我很希望你把真话讲出来,你知道,师部是很相信你的,你是兵团的老朋友,也是汉族‮民人‬的老朋友。”

  “你不要说了,罗。”铁木尔大叔打断罗正雄“我知道你们在怀疑我,但是我铁木尔行得端,走得正,是草原上最光明的鹰。伤害解放军的事,我不会做。”

  “铁木尔大叔,你误会了,我们只是想把事情搞清楚。”

  “误会?罗团长,你只相信你们汉人,从来不相信我铁木尔。这趟向导做完,我再也不给你们特二团做了,我要向刘师长建议,一个不敞开襟的人,是很难找到真朋友的。”铁木尔大叔显得很动,他是在生罗正雄的气,他几次发现罗正雄跟驼五爷深更半夜在一起密谈着什么。按他的猜想,一定是谈他们⽗女。

  “如果你怀疑我,我现在就可以回去,没关系的,我不要你们解放军一分钱。”铁木尔大叔接着说。

  “铁木尔大叔,你听我解释。”

  “罗团长,不用你解释,该怎么做,我心里清楚。阿哈尔古丽是我的女儿,这一点你不必怀疑,不过…”

  接着,铁木尔大叔讲出了一段鲜为人知的故事,罗正雄听完,哑了。

  阿哈尔古丽真是铁木尔大叔的女儿,这一点绝对不会有错。十三年前,铁木尔家遭了灾,那是一场少见的瘟疫,疫情让周遭几百里陷⼊了恐慌。铁木尔大叔家的牛羊死光了;他美丽的子也染了病,躺在土炕上奄奄一息;三岁的儿子还有五岁的女儿阿哈尔古丽也整⽇发⾼烧,咽不下饭。铁木尔急坏了,天天趴在地上跟真主祷告。可不久之后,他美丽的子还有可怜的儿子还是离开了人间,铁木尔大叔伤心绝,抱着烧成一团火的阿哈尔古丽,不知道该怎么办。村子里不时响起哭嚎声,那是死了人的人家发出的,这样的哭嚎几乎隔上一阵就响起一次。后来,死的人太多,活着的人实在哭不动了,就学他那样,抱着孩子,傻傻地坐在地上发呆。

  就在这一天,离他们村落一百多里处的一个叫乌尔沁的部落来了人,说是受真主的旨意,来村落拯救孩子。一听是真主派来的人,村落里的老人感动了,纷纷趴在地上,虔诚地磕起头来。几乎没怎么耽搁,阿哈尔古丽还有十多个活着的孩子都让头人带走了,说是真主让她们离开这被罪恶浸染了的地方,到有圣⽔的地方去。这一去,阿哈尔古丽便杳无音讯。

  一年前,阿哈尔古丽突然回来了,她循着牛羊的⾜迹,一路从天山那边找来,终于在这个叫库哈的小村落找见了自己的阿大。铁木尔大叔真是不敢相认,十三年未见,女儿的模样在他脑海中已很模糊,他只记得当年女儿傻兮兮的样子,可眼前的阿哈尔古丽不仅出落得婀娜多姿,而且会多种语言,汉语甚至讲得比他还流利。阿哈尔古丽见⽗亲的眼神里流露出一股陌生,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双手捧给了⽗亲。

  一见香包,铁木尔大叔不再犹豫了,一抱子将女儿揽⼊怀中:“阿哈尔,我的女儿。”

  香包是吉祥物,是⺟亲在她三岁时做给她的,里面不但有来自草原深处的香草,还有一块鹰骨,意思是祝福她坚強、美丽。这个香包自从戴上去,就再也没离开过阿哈尔古丽的⾝子。如今看到它,铁木尔大叔真是热泪盈眶,感慨万分。

  “那你有没有问过她,这些年,她去了哪些地方?”罗正雄小心翼翼地问。

  “我的女儿,当然是去草原上飞翔。”铁木尔大叔忽然充満了情,带着赞美的语气夸奖起阿哈尔古丽来。

  “铁木尔大叔,有句话我真想问问你,可不知当讲不当讲?”

  “没什么不能讲的,你说吧。”

  “你…听没听过一个叫‘扎伊精灵’的组织?”

  铁木尔大叔猛然黑了脸,半天,哑着声音问:“你怀疑阿哈尔古丽是精灵?”

  罗正雄重重地点了点头。

  铁木尔大叔的脸⾊更为难看了,不过他没冲罗正雄发火。其实,同样的疑问也在他心里悬着,之所以不敢讲出来,是他不敢正视。

  我美丽的阿哈尔古丽,你可千万不能让魔鬼附⾝啊!

  这一天,罗正雄回到营地,意外地收到了两样礼品。礼品是师长刘振海派人送来的,一双布鞋,一把精美的蔵刀。布鞋是江宛音一针一线纳出的,蔵刀是江默涵托人从蔵区⾼价买来的。包裹里,还有一封信,是江宛音写给他的。

  罗正雄看完信,心情突然变得复杂。

  就在他抱着布鞋发怔的时候,营地里传来万月悠扬低婉的歌声,那是首俄罗斯民歌,特二团只有万月会唱。

  第四节

  驼五爷不负厚望,终于查到了黑⾐人的线索。

  派驼五爷到二组,看似随意,实则却是罗正雄深思虑后下的一招妙棋。尽管罗正雄从未向这个耿直倔犟的老向导明确要求过什么,但言行中,他却对这位老向导寄予了厚望。两个人坐在沙梁子后头深谈的那些个夜晚,罗正雄尽量避实就虚,目的就是打消这位老驼人的顾虑,让他跟特二团铁起心来。罗正雄先是跟驼五爷聊一些过去的事,包括‮疆新‬解放时解放军跟驼客子之间鱼⽔相亲的故事。聊着聊着,罗正雄会冷不丁地说:“还是你驼老五厉害,‮疆新‬这帮驼客子中,哪个敢跟你比?别的不说,单说你能一个人带着二十多峰驼,穿过⼲驴⽪滩,把粮食送到解放军手上,就让‮区军‬首长大会小会夸了一个多月。”说得驼五爷心里一片眩乎,不好意思地垂下头。罗正雄趁热打铁,猛就扯出一档子事:“哎,那个黑三的小老婆你最后给弄到哪儿去了?”

  驼五爷惊了一惊,等辨清罗正雄没啥恶意时,挠了挠头,不安地道:“那都是老早的事了,提它做啥?”

  “喧喧么,反正又没外人,说出来让我也长长见识。”罗正雄不依不饶。

  “嘿,丢死个人哩,不能喧,真不能喧。”驼五爷客套着,没喧,心里却翻过一层细浪。

  沙漠里奔命的人,有的不只是那些悲天悲地的故事,有空他们也闹些花花事儿,供驼客子们当笑料。驼五爷拐跑黑三的小老婆,算是件让人开心的事。黑三是沙漠里的一霸,仗着跟国民一个团副是拜把子兄弟,又跟地方上的保安团混得贼,常常就把沙漠当成了私家院子,谁要犯了他的戒,驼客子这碗饭你就甭吃了。驼五爷偏是跟这人较上了劲,几次都把黑三到手的活给抢了,惹得黑三放出话,要给他在⼲驴⽪滩准备个“好院子”让他安安稳稳睡里头。驼五爷听了,笑笑,照旧在沙漠里轻松出⼊。一次,黑三揽了活儿,跑不过来,意外地找到驼五爷,让他代脚,银子三七分。驼五爷没犹豫,说行。临上路时,黑三突然不放心,怕驼五爷起歹心呑了这几十袋大烟,就让自己二十来岁的小老婆带两个心腹跟在驼队里,做他的哨。谁知二十天下来,驼五爷不但瓦解了两个心腹,还把那花儿似的小老婆搞到了手。这在当时简直成了沙漠里一档子奇闻。谁都知晓,小老婆是黑三拿一年的脚钱从一个国民营长手里买的,他垂涎这小妇人的姿⾊,费尽了心机,让营长染上了大烟,硬是把原来唤嫂子的小妇人给弄到了怀中。还没怎么享受哩,竟让一个又憨又笨的驼老五给甜言藌语哄骗走了,气得黑三带了五十多支猎,沙漠里追了十多天,最后,连人带让一股土匪收拾了。可怜的黑三,英雄了一辈子,最后竟栽到了驼老五手里。

  都说那股土匪是驼老五引来的,还说那个叫洪五的土匪头子是他拜把子兄弟。驼五爷嘿嘿笑着说:“哪有的事啊,我连洪五是光脸子⿇脸子都不知晓,要真有那么个拜把子,我还用得着讨这碗饭?”

  不过驼五爷也是个没福的人,虽说是把小妇人拐到了手,但没命享。没出一个月,小妇人让一场怪病给带走了,临走拉着他的手说:“好人啊,等下辈子我来侍候你。”驼五爷哭了一场,擦掉眼泪,笑笑:“你个妖精,刚把我的瘾逗上来,你给一蹬腿走了,这⽇月,叫我驼老五咋过?!”

  这些事,驼五爷轻易不敢翻腾,一翻腾,难受,心里堵。没想到,这坛子闷酒让罗正雄给掀开了。两人坐沙梁子后头,着实唏嘘了一阵。驼五爷心说:你个姓罗的,哪壶不开提哪壶,成心不让人好受哩。罗正雄心说:一个耝耝糙糙的人,竟也是个情种哩。

  莫名地,两人就近了,很近。驼五爷这才发现,轻易跟他不说话的罗正雄,心里其实装着他哩,不但装,还装得多。好些个陈年旧事,他都忘了,罗正雄却一档档的记得清。“他是个有心人啊。”走在沙漠里,驼五爷冷不丁就发出这样的叹。人世间,遇个有心人不难;遇个跟你对脾气的有心人,难;遇个把你当人的有心人,更难!驼五爷是谁,一个驼客子,靠双脚奔命的人,说好听点儿是个向导,说难听点儿,就是个苦力,拿命挣人家碎银的人。这点驼五爷很清楚,清楚得很,他跑了半辈子脚,从没把自己当人物。而人家罗正雄是谁,团长,功臣,是个名字能在沙漠里炸响的人!人家把你当人,不跟你计较取⽔时延误时辰丢掉两条人命的事,你还咋着?要是不做出点儿事,能对得住人家?嘿嘿,你个驼老五,这辈子尽遇着好人哩!

  驼五爷开始变得心细了,特细。一双眼,不但要盯住妖冶的阿哈尔古丽,还要盯住怪气爱摆个谱的酸秀才吴一鹏。光盯盯不出啥,得找,不信黑⾐人留不下蛛丝马迹。俗话说,雁过留声,风过留痕,那么些个人,沙里来沙里去,能不踩下个脚印?

  这当儿,张笑天他们也开始了行动。按罗正雄的指示,张笑天和杜丽丽的主要任务就是拖住阿哈尔古丽,不让她有更多自由。本来,向导随组是没有固定任务的,就是帮组员拿拿东西、送⽔什么的,再就是看护好骆驼。张笑天这次来了个别出心裁,让阿哈尔古丽做杜丽丽的助手,隔空还让她扶一阵尺子。阿哈尔古丽当然不愿意,可这事由不了她。杜丽丽这女子,算计起人来真是有一套。她先是跟阿哈尔古丽套近乎,⽩⽇黑夜地套。⽩⽇她跟阿哈尔古丽学维语,热情地教她怎么当尺子手;夜里放着自己的地窝子不睡,非要跟阿哈尔古丽挤一起,着说女儿家的悄悄话。阿哈尔古丽心里有苦,却不敢表现出来,因为她感觉特二团已对她有警觉了。怎么办?老练的阿哈尔古丽陷⼊了慌

  驼五爷这边,却是自由得很。从进⼊二组,他就没被分配过一件正经事,天天像个幽灵似的游在沙漠里,晚上更是神出鬼没,冷不丁就要吓人一跳。

  终于,驼五爷闻到了气息,这气息是从阿哈尔古丽眼里发出的。阿哈尔古丽的确有一双美丽的黑眼睛,说它比葡萄还美,一点儿不为过,可驼五爷看到的,却是琊,却是狠辣。仅仅从她瞅秀才吴一鹏那一眼,驼五爷便断定,秀才吴一鹏完了,他掉进了陷阱,怕是一时半会儿逃不出来了。沙漠里闯一生的驼五爷真是见多识广,他知道扎伊精灵是怎么回事。这些女人为了达到目的,啥都敢豁,甭说你是汉人,就算是魔鬼,也一样让你拜倒在她的风下。按她们的话说,她们的⾝子是不存在的,她们是精灵,只有灵魂,只有仇恨,献出⾝子是为了把仇恨注⼊到你的⾝子內,把火苗噴到你⾝上,让你跟她们一同燃烧。

  这女人你也敢碰,不想活了!驼五爷瞪了一眼秀才,顺着阿哈尔古丽的目光,往坎儿井那边看去。

  我以为你有多狡猾,原来你也有沉不住气的时候。驼五爷有点儿骄傲,能从阿哈尔古丽深不可测的眼睛里看见东西,真不简单。

  黑风暴袭击后的坎儿井,一片颓废,尽管之前驼五爷来过多次,但千篇一律的洞⽳,一点儿看不出什么异样。这次,他耐下心来,一个洞⽳一个洞⽳比较。终于,他的目光被一个图案昅住了,那图案其实不叫图案,就是一团梭梭,长得密,匍匐在洞⽳上,如同爬山虎,往天空中伸展,可又伸展不了,像是被什么魔力给镇住了。沙漠中的植物大都如此,但这团梭梭分明有被人精心摆弄过的痕迹,猛看起来,它不是梭梭,像头困兽,挣扎着,呼啸着,要从洞⽳上腾起。

  看到这儿,驼五爷明⽩了,怪不得他们神出鬼没,在沙漠中如⼊无人之境,怪不得他们久长地潜伏在沙漠中,而不被外人发现。原来…

  驼五爷一个蹦子,毫不犹豫地就跳⼊那口⽳。

  一进去,他便发现,这本不是坎儿井。貌似坎儿井的这口⽳,是有人仿着坎儿井的样子挖下的,⽳內的物什,更是让驼五爷目瞪口呆。

  这口⽳正是秀才吴一鹏和阿哈尔古丽有过肌肤之亲的那口。小小的土炕上,似乎还残留着他们忘情地拥在一起时⾝体噴发出的热味儿,小炕四周,残留着没被尘埃盖尽的脚印。离小炕不远的洞壁上,一具骷髅狰狞地呲着牙,牙齿⾜有一尺长,仔细辨认半天,驼五爷才认出那是一只野骆驼头。

  这就是他们的据点,平时蔵⾝的地儿。驼五爷这么想着,开始四下里找寻,一定要在这⽳里找到更多的秘密。

  驼五爷在⽳里耽搁得太久,等他两手空空走出⽳时,黑夜早把沙漠呑没了。夜晚的沙漠,透出森森寒气,仿佛每一寸黑暗都隐蔵着危险。驼五爷咳嗽了一声,借以给自己壮胆。就在他抬腿离开洞⽳的一瞬,不远处,沙梁子下,一个黑影嗖地一闪,不见了。驼五爷紧追几步,越过沙梁子。沙梁子这边静静的,除了几个脚印,驼五爷啥也没看到。

  驼五爷定了定神,突然冲黑夜放出声:“你跑不掉的,我驼老五要是怕你,就不会给特二团当向导。”

  副团长刘威听完汇报,立刻做出决定,让张笑天带上队员,再次搜查那口⽳,自己则和驼五爷火速赶回营地,将这一重要情况向罗正雄做了汇报。罗正雄沉昑片刻,道:“看来,我们对黑⾐人的估计太过简单。他们既然把⽳挖到这里,做的准备就不止一天两天。命令全团做好战斗准备,要严防黑⾐人偷袭。”

  “是!”副团长刘威领命而去。

  地窝子里只剩罗正雄跟驼五爷时,罗正雄庒低声音问:“你能确定那个黑影是她?”

  “看不花眼的,就是夜再黑,我也能辨出是她。”驼五爷回答得很肯定。

  “可…”罗正雄困惑了,按刘威的说法,驼五爷走出洞⽳的那个时间,阿哈尔古丽跟张笑天他们正在回临时宿营地的路上。这天张笑天他们测得晚,收工时杜丽丽又扭了脚脖子,所以回到临时宿营地的时间比平时晚了三个小时。难道她会分⾝术?

  “你那个杜丽丽肯定没说实话。”驼五爷硬梗梗道。

  “怎么讲?”

  “这女娃不正经,依我看,她是想把张营长给毁掉哩。”驼五爷的话里明显带着对杜丽丽的不満。

  这话立刻引起了罗正雄的警觉:“你是说…”

  “我啥也没说,你把张营长叫来,让他自己跟你说。”

  罗正雄明⽩了,一定是驼五爷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他没再往下问,心里却添上了一层堵,要是张笑天跟杜丽丽之间真的生出什么,又是件⿇事,至少,跟师政委童铁山就没办法代。

  第二天,罗正雄赶到二组,张笑天他们还没回来,说是又发现了新情况。简单问了下,他就冲正在帮着做饭的杜丽丽喝:“杜丽丽,过来!”

  杜丽丽怯怯地走进地窝子,其实一看见罗正雄他们的马从远处奔来,她就知道昨天的事瞒不过去了。

  杜丽丽跟张笑天果然合着撒了谎,当然,这是杜丽丽的主意,她还一再跟张笑天说:“出了事我负责,不会连累你。”昨天,杜丽丽跟阿哈尔古丽吵了架,吵得很凶,不为别的,还是因张笑天。测到最后一个点时,杜丽丽肚子突然不舒服,起先隐隐的,后来便痛得厉害。杜丽丽坚持不住了,跟阿哈尔古丽说:“你帮我扶一会儿吧,就剩一个点了,我去去就来。”阿哈尔古丽笑昑昑接过尺子说:“去吧,没事的。”当时他们所在的地儿正好是一片沙滩,四周无遮无拦,连梭梭都很少有。杜丽丽不得不跑出很远,确信张笑天和阿哈尔古丽看不到时,才蹲到一簇红柳丛下。等她拉完,回到测点时,却发现张笑天跟阿哈尔古丽蹲在一个小沙坑里,有说有笑,样子十分亲密。杜丽丽忽然就不舒服,这些⽇子,张笑天老是有事没事就找阿哈尔古丽搭讪,阿哈尔古丽呢,好像巴不得跟张笑天有独处的机会,只要杜丽丽一离开,立刻就换一副脸⾊,甜甜藌藌往张笑天跟前凑。好几次,杜丽丽都看到了这样的情景。她曾提醒张笑天,小心美女蛇啊。张笑天居然厚着脸说,我⾝边都是美女,你让我小心谁?

  杜丽丽气狠狠冲过去,一把推开阿哈尔古丽,骂道:“不要脸,看看你们的样子,也不嫌脸红!”当时阿哈尔古丽正伸出⾆头,要张笑天的眼睛。张笑天一看杜丽丽推倒了阿哈尔古丽,红着脸道:“我眼里吹进了沙子,想让她取出来。”

  “我眼里才进了沙子呢!”杜丽丽然大怒,这种时候张笑天还替阿哈尔古丽辩解,可见他们有多无聇。

  杜丽丽的行为怒了阿哈尔古丽,这个一向在杜丽丽面前乖顺听话甚至有点儿怯懦的女人,突然露出一张凶脸说:“杜丽丽,你太过分了!”

  “过分?我过分?刚才你给我喝的什么?你是不是想给我灌毒药,然后——”杜丽丽说了一句不该说的话。结果,阿哈尔古丽跳起来,指住杜丽丽的鼻子,破口大骂。

  两个看似温柔贤淑的女人,一旦撒起泼,样子是很恐怖的,骂出的话更是不能⼊耳。骂到后来,杜丽丽见捡不到便宜,便将火撒到张笑天头上,不善吵架的张笑天让杜丽丽骂了个狗⾎噴头。

  夜幕落下时,张笑天喊收工,杜丽丽故意不走,阿哈尔古丽趁机说:“她不走,我们走。”

  “你敢!”杜丽丽冲张笑天喝了一声,紧跟着,她就惨叫一声,说是扭了脚脖子。张笑天知道杜丽丽心里想什么,犹豫来犹豫去,只好跟阿哈尔古丽说:“要不你先走吧,回去跟组里说一声,我陪她后面回来。”

  阿哈尔古丽很不开心,像是真被张笑天冷落了,磨蹭了一会儿,一赌气,尺子也没拿,空手先走了。望着阿哈尔古丽消失掉的背影,杜丽丽这才转怒为笑,撒着娇道:“拉我起来啊,还愣着做啥!”

  “混蛋,你们真是混蛋!”还没等杜丽丽讲完,罗正雄已气得咆哮了。

  “我也不知道是她使的计。”杜丽丽怯怯地道。

  “你知道什么?让你跟张营长一个组,是让你学技术,提⾼自己,不是让你拉拢他的。”罗正雄一动,讲出的话就变了味儿。一听拉拢两个字,杜丽丽委屈地哭了起来。

  就在这时候,哨兵进来报告,阿哈尔古丽不见了。

  “不见了?怎么搞的?!”罗正雄噌地‮子套‬就往外扑,杜丽丽也止住哭,警惕地盯住哨兵。哨兵拦住罗正雄,说已有人去追了,估计她跑不远。

  原来,昨天晚上驼五爷一回来,阿哈尔古丽便被二组暗中监视起来,监视她的人中就有张双羊。谁知就罗正雄来的这么一会儿,阿哈尔古丽竟从监视者的眼⽪底下溜走了。

  茫茫大漠,乍看上去一览无余,似乎连只老鼠也蔵不下,但你真要找出一个刻意隐蔵的人,却是那样艰难。六个士兵找了一下午,居然连阿哈尔古丽的影子都没看到。

  形势相当危险。

  罗正雄当即决定,二组立即撤出临时宿营地,同时,点火告诉张笑天他们火速赶回营地跟一组汇合。

  第五节

  三天过去了,阿哈尔古丽还是不见踪影,找遍了能蔵⾝的地儿,但她像是突然蒸发了,就连一丝气味也没留下。

  铁木尔大叔心急如焚,再也顾不上什么纪律不纪律,一个人牵着驼,非要到沙漠深处去找。为‮全安‬起见,罗正雄让侦察员小林带上三个人,跟在铁木尔大叔后头,并再三要求,绝不能走太远,必须当天去当天回来。

  还好,三天里沙漠分外平静,担心的黑⾐人并没出现。

  据张双羊说,阿哈尔古丽是她完班一个小时后溜掉的,当时她睡着了,胖人就是瞌睡多,她也想坚持,可坚持了没多久,就给眯了过去。当时负责监视的是一位年轻的小战士,他说阿哈尔古丽嚷着肚子痛,要解手,他跟了几步,被阿哈尔古丽骂了回来,等意识到不对劲时,沙梁子那边已没了人影。

  “为什么不叫醒张双羊?”罗正雄真是气得要发疯,一个组的兵看不住一个阿哈尔古丽,这事要是传出去,特二团还能叫特二团?

  “我叫过,可吴⼲事说张双羊刚睡着,不要打扰她。”吴⼲事就是秀才吴一鹏,年轻一点儿的战士都这么称呼他。

  事实确实如此。阿哈尔古丽捂着肚子往沙梁子那边去时,挨了骂的小战士跑回来,想叫醒张双羊,让她跟在后面,谁知秀才吴一鹏硬是将小战士挡了回去,还说出了事由他负责。小战士自然不敢往沙梁子那边去,偷看女兵解手是要受批评的,重者还有可能被遣送回去。

  吴一鹏对此却矢口否认,他坚决不承认当时遇到过小战士:“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嘛?”

  这天深夜,吴一鹏被叫醒,睡眼惺忪中跟着张笑天走进罗正雄的地窝子。恍惚中,他觉得坐在地铺上的不是罗正雄,正要问张笑天深更半夜带他来做什么,猛然,他醒了,彻底醒了。因为他看见了一个人,一个可以决定他生死的人。

  “请坐。”昏暗的地窝子里,响起的竟是师长刘振海的声音。

  吴一鹏抖了几抖,他万万没想到,师长刘振海会不声不响地来到营地。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一点信儿也没听到?慌中,吴一鹏扫了一眼地窝子,除了不带任何表情的刘振海,他没看到别人,张笑天也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吴一鹏強庒住內心的恐慌,勉強将⾝子弓下,他真是没有勇气在刘振海面前落座。

  “坐吧,好久不见,我们该认真谈谈。”刘振海的语气极为温和,一点儿听不出他带什么情绪。吴一鹏的心稍稍实落了些,兴许,事情并没他想的那么坏。

  一开口,吴一鹏心里的那点儿侥幸就全熄灭了。

  “说吧,她是不是想拉你过去?”刘振海开门见山,丝毫没给吴一鹏回旋的余地。吴一鹏的心腾地暗下去,感觉整个世界都昏暗一片。

  让吴一鹏到特二团,是刘振海在好几个选择中艰难做出的一个,可以说,这个选择带点儿亡羊补牢的味道,对吴一鹏,则具有‮生新‬的意味。吴一鹏是个人才不假,能说会道,文化程度又⾼,是师部难得的秀才。在兵团一大半人是文盲半文盲,‮队部‬文化⽔平极需提⾼的今天,发现和培养这样的苗子,应该说是全兵团的当务之急。可惜,刘振海看走眼了。对此,他在师部会议上做过多次检讨,并顶着重重庒力,没把吴一鹏打发回团部。这就让一些⼲部产生错觉,以为吴一鹏是他刘振海的红人,没谁能动得了。但刘振海对吴一鹏,却是在失望中含着期望,他甚至为这个年轻人祈祷,希望他能去掉⾝上的傲气和浮躁,虚心做人,同时能彻底反省自己,不要老居功自傲,认为⾰命成功了,应该享受了。坦率讲,你吴一鹏哪来的功啊?有文化就了不起?有文化而没有骨气,没了军人的铁⾎斗志,你还是个孬包!刘振海不喜教训人,更不喜把什么都说透,说透就没了意思,再者,像吴一鹏这么聪明的人,用得着说透?他应该知道前途在哪儿,路该怎么走。可现实一次次令刘振海失望,除了宣传方面表现出的那点儿优势,其余的庒儿就不能往桌面上提,一提就让人恼火。特别是吴一鹏多次吵着要官、要不到官又吵着转业这档子事,简直让刘振海脸红!当初,当初怎么就看上了他?

  组建特二团,刘振海第一个就提出让吴一鹏去,政委童铁山坚决反对:“让他去?这是特二团,不是参观团!”

  “老童,不要这么看人嘛,秀才是有点儿⽑病,有⽑病你也得让人家改啊,给他这个机会,让他磨炼一下,兴许…”

  “给他的机会还少,哪次他珍惜了?”

  两人争来争去,最后还是师长说了算。不过童铁山把话撂在了明处:“我可说清楚了,如果他惹出什么子,这责任我不担。”

  “好,我担。”会上,刘振海等于是替吴一鹏拍了脯。这个脯他当时拍得很自信,现在看来,他自信得太早了,甚至自信得很愚蠢。

  “说吧,既然做了,就有勇气把它承认出来。”刘振海继续不恼不怒,到了这个时候,他还保持着这么好的耐心,可见秀才两个字在他心里有多重的分量。

  刘振海没上过一天学,他那点儿文化,都是边打仗边跟人家学来的,有些还是跟国民俘虏学的。在他眼里,文化人才是最值得尊敬的。当年他因为把国民一个团副私自扣押下来给自己当战地老师,差点儿让军长一怒之下把他旅长的帽子给抹了。

  斗争了半天,矛盾重重的吴一鹏终于知道这事赖不过去,不得不垂下头,带着三分忏悔七分恐惧,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道给了刘振海。

  吴一鹏知道,刘振海不发火的时候才是最可怕的时候,如果你硬他发火,很可能他会猛地抄起,一先打烂你的头。

  就冲这点,他还算个聪明人。

  阿哈尔古丽果真是扎伊精灵,代号叫“乌”这一点她跟吴一鹏讲得很清楚:“我把⾝份告诉你,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你听话,乖乖儿照我说的去做。”

  “你不怕我马上向团部报告?要知道,精灵可是我们兵团的死敌。”

  “我把⾝子都给你了,还怕堵不住你一张嘴?”阿哈尔古丽突然收起脸上的笑,变得比魔鬼还狰狞“现在不是我怕你,而是到了你怕我的时候了。别忘了,我可是维族姑娘,敢动维族姑娘,你胆子不小啊!”阿哈尔古丽边说边掏出一把刀,刀光森森。惊魂未定的吴一鹏清楚地看见,阿哈尔古丽伸出软软的⾆头,在刀刃上了几“噗”一声,一股子⾎噴在他惨⽩的脸上。

  “听着,你必须在红海子测完以前,把特二团及兵团的全部意图打听到。他们到底要在‮疆新‬留多久,会不会真如传言说的那样,赖在我们的地盘上不走。还有,红海子的所有资料,你要一份不少到我手上,如果有半丝闪失,孙旺子就是你的下场!”

  “这…资料看管得很严,你让我怎么拿?”

  “那是你的事,必要时你可以学特一团那位勇士,送他们上西天。”

  “你——”

  “哈哈——”阿哈尔古丽爆发出一阵狂笑,没想到,被她搞到手的男人竟是这么一个窝囊货,她忽然有点儿后悔。一开始,她的目标是张笑天,可惜杜丽丽那个妖精抢在她之前发情,把她的一道好菜给抢了。不过,留着张笑天,她还有别的用处,想到这儿,她猛地冲吴一鹏喝了一声:“起来,现在还不是你躺在炕上享受的时候,你必须在风暴停止前把驼老五引出来,我要亲手宰了这只老山羊!”

  在扎伊精灵眼里,所有跟她们作对的,都是山羊,她们才是沙漠中的狼。

  狼食羊,天经地义。

  可驼老五这只老山羊真是狡猾,居然变着法子不让她吃。

  吴一鹏说,黑风暴期间,他潜回过营地,阿哈尔古丽告诉他,只要把驼五爷的驼引出来,就不怕他不上钩。可惜他在营地外红柳丛下的洞⽳里猫了两天都没觅到机会。当然,他并不知晓,黑风暴中,驼五爷并不在营地,而是按罗正雄的指示再次去了某个地方,暗中等待另一个人的出现。

  张笑天跟杜丽丽看到的那一幕,正是阿哈尔古丽没能按计划宰了驼老五,冲吴一鹏发火。

  “现在该把罗盘拿出来了吧?”听完他的话,刘振海并没发火,点了一支烟,冷冷地说。

  “罗盘?”这次轮到吴一鹏吃惊了。

  居然连这事他都知道!可见,从一开始罗正雄就没相信他。自以为很聪明的吴一鹏这才相信,兵团里关于罗正雄神乎其神的传闻,并不是人们假造的,对罗正雄,他真是了解得太少了。

  罗盘的确是吴一鹏拿走的,在师部的时候,他就听说向导驼五爷有件宝贝,凭着这宝贝,纵是沙漠中有再大的风浪,你也不了路。这罗盘不只是驼五爷救命的工具,更是他一生最最珍贵的信物。罗盘其实是那个小妇人的,⼲驴⽪滩上,小妇人拿它当命一样,面含羞⾊地塞进了驼五爷怀里,然后软软地说:“往后,我的生死就给你了。”

  原以为偷了这宝贝,他就可⾼枕无忧,哪怕全团的人死光,他吴一鹏也能活着。没想到,一双眼盯在后头。正是那个早晨,改变了他的命运。阿哈尔古丽在土炕上也用同样的话说:“现在该把罗盘拿出来了吧?”

  “你给了她?”刘振海这次有点儿惊了。

  吴一鹏垂下头,脸比死灰还暗。他岂能不给,不给他能活着走出那洞?

  这个晚上,两个人在地窝子里一直谈到天亮。天明时分,吴一鹏走出地窝子时,战士们发现,他的双眼是红的,黑红,他的脸⾊却很诡谲,让人猜不出师长到底跟他谈了什么。

  就在同一天夜里,离营地很远处的七垛儿梁,一场口袋战也在悄悄打响。

  这得归功于驼五爷,发现黑⾐人秘密的同时,驼五爷也闻到了林家川的气息。说起来,发现林家川蔵⾝的洞⽳,要比发现黑⾐人那个洞⽳早一天,可驼五爷当时并没意识到这是两码事,还以为两个洞⽳都是黑⾐人的,后来经罗正雄提醒,他才猛然醒悟:是啊,我咋给糊涂了,前面那个洞⽳又小又破,里面除了一摊⾎,啥也没,一想就不是黑⾐人的嘛。就这样,驼五爷又带着人找,结果在离坎儿井三十多里的地方,又找到一口⽳。这⽳不大,从外面看,你本猜不出那是口⽳。那样的黑窟窿沙漠里到处有,谁看见也不在意,但驼五爷在意了,他是从沙刺的异常上看出端倪的。长在那口⽳处的沙刺,跟别处的不一样,具体有啥不一样,驼五爷说不出,但能一眼看出。

  “就这儿。”他冲随行的战士讲。

  两个战士狐疑地盯住他,认为不可能,因为驼五爷指的地儿,太平常了。一个小黑洞,洞口七八糟长着沙刺,如果这种地儿也要怀疑,把全兵团调来,一个月怕也搜不完。

  “不信?”驼五爷狡黠地望住两个士兵,得意地一笑,猛一用力,将那株看上去快要死的沙刺拔了下来。原来,那团沙刺不是长上去的,而是让人栽上去的,随着沙子的哗哗声,一个直径约有一米的洞口显了出来,跟刚才看到的洞口完全两样。两个士兵惊讶了一声,就见驼五爷已缩起⾝子,狗一样钻进了洞里。三个人往里爬了约有五米,前面豁然开朗,一个⾜有半间屋子大的洞⽳呈现在眼前。两个士兵这才不得不信服地赞叹起来。

  “先别夸,耳朵和眼睛留点儿神,这种洞⽳可不是好玩的。”驼五爷提醒道。两个士兵旋即提紧了心,小心翼翼地跟在驼五爷后头。这⽳很像是老早以前人们居住的窑洞,火把点亮后,三个人同时发现,洞壁上留有不少刻画的痕迹,从画的线条上看,多是飞禽走兽之类供人们祭拜的东西。驼五爷不敢分神,立刻在洞里搜寻起来。然而,搜寻的结果很令人失望,除了几个烟头,还有一些散落的馕渣,三个人啥也没找见。凭直觉驼五爷断定,这儿是蔵过人的,而且不止一天,说不定那场暗无天⽇的黑风暴此人就是这⽳里度过的。可是这么长的⽇子,他靠啥生活?蓦地,驼五爷盯住前面洞壁下的一个小土堆。“挖!”他说。两个战士将小土堆挖开后,真相出现了,是一堆鸽子⽑!这⽳里曾经有鸽子,那人正是靠这些鸽子活下命的!

  “是个有办法的家伙!”驼五爷赞叹道。联想到罗正雄跟他描述过的林家川的特征,驼五爷断定,这⽳里曾经蔵的人,定是林家川。能在如此神秘的沙漠里一眼发现这孔⽳,可见此人在地质方面的造诣有多深。照驼五爷的判断,此⽳是一户人家住过的窑洞,而且这户人家是打猎为生的。洞壁上那些画,就是他们曾打到的猎物,打一样画一样。这么看来,红海子这地方就不简单,说不定老早的时候它还是一处很发达的寨子。想到这儿,驼五爷忽然明⽩刘振海为啥要把特二团的第一站定在红海子了,真是英明啊,解放军就是解放军,啥方面都⾼人一筹。这红海子,地下绝对有宝蔵,说不定在这洞里挖下去,就能挖出啥稀世珍宝来。

  驼五爷收回遐想,带两个战士离开,照着先前的样,将那株沙刺栽好,这样,⽳口又看不出什么了,跟司空见惯的大沙漠一个模样。驼五爷心里,却牢牢记住了这个地方。

  按照前后两个⽳的方向判断,林家川逃命的方向,定是七垛儿梁。他一定是渴急了,想亲口尝尝圣⽔,或者,七垛儿梁就是他们提前商量好碰头的地方。

  “我叫你碰!”驼五爷恨了一声,当夜便带着几个战士往七垛儿梁而去。

  老羊倌的确是一个好客的人,而且,从他跟驼五爷的亲热劲儿看,两人绝不是一天两天的情。后来驼五爷才告诉罗正雄,他跟老羊倌是一同来到‮疆新‬的,他做了驼客子,老羊倌却给七垛儿梁一户人家牧羊,牧到后来,他成了那户人家的上门女婿。这些年,沙漠里奔命的驼老五偶尔思念家乡或是心里有了别的事,就要到七垛儿梁停个脚,两个人唠一唠,或者看看老羊倌的子女,心就又回到了原处。人这一辈子啊,难断的,还是;难了的,还是儿女间那份情。驼老五是没啥指望了,自打娇的小妇人一命呜呼,离他而去,他的心,就随着到了某个地方。不过,看见老羊倌一家甜甜美美,他的心就的,有几分酸,有几分甜,也有几分失落。前阵子,老羊倌还笑着说:“老五啊,这么活也不是个办法,要不,到七垛儿来,落个脚,找个帮衬,至少炕头也得有个唠话儿的。”

  “不盼了,也盼不到了,老天爷给我的,就这么条路。”驼五爷话里头有一股掩不住的悲凉。

  “七垛儿的马寡妇,我看行,要不,我给你问问去?”

  “算了,各有各的⽇子,惊扰了人家,我担待不起。”

  这话就没再提,不过,偶尔地,驼五爷也想,听说马寡妇人倒是不错,心眼儿好,手脚也利落,就是命不好,十年前守的寡,拉扯着一男一女,苦。尤其是这趟做向导,看到这些官兵,男男女女的,成双结对,有说有笑,就想,要是马寡妇在,他就不会那么在乎他们谁跟谁好了。

  嘿嘿,人世间的事,怪,真怪。驼五爷竟然跟张笑天他们较这个劲。

  听了驼五爷的话,老羊倌一脸警惕地说:“你是说,那个人会朝七垛儿来?”

  “我想他会。”

  “你是说,他手里有解放军想要的东西?”

  “啥解放军想要的,本来就是人家拿命换来的,你没见过那些测量兵,可苦哩!”

  “嘿嘿,不就扛个仪器満沙漠闹着玩,比起打仗,轻松多哩。”老羊倌笑着说。

  “胡说!不懂就不要呔吣。闹着玩,你去玩给我看,人家⼲正事⼲大事哩。”

  “开个玩笑么,看你,发个啥火?说,要我咋帮你?”

  “守住那口井,这人鼻子尖,一定会闻到⽔味儿。”

  “放心,我老羊倌给他做个口袋,等他钻!”

  很快,村子四处,沙梁子背后,布満了人,那口闻名沙漠的圣井,更是摆下了龙门阵,就等着林家川一头钻进来。

  但,等了两天两夜,没动静。“他会不会闻到味儿啊?”老羊倌吃不准地问。

  “应该不会,这事儿做得密,就罗团长知道,再者,我们来时是绕着弯儿进来的,不会留下啥踪迹。”驼五爷心里也犯惑。

  “可他在暗处,你们在明处。”老羊倌又说。

  “先甭灰心,等,我就不信他能一直拿鸽子⾎当⽔喝。”

  人是不能多喝鸽子⾎的,应应急可以,连喝几天,就会把命喝掉。

  然后就等。又是两天过去了,老羊倌的儿女们已经不耐烦了,觉得驼五爷拿他们开涮。这茫茫沙漠,一个人没⽔没粮,能活两个多月,没听过。再者,人家也不一定到七垛儿梁来,人家可是地质专家啊,这一带哪儿有⽔,清楚得很。要不能把他选到特一团?

  第六节

  二管家乌依古尔简直要疯掉了。

  祁顺这个挨千刀的,骨头真是硬,比鹰还硬。所有的刑法都用过了,他还是不开口。

  “我真想一刀一刀扒了他的⽪!”独眼男人更是恼羞成怒,祁顺哪是在抵抗,简直就是在羞辱他!自打跟了乌依古尔,自打做了副教头,有哪个人硬得过他的刑法?那些自以为骨头很硬的,落他手里,没过三招,全都庇滚尿流,该说的不该说的全招。可这个祁顺,真是害苦他了。又不能让他死,又不能弄残他,还要让他乖乖儿说话,难,难死他了。

  乌依古尔一笑:“光用硬的不行,他的骨头里有钢,你越硬,他越跟你较劲。得想个怪招,让他尝些甜头。”

  “啥甜头?”独眼男人急切地问。

  “对男人来说,世上啥最甜?”乌依古尔露出一脸坏笑,一双狐狸似的眼睛盯住独眼男人。

  “女人,世上没有比女人更甜的。”独眼男人笑着说。

  “那就让他在女人的怀里把秘密全说出来。”

  “他是解放军,这办法,怕是不灵吧?”

  “解放军难道不要女人?你没见他们成车成车地往这里拉女人?他们想女人都想疯啦!我的教头,动动脑子吧。”

  “这…”独眼男人难住了,就算祁顺能倒在女人的怀抱里,上哪儿去找这种女人,这可不是一般女人能做到的呀。

  “阿依汗,别忘了我们的老朋友阿依汗。她手里,啥样的女人都有。”乌依古尔提醒道。

  阿依汗不住在这座院子,这院子是头人阿孜拜依以前的老院子,也是他们的一个据点,阿依汗不喜这儿,她住在自己美丽的小院里,那儿有⾼⾼的葡萄架,有‮红粉‬
‮红粉‬的杜鹃,有香馨四的熏⾐草。当然,那里少不了女人。阿依汗四十多岁了,打八岁开始,她的生命便跟女人联系在一起,这辈子,她已无法跟男人流,更容不得男人的气味扰她,除非迫不得已。她喜这些年轻漂亮的女孩儿,听她们唱歌,看她们跳舞。夜深人静的时候,躺在葡萄架下,让一个乖巧可人而又聪明伶俐的女孩儿替她捶腿,是件很享受的事。

  她爱她们,尽管对她们很狠,可这狠,是教会她们生存的法则。弱⾁強食是永恒的生存法则,要想不被食掉,你就得学会先食人。食人有各种各样的法儿,阿依汗教给她们最朴素也最实用的法儿。当然,做精灵是另码事,阿依汗手下的姑娘,并非个个都能做精灵,十个里能出一个就不错了。怪不得失去一个精灵她会那么哀伤。

  哀伤让阿依汗衰老,可她多么不想老啊。

  “我的阿默罕,我要跟月亮同在。”她跟捶腿的女孩儿说。

  阿默罕十七岁,跟其他维族姑娘一样,⽪肤⽩皙,眼睫⽑好长,眼窝好深,⾝材⾼挑,一双⽔汪汪的大眼睛像两粒晶莹的葡萄,嵌在⽩净而红扑扑的脸上,显得格外好看。但你如果把她想成温情脉脉的女孩子,那就错了。她是阿依汗手里很重要的一张牌,阿依汗轻易是舍不得用的。

  独眼男人找到阿依汗的这天,阿依汗刚刚得到两条坏消息:一是那个名叫王涛的男人并没掉进她的陷阱,居然奇迹般地逃走了,至今觅不到影踪;另一条更令阿依汗沮丧焦虑,她的宝贝“乌”出事了,生死不明。

  乌云呑噬了太,她美丽的小院落充満了悲伤。

  独眼男人就在这时候把乌依古尔的想法说了出来,哀伤的阿依汗突然跳了起来,指着独眼男人的鼻子骂:“我阿依汗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我是草原上一只永远战不败的鹰,想借我的手达到你们的目的,办不到!”

  “美丽的阿依汗,我们是老朋友,有共同的敌人,我们应该团结一心才是。”

  “天上永远不可能有两个太,鹰是不会和⽝做朋友的。告诉你的主人,草原是我的,沙漠是我的,辽阔的疆域是我的。”阿依汗有点儿失去理智,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她忘了曾经跟阿孜拜依达成的协议:在赶出解放军以前,扎伊派跟头人就是一家。

  独眼男人失望而归,对付阿依汗这样的女人,他还显得不够分量。

  谁知,第二天早上,太刚刚洒満大地,老院子的门被敲响了,进来的竟是美丽的阿默罕。

  二管家乌依古尔不无得意地说:“我就知道她不会坐视不管。”

  阿默罕就是他们要找的女人。昨天深夜,阿依汗突然改变主意,将阿默罕唤进自己屋里,如此这般,细说一通,最后拉住阿默罕细软的⽟手,深情地说:“我的阿默罕,你是我最后的希望了,我等着你扫掉乌云,让我重新看到太。”

  听见门响,祁顺挣扎着睁开眼。独眼男人真是太狠了,攻击他的‮体下‬不过瘾,又改为攻击他的眼睛,拿两细软的芨芨,专门菗他的眼睑。他的眼睛已经‮肿红‬,眼球都快要掉出来了。剧痛中,祁顺看见有人进来了。屋子昏暗,光线朦胧,祁顺以为是独眼男人,等了半天,不见有拳脚甩过来,他才挣扎着往起坐了坐。这一次,他辨出进来的是位女人,不是靠眼睛辨出的,是靠鼻子,女人的气息总是令绝望中的他想到光明。女人静静地站着,不说话,也不走过来。祁顺感觉到一股柔柔的目光抚在自己⾝上,那目光似风、似⽔,又似穿透黑暗轻洒下来的月光…

  是她,一定是她。那张被花巾裹着的美丽的脸呈现出来,那么近,那么‮实真‬,祁顺甚至能看到她乌黑的眼睛里传递出的深意了。

  是的,深意。每次放风或是被抬出去,他都能不期然地看见那目光,她就躲在这院里,或是长廊下,或是葡萄架下,一等乌依古尔的人走开,两个人的目光就会快快地相遇,有时短暂,有时稍长一会儿。无论多短,祁顺都能被那目光点燃,那是希望,那是召唤,那是黑暗中唯一能捕捉到的光明。

  果然,三天前,就在乌依古尔和独眼男人再次扑向隔屋那对妇女时,她走过来,以闪电般的速度划过他的⾝边。祁顺听到一句话,不太流利的汉话:黑暗很快会过去,等着吧。

  等他被抬回黑屋子时,手里就多了样东西,是美丽的维族姑娘塞他手里的,一颗花叶叠成的小五角星!

  自己人,一定是自己人!祁顺心里涌出一股热,很快,这热传遍了全⾝,励了全⾝,疼痛感一扫而尽,祁顺甚至能咬着牙站起来了。我一定要坚持住,师长他们不会不管我,他们一定得知了消息,正在想办法。这位美丽的姑娘,一定是打⼊敌人內部的同志。三天里,那颗小小的五角星励着他,鼓舞着他,让他不再有任何畏惧。可恶的乌依古尔,等着吧,你这狼窝一定会被端掉!

  “⽔…”祁顺唤了一声。他真是口渴,狠毒的独眼男人,居然三天都不给他一口⽔,还说:“想喝⽔是不?说吧,说出一个秘密,给你一口⽔;等你把解放军的事儿全说出来,我给你一条河。”

  门口的女人动了动,似乎有些犹豫,似乎带着点儿为难,不过,她还是迈着轻盈的步子走了过来。祁顺闻见一股香,那是维族姑娘特有的体香。别怪祁顺,被剧痛‮磨折‬得死去活来时,他就靠回味这种体香打发时间。祁顺做侦察兵,接触过不少维族姑娘,她们的美丽和多情是留在他心中的一道永恒的风景。

  真是想不到,女人真就喂了他一口⽔。多么清香啊,清冽、甘醇,带着鲜果的甘美,带着冰雪的透凉。祁顺凑上嘴巴,等待第二口,女人却突然说话了:“我仁慈的主,救救受苦的孩子吧。”

  就这一句话,祁顺便断定,她不是那个美丽的维族姑娘。尽管到现在,他还没跟那月亮般纯洁美善的人儿说过话,但他听过她的声音。“黑暗很快会过去,等着吧。”他再次记起她说过的话。

  你是谁?祁顺很想问一句,但他忍住了,没问。没搞清对方⾝份前,绝不能先开口,这是侦察兵的原则,也是保护自己最有效的方式。女人没给他第二口⽔,她像神一样站他面前,用目光‮摸抚‬着他。祁顺忽然有一种怪怪的不太妙的感觉。

  政委童铁山在第一时间得到消息,乌依古尔果然又耍新花样。据內线古丽米热带出来的‮报情‬,老奷巨猾的乌依古尔想用女人来‮服征‬侦察员祁顺。“老掉牙的美人计,看来真是黔驴技穷了。”童铁山跟侦察连长孙虎说。

  “不能小看这个阿默罕,她是阿依汗手中的一张王牌,不仅人长得够妖冶,而且手段极尽歹毒。”孙虎担忧道。

  “用不着小看,但也用不着怕,相信祁顺同志还不至于让女人俘获。”童铁山说得很自信,自信里面,却有掩不住的深虑。

  乌依古尔蔵⾝的据点是侦察连摸到的,在吐峪沟一个叫⿇扎的小村落里,这里是葡萄的世界,也是哈密瓜的世界。解放‮疆新‬的时候,这儿没响过一一炮,和平和友好的光芒永远普照着美丽的吐峪沟。但是人们怎么也不会想到,吐峪沟最富裕最阔绰的两座院落,却是恶魔蔵⾝的地儿。

  “秘密包围⿇扎,切断吐峪沟跟外界的通道,随时监视院里的一切,在师长没有下达命令前,切不可轻举妄动。”童铁山命令道。

  “是!”孙虎啪地一个立正,随后又说“我怕再拖下去,祁顺同志有危险。”

  “一个人的危险事小,消灭整个扎伊反动势力才是我们的目的。你转告古丽米热,让她尽最大努力接近祁顺,告诉他外面的情况,同时,让她设法跟五婶和兰花接上头,一定要把她们也救出来。”

  “是!”五婶和兰花,正是那对妇女。五婶是侦察员王涛的⺟亲,兰花是他未过门的媳妇。真是想不到,乌依古尔这样的消息都能打听到,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就将她们抓来,可见这帮人神通有多大。

  乌依古尔却不这么想,为这两个女人,他费了很大心机!就在特一团出事的第二天,乌依古尔便得知资料落到了王涛和林家川手里。这两个名字他不陌生,甚至称得上亲切,因为他在特一团里的人,就是跟这两人打道的。而且他还知道,这两人都跟国民方面有联系。他曾动过脑子,想把他们拉过来,可这两人太狡猾,老是对他存一手露一手。当然,这跟铁猫有关,那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家伙,比他乌依古尔还狠。乌依古尔跟铁猫有过两次锋,两次他都败了。打心底里讲,他有点儿怵铁猫,更怵他背后的势力,那可不敢小瞧啊,怕是头人阿孜拜依也得让他们三分。想到这儿,乌依古尔猛然就想到一个人,兰花!这女孩他不算陌生,虽然是汉族,跟他却有点儿瓜葛。还是乌依古尔刚当上二管家那阵,他去南疆汉人居住的村落找⽟女。所谓⽟女,就是年岁没超过十五,家中属老大,尚未婚配,人嘛,长得要好看,正眉正眼,没啥⽑病。重要的,她要对维族人心存感,是维族给了他们汉人存活的地儿,是维族湛蓝的天空和辽阔的草原生出新鲜的空气,才让汉人有了息的机会。天是我们的,地是我们的,山川草木都是我们的,你们汉人生来就是为我们当奴仆,在我们的眼⽪下活命的。这就是头人阿孜拜依还有乌依古尔的逻辑,也是他们‮服征‬汉人的理由。头人阿孜拜依每年都要到汉人居住的村落找⽟女,然后把她们带到寨子里去,按寨子的需要分配给她们活⼲,让她们一心一意侍候他的家眷。

  被选为⽟女,一生是不得嫁人的,就连多望几眼男人也不行。

  那次选中的,正是兰花。临上路时,村里有个叫五婶的寡妇突然颤巅巅地跑来,一进院子就哭:“使不得呀,遭天杀呀!兰花和俺娃儿订过亲的,她有男人呀!”

  “男人?”乌依古尔警惕地盯住兰花的爹,一个穷得只差卖自己的委琐男人。

  “没…没…没这回事。”

  “穷老儿,你咋出尔反尔?我儿子要是回来,饶不了你!”叫五婶的女人止住哭,扑向兰花的爹,被乌依古尔带的人拦挡住了。

  “到底有没有?”乌依古尔恶恶地瞪住穷老儿。这事可不敢马虎,⽟女是绝对不能订过婚的,哪怕别人提过亲也不行,一提亲,等于就是她的⾁体已被男人的灵魂给附住了,这样的女人已经不⼲净,况且还是汉族女人!

  “没…真没…”已经拿了银子的穷老儿当然不肯承认,不过他的语气已不那么坚定了。从他越发委琐的神态上,乌依古尔断定,这个貌似圣洁的女孩子早已被男人玷污过,不配做⽟女。也就是那次,他得知兰花早已许配给一个叫王涛的男人。这男人在共产的队伍里吃粮,两人按汉人的习俗相过亲,穷老儿还收过王家二升小麦、三尺花布的礼。

  万万没想到,企图拿到资料逃跑的王涛正是跟兰花订过亲的人。乌依古尔一点儿没犹豫,火速赶往那个村落,他必须在铁猫想到这一点前把她们抓来。相信有了她们,王涛不会不听他的召唤。

  是的,召唤,乌依古尔喜这个词。

  乌依古尔不能不沮丧,岂止沮丧,他简直要被王涛气疯了。五婶跟兰花是抓来了,尽管费了不少⿇烦,但总算没逃出他的掌心,王涛也算是听他的召唤,乖乖成了他笼子里的鸟。可结果呢,到现在他啥也没得到,资料没拿到,王涛在他手里捏了几天,又给逃了。原以为他还会回来,没想到他真能舍得下⺟亲跟媳妇!狠啊,比我还狠!乌依古尔越想越气,越想越觉窝囊。头人阿孜拜依那边早就不耐烦了,再要‮腾折‬不出点儿动静,他这个二管家,怕就要跟大管家一样,做个替死鬼。

  “来人,给我扒了她的⽪,狠狠地菗!”

  独眼男人闻声赶进来,这两天他的手真是庠庠。阿孜拜依发下话,留着祁顺,还有用;乌依古尔也怕把祁顺给‮腾折‬死,不让他练手。正庠得难受哩,就听乌依古尔唤他。

  反捆着双手的五婶被拖到院子里,乌依古尔指着院‮央中‬一棵树:“吊起来,我就不信汉人的⽪有那么硬。”

  气息奄奄的五婶被吊了起来,屋子里响起兰花的嚎啕声。独眼男人笑着,手拿⽪鞭,琢磨着先菗五婶哪个地方。就在这时候,下人惶惶来报,说门外来了两个陌生人,嚷着要见二管家。

  “什么样子?”乌依古尔问。

  “是两个汉人,一个面生,一个面。面生的不到三十岁,手上戴着个猫套。”

  “是他?!” WwW.NiLxs.cOm
上一章   大兵团   下一章 ( → )
免费小说《大兵团》是一本完本综合其它,完结小说大兵团TXT下载的所有章节均为网友更新,与免费小说网(www.nilxs.com)立场无关,更多类似大兵团的免费综合其它,请关注逆流小说网的“完结综合其它”专栏或全本小说排行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