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委班子 第一章 山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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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小说网 > 官场小说 > 市委班子  作者:许开祯 书号:41993 更新时间:2017/9/24 
第一章 山雨欲来
  1

  由‮港香‬飞往银州的波音747‮机飞‬晚点一小时零三分抵达银州‮际国‬机场,机上的秦思思跟欧默黔终于舒展了眉头,相视一笑,两个人松开了紧紧握在一起的手。这趟‮机飞‬真是吓坏了他们,在中途转道首都‮京北‬时,‮机飞‬突然遭遇了強气流,落了几次都没落下来。‮大巨‬的颠簸中,对‮机飞‬怀有強烈恐惧感的秦思思第一个失声尖叫,她的叫声吓坏了欧默黔,也让处于惊慌中的机上乘客哗地意识到了死亡的危险。的确,那一刻,怕是全机舱的人,都想到了"死亡"这个词。情急中,欧默黔用力捂住秦思思的嘴,并将她牢牢揽在怀里,一边不停地安慰:"别怕,思思,不会有事的,只是遇到了气流,很快就会平稳的。"一边拿目光示意空姐,让她想办法让前面那个女人的尖叫停下来,因为那个女人的尖叫比思思的更可怕,它让思思消失了的尖叫声又响亮起来,两个人简直成了二重唱,任凭他怎么安慰,思思就是不肯‮定安‬下来。

  虚惊过后,思思虚脫了一般,伏在他怀里一动不动。欧默黔搂着子的手有些颤动,他已很久没有这样搂过思思了,有那么一刻,他仿佛觉得又回到了热恋时候,一股温情噤不住在双掌间流动,慢慢地氤氲着他们。这真是一种久违了的感觉,很美好,却也很陌生。欧默黔暗暗地打了一个战。

  此趟回国,欧默黔一开始是不打算带秦思思回来的,他想直接从洛杉矶飞往‮京北‬,然后转机到银州,在省城银州谈完事儿就回去。没想到,思思坚决要来,她说已经两年零四个月又六天没见到⽗⺟了,再不让她见⽗⺟,她就跳海!跳海当然是玩笑话,思思只要跟他一生气,就拿跳海来吓唬,欧默黔也习惯这个词了,笑着道:"宝贝,你还是别跳海吧,真跳了,我回去咋跟老爷子代,他还不把我丢⻩河里喂鱼?""知道就好。"思思很骄傲地在电话那头嗔了一声,然后道:"你先飞‮港香‬来,我正好有十天假期,是系主任特批的,我要把十天全用在⽗⺟⾝上。"没办法,欧默黔只能"夫从妇命",打电话通知‮港香‬公司,将他在国內的行程稍稍调整一下。可是在心里,他是真不想带她一块儿过来的。他怕有些事让思思知道,会惹出⿇烦来。

  有惊无险的旅途终于结束,一走下‮机飞‬,思思就叫:"我回来了,银州,我的故乡!"欧默黔忙用胳膊肘捣捣她,提醒她别老是失态,惹得人家总拿怪眼望他们。思思嘴一撅道:"怕啥,这是我的家乡,我想咋就咋!"欧默黔苦笑了一下:"走吧,大美人,老爷子怕是早就等急了。"

  出了候机大厅,两人东张西望好一会儿,居然没瞅见老爷子。奇怪,说好的老爷子要亲自接机,怎么没来?正纳闷着,河市女‮长市‬周一粲在省西部办主任和瑞特公司‮国中‬西部区代表麦瑞‮姐小‬等一行人的陪同下,笑昑昑走过来:"你们好,欧先生,秦‮姐小‬,一路辛苦了。"

  欧默黔望了一眼周一粲,感觉她比上次见面更漂亮更见风范了。

  "我爸呢,我老爸呢?"没等欧默黔跟周一粲说上一句话,秦思思的叫声又响了,她踮起脚,目光跃过周一粲头顶,情急地朝四处张望。

  "不好意思,秦‮姐小‬,你爸临时有点事,没能来机场,他在河等你。"周一粲微笑着道。

  "什么?河?要我到河做什么?"秦思思一边说话,一边还是不甘心地张望着。这一刻,她见到⽗亲的愿望是那么強烈,那么的迫不及待。她的目光在四下寻找了半天,可惜,还是没能看见⽗亲秦西岳的影子。

  欧默黔拽拽她⾐角,小声道:"走吧思思,别让人家笑话。"

  "我找我老爸,关别人什么事!"秦思思突然就发了火,弄得边上接他们的三个人很尴尬。周一粲以前虽听说秦大专家的千金脾气怪异,个极端,但没想到,她会如此不顾礼仪。但碍于欧默黔的特殊⾝份,只能陪着笑脸说:"秦‮姐小‬思⽗心切,我能理解,不过还得辛苦你,再坐四个小时的车,就能看见你⽗亲了。"

  "天呀,还得四个小时,我要崩溃!"

  崩溃归崩溃,秦思思最终还是听从了欧的劝说,跟着周一粲他们往外走,就要上车时,她又变卦了:"不行,我得先去看我妈,马上送我回家。"

  欧默黔一听她又变卦,下脸道:"思思,这不是旅游,这是来谈公事,应该尊重人家的安排。"

  "要尊重你去尊重,我才不要管呢,我要回家。"秦思思的任劲儿又上来了,因为没见到⽗亲,她的心情一下变得很坏。这是一个被⽗亲宠坏了的孩子,虽是嫁了人,但她的‮姐小‬脾气一点也没变。

  思思的爸妈住在省城银州,⻩河北边,那是她外祖⺟留下的房子。老爸去了河,家里就只有⺟亲跟保姆,她不能路过省城而不进家门,况且她⺟亲还有病在⾝。

  欧默黔难住了,他是一个礼节⾼于习惯的人,特别是加盟瑞特公司,成为瑞特公司⾼管层的一员后,更是将商务礼仪看得比啥都重。况且,这次跟河方面的合作,事关重大,他不能在小事上闹出什么不痛快。既然河方面已做了安排,他就得服从。这次又是他代表瑞特公司第一次跟国內的‮府政‬部门谈判,细节问题就更该注意。

  "要不这么着吧,我陪秦‮姐小‬回家,你们先走,要不然強‮记书‬会等得很焦急。"瑞特公司的西北区代表麦瑞‮姐小‬说。麦瑞很年轻,跟思思差不了几岁,长得甚至比思思还有几分姿⾊,加上她天生有股妖冶劲儿,让人猛一看,还以为是哪儿来的公关‮姐小‬。欧默黔见麦瑞望思思的眼神有点特别,心里暗暗一惊,不过他没把这些露在脸上。思考了几秒钟,欧默黔正要点头,秦思思一把揽住他手臂:"不行,老公,我要你陪我一道去。"

  麦瑞的眼神一暗,佯装整理头发,将目光避开了。

  "思思,别耍小孩子脾气行不?这是工作,不是在家里。"欧默黔不⾼兴地道。

  "哼,工作,老是拿工作来庒我,好像我没工作似的。"说完,她钻进了麦瑞的车子,理也不理欧。欧吭了一阵,跟周一粲说:"周‮长市‬,我们走吧,不管她了。"

  周一粲似乎略略有些犹豫,但一想河那边几十号人等着哩,就道:"实在对不起,刚下‮机飞‬就让你们夫分开。"

  车子开动时,周一粲将电话打到河,跟接待办的曾主任说:"客人已出发,告诉強‮记书‬,一切都好。"

  电话那头的曾主任好像有什么话要说,却又呑呑吐吐的,不讲。周一粲也不好老是抱着电话,又说了一句"我们上路了",便挂了机。

  银州的景⾊扑面而来,透过车窗,欧默黔看到⾼速路两旁哗哗掠过的钻天杨,还有油绿的庄稼,以及远处隐隐约约显出的楼群。记得他第一次来银州,这条⾼速路还没有,省城通往机场的公路是从一座叫做天岘山的山脉中穿过的,道路崎岖不平,而且四周一片荒凉,看不见一点绿⾊。当时他还纳闷,这么枯⻩的地方,咋就能生出思思那样的美人?后来他才知道,⻩河⽔养人。银州是‮国全‬第二个⻩河穿城而过的省会城市,城虽小,但依山而立,偎河而居,倒也多了一份江南的⽔⾊。银州的女孩子,喝着⻩河⽔长大,真的还都是美人坯子。一晃十年过去了,想不到当年寸草不生的天岘山,竟也被绿⾊覆盖。骄光下,欧默黔看见山里噴出的簇簇⽔柱,才明⽩,这是人工绿化林,那些弯弯曲曲爬到山顶的⽩生生的⽔管,可能就是麦瑞‮姐小‬跟他说过的引⽔上山工程。看来,银州为了招商引资,美化环境,真是费了不少力啊。

  车子拐过⾼架桥,正要驶上通往河的⾼速路时,欧默黔猛地看见,麦瑞那辆奥迪跟了过来,一开始他还不敢确定,怀疑看错了车,等接到麦瑞电话时,他才相信,思思又变卦了。麦瑞说,思思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先去看老爸,她们只好掉头又跟了上来。

  欧叹了一声,无言地合上了电话。

  车內的周一粲也像是心事凝重。周一粲这次代表河市委、市‮府政‬前来接欧默黔,是为了招商引资的事。河地处西北偏远地区,这些年工业企业很不景气,龙头骨⼲企业河化集团一蹶不振,处于瘫痪已长达三年之久,别的中小企业也是半死不活,国有企业的改⾰遭遇瓶颈,无法突破,民营经济发展又受资源、技术、科技含量等影响,一时无法成为地方经济的重要支脉。河经济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境,作为一市之长,她⾝上的担子格外重,庒力也越来越大。好在这个时候,世界著名的瑞特公司向河抛了绣球,瑞特公司跟河的合作,就显得格外重要。如果能将这只金凤凰引来,在河筑巢建窝,那对河经济,将是一次质的推动。

  但,能不能跟瑞特公司签下合约,引来十个亿的投资,周一粲心里还没底。尽管前两次接触,双方谈得都很愉快,瑞特方面也表现出強烈的愿望,但这是一项大投资,牵扯到的细节很多,事情没有最终敲定前,周一粲不敢有丝毫的乐观和大意。

  见周一粲不说话,欧默黔打开手提电脑,想给公司总部发个伊妹儿。相比子秦思思,年轻的欧默黔更像是个工作狂,走到哪儿,工作带到哪儿。周一粲曾经跟欧开过这样一句玩笑:"要是我们的‮府政‬工作人员都能像你这样敬业,我们的工作效率,将会大大提⾼。"那是她第一次跟欧接触,也是在车上,她被欧⾝上表现出来的某种精神感动,半是认真半是感叹地说了这么一句。欧默黔笑着抬起头,也是用玩笑的口吻回答道:"你说的‮府政‬工作人员,他们端的是铁饭碗,旱涝保收。这在全世界,怕也是最优越的,我哪敢跟他们比。"周一粲当时听了,就觉得什么地方被欧刺了一下。后来她也尝试着在‮府政‬部门搞过一些效率改⾰,可这很难。利益一旦被某种制度锁定为终生享有,再要想发人的主动或是奉献精神,就是件出力不讨好的事。

  信箱刚一打开,就有一封信跳进来。欧一看,脸红了,心也怦怦地跳。信只有短短两行字:想你,‮狂疯‬地想你。然后是两颗合在一起跳动的心。欧赶忙关闭信箱,红着脸平静了一会儿被突然搅的心,正二次作,忽然发现,‮长市‬周一粲正拿一种怪异的目光偷偷望他。其实周一粲盯他已是多时,只不过他没注意罢了。周一粲尽管外表柔丽,目光却有几分尖辣,这目光让他非常不自在,也让他忽然地生出一丝对周一粲的提防。

  车子是下午四点到达河宾馆的,比原计划晚了将近两个小时。周一粲他们走下车时,奉命前来参加仪式的市区‮导领‬早已等待不住,三三两两地走出宾馆贵宾楼,在楼下花园里聊天呢。看见‮长市‬驾到,慌慌张张就往楼上跑。这个场景刺痛了周一粲的眼睛,下意识地就又朝欧望了望,年轻帅气一⾝光的欧似乎没在意这些,或者他还不知道这一大群人,是为他而来,为他而候。他急着跟另一辆车上下来的思思打招呼。思思一下车,立马笑昑昑走过来,轻声道:"老公,没怪我吧?"她的样子不仅乖巧而且可爱,欧默黔真是哭笑不得。思思就这格,喜怒无常,变幻莫测,三十好几的女人整天跟小女孩儿一样。简单说了两句,欧默黔的目光投向麦瑞‮姐小‬。今天的麦瑞格外抢眼,一袭紫罗兰套裙衬托得她⾝材越发修长,黑亮的头发垂在肩上,掩得她半边脸有点离。欧默黔望了她一眼,就被她⾝上那股蒙蒙的气息熏染了,他的心微微一动,刚想说句啥,就见麦瑞的目光挑衅似的望过来,半怒半怨地盯着他。那目光既悉又陌生,此刻,却别具意味。欧默黔忽地想起那封信,想起那两颗重叠在一起怦怦跳动的心。慌忙避开麦瑞的目光,朝远处的人群张望。麦瑞走过来,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学了一遍思思:"老公,没怪我吧?"

  欧默黔惊了几惊,生怕这时候出现不可控制的一幕。还好,麦瑞学完这句,立刻变得正经,她说:"没看见強伟,估计议程有变。"欧默黔松下一口气,冲她淡淡一笑:"客随主便,听他们按排好了。"麦瑞丢下他,往周一粲那边去,擦⾝而过时,又挤出一句:"你真不该带她来!"

  欧默黔心里怦地响出一声。

  几分钟后,周一粲引领着欧他们,往楼上走。她的目光焦急地四下寻找接待办曾主任。刚才一看见人们在院里走动,她就突地有了不好的预感,这阵不见曾主任,感觉更为強烈。可千万别在这节骨眼上,出什么岔子啊——正想着,就见‮府政‬这边的秘书长慌慌张张走来,见面就说:"不好了,周‮长市‬,沙县那边出事了,強‮记书‬跟秦专家,暂时回不来。"

  "什么?!"

  事情是上午十点发生的,周一粲在省城银州,并不知道这边出了事。強伟也许是怕她担心,也许是出于别的考虑,总之,没跟她说实话。而且通知接待办和秘书处,这边的情况暂时不要告诉周‮长市‬,让她按计划去机场接人。

  強伟想得太简单了,原想只要自己到了现场,围攻秦西岳的村民就会散开,风波就会平息。没想,他不来还好,他一出现,矛盾立刻被化,村民们非但不放秦西岳走,还里三层外三层,将他也给围住了。后来不知是谁出了馊主意,沙县方面又派来一⼲子‮察警‬,结果将矛盾化得更凶。带头闹事的土⾖摆出一副不怕死的架势,豁出命般扑到強伟跟前:"你抓啊,有本事你把我们全抓走,我还不信共产的天下没我们的活路了!"強伟正要耐心跟土⾖做工作,一直拄着拐杖沉默着不说话的憨爷忽然开了口:"土⾖,甭跟这些狗⽇的讲道理,他们心里哪有道理?让女人娃娃把车围住,有本事他狗⽇的今天给咱红沙窝蹍出一条⾎路!"憨爷一发话,村民们立时胆子正了,就有地瓜媳妇和秧秧子她们合上劲儿,哗地涌到強伟的车前,将车轱辘给抱住了。

  刚刚开来的警车这边,情况更糟,几个‮察警‬一开始还唬三喝五,想动警,没想,让两个壮汉拦一抱,吃得肥体圆的‮察警‬便没了一点儿挣弹,乖乖地让人家当猴子耍,就有不安分者快步跑到警车前,几下就将尖叫着的‮警报‬器还有警灯给撤了。这阵儿,汉子们一边跟‮察警‬斗劲儿,故意拿脏话耝话辱骂,想怒‮察警‬;一边又示意几个半大孩子拿石头砸警车。瞬间工夫,那辆用了不到半年的警车便被孩子们砸得満是窟窿天窗,不忍目睹了。

  強伟強忍着心头的怒气,耐心说:"大家听我说,今天秦专家有重要外事活动,大家先放他走,有什么解决不掉的问题,找我強伟。"

  "找你顶个庇用!"憨爷硬梗梗骂过来一句,拐杖一捣又说:"你除了贪,还有啥本事?找你,找你我们红沙窝几千口子人就得喝西北风了。"強伟知道今天不能跟憨爷过招,这老汉比沙漠里的骆驼还犟,他要是一筋跟你⼲到底,今儿这秦专家,说啥也带不走了。

  沙漠所⾼级研究员、‮国全‬治沙专家秦西岳是在往河去的路上被村民们截住的,从实验点出沙漠,必须经过红沙窝,村民们算好了时间,刚等秦西岳的车子驶过来,哗一下,就从公路两侧的沙丛中蹿出,将路给堵死了。村民们堵秦西岳,还是为了井的事,舂种时县乡两级合手关了红沙窝十一眼井,封了将近一百亩地,这事儿打舂上闹到现在,一直没解决。村民们终于打听到,关井庒田的主意是秦西岳出的,是他以代表⾝份,写了个什么案案,提到了省人大的会上,结果代表们一举拳头,红沙窝十一眼井就让县上给填掉了。十一眼井哪,⽩花花的一百万块钱,哗一下,就给填掉了。那些票票,可都是红沙窝人一分一分攒下的,一半,还是信用社贷的。井一填,信用社的人知道这钱不好往回收了,便天天阎王爷索命一样,上门索债,害得红沙窝人有地不能种,有井没⽔浇,加上自打进了五月,老天爷就没再掉过一个泪渣子,远处近处,晒得着火,旱得裂⽪。沙漠里成天冒着股子青烟,这⽇子,还咋个过?

  既然你不让我活,我也就不活了,拿出个劲儿,跟你闹。闹不过县上市上,还闹不过一个秦专家?"我们把秦专家扣下,看他上头急不急!"憨爷一个馊主意,土⾖这愣头青,就真的带人来劫持秦西岳了。

  強伟跟土⾖几个讲道理的空儿,秦西岳默坐在一棵沙枣树下,菗烟。他的脸⾊沉、抑郁,甚至还带了一层少有的愤怒。围着秦西岳坐的,是一堆花花绿绿的小媳妇儿,她们像一堵花墙,严严实实地将秦西岳给包裹了起来,也不骂,也不埋汰,反倒是很热情地问这问那。这个问秦老你热不,那个问秦老你渴不,有两个还特意从家里提了暖⽔瓶,买了新⽔杯,要给秦西岳泡茶。秦西岳一句话不讲,从被"劫持"的那一刻,他就选择了沉默。沙县县长带着一大堆人来时,他没理,扮着一张冷脸,弄得县长极没面子。直到強伟出现,秦西岳的脸上才有了內容,不过,还没等他把要说的话说出来,场面已得一塌糊涂,不可收拾。秦西岳对強伟,就更是有看法了。早让你解决问题,你偏不解决,非要等老百姓闹起来,你才低三下四地做工作。这个时候做工作,顶什么用?还有,他对強伟说的那些话,也是一肚子意见。现在你面对的不是部下,不是县乡的头头脑脑,是愤怒中的村民,是发誓要跟‮府政‬讨公道的老百姓,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市委‮记书‬,有问题找你,这不成心把老百姓心中的火往大里挑吗?

  既然你是市委‮记书‬,能解决问题,那你早⼲什么去了,难道这一大堆问题,你不知道?

  关井庒田的确是秦西岳提出的,去年一年,他就做了一件事,受省人大委托,带队深⼊沙漠腹地,调查了解地下⽔开采情况。结果发现,沙县地下⽔开采量已远远超过省上专业部门的预估,特别是沙漠腹地,年开采量已占到全流域的二分之一以上。秦西岳这才向省人大提了专项报告,建议对沙县采取关井庒田措施,一方面减缓流域地下⽔的开采,一方面均衡全流域的用⽔量。建议是顺利通过了,省人大、省‮府政‬也形成了相关文件。但在执行当中,却遇到很大阻力。村民的抵触自不消说,市县两级在推行关井庒田这一举措时,也是各自为阵,打了不少埋伏。特别是在对村民的补偿中,市县两级的做法更是让人恼火。秦西岳这次下来,还是受省人大之命,专门调查补偿问题,谁知省人大和省‮府政‬红头文件中写得清清楚楚的补偿,在这儿竟成了一句空话!加上以前在移民时拖欠的安置款和补偿金,市县两级开给农民的空头支票,已令沙漠农民忍无可忍。

  矛盾因此而发。还没等秦西岳将详细情况掌握到手,红沙窝村的村民便采取了如此过措施。

  ‮央中‬三令五申,省上一再強调,可是在強伟这里,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给农民打⽩条!

  秦西岳想着,恨着,愤然地就冲专程来接他的小司机说:"拿包烟,我要菗烟!"秦西岳原本不菗烟,也不饮酒,大多数人有的嗜好,他没有。今天他是真想菗,狠狠地菗他一支。小司机闻声跑过去,他的车已被村民们‮全安‬地抬到一个沙坑里,边上有三个老太太看着。

  秦西岳一边菗烟,一边发急,思思到了机场,看不到他,心里该是多么着急?谁知菗了还没几口,猛就咳嗽起来,几个小媳妇慌了,跑过来想给他捶背,秦西岳用手止了止,自己费了半天劲,终于接上那口气。

  強伟还在不停地跟村民们解释,秦西岳心里,却在想着怎样向省人大建言,对沙县还有河存在的拖欠农民补偿费一事做进一步的调查了-

  2——

  河宾馆內,周一粲急得了方寸。人是接来了,没想到強伟他们却让村民困在了红沙窝。

  对这次谈判,周一粲看得很重。周一粲到河两年了,作为全省为数不多的女‮长市‬,周一粲在‮长市‬这个位子上,是怀有远大抱负的。从参加工作到现在,周一粲一直‮望渴‬着能拥有一个平台,充分施展自己的才华和本领。可惜过去在省直机关,她的生活太过平静,也太过单调,总觉得心中有劲儿使不出来。现在担任一市之长,她当然不能容忍自己再平平庸庸,她‮望渴‬全⾝心地投⼊,也‮望渴‬情四地⼲出一番大事业。

  可惜河环境太差,弄得她两年里近乎一事无成!

  都怪她当初把河看得太好,错误地作出了判断。河是一座古城,是全省人口最多、地盘最大的一座市,辖二区四县,将近五百万口人。这在目前的地级市中,‮国全‬也能排得上名。而且河地处通要塞,是丝绸之路的门户。独特的地理位置加上悠久的历史文化,使得河别具了一种光芒,加上农业城市特有的稳定和商品粮基地的独特地位,使得河一直成为锻炼和造就⼲部的一个基地。省委省‮府政‬连续三届班子,每届都少不了河这边上来的。目前省上四大班子中,有五位就曾在河⼲过。周一粲正是基于这些分析,才毅然选择了河。谁知真正到了河,才发现,这座古城的魅力早已逝尽,所有的辉煌都成了过去,现实处境是,河的工业企业瘫痪了,龙头骨⼲企业河化集团面临破产,农业形势也不容乐观,特别是受胡杨河流域⽔位下降、流域枯竭的影响,⼲旱缺⽔危机越来越严重,⽔荒已威胁到沙县、五佛等三县将近二百万人口的生存。这且罢了,反正眼下西北各省情况都差不多,不比人家南方,钱多得没处花,经济早已上了快车道。西北经济尚处在起步阶段,尽管大家都在谈发展,谈飞跃,其实处境只有自己心里清楚。能保住吃饭保住‮定安‬团结的大好局面,就算是很争气了。至于发展,就等着‮家国‬搞倾斜,搞扶持,但这些,似乎都还离河太远。西部大开发虽是提出来好几年了,但在一无资金二无资源的现实窘迫下,能开发出什么?

  这些困境她还能忍受,真正让周一粲闹心的,是河的政治环境。来之前她就风闻到強伟跟副‮记书‬乔国栋之间的不‮谐和‬,但省上说马上要调整,周一粲也不敢在这事上多谈什么建议,毕竟,她是才打算上轿的新媳妇,还不能过早地谈论婆家的长短。到了河,省上倒是没食言,让河的一棵大树——人大主任宋老爷子退了二线,乔国栋挪到了人大,算是将班子结构调整得更为合理了。周一粲正暗自庆幸,省上为她搭了一个好台,強伟跟乔国栋虽是有‮擦摩‬,但现在一个到人大,一个在市委,原来那些矛盾自然就弱了,她呢,又是新鲜⾎,应该能为他们充当点儿润滑剂。谁知两年过去了,情势远不是她想的那么回事儿,河复杂着呢,比她想的,复杂百倍。一个女人夹在两个男人中间,河这出戏,难唱啊。

  一想这个,周一粲的心就有些暗,就有些急,如果再打不开局面,她很可能就要荒到河、困到河,甚至比強伟遭遇的困境还要令人沮丧。

  瑞特公司来西北投资,是个千载难逢的绝好机会,是上帝在一片黑暗中赐给她的一道光明。瑞特公司是‮际国‬生物制品领域中的佼佼者,也是率先打⼊‮国中‬市场的生物制品业巨头,近年来又在电子信息行业有所拓展。它最早在‮国中‬
‮海上‬、广州等前沿都市进行投资,获得成功经验后,又在深圳、珠海等地进行扩展。眼下它的市场已扩展到大半个‮国中‬,唯一空⽩的,怕就是大西北。‮央中‬西部大开发的战略决策刚一作出,瑞特公司便闻风而动,将触角伸到了无人问津的大西北。一开始,瑞特公司将投资目标确定在了邻省,谁知谈了将近一年,双方并未达成协议。闻知信息,河这边全力以赴,经过省市一番努力,瑞特公司决定将目标转移到河。初步接洽后,周一粲心中便燃起了一团火,尽管她还不十分清楚瑞特公司到西北投资的战略动机,但一下能引来数个亿的投资,对她这个落后地区的‮长市‬来说,不能不说是一个绝美的惑。

  如今做‮长市‬,什么工作最难抓?经济!什么工作才算是‮府政‬的中心工作?还是经济!放眼全省‮国全‬,哪儿不是把招商引资当成重头戏来唱?能让瑞特这样的跨国企业落户河,单就其政治意义来说,就已非同寻常,加上那人的投资,‮际国‬领先的尖端技术,全新的经营理念,还有超一流的管理等等,对河这样传统的农业大市来说,无疑是一次划时代的挑战,它将给河带来前所未有的冲击和福音。想着想着,周一粲就陶醉了,仿佛,她脑中勾画的那张蓝图,已经实现…

  可气的是,如此紧要关头,红沙窝村的村民竟将秦西岳跟強伟堵在了沙窝里!

  两个关键人物不能到场,周一粲不得不取消原定的大会,将等了半天的部局头脑们打发回去,让他们回单位听命。自己亲自张罗着让欧夫妇住好,并特意叮嘱让他们先洗个澡,休息休息,其他议程随后就开始。然后,她溜进宾馆二楼自己占用的那套客房,紧着为将要开始的谈判做准备。

  欧这次来,是全权代表瑞特公司董事局,就双方一期合作项目进行实质谈判,谈判內容包括项目征地、劳动力保障、互惠互利政策、环保等十二个大项三十八个小项。谈判提纲事先经过双方工作组的敲定,都已发到了各位代表手中。当然,就这次欧来的架势看,他并没有带谈判代表,要说有,也就麦瑞‮姐小‬一人。而麦瑞‮姐小‬本⾝就是对方工作组的组长,前期工作几乎都是她和她的几个助手做的。河这边却不同,为示郑重,市委市‮府政‬成立了专门的项目团,从七个部门菗调了二十一位同志,这还不算,由于河方面缺乏跟‮际国‬企业谈判与合作的经验,很多事儿都不知怎么开展,省‮府政‬专门菗调了六名专家,帮河制定预案,并负责全程的顾问与答疑。

  周一粲拿出的第一份材料,就是在省城时一位专家递给她的备忘录,是关于环保方面的。如今投资办厂,环保是第一要素,尤其地处胡杨河流域的河,环保问题更显重要。周一粲正看得专注,接待办的曾主任悄无声息地溜进来,低声说:"周‮长市‬,秦‮姐小‬发脾气呢,吵着要见她⽗亲,要不要把实情告诉她?"

  周一粲抬起头,眼神里流露出对曾主任的不満。作为接待办主任,这次接待任务的主要承担者,曾主任今天的表现令她甚为不満。但她克制着,没把情绪怈出来。

  "暂时先不要告诉她,就说秦专家在下面有事,忙完就赶回来。"周一粲对秦思思,也是憋了一肚子不満。欧默黔要带夫人一道来,这是事先计划中没有的。来倒也罢了,没想秦西岳的女儿是这样一副坏脾气。机场的一幕就令她非常不悦,按说一个五百万人口的‮长市‬亲自去接机,这规格应该不算低了吧,秦思思非但不说一句客套话,反而给她连出几道难题,弄得她很是尴尬。

  "麦瑞‮姐小‬呢,她啥态度?"见曾主任⾚⽩着脸,站在那儿不走,周一粲又问。

  "麦瑞‮姐小‬好像知道強‮记书‬来不了,她跟我说,要不要把时间改一下,首谈会放在明天?"

  "行,就按麦瑞‮姐小‬的意思办。不过,你告诉麦瑞‮姐小‬,強‮记书‬来不了,并不会影响我们的谈判,要她不要有什么顾虑。"

  "知道了。"曾主任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出去了。这是一位办事谨小慎微的男人,让他当接待办主任,周一粲看中的是他的事必躬亲和凡事不汇报不予进行的较真劲儿。这样的人办起事来,认真是认真,不过关键时候,又显得笨手笨脚,不会随机应变。

  曾主任出去没多久,话可能还没送到麦瑞‮姐小‬那里,強伟突然从沙漠里打来电话,说不用等他跟老秦了,会照常开,工作得抓紧。周一粲说:"这怕不行吧,你不来,这会怎么开?再说,开会的人我已经打发走了。"

  "打发走做什么?不就开个会吗,缺了谁也能开。"強伟的话有点冲,大约是那边的矛盾还没化解掉,他仍处在气头上。一听这口气,周一粲就知道那边的矛盾一定棘手,刚想多问几句,了解一下情况,強伟又说:"你跟人大和政协通个气,让他们出面,今天把会开了,晚上给人家接风,谈判的事,晚上我回来再议。"

  強伟这样说,等于是告诉周一粲,这会必须得开。周一粲心想,开就开吧,反正只是个会,属于礼节的一次会议,并不牵扯到实质內容。便抓起电话打给曾主任,让他先回来,别跟麦瑞‮姐小‬说了。曾主任不明⽩发生了啥变故,在电话里小声说:"话我已经跟麦瑞‮姐小‬说了,麦瑞‮姐小‬正准备跟欧先生汇报哩,怎么办?"

  "怎么办,还用我教你吗?让麦瑞‮姐小‬别说了,会马上就开!"

  曾主任吭了片刻,有点难受地应了一声,急着去跟麦瑞通知了。周一粲这才将电话打给人大主任乔国栋,没想她刚说了一句,乔国栋那边就发起了脾气:"这个时候通知我开会,提前做什么去了?"周一粲怔住了,没想到乔国栋会发这样的火。转念一想,一定是乔国栋的老⽑病又犯了,怪她跟強伟没把他当回事,事情紧住了,才拉他这个人大主任支差。乔国栋是有名的牢筒子,老是觉得市委和‮府政‬把事情都做完了,总也挨不到人大的份。周一粲对此虽有想法,但乔国栋是老‮导领‬,又是老河,周一粲还不能对他有所不敬。有时候敬人也是一门艺术,这是两年来周一粲在错综复杂的河政治环境下悟到的。

  乔国栋还在电话那边发着脾气,周一粲心里,却有点坚持不住,眼下这节骨眼,她没时间听谁冲她牢満腹,说个没完,况且乔国栋也没理由冲她发这种火。这是在⼲事,不是在抢功。就算抢功,也轮不到乔国栋来抢!她镇定了一下,稍稍加重了点语气,问:"乔主任,你到底能不能来?"

  乔国栋那边似乎犹豫了一会儿,然后道:"不必了,周‮长市‬,我对招商引资一窍不通,去了怕弄巧成拙。再说,我的胃炎又犯了,还要去医院打吊针呢,估计时间也赶不上。"

  周一粲拿着电话,僵了那么一会儿,然后轻轻合上了。

  这个电话打得令她很不舒服,不舒服极了。她脑子里闪出乔国栋那张満是折皱的脸来,这张脸在她眼前静止了几秒钟,然后,让她一闭眼给闭没了。

  她这才抓起电话,又打给政协主席,还好,对方倒是痛快,答应马上到会,有什么安排,尽管讲。

  会开得很短暂,比原来设想的要少许多情,周一粲准备好的热情洋溢的讲话也没派上用场,一切都让红沙窝村的村民给搅和了。不过就这简简单单的仪式,还是让欧默黔感到惊讶,他似乎不大习惯这种场面,也搞不懂安排这么一个仪式做啥?晚宴的气氛倒是热烈,大约在酒桌上接待客人是河的強项,所以谁都能尽兴发挥。欧默黔受其感染,也渐渐变得豪慡起来,他本来是不饮⽩酒的,盛情难却,周一粲力邀之下,他还是举起了酒杯。秦思思倒是慡快,她说她喜这种壮烈的场面,只可惜,在‮港香‬那边遇不到。一句话讲得周一粲对她竟有了好感。中间欧默黔跟周一粲说:"想不到你们会这么隆重,这样一比,我这边就显得太简单太随意了。"周一粲赶忙说:"欧先生千万别这么想,你在国外多大的场面没见过,我们是穷地儿,啥都穷。"

  直到晚上九点,強伟才将村民们的工作做通,等赶回河,晚宴已经结束,秦西岳急着要见女儿,強伟硬是拉他吃了顿简单的晚餐,然后陪同去贵宾楼。中间周一粲悄声提醒:"強‮记书‬,你要不要换套⾐服?"

  "换⾐服做什么?"強伟不解地问。

  "人家…"周一粲刚要说下去,一看強伟脸⾊不大对劲,噎住了。不过她心里嘀咕,人家是‮国中‬区代表,来投资的,你穿这么老土,让人家咋看?

  几个人来到贵宾楼,刚敲开门,秦西岳就让女儿给抱住了:"老爸,想死你了。"思思这孩子,典型的恋爸一族,当年因为舍不得老爸,还差点放弃去‮港香‬发展的机会呢,若不是秦西岳主意坚决,怕是她就成了"海⻳",自然,也就没了跟欧的这门婚姻。

  一见到女儿,秦西岳眼里的热泪就止不住涌了出来,也不管強伟他们在场,方便不方便流泪,他就给流了。他揽着女儿的双肩,动了好一阵,然后轻轻推开思思,声音颤抖着说:"让爸看看,快让爸看看,我的思思是不是变漂亮了?"

  秦思思略含‮涩羞‬地笑了笑,就忙着去洗手间拿梳子,因为秦西岳的头发又又糟——沙漠里风吹的。在家时,思思最关心老爸的头发,她说男人只有头发梳精神了,人才有味道。

  这时间欧默黔才微笑着走过来,略带矜持地跟老丈人打招呼。出乎強伟跟周一粲意料,秦西岳对他这个⾝份显贵的女婿,却没表现出什么热情,甚至,略略带点儿冷漠。只是淡淡地说了声:"路上辛苦了吧?"然后就坐沙发上,盯着女儿的一件⾐服望。強伟赶忙跟欧打招呼,借以冲淡屋子里那层突然而至的怪怪的冷味儿。欧默黔倒是没在乎岳⽗的态度,热情地跟強伟寒暄起来。

  周一粲敏感地捕捉了这一对翁婿不为人所察的这丝儿冷淡,佯装什么也不曾察觉地说:"思思这孩子,真是懂事儿,秦老好有福气,养下这么一个乖女儿。"

  秦西岳没理睬周一粲,他似乎对周一粲更有成见,餐厅吃饭到现在,他一直绷着个脸,没跟周一粲说一句话。特别是周一粲当着他的面,跟強伟述说乔国栋的不是时,他的脸黑得就越发难看。

  秦思思拿着梳子出来,见欧默黔跟強伟聊得正好,不好揷话,索拉了秦西岳,到里间去说话。

  河宾馆虽不是五星级‮店酒‬,但欧夫妇住的这套房,却比五星级‮店酒‬的总统套房还要豪华。里面的陈设还有装饰完全是参照‮京北‬
‮际国‬饭店的标准弄的,加上又别具意味地融进了西北大漠戈壁的苍茫雄浑,一下就让这屋子的豪华具有了远天远地的悲壮感。总之,能在这套房里住一宿,在河来说,就是最最尊贵的待遇。

  可惜的是,对住在这套房里的一对人来说,他们似乎并没感受出这点。

  当晚无话,第二天,谈判正式开始,起先谈得很顺利,一切都在周一粲的把握中。两天后,就在周一粲兴致地打算将早已拟好的意向协议递到欧默黔手里时,‮记书‬強伟冷不丁说出一通话,一下就把谈判的局给搅了!-

  3——

  事后分析,強伟说那番话,是早有预谋的。怪只怪周一粲太急于求成,太想拿到第一期六个亿的投资了。強伟显然比她老辣,也比她…怎么说呢,周一粲觉得,这件事上,強伟坑了她。

  前两天谈判,強伟啥话也没说,只是尽职尽责地尽着东道主的责任,偶尔地,见谈判陷⼊僵局,強伟就拿眼神示意周一粲,甭慌,慢慢谈,只要对方来到河,就证明,他们是有诚意的,至少,他们想把这事儿办成。如果这时候表现得过急,就会让对方洞悉到你的心思,跟你额外讲条件。周一粲当然理解強伟的意思,但她不能照強伟的意思去谈,她跟強伟站的角度不同,对待这事的态度也就不同。谈判吹了,或是出现什么变故,強伟顶多说两句可惜,她呢,代价就重了。她是铁了心,要在这一轮就把大方向定下来,大方向一定,剩下的细节问题,就好处理,甚至都不用她再费心,给专家组去做就成。

  好在,欧默黔并没提过分要求,也没在细节上过分为难她。要说几次出现的小僵局,问题都出在她⾝上,是她太不具备现代商务谈判的经验和知识,更缺乏技巧,要不是麦瑞‮姐小‬暗中帮她,怕是她就要当场出洋相。所有的障碍扫平后,周一粲露出了轻松的微笑,她在心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后示意秘书,去拿协议书。

  这时候一直装哑巴的強伟开口了,強伟先是从宏观上充分肯定了双方的这次接触。注意,強伟没说这次是谈判,只说是接触,又从技术问题上承认了河一方的不⾜,然后道:"能跟瑞特这样的世界一流公司合作,是我们的梦想,也是河经济未来发展的主方向。非常感谢欧先生能在百忙中到河来,实地了解,并切切实实为河经济的腾飞着想。既然双方都有如此好的诚意和合作发展的信心,我们何不换一种合作方式呢?这两天欧先生的话让我大受启发,我就想,我们更应该拿出一种大诚意、大气魄,以更快捷的方式促成这次合作。我有个大胆的建议,提出来让欧先生跟麦瑞‮姐小‬考虑,也让在座的专家组还有河的同志们考虑。我想修正一下双方合作的方向,将投资改为兼并,说收购也行。我们大胆地把本市最大的国企——河化集团拿出来,以最优惠的政策还有条件,出让给瑞特公司。这样,征地、项目报批,还有一大堆事儿就都免了,厂房是现成的,设备也是现成的,工人也是现成的,只要瑞特公司注⼊资金、技术,短期內培训一下职工,项目马上便能启动。一则省了很多前期工作,二则呢,也能让我们的上万号工人有饭吃。当然,具体细节问题,我们可以再谈,我准备了一份资料,是有关河化集团的,请欧先生过目。"说完,他冲秘书一挥手,秘书肖克平很利落地从另间屋里拿来了资料。

  在场的人全都惊住了!谁都没想到,強伟会突然提出这么一个思路,这等于是把谈判的大方向给变了!

  更震惊的,是周一粲。她的目光定定地在強伟脸上顿了几分钟,然后无奈地垂下了。

  河化集团!周一粲心里重重地重复着这四个字。

  欧默黔也有片刻的愣怔,但仅仅也就几秒钟的工夫,很快他就道:"‮国中‬有句老话:客随主便。強‮记书‬这番提议,虽说让我意外,但既然提出来了,也不是不能考虑。"说着,他将目光投向強伟,十分友好地笑了笑。欧默黔这一笑,让在座的人更为不解,难道他跟強伟事先有过流?但从強伟脸上,又丝毫看不出一点这方面的迹象,专家组也从未接到过強伟这方面的指示,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会场的气氛骤然冷下来,人们脸上全都一个內容:困惑。

  见众人怔住,欧默黔这才将目光投到麦瑞‮姐小‬脸上,麦瑞‮姐小‬一直表现得镇定自若,仿佛对这变故,早就心里有数。她冲欧默黔微微一笑,非常漂亮地挪动了一下⾝体,从桌子下面的公文包里拿出两页纸,递给欧默黔。欧默黔迅速地扫了一眼,抬起眼睑道:"贵方如果真要调整合作方向,我们可以考虑对河化进行收购,不过,得给我们时间,收购国有老企业,在瑞特还是第一次。不好意思,既然強‮记书‬提出这一想法,我想接着谈下去就没啥意义,谈判就到这儿吧?"

  这一连串的细节,強伟一个也没放过,他的目光像追踪器一样追在欧默黔和麦瑞脸上,等欧默黔说完,他朗声笑道:"好啊,欧先生,看来贵公司也早有这个意向,那好,说明我们双方想到一块去了。这样吧,留出一段时间,双方都重新考虑一下,赶在下次商谈前,拿出一个強的方案,你说呢?"他又将话题推给欧默黔,年轻的欧默黔不得不承认,他碰上对手了,相比准备充分的周一粲,深蔵不露的強伟,才是他真正需要对付的!

  谈判结束后,強伟想跟周一粲谈谈,有些事,之所以没跟周一粲提前碰头,是因为強伟有不得已的苦衷。他想周一粲应该能理解。谁知周一粲冷冷地拒绝了他:"对不起強‮记书‬,这事太突然,如果有什么需要解释的,我想还是留在会上吧。"说完,她夹着公文包,愤然地离他而去。

  望着周一粲的背影,強伟忽然想,这个关子是不是卖得太大了?后来发生的事实证明,这个关子不仅卖得过大,而且卖得很危险,它让強伟跟周一粲的关系,骤然变紧张了。

  第二天一大早,欧默黔正在发电子邮件,秦思思说到楼下转会儿,呼昅点儿新鲜空气,一到楼下,她立马变出另一副脸⾊,匆匆叫了出租,就往另一家宾馆去。那家宾馆的地址是前一天问好的,一开始強伟还笑着不告诉她,秦思思装作不⾼兴:"強叔叔,你是怕我行贿啊?"強伟知道思思是在说笑,但他真怕思思去找他,这要是让欧知道,肯定会不⾼兴,毕竟…思思这样一说,他又不能不把地址说给思思,最后,強伟还是狠着心将自个儿的住处说了。其实另一个心理,他也很想跟思思单独聊聊。

  这是一家小宾馆,強伟的家不在河,如今⼲部推行叉任职,担任市委和‮府政‬一把手的,都不得是本地人。这样市委跟‮府政‬两个大院,便多了很多单⾝汉,市上本来在河宾馆安排了住处,但大家挤在一座宾馆,很是不方便,谁都‮望渴‬自己的住处隐蔽一点,不让太多的人知道。強伟住的这座宾馆,表面上破破烂烂,一点也不显眼。秦思思还疑惑,強叔叔会不会骗她?到了房间门口,举手敲门的一瞬,她又想,怎么会呢,说清楚了是受逸凡之托,前来拜见他的。门刚一敲响,里面便传来強伟的声音:"来了,请稍等。"

  秦思思的心莫名地就跳起来,这一刻她有点慌,像是在搞间谍,很不光明正大。

  強伟打开门,见是思思,笑道:"你果真找来了,这一大早的,早饭还没吃吧?"秦思思说:"还没呢,欧在上网,等一会儿吃。"说着,目光冲房间四处扫了扫。这是一间二居室,原来的套房改的,屋子里的设施简单、朴素,一点儿看不出是市委‮记书‬住的。秦思思了解強伟,知道他在物质上很不讲究,吃饭穿⾐都很随便。两人简单聊了几句,秦思思拿出几样东西,说是逸凡托她带来的。強伟大约也是想儿子想得有点儿疯了,一看见儿子送的礼物,就像小孩子一样喜不自噤地捧在了手里。逸凡送他的,是一件衬衫,带格子的,看上去很洋气,还有一条领带,真正的名牌,不是这边仿冒的。"这家伙,他倒知道花钱了,这一条领带,怕也得上千吧?"

  秦思思嗔道:"強叔叔,你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装傻,这条领带,少说也得过万,怎么样,逸凡比你‮败腐‬吧?"

  強伟呵呵一笑:"‮败腐‬,真是比他老子还‮败腐‬。回去替我好好教育他,别老拿钱不当钱。"

  一句话,说得秦思思脸红起来,人也越发地不自在,強伟这才意识到说了不该说的话,笑着改口道:"好了,思思,来一趟不容易,跟你爸亲热够了没?亲热够了,強叔叔安排你们去转转。别看河穷,转的地儿还是有几处,你不是一直想去看沙漠⽔库吗?要不今儿就去?"秦思思略略犹豫了一下,道:"不必了強叔叔,你忙你的。欧说,既然合作的事有了变化,他想急着回去。"

  強伟哦了一声,没就这个话题多说什么,不过看得出,他心里也不大好受,似乎,出现这样的局面,也不是他所希望的。"那好吧,回省城看看你⺟亲,多陪她几天,啥时回‮港香‬,跟強叔叔来个电话,強叔叔去机场送你。"

  秦思思嗯了一声,怯怯地又拿出一样东西,极难为情地递到強伟手里。这是她特意给強伟买的,但不知他喜不喜,犹豫着道:"我也不知道该送什么礼物才好,跟我爸送的是剃须刀,我想,跟你也应该一样。"

  強伟接过剃须刀,像是接过一份很重的礼物,一时,心里涌上一层复杂的东西。很多已经逝去的想法,这一刻又活跃起来,他感地看了思思一眼,噎了好半天,才吐出一声谢谢。

  秦思思不敢久留,怕欧找她,可又舍不得很快离去。她这趟来河,真是有许多话想跟強伟说的,包括她跟強逸凡现在的关系,跟欧默黔貌似完美实则却不幸福的婚姻,甚至还想谈谈⽗亲跟強伟的关系。在‮港香‬时,她听⽗亲在电话里老是批评強叔叔,她搞不明⽩,⽗亲跟強叔叔,怎么会把关系搞成这样?按说,他们之间应该是有很多共同点的,至少在她看来,他们同属公仆型的⼲部,不应该把关系闹这么僵。可事实…

  強伟看出了她的心思,笑笑,没多说话。有些事,跟思思是没法讲的,讲了她也不一定明⽩。他跟秦西岳,真是一句两句讲不清,但他相信,他们之间,不会有啥冲突,或者,他们俩个,原本就不该有冲突。矛盾是避免不了的,这是因为两人的工作方法和工作目标不一样,对问题的认识就不一样。所谓站得不同看得不同嘛。可他相信,时间最终能解决一切。

  聊了一个多小时,秦思思心想该告辞了,再不走,欧真该四处找她了。她笑盈盈道:"強叔叔,我走了,谢谢你给我机会。"強伟笑道:"我还没谢你,你倒谢起我来了。"说着也送她一样礼物,河出土的铜奔马仿制品,‮国全‬旅游标志。

  早晨的空气新鲜极了,走在回来的路上,秦思思的心情异常愉快,连⽇来的疲累一扫而光,感觉此趟回国,真有一种归家的感觉。她拼命地昅着这鲜如柠檬的空气,仰望着噴薄而出的太,还有湛蓝湛蓝的天空,脑子里忽然就冒出強逸凡那张清净的脸来…

  送走欧他们,周一粲的态度忽然就来了个180度大转弯,強伟连打几次电话,请她过去谈谈,都让她婉转地拒绝了。这在过去的两年,是从没有过的。可见,強伟这一次,是彻底把周一粲心里潜伏的那些不満给活了。这天刚上班,她便冲手底下几个人发牢:"这成什么事儿了,忙活大半天,一句话,全推翻了,弄得我半年工作都⽩⼲了。"

  这是周一粲第一次在下属面前发牢,以前她是个嘴巴很紧的人。

  ‮府政‬秘书长还有接待办曾主任等几个面面相觑,既不敢附和也不敢应声儿,只是垂着头,暗自叹气。说实在,強伟这一变,他们心里也有气,谁不指望能把工作⼲得亮堂点儿,你忙活半天,人家一句话,全否定了,你怎么想?但对他们来说,变与不变都得服从,都得接着⼲下去。下级就是这样,所有的喜怒哀乐都不能显在脸上,冤死你也得说好,得说舒服。好在,強伟这一变,还不至于把他们冤死。不过周一粲这一发脾气,他们便知道,接下来的⽇子,不好过了。

  欧默黔走了的第二天,周一粲主持在‮府政‬这边召开了工作会议,会上她闭口不谈什么谈判的事,也没提招商引资。似乎也来了个突然袭击,说眼下旱象四生,旱情严重,四县二区⽔荒不断,大家再也不能坐在办公室里等雨了。必须组织力量,尽快深⼊基层,帮农民想办法,稳定农民情绪,坚定农民信念,切实打一场抗旱救灾的保卫战。这项工作本来一个月前的常委会上就做了安排,只因周一粲忙,一直没顾上开会,没往下落实。这下好,強伟将投资商撵走了,她也不能闲着,借这个机会,应该⼲点别的事了。

  工作会开了半天,周一粲除了讲了一大堆要求,还责成农委和秘书处联合成立督察组,到各帮扶点督察。‮府政‬部门的帮扶对象是年初就确定了的,也签了帮扶责任书,只要市上有大的行动,帮扶单位就会自觉派人到点上,一是做好群众思想工作,二是出钱出物,支援农民。眼下旱情真是不容忽视,沙县、五佛已有不少农民放弃农作物,到外面打工挣钱了。如果旱情继续肆,今年的农业丰收将成一句空话,农业收⼊将很难完成,这对‮府政‬来说,是一个很严峻的问题。周一粲要求各帮扶单位必须在两天內全部到达联系点,具体怎么帮,怎么扶,各单位想各单位的办法,市上不统一规定,一个大目标就是,农民不能,庄稼不能丢,农作物增收必须按年初制定的目标完成。

  要说这样的安排原本没错,也很及时,并且符合当前"三农"工作的总体要求。但周一粲心里,却没这么想,或者,她开这场会,做出这样的安排,动机不仅仅在"三农"上,更多的,却在她跟強伟之间的"别扭"上。

  跟任何一个班子一样,周一粲跟強伟,也是有不少矛盾的。这矛盾,有些能找到源,有些,却没没源,都是工作中的小磕碰引起的,⽇积月累,就给攒下了。好在周一粲是一个能装得住事的人,她来河两年,在班子里还从没跟谁红过脸,对強伟跟乔国栋,一直也是尊敬有加。她自认为年纪轻、资历浅,加上又是女同志,应该谦让点儿。便时时处处,保持着谦卑的姿态,特别对強伟,更是服从⾼于一切。但服从并不代表自己心里没怨气。不仅有,有时还很大,很别扭,很委屈。但她忍。相比強伟的风火脾气和越来越明显的专断,周一粲的忍耐,也算是到了家。可以这么说,这两年,她是凭借着良好的忍耐和谦让度过来的,也让河这个不太平静的班子,始终没掀起什么大波大澜。难怪在私下里,河的⼲部称她为润滑剂,说強伟跟乔国栋两个冤家对头,之所以闹不起来,关键就是中间还夹个她。有一天她这块润滑剂着火了,怕是河的平静就立马被掀翻。

  她要着火吗?

  平心而论,周一粲想着,不但要燃烧,还想爆发。周一粲认定,強伟这一招,是冲她来的,不管他是什么动机,什么缘由,目的就一个:不想让她出头,更不想让她有"功绩"。

  功绩是什么?功绩就是一个⼲部的成就感,就是升迁的资本,就是抗衡的实力!強伟一开始可能不重视她,不在乎她,甚至觉得她庒就不是什么威胁,但现在,強伟有些怕她了,有些提防她了。

  这原因周一粲不说,也用不着说,但彼此心里,很明⽩。

  好,既然你如此一手遮天,想变就变,也休怪我无礼!既然你早有准备,早有打算,那我索就不管了,我就不相信,你能在僵死的河化集团⾝上做出新文章来!

  一提河化集团,周一粲心头的积怨哗就涌了上来。要说她跟強伟的矛盾,最初还是由河化集团引发的。周一粲到河后,河化集团已陷于困境,企业停产,工人下岗在家,前景一片灰暗。之前河曾有过一个启动河化的方案,意让民营企业铁山集团收购河化,方案当时还报到了省上,也批了,但在收购进行当中,強伟突然出尔反尔,以非常強硬的姿态阻止了这次收购。这事一度闹得沸沸扬扬,省委齐副‮记书‬不止一次发过火,还差点将強伟挪到别处去。后来不知什么原因,省委⾼波‮记书‬竟然同意了強伟的意见,让铁山集团暂缓收购,河化另寻出路。周一粲到河,面临的第一个难题,就是河化集团的起死回生。作为一市之长,她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河化像僵尸一样摆在那里,她必须想办法将这个难题解决掉,也只有解决掉这一难题,河的经济才能恢复正常,方方面面的⽇子才能好过。但有些事看似简单,做起来真是太难。半年之后,周一粲怈气了。河化没她想得那么容易,这个包袱不仅庒着了河,而且也庒着了省上。就在她心灰意冷时,省委齐副‮记书‬找她,重新将铁山集团收购方案提了出来,让她认真研究,如果可行,不妨再添把劲儿,完成这一民营企业收购国有老字号企业的壮举,为全省国企改⾰攻坚战打一场漂亮的翻⾝仗。

  "你是一市之长,国企改⾰是你必须要唱的一出戏,而且要唱好,千万不能缩手缩脚,不能让困难和庒力束缚住手脚。我们现在需要的,是敢闯敢⼲的⼲部,而不是坐在功劳簿上吃老本的⼲部。"齐副‮记书‬说。这番话,对周一粲冲击很大,后来她找过铁山集团老总周铁山,跟他认真谈过这问题,周铁山对收购河化集团,仍然信心百倍,甚至愿意在原来方案的基础上,再拿出几百万,解决工人的养老‮险保‬。周一粲深受感动,很快便组织力量,想重新启动收购方案,谁知这事让強伟知道了,没加任何解释,就在会上将她猛批一顿。当着全体常委的面,強伟要她立即解散工作组,哪儿菗来的人打发到哪儿去。"成什么体统,不经会议讨论,擅自做主,如果谁都这样⼲,河还不了套?"那次強伟发的火很大,周一粲受的委屈也很大,差点儿,就在会上流下眼泪来。过后她才听说,強伟跟周铁山,因为河化收购,矛盾已经很深,有人甚至说,強伟千方百计阻止铁山集团收购河化,就是想对周铁山形成打庒。

  周一粲虽是不敢确信传言的真假,但对強伟,却有了再也挥不走的疑惑。加上后来乔国栋颇有所指地说:"河这片天,原来姓宋,现在,怕是要改姓強了。"她对強伟,就有更深的看法了。

  两年后的今天,強伟突然提出让瑞特收购河化,事先又不跟她做任何沟通,完全将她蒙在鼓里,周一粲焉能接受?

  这一次,周一粲真是有点豁出去的味道,明着,她不好跟強伟说什么,暗着,她却敢较劲儿,而且必须要较这劲儿。她不能容忍強伟一而再再而三地凌驾于常委会之上,嘴上讲着凡事要上会,他自己做起事来,却恰恰忘了这个原则。

  工作会议开完的第二天,周一粲带着林业和财政口的两支人马,奔赴到自己的帮扶点去了。而且,破天荒的,没向市委那边打招呼——

  4——

  強伟是在两天后才得知这一情况的,送走欧他们,他便一头扎进了沙漠。红沙窝村的事态那晚虽是得以平息,但本问题仍没解决,弄不好,憨爷跟土⾖他们,还要闹。

  一想这事,強伟的心情就不能不沉重,随着整个流域的缺⽔,沙漠腹地农民的生存状况,越来越让人揪心。这些年市县虽是联合想了不少办法,也出台了一些补救措施,但都是治病不治,有点儿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味儿。而且往往,政策缺乏连贯,加上执行当中县乡村‮级三‬都要打折扣,就把隐患给留下了,地雷也给埋下了,等矛盾化,问题变得尖锐时,再想彻底解决,就真是太难了。

  红沙窝村就是一个典型例子。该村位于胡杨河流域的最下游,算是流域的收尾处,以前这儿基本算是荒地,只住着几户人家,后来别处的荒开完了,沙漠村民便将目光瞄上了红沙窝,陆陆续续,就搬来上千口人。沙县这样的情况很多,村民自动搬迁属常事。一方面是由历史原因造成的,沙县在历史上太苦焦,⼲旱缺⽔,风沙大得能呑没人,加上又不停地闹灾荒,就更让这儿的人无法安生。远的不说,单是民国年间,这儿就发生过不下三场大的灾荒,沙漠农民背井离乡,四处逃难。等灾荒过去,又终因舍不下这片土地,陆陆续续回来了。此时家园已不在,沙漠的样子也早已变得认不出,沙漠农民就随便找个人少地广处,重新安家。另则,沙漠辽阔,土地丰富,这也给沙漠农民提供了迁居的可能。小农经济作业模式下,村民们往往是看上哪儿往哪儿搬。先搬来几户人,凑些钱,打一眼井,尝试着种庄稼,一看庄稼能种活,能养住人,兴头就来了。呼亲唤友的,慢慢往里引人,人一多,村子自然就形成了。強伟刚到河的时候,红沙窝村还不⾜二百人,也就三五十户人家,算是在风沙线上给风沙放哨的。这才六年工夫,人口猛增到两千多,户数也翻了几番。为啥?红沙窝的土地肥,地下⽔位又相对⾼,打井容易,三五户人家就能打一眼井,地由着子开垦,开到哪算哪。对农民来说,这就是天堂,就是乐园。虽说开荒打井是苦里面最重的苦,可不苦能有甜?不苦,不苦你当农民做什么?

  沙漠真是个驴脾气,也是个狼子。前些年⽔还旺旺的,只要把钻头钻下去,就能找见⽔,只要把井柱下进去,就能打成一眼井。这两年,不一样了,变了。先是⽔深了,打井成本越来越⾼,接着,出现⼲井、死井,熬工熬力,费半天劲,井柱下进去,竟是⼲的,没⽔,顶多挖出几车沙,算是给人一丝安慰。一没了⽔,这沙窝窝里活人,就难了。年初,县乡打算将沙窝窝里这两千多口人搬走,搬回原来的村子去,加上省上提出让沙县关井庒田,减少对地下⽔的开采,这项工作不好在老乡老村开展,只能在红沙窝这样的新移民村先搞试点,看看能否行得通。谁知強行关了十一眼井后,就惹下一大堆⿇烦。

  強伟先是听取了沙县县委、县‮府政‬的汇报,县上的态度还是跟以前一样,不想搬,也搬不动。搬迁不是个小事,一藤扯起来,枝枝叶叶全就动了,特别是涉及到补偿安置等后续问题,县上就头痛。另外,对关井庒田,县上有本能的抵触。关什么?庒什么?沙县本来就是靠井吃饭的,没有了井,农民怎么活?县上怎么发展?移民是个方向,可想把三十万人全移走,容易?再者,为打这些井,为开这些荒,县上付出了多少努力?!

  強伟没时间听这些,他今天来的目的,就是要彻底解决红沙窝村的问题,再也不能让村民们为补偿金喊冤叫屈,四处告状了。那天的教训告诉他,问题一旦出现,就必须解决,你不解决,村民们就会采取过措施。如今的村民,已没了"怕"这个字,他们手里握的,就是‮央中‬关于"三农"问题的一号文件,有了这个文件,他们敢走遍天下。

  "其他村的情况先不说,下一步怎么关,也不说,就红沙窝这十一眼井,怎么办?"強伟打断沙县县长的话,单刀直⼊地问。

  "县上真是拿不出钱,一口井赔偿十万,十一口井就是一百一十万,加上安置费、搬迁费,一个村子县财政就得贴二百多万。开下这个头,往后工作咋做?再说了…"沙县县长又要老话重提,強伟恼怒地止住他:"你的意思,这问题你解决不了?"

  一听強伟发了怒,沙县县长不敢再说了,不过他还是不表态,呑呑吐吐,不往正题上说。強伟这才清楚,憨爷那天骂他的话没错,‮央中‬的政策再好,等到了下面,都让狗吃了,农民⾝上,一点儿光辉都照不到。他的目光扫了一眼会场,在每张脸上都停了那么一会儿,这些脸他真是悉,但这一刻,他感到陌生,感到震惊。那天他在现场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补偿费必须要给,井必须要关,多占的田必须要收回来,至于有什么困难,县乡解决不了的,市上解决,市上解决不了的,他跑省上,不相信一个小小的红沙窝村,就能把‮府政‬难住。这话既是说给农民听的,更是说给县乡两级⼲部听的,没想,一周时间过去了,沙县这边庒儿就没动弹!这是一个态度问题,更是一个思想问题,从思想深处,他们就没想把这个问题解决掉!

  強伟愤怒地离开了会场,路上他跟市财政局打了个电话,要他们立即给红沙窝村拨款一百五十万,钱要负责拨到村上。财政局长刚要告艰难,強伟便耝上嗓子吼:"-困难-两个字我不想听,请你告诉我,这款到底能不能按时拨到位?"局长在电话那头慌了:"強‮记书‬,我马上安排,钱很快就拨下来。"等到了红沙窝村,沙县县长带着一⼲人,也赶了过来。強伟没理他们,径直来到憨爷家,说:"钱我两天內负责给你,只有一百五十万,你看着给全村分。但有个条件,多打的那些井,必须在十天內关填掉,一口也不能留。多占的地,今年既然种了,就先把庄稼收回来,明年,你跟土⾖要负责给我全退出来。至于搬迁的事,你跟村民们拿意见。搬,县上给补贴,不搬,就这些限定的田,限定的几眼井,养活两千口子人,也没啥问题。"

  憨爷听完,捋着胡子不做声了。他没想到,強伟会再次来,他以为那天強伟也就是拿话哄哄他们,等把秦专家接走,也就溜之大吉了。没想,他真给来了,还真的要拿钱赔偿,一下动得不知说啥才好。胡子捋了半天,道:"強…強‮记书‬,有你这句话,我憨爷⾼兴,放心,红沙窝村要是再给你添⿇烦,我老汉这一把胡子,你拿火燎了。"

  等把红沙窝村的事情解决掉,強伟回到市里,还没顾上跟组织部商量沙县县长的事,秘书长就跑来汇报,说周一粲把部局‮导领‬全带到抗旱一线去了。

  強伟愣了一下,没说话,不过脑子里,他在迅速想这个问题,周一粲到底什么意思?沉昑片刻后,他笑着说:"这是好事儿,眼下旱是要抗,而且必须抗到底。"秘书长结巴了几下,没敢把听来的小道消息告诉強伟,默等半天,不见強伟有新的指示,告辞走了。強伟将自己关在办公室,独自待了一下午,快下班时他打电话给组织部部长,说沙县县长的事先放放,暂时不要跟别的常委提,啥时候动,等他想好了再说。

  吃过晚饭,強伟打算安安静静待一会儿,把眼前的局势好好梳理梳理。

  一种不祥的预感告诉他,河可能要出事,而且这一次,肯定是大事。这种预感虽是毫没来由,却很強烈,真是有股"山雨来风満楼"的架势。他知道,潜伏在河的种种危机,可能要爆发了,这危机不光是他跟周一粲、乔国栋三人之间的矛盾,更可怕的,是那些七八糟一直被拖着被庒着的事儿,怕是,这一次,要全面开锅了。

  強伟感到怕,感到急,这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怕和急,而是作为一个五百万人口大市的市委‮记书‬,从內心深处生出的那种真怕、那种真急。兴许,真的是他在河⼲得太久,不出事怕也要出事。早知如此,他就应该在两年前那次调整中顺顺当当离开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可当时,他还硬是咬着牙跟省委说:"如果没有非调整我不可的理由,就让我在河再⼲一届,我不想让河在我手上变成这样,我要把原来那个河重新打造回来。"在他的坚决要求下,省委最终还是尊重了他的意见,让他继续留任河

  "我们期待着你啊…"

  没想,这一期待,就把他彻底地困在了河

  強伟现在没时间伤神,更没时间后悔,他要抢在矛盾彻底爆发前,将最棘手的两件事理出个头绪,至少,要有应对的准备。一件事,就是河化集团的兼并与收购。河化集团是河的老国有企业,一度非常辉煌,不只是河的支柱,在全省,也有举⾜轻重的地位。可惜他到河后,企业一年比一年不景气,遭遇了空前的市场危机,加上管理滞后,设备陈旧,技术更新赶不上去,企业在市场上屡屡碰壁,到目前为止,已停产两年零七个月,一万多号工人面临下岗‮业失‬。如果河化真的破产倒闭,对河,真是件不敢想象的事。对全省,怕都会有‮大巨‬的影响。但仅凭河的力量,仅凭他強伟,要想救活河化,真是痴人说梦。強伟不是没作过这方面的努力,他作出的努力真是太多太多了,可惜一切努力都是无济于事。河化这棵老朽的大树,怕是再也无力回舂。強伟不甘心,他真是不愿这么一个庞大的企业集团,说死就给死掉,更不愿看到职工天天排着队,到市‮府政‬
‮访上‬。所以他才冒着‮大巨‬的风险,将河化的起死回生赌在了瑞特公司⾝上…

  这是一步险棋啊,弄不好就会飞蛋打,什么也抓不到,而且,还会授人以柄。为下这个注,強伟不知斗争了多少个⽇夜,就在周一粲跟欧面对面谈判的那两天,他还在犹豫,要不要把这张牌打出去,怎么打?关键时刻,他还是决定狠狠地赌一把,赌好了,河化不但能救活,还能重放光彩,那么他对河,就算是做了一件大好事,大善事。如果赌输了…

  強伟不敢想下去,也不愿想下去,狠狠地摇了下头,将"输"这个字甩出了脑外。

  另件事,就是胡杨河流域的治理。一提这事,強伟对秦西岳,就由不得地来气。如果秦西岳能将关井庒田早提出几年,他強伟也不会犯那么多错误,更不会豁上命地把五佛等山区的农民往下移,在沙漠里搞什么开发区。结果,他把农民移了下来,开发区也建成了,井打得到处都是,秦西岳却忽然上书,強烈要求省人大形成决议,对沙漠地区采取关井庒田措施,保护地下⽔资源,延缓流域地下⽔开采速度,给胡杨河流域以息的机会。省人大组织专家和学者进行论证,并在年前召开了听证会,结果,在二次常委会上形成决议,要求河市对流域內的沙县、五佛等过量开采地下⽔的地区进行关井庒田、退耕保林。

  強伟不是说反对这个决议,问题是这样一来,河付出的代价就太大太沉重了,农民受损失不说,市县财政收⼊都要大幅受影响,而且农村产业结构调整步伐又得放慢,甚至得改变方向。这一切,他不能不考虑。还有,当初打井开荒,市县是出台了优惠政策的,是积极鼓励与支持的,这才几年工夫,又要突然关庒,让他怎么跟农民说?关井庒田绝不是秦西岳想象的那么简单,形成个决议,下个文件,就能把井关了、田庒了,那得跟农民一户一户去谈,去做工作,还要核对当初打井垦荒的投⼊,以及未来五年的收⼊,这些钱都要补偿,补偿金从哪来?

  秦西岳啊秦西岳,你这一个提案提的,不知道会给河带来多大损失!难道胡杨河流域出现危机,整个流域面临枯竭的危险,是河一个市造成的?如果说下游开采量过大,那么上游呢,上游为什么不治理?

  強伟想不通,真的想不通,更想不通的,是当初搞开发区,讨论方案时,秦西岳作为专家,是举过拳头的,在最后形成的方案上,也是代表专家组签过字的。现在他又站出来,摇⾝一变,俨然成了一位环境保护主义者!

  这个老学究,可把我害苦了!

  強伟收起这些纷的想法,开始专心看资料。资料是政研室半月前就为他准备好的,重点是这些年河垦荒打井的情况还有流域治沙种树的情况,这些资料他以前掌握得不透,如果真要大面积关井庒田,他得认真算一笔账:财政到底有没有力量确保此项大的工程。如果财政真是无力担负,那他就要考虑,到底要不要将关井庒田进行下去?

  这也是他为什么要急着将红沙窝村的遗留问题解决掉的‮实真‬缘由。他不想让红沙窝村的矛盾扩大化、烈化,进而影响到全局。而且,他知道秦西岳目前又在调查,看市县两级到底对关井庒田抱着什么样的态度。強伟不想让秦西岳了解到他的‮实真‬意图,也不想让秦西岳在这事上再抓到什么把柄。把柄只要抓到他手里,准给你捅上去。強伟算是服了这个人大代表。

  強伟正看着,门敲响了,他犹豫了一番,还是打开了门。进来的是市人大副主任陈木船。

  陈木船找上门来,绝没啥好事,強伟对这个人,更是没啥好感。果然,两人客套了几句,陈木船庒低声音,诡谲地道:"強‮记书‬,有件事儿我想来想去,还是想跟你当面汇报一下,你也好及早有个心理准备。"

  "什么事?"強伟抬起头,不紧不慢地问。

  "是…乔主任,这两天我发现他老往下面跑,老是跟…代表们在一起。"陈木船呑呑吐吐,似乎有什么更隐秘的东西蔵在话后头。

  "这很正常啊,人大主任不跟代表在一起,还当什么主任?"強伟道。

  "強‮记书‬,你怕是太相信人了,乔主任找的代表,都是那些…怎么说呢,我觉得乔主任这样做,有点儿不光明。"

  強伟听出了陈木船的意思,但他故意装糊涂:"老陈,不说这个,我不能⼲涉你们人大的工作。老乔喜找谁,那是他的事,他可能也是想吃透民情吧。"

  "強‮记书‬,你不能这么想,老乔最近跟那个叫老奎的来往密切,这里面,一定有文章。"

  "老奎?"強伟突然噎住不说话了。老奎这个名字真是太敏感,強伟最近太忙,都把他忘掉了,这阵儿陈木船一提,忽然又给记了起来。

  陈木船一看強伟脸⾊变了,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于是添油加醋,又说了不少,他甚至说,秦西岳跟老奎,关系也很可疑。直到強伟摆手制止,他才不甘心地将话题收住,不过,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他今天来,就是想给強伟一个信息,乔国栋这阵子,又不安分了。陈木船也是个见好就收的人,察言观⾊方面,比别人更多几分精明,见強伟有所触动,他起⾝告辞。強伟也没留他,只是道:"老陈啊,最近河事儿多,人大那边,你要多点儿心。"

  陈木船赶忙应声:"強‮记书‬,你放心,我会替你好心的。太晚了,你也休息吧,别太劳累,你要注意⾝体啊。"

  送走陈木船,強伟的心就复杂起来,再也没‮趣兴‬看那些资料了。怔怔地坐在沙发上,发着一种很孤独、很苍凉的呆。周一粲,乔国栋,他们到底要⼲什么?这种时候,他们忽然活跃起来,在各自的舞台上表演,这不是什么好兆头啊…周一粲倒也罢了,乔国栋要是跳将出来,给他来个连踢带摔,河这局势,可真就不好控制了。

  良久,他摸摸手边的电话,想打给那个人,想跟她说一阵话。这种感觉很強烈,抵挡不住。每每陷⼊困境的时候,他总会莫名地想起那个人,想起那张脸,尽管那人也实质地帮不了他什么,但他就是想听她的声音,她的声音里似乎有股力量,有种帮他恢复信心的东西。号码拨了一半,一看时间过了十一点,強伟又犹豫了,她会不会已经睡下?这么晚打过去,会不会让她多想?他的手停顿下来,脑子里忽然就茫然成一片。又过了一会儿,他再次拿起电话,他实在不甘心这漫漫长夜就这么孤独地熬过去,人有时候是需要宽慰的,是需要多一份力量的。而⾝处市委‮记书‬这一⾼位上,你可以呼风唤雨,可以让别人俯首称臣,甚至无条件地服从。但这些都不是他指的那种力量,不是。強伟需要的,是一种心灵的救援,一种精神上的侠义。或者,什么也不是,就是想跟她说说话。

  电话最终还是打了过去,响了一阵,对方接听了。強伟有丝紧张,有丝不安。"你…还没睡吧?"他抢在对方前面,问了一声。

  对方笑笑:"没呢,正看韩剧呢,动死我了。"

  "你也看韩剧?"強伟真是意外,她居然爱看韩剧,以前可从没听她说过。

  "我也是最近才⼊的,你还别说,韩国人就是会赚眼泪。"她像是真的⼊了,一边跟強伟说话,一边还为电视剧里的人物发出吁叹。強伟在电话这边,能清晰地听见电视剧里的对话声。

  说了几句话,大约是她才意识到跟她说话的是市委‮记书‬,这才"妈呀"一声,关了电视,正经道:"強‮记书‬,你还没睡啊?"

  "睡不着。"強伟实话实说。

  "…"这句话的意思太丰富了,她忽然就不知该作何回答。

  "我想问问你,小奎那案子,有进展没?"強伟说。

  她犹豫了一下,道:"怎么忽然想起问这个来了?"

  "没事,我也是睡不着,随便问问。"

  她显然已经意识到什么,回答也一本正经起来:"这案子还搁着,情况都跟你汇报过,查无实据,谁也不敢冒下结论。"

  "左旂威呢,他最近忙什么?"

  "他还能忙什么,一门心思跑官呗,怎么,又找你了?"

  "没。"他笑了一声,为她的坦率,为她的不避讳。

  "你可得掌握好原则,这个人,怎么说哩,我觉得有点暗。"

  "知道。"他的语言开始变短,跟她说话,总是很省力,用不着长篇大论,几个字,似乎就能把意思说透。

  "早点儿休息吧,别熬得太晚。"她说。

  "知道。"

  "⾝体是你自己的,熬坏了,没人心疼你。"她又说。

  "知道。"

  然后两人就都无话了,抱着电话,互相听对方的呼昅声。这种情况常有,有时候他们能抱着电话,就这么静静地听上半小时。

  "行,你也休息吧,搅得你电视都看不成。"最后他说。

  她似乎很听话,就那么悄无声息地摁了电话。

  強伟越发睡不着了。 Www.NiL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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