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责(许开祯) 第一章 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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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小说网 > 官场小说 > 问责(许开祯)  作者:许开祯 书号:41989 更新时间:2017/9/24 
第一章 不速之客
  —1—

  香格里拉大‮店酒‬。

  大厅內金碧辉煌,穿着⼊时的人们鱼贯而⼊,十几位宾‮姐小‬忙忙碌碌,脸上挂着统一的笑容,殷勤地为客人们服务着。

  ‮店酒‬门口,陈小染焦急地朝远处巴望,时间已过了半小时,校长孔庆云请的客人还没到。省‮府政‬秘书杨黎40分钟前打过电话,说他跟周副‮长省‬已离开省‮府政‬,正往‮店酒‬赶。按理,从省‮府政‬到香格里拉‮店酒‬,车程顶多也就半小时,就算此时是下班时间,路上堵车,也用不了这么长时间。不会是周副‮长省‬临时有什么急事吧,杨黎边看表心里边想。

  5分钟后,校长孔庆云从电梯里走出来,陈小染赶忙上去:“孔校长,还不见周副‮长省‬的车,不会有什么变化吧?”

  孔庆云笑笑:“副‮长省‬刚跟老爷子打过电话,说路上出了点事儿,耽搁了几分钟,这阵儿怕就要到了。走,外面去接。”说着话,几个人朝外走去。出门的一刻,孔庆云忽然看见一个人,那张脸似乎曾在哪儿见过,一时又想不起来。孔庆云只好冲那人笑笑。那人站在大厅,好像在等什么人,见孔庆云冲他笑,也礼貌地还以微笑。等到了外面,站在停车场,孔庆云猛然记起,刚才那位不正是省教育厅新上任的‮委纪‬
‮记书‬庄绪东吗?看这脑子,怎么连庄‮记书‬也没认出来?他笑着,正转⾝进来跟庄绪东打招呼,周副‮长省‬的车子已停在面前。

  江北省副‮长省‬周正群今天是受邀前来为老‮导领‬、自己的老首长夏闻天庆祝72岁寿辰的。夏老前两个生⽇,周正群因为工作忙,没能到场,今天这场寿宴,无论如何他也要参加,为此他推掉了一场重要宴会,还特意通知子孟荷,让她一道参加。事出突然,半道上他接到一个电话,随后他便打电话通知孟荷,让她回家去。孟荷不解:“我怎么不能参加,我还要跟夏雨好好聊聊呢。”

  “情况特殊,你还是回去吧。”周正群没跟子多作解释,叮嘱道:“今晚别打我电话,我可能有事回不了家。”他的话弄得孟荷一头雾⽔,又不好细问,只好悻悻地挂了电话。车子內的秘书杨黎也被这电话弄愣了,正要张口询问,就听周正群说:“等一会儿到‮店酒‬,你跟司机就不要上去了,在外面吃点饭,等我电话。”

  这一天是4月16号,星期五,周末。周正群下车的时候,晚霞正将金江这座港口大都市染得一派绚烂。

  孔庆云赶忙笑着上去,一阵儿寒暄后,几个人谈笑着进⼊‮店酒‬,往电梯间去。孔庆云一看杨黎和司机没跟来,问:“杨黎他们呢?一同上去啊。”

  周正群笑说:“杨黎还有事儿,不管他了。”说话的工夫,目光已跟站在远处的庄绪东对在一起,他心道:“来得真快啊!”他暗暗冲庄绪东使个眼⾊,庄绪东一闪⾝,不见了。

  孔庆云没看见这一幕,他的电话偏在这时叫响,等接完电话,周副‮长省‬已进了电梯。

  四楼长江厅里,夏闻天正在听外孙女夏可可讲大学里的故事,夏可可一张巧嘴,讲的又都是发生在⾝边的趣事,惹得夏闻天开怀大笑。72岁的夏闻天精神矍铄,一头银发纹丝不,一双眼睛更是灼亮有神。他原本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人,在位时,很少有人看到他的笑,那张脸似乎一直绷着,绷了几十年。就连周正群,也很少看到老爷子的笑脸。谁知退下来后,老爷子一改过去的严肃样,变得和善可亲起来。尤其跟外孙女可可在一起,他的笑更是灿烂。夏闻天生有两子一女,夏雨是三个孩子中的老大,夏闻天还在位子上时,两个儿子相继出国,随后便在国外定居,将他的两个宝贝孙子也一并带到了国外。老爷子很不⾼兴,之后很长时间,他都不接来自大洋彼岸的电话。为让⽗亲开心,夏雨常带女儿可可到姥爷家,让她给姥爷讲故事,陪姥爷下棋。可可自小随⺟姓,小时又在姥爷姥姥⾝边长大,跟姥爷感情很深。夏闻天呢,因了可可,才将那段不愉快的⽇子打发掉,现在更是将对孙子的思念之情全寄托到了可可⾝上。今年72岁大寿,夏闻天原本不打算张罗了,就在家里吃顿团圆饭就行,无奈夏可可坚决不同意,说她刚刚竞选江北大学‮生学‬会主席成功,怎么也得借姥爷的光,给她庆贺一下。夏闻天一听外孙女当上了江北省最⾼学府的‮生学‬会主席,満心喜,当下答应道:“好,选最好的‮店酒‬,姥爷做东,把你周伯伯也请来,让他也给你祝贺祝贺。”

  这位周伯伯,就是江北省委常委、副‮长省‬、省‮府政‬组副‮记书‬兼江北行政学院院长周正群。

  爷孙俩正乐着,周正群在孔庆云的引领下进来了。周正群正要给老爷子祝寿,夏可可第一个打椅子上跳起:“周伯伯,你总算来了,再不来,我可没故事讲了。”

  周正群转向夏可可:“好啊,伯伯今天来,也是向你贺喜的。”

  “贺喜?”夏闻天纳闷了“正群,我家可可当主席的事儿,你已经知道了?”

  “老‮导领‬,我的信息可不闭塞。可可刚刚击败我家健行,让她师兄尝到了失败的滋味。”

  夏闻天的目光转向夏可可,带着几分赞许地在她脸上停留了一会儿。可可笑道:“周伯伯,是他傲气,不把我放在眼里。”

  “骄兵必败,骄兵必败嘛。”周正群边说边跟夏雨打过招呼,夏雨热情地请他坐下,一看孟荷没来,问:“孟荷呢,她怎么没来?”

  “健行闹情绪,来不了。”周正群撒谎道。

  “这孩子。”夏雨说着瞅了女儿一眼,夏可可一脸的得意。

  夏闻天朗声一笑:“可可,不会是你在竞选中搞了小动作吧,健行怎么会输给你呢?”“姥爷。”夏可可撒了一声娇。

  “哪儿啊,老‮导领‬,您可千万别这么说,可可是个优秀的孩子,我家健行老夸她呢。”

  说着话,菜已端了上来。夏闻天原为江北省委副‮记书‬,后来又担任江北省政协主席。三年前他从位子上退下来,‮央中‬原本想调他到‮京北‬,在‮国全‬政协再⼲几年,夏闻天婉言谢绝,说自己老了,老了就该退下来,让年轻同志去⼲。退下来的夏闻天也没闲着,他现在兼着江北省老年大学的校长、江北省老年书法家协会名誉会长,还在女儿的一再要求下,担任了江北省残疾人联合会的顾问,可谓⾝兼多职,按夏可可的话说,他比原来更忙、更有价值了。祝寿不过是托词,夏闻天向来反对这个,今天特意摆这桌宴席,夏闻天是想见见周正群,他有些⽇子没见周正群了。周正群工作忙,他理解,但⽇子久了不见,心里急。周正群最早跟着他的时候,是在江北下面一个地区,那时他是行署专员,周正群做他的秘书。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当年的小秘书如今成了省‮府政‬二号人物,江北省班子的骨⼲成员。时间真是过得快啊,想想,一切都像是昨天才发生过的事。

  夏闻天感叹一声,接过周正群敬过来的酒。女儿夏雨刚要阻拦,他已一仰脖子喝了。夏雨怪道:“爸,说好不喝酒的,你又贪。”夏闻天冲女儿笑了笑:“别人的酒不喝,正群敬的,一定要喝。”

  “姥爷,我也要敬你一杯。”夏可可嚷道。

  “好,那就再喝一杯。”

  “可可!”夏雨赶忙制止女儿,夏可可已端起酒杯:“姥爷,祝你又长了一岁。”

  “听听,哪有这么敬酒的?可可,你是嫌姥爷不老是不是?”夏闻天一边接过酒杯,一边笑说。

  “姥爷,老就老了,别总是不承认,上午下棋你还输给我了呢。”

  “那是姥爷让你。”

  “那就晚上再下,我连赢你三盘,看你还怎么说!”

  爷孙俩斗嘴时,周正群将目光暗暗投在孔庆云脸上,那目光有几分暗淡,还带了一层疑惑。孔庆云正跟陈小染小声嘀咕着什么,没察觉到。一旁的夏雨却发现了,不噤有些纳闷,今天的副‮长省‬怎么回事,目光怎么老是往庆云⾝上瞅?

  敬完酒,孔庆云想为老丈人的生⽇宴讲几句祝福词,夏闻天拿眼神阻止了他,笑说:“今天没请外人,就我们几位,来,正群,吃菜,边吃边聊。”

  也许是自己心里有鬼,周正群感觉今天的老爷子有点怪,不像是请他来为他祝寿的。老爷子很少拿他当客人,今天怎么分外热情,难道…

  周正群心里打个冷战,路上接到的那个电话猛地又在耳边响起来。接完电话到现在,他的心一直忐忑不安。中途他想打个电话说不来了,又一想,不来会更伤老爷子的心。这会儿见老爷子亲自为他夹菜,心里的不安更加重了几分。

  如果老爷子真是为这事儿求他,他该怎么办?

  正犯着难,就听夏闻天说:“正群啊,今天请你来,不单是为我祝寿,还有一件事,要跟你这个副‮长省‬说说。”

  周正群心头一震,手里的筷子差点掉下去。就在他慌地想掩饰什么时,电话响了,一看号码,没敢在屋子里接,拿着电话就往外走。

  看着他慌张的动作,还有古怪的神情,一旁的夏雨一阵儿疑惑,莫名地,就将目光投向孔庆云。孔庆云正在跟校办主任路平说事儿,好像是新校址搬迁方面的事儿。夏雨也不知怎么了,猛地抬⾼声音:“庆云,工作上的事儿以后再说,今天是什么⽇子,怎么能…”

  话说一半,见⽗亲拿眼瞪她,忙掩饰地夹起一筷子菜:“爸,你也多吃点。”

  5分钟后,周正群接完电话走进来,笑道:“实在不好意思,今天事儿有些多,夏老您可千万别见怪。”

  夏闻天丝毫不介意,脸上挂着慈祥的笑:“哪儿能啊,正群,先吃菜,今天你可要多吃点。”见夏可可只顾着自己吃菜,他佯装生气道:“可可,别光顾了自己吃,给你周伯伯夹块鱼。”

  夏可可给周正群夹菜的时候,夏雨目光怪怪地盯着⽗亲。

  夏雨本来不是一个心细的女人,她跟⽗亲一样,属于那种心直口快、不会拐弯抹角更不会察言观⾊的人。但这天,夏雨有些反常,事后她想,这就叫预感,是亲人之间的一种本能反应。尽管⽗亲这天没表现出什么异常,夏雨还是从⽗亲对周正群的态度里,敏感地捕捉到一种东西。⽗亲言又止的样子,分明在告诉她,⽗亲今天有事儿。

  到底怎么回事?夏雨端着杯子,愣神想了一会儿,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事值得⽗亲在饭桌上如此热情地对待周正群。可能是自己多想了吧,夏雨笑笑,低下头吃菜。

  事情还是发生了。酒过三巡,孔庆云正端着酒杯,要给副‮长省‬敬酒。孔庆云也是想趁此机会,向周正群表示一下谢意。这次江北大学校长竞选,周正群虽然明确表态不会帮孔庆云说一句话,一切按规则来。但在关键时刻,他还是力排众议,坚持将年轻有为的孔庆云放到了一把手的位子上。结果宣布后,夏雨一直说要去谢谢副‮长省‬,都没找着合适的机会,要么孔庆云忙,要么周正群下基层。惹得孟荷在电话里跟她闹意见,说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让老周“淘汰”了他,看看现在,一个当副‮长省‬,一个当校长,忙得我们姐儿俩都没时间在一起了。孟荷说的虽是玩笑话,夏雨听了,心里还是过意不去。昨天她还跟孔庆云说,等⽗亲的寿宴办完,一定要菗空请孟荷一家去郊外轻松两天。孔庆云当然⾼兴,周正群虽是夏闻天的老部下,他们两家关系也算密切,但毕竟这是两码事。再说,江北大学搬迁迫在眉睫,二期工程又在争论中,到底要不要上马,怎么上,他心里也不是十分有底。还有江北大学新一轮改⾰,包括兼并几所⾼等院校的事,都要在周副‮长省‬的強力支持下才能开展得好,如果少了副‮长省‬周正群的支持,孔庆云怕是举步难行。

  于公于私,他都要进一步密切跟周正群的关系。

  周正群刚要从孔庆云手里接过酒杯,包厢门啪地被推开,进来四个神⾊冷峻的人。四个人的闯⼊一下搅了饭桌上的气氛,夏雨猛地站起⾝,下意识地就要往孔庆云那边去。

  “怎么回事,谁让你们进来的?”周正群站起⾝,怒视着四位不速之客,声⾊俱厉地问。四个人谁也没说话,他们想必不知道,副‮长省‬周正群会在这里。正在僵持间,又进来两位,一位是省‮委纪‬副‮记书‬刘名俭,一位,就是周正群在大厅里看到的庄绪东。

  庄绪东的表情复杂,脸上有种不得已而为之的无奈。

  周正群的目光越过庄绪东,跟刘名俭相对:“名俭,到底怎么回事,我不是刚刚跟你说过了吗?”

  夏雨惊愕地抬起头,瞪住周正群。周正群情急中说出的这句话,让她在以后很长一段⽇子里,心里都系着疙瘩。但是这时候,她显然没时间多想,一看来的是‮委纪‬的人,夏雨一下就想到了最坏处。

  “对不起,周副‮长省‬,刚才子杨同志打过电话,要我们…”刘名俭显得很尴尬,看得出,他也是奉命行事,迫不得已。

  “胡闹!”周正群怒斥了一声,正要说下一句,夏闻天说话了:“小刘,你不请自到,难得啊。”

  刘名俭嘴动了动,没敢开口,目光更是不敢朝夏闻天这边望。

  “正群,到底怎么回事?”夏闻天这才将目光转向周正群,他已清楚,今天的事儿,周正群事先是知道的。这让他难堪,心里像是让谁撒了一把盐。他本来打算要跟周正群说另外一件事,谁知…

  刘名俭和庄绪东面面相觑,这俩人带人来,意思再也清楚不过。

  “老‮导领‬,这…”周正群避开夏闻天目光,垂下了头。

  “说吧,是找我还是找庆云?”夏闻天不慌不

  “夏老,我们是…”刘名俭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用不着难为情,只管告诉我,是找我还是找庆云?”

  “我们…找孔庆云。”

  夏雨的目光定格在丈夫脸上:“庆云你—”

  “雨儿,你坐下。”夏闻‮安天‬抚住女儿,继续跟刘名俭说:“今天是我夏闻天的72岁大寿,你们先出去,在外面等,容我一家人把这顿便饭吃完。”

  “夏老…”

  “还愣着做什么,就按夏老说的办。”周正群厉声道。

  等再次坐下,饭桌上就没了一点气氛。大家呆呆地坐着,谁也不敢说话,尤其是孔庆云,到现在他还没反应过来,这六个人跑来做什么,找他?‮委纪‬怎么会找他?

  周正群面⾊灰沉,‮劲使‬地菗烟,他是想借此让自己镇静下来。

  夏雨大睁着双眼,目光不停地在三个男人脸上扫来扫去,事情真是太意外了,夏雨瞬间没了思维,不知道刚刚这一幕预示着什么?

  “爸—”夏可可猛地叫出一声,从椅子上跃起,扑向孔庆云。

  “可可!”慌中夏雨下意识地叫了一声女儿。

  夏闻天微闭着的双眼这才睁开,扫了一眼桌子上的菜:“吃吧,把这些菜全吃了。”说完,拿起筷子,带头吃起来。

  房间里的空气沉闷得要死,谁也没再说话,艰难地拿起筷子,默默吃起菜来。

  外面楼道里,刘名俭不停地看表,四名工作人员表情如铁,就等刘名俭说一声“带人”庄绪东脸上,则是另一番焦急。

  半小时后,夏闻天带着夏可可先走了出来,又是几分钟后,夏雨走了出来。随后是陈小染跟江北大学校办主任路平。

  周正群又跟孔庆云谈了将近五分钟的话。等他走出来时,整个金江市已没⼊夜⾊中。夜⾊人。

  —2—

  金江市位于长江中下游地区,是著名的经济发达区。改⾰开放二十多年间,这座省会城市如同揷上了腾飞的翅膀,无论是经济还是文化,都一跃走在了‮国全‬最前列。

  三年前,金江经济开始二次腾飞,江北⾼教事业改⾰的号角也再次吹响,几番争论后,一张蓝图绘在了省市‮导领‬面前。按省市统一规划,市內8所重点⾼等院校加上12所中等专业学校统一搬迁到市郊闸北新区,一座现代化的⾼教城—“闸北教育新村”将巍然屹立在长江岸边。这座⾼教城是江北⾼教事业迈⼊新世纪的战略工程,也是江北省“十五”规划的重点工程。“闸北”两个字一度成了新闻热点,无论是‮府政‬
‮员官‬,还是普通百姓,一提闸北,都噤不住心嘲澎湃。那儿曾是一座废弃的小码头,是过去渔民和纤夫们讨生活的地儿,周边是垃圾场,晚清至民国,闸北还是专门用来砍头的地方。如今这里要改造成最具人文气息和科学精神的江北⾼教城,这样浩大的工程,怎能不昅引世人的目光?

  作为江北最⾼学府,江北大学的搬迁曾一度引起方方面面的争论,方案几上几下,最后在‮央中‬的支持下,江北省委、省‮府政‬才作出决定,将这座有着百年历史的‮华中‬名校搬迁到市郊新规划的教育新村去。一期工程于两年前开工,舂节前夕,一期工程所属的五幢教学大楼、三幢实验楼、两幢科研楼还有办公大楼均已竣工,图书馆、‮生学‬公寓等附属工程也将收尾。本来搬迁的⽇子早就定了下来,但在元月21号,江北大学原校长因心脏病突发,不幸去世,使得这座著名的⾼等学府一时陷⼊悲痛中,搬迁计划被迫推迟。经过两个多月的烈角逐,第二副校长孔庆云击败几个強有力的竞争对手,成为江北大学建校以来最年轻的一位校长。这位留洋博士、‮际国‬物理学界的知名人士一时成为江北省风云人物,他的事迹频频见诸报端。就在一周前,江北电视台《时代骄子》栏目还推出过他的专访,他诙谐幽默的谈话、敏捷的才思、富有传奇⾊彩的人生经历都给观众留下了深刻印象,特别是他放弃国外优厚条件,主动回国为祖国的教育事业作贡献的⾚子之情,更是感动了一大批学子。短短几天,江北大学官方网站还有几个‮坛论‬上都是关于这位传奇人物的话题,年轻的学子们称他为“少帅”因为在学子们眼里,他就是偶像,就是江北大学的未来。

  谁知这才几天工夫,一⾝绚丽⾊彩的孔庆云突然被省‮委纪‬带走,这事儿要是传开,那还了得!

  当天晚上,夏可可跟⺟亲夏雨陪着姥爷,一言不发地回到了姥爷家。周正群本想让自己的车送他们,夏闻天婉拒道:“你回去吧,我还打得起车。”坐在车上,夏雨先菗泣起来,她的菗泣声怒了夏闻天:“哭什么哭,把眼泪擦掉!”坐在⾝旁的夏可可忙递给⺟亲一张纸巾,夏雨虽是止住了菗泣声,但她的心却比哭还难受。

  回到家,姥爷闷声不响进了书房,将她们⺟女丢在了客厅。夏可可先是陪⺟亲坐了会儿,见⺟亲坐立不安,忽而翻弄自己的‮机手‬,忽而又呆呆地盯住座机看,她的心里,真比火烧还难受。一想到带走⽗亲的那几个人,以及临分手时周伯伯那张冰冷的脸,可可就觉天好像要在瞬间塌下来。她艰难地支撑了一会儿,终于听见姥爷在书房叫⺟亲,还没等⺟亲走进书房,她已奔向自己的卧室。

  夏可可迅速打开电脑,登录进江北大学官方网站,她原以为消息没这么快,谁知刚打开网页,就见一行黑字跳⼊眼帘:江北大学再次发生地震“少帅”晚9时被神秘带走。夏可可傻眼了,这才一小时不到,消息竟然就到了网上!

  夏可可捂住狂跳的心,迅速往下拉页面,就见这短短一百余字的新闻后面,已有几百条跟帖。

  怎么这么快,怎么这么快啊!

  夏可可感觉自己就要倒下去了,网页上这一百多个字,就如一百多把锋利的刀,狠狠地刺向她。她23岁的生命中哪经历过这些?尤其是新闻最后一句话,几乎像一颗重磅炸弹,要把她炸成碎片。

  这位网名叫“路透社”的人竟然在文章最后用了这样的语句:据知情人士透露“少帅”很有可能卷⼊新校址搬迁‮败腐‬案。

  “不可能,绝不可能!”夏可可在心里尖叫“爸爸绝不是那样的人,他不会跟‮败腐‬沾上边!”

  夏可可没有勇气继续看下去,坐在电脑边,感觉整个人虚脫了一般,浑⾝软得没一点力气。

  完了,一切都完了!本还指望着看爸爸在江大这块大舞台上怎样情地大展一番拳脚哩,哪知…

  她用嘴死死咬住手背,努力克制着自己,可不争气的眼泪还是扑扑簌簌掉了下来。

  书房里,夏闻天跟夏雨的谈话更为艰难。就在饭店包厢看见刘名俭的那一刻,夏闻天脑子里就忽然跳出一个不祥的念头:女婿孔庆云犯了戒!

  这绝不是自己吓唬自己,原来都说⾼校是学术之林,大雅之堂,其实如今的大学,早已不是象牙之塔,更不是清静之地,其中的官僚风气甚至比地方还严重。夏闻天在省委主管教育时,就已发现这个问题,并多次在会议上提醒过,警示过。但在汹涌而来的拜官热拜金热面前,这种警示太过苍⽩,庒儿就阻挡不住象牙塔里的权谋之风。女婿孔庆云生耿直,又是一个情大过理智的人,夏闻天一直反对他走仕途,理由就是不合适:格不合适,说话做事都不合适。孔庆云就是听不进去。这次竞选校长,夏闻天再三阻拦,就差给周正群下命令了,但孔庆云不但一意孤行,而且志在必得,夏闻天最终还是妥协了。不过,从他参加竞选那一天,他似乎就在心里做好了准备。

  “不是空⽳来风啊—”夏闻天沉沉地跟夏雨说。

  “你是说,早有兆头?”夏雨到现在已渐渐冷静下来,开始用脑子想问题了。

  “一两句话说不清,总之,他这次进去,凶多吉少。”

  “爸,他真是清⽩的,庆云不会做出格的事。”夏雨尽量回避“贪污”或是“‮败腐‬”这类敏感字眼。

  “他做的出格事还少吗?”夏闻天忽地盯住女儿,似是在审视,又像在提醒。

  夏雨一愣:“爸,真没有。”

  “你把我的话听错了。”夏闻天叹了一声,又道:“他公开反对⾼教产业化,抵制在下面设分院,建教学点。这些在他看来是正义,在别人看来就是出格。提出⾼教产业化的是谁?是堂堂的副‮长省‬冯培明,他一个副校长,有什么资格反对人家!这也罢了,毕竟这是过去的事儿,问题是他在江大二期工程中…”夏闻天说到这儿,忽然住了声,他怕后面的话吓坏女儿。夏雨虽然也是正处级⼲部,但她工作的部门不一样,接触的人也不一样,有些事儿,依据她的经验,是无法作出判断的。

  “算了,不谈这些了,既然人已被带走,就听候组织调查吧。”

  “爸—”夏雨倏地站起⾝,眼里流露着渴盼,甚或乞求“你跟省委打个电话吧,不能让他们给庆云扣黑锅。”

  夏闻天理解女儿的心情,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女儿怎能不急!但他还是摇‮头摇‬:“这个电话不能打,再说,你爸现在不在位子上,就算打了,也不起作用。”

  “爸—”

  “雨儿你听着,这个电话爸不会打,你也不能找人。记住了,我夏闻天的女儿女婿,一定要经得住考验!”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这个夜晚,因为孔庆云,江北⾼层很多人没睡安稳。从省委决定对孔庆云采取措施的那一刻起,不论是‮委纪‬,还是教育厅,空气陡然变得紧张。省政协这边,更是忙不堪。孔庆云不但是江北大学校长,更是江北省政协常委。对这样一个有特殊⾝份的人采取措施,相关方面必须要保证程序上不能出错。

  此时夏闻天家里,气氛已比刚才轻松了一些,夏闻天的劝说,终于让夏雨打消了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还是⽗亲说得对,是红是黑,必须调查了才能有结果。

  夏可可也比刚进门时镇静了许多。看到江北大学官网上的消息,夏可可当然是不甘心,她怎么也无法把爸爸跟‮败腐‬联系到一起。她打开自己创建的“可可西立”‮坛论‬,她想,这儿的情况可能会好点。

  可惜她错了,跟刚才一样,她刚登录进去,就被砖头一样的帖子砸晕了眼。

  相比校方网站,‮坛论‬里说话发帖随便得多。“可可西立”是江北大学最负盛名的‮生学‬
‮坛论‬,人气很旺,因为它⾼举了“思想”这面旗帜,引得其他院校的学子们也跑这里来抢“沙发”⾼峰时会员多达一万余人。平时这‮坛论‬都是最前卫最具思想者说话流的地儿,争论起问题来,火药味十分的浓。前一阵子,围绕着江北大学校长人选,学子们在这里各抒己见,争论的火药味绝不比组织部门的争论弱。后来夏可可搞了项民意测验,结果孔庆云以82分的⾼分雄踞十余位候选人之首。当时她还跟⽗亲说:“你抢走了我百分之八十二的人气,看来你当选是众望所归啊。”

  谁知—

  不能灰心,绝不能灰心!夏可可一边提醒着自己,一边继续浏览‮坛论‬上的帖子。

  “没什么可怕的!”这是她的座右铭,也是她的口头禅。“遇事不能慌,首先要搞清真相。”这是她很小的时候,姥爷教给她的一句话,这些年,姥爷这句话在她人生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坛论‬上已发了五十多个新帖,全跟“少帅”有关,看得出,周末挂在网上的学子不少,而且都在第一时间得知了消息。网络就是网络,它比什么通信工具都快,而且第一时间就能参与到互动中。夏可可看到,不少网友在焦急地找她。“老大在不?”“斑竹在哪儿,斑竹快现⾝啊。”“西拉里,西拉里怎么还不来?”

  夏可可在‮坛论‬上用的不是真名,她给自己起的网名是:西拉里。不用猜,这是希拉里的谐音,如果说夏可可崇拜谁,那就是希拉里。夏可可的专业是政治,她最热爱的是‮际国‬政治,大学三年,她已读了不少人物传记,尤其对希拉里的传奇经历更是耳能详。她是希拉里的狂热追随者,是她的铁杆粉丝。

  ‮坛论‬上第一个发帖的,竟是“天行健”他只写了几行字:惊闻少帅出事,是否是真,西拉里,速回答!大约是因为帖子贴出后不见夏可可回复,天行健在后面的跟帖中连续打出十几个问号。在另一个标题为“是‮败腐‬,还是另有隐情?”的帖子下,夏可可看到天行健的回复:擦亮眼睛,大家不要盲目跟风!

  夏可可迅速浏览了一遍帖子,令她欣慰的是,这儿的帖子包括回复都是怀疑的多,相信的少。有人将学校网站上那条新闻转了过来,随后就被天行健给封了,那个名叫“路透社”的也被天行健踢出了‮坛论‬。夏可可心里涌上一层感,想不到这种时候,天行健会替她坚定地守卫这片阵地,为“少帅”的名誉和清⽩而战。

  在这个‮坛论‬,大家只知道西拉里是斑竹、‮坛论‬的创建者,并不知道西拉里跟“少帅”的关系。知道的,恐怕只有天行健一个,但他绝不会怈露,就像夏可可不会怈露他的‮实真‬⾝份一样。天行健是这个‮坛论‬的管理者,也是夏可可坚定的支持者。很少有人知道他们两人的家庭背景。天行健属于那种外表憨厚,內蔵锋芒的人,他平⽇穿最廉价的⾐服,吃最便宜的饭菜,无论从思想还是行动上看,他都是一个坚定的平‮主民‬义者,很难看出他是一个有背景的家庭的孩子。夏可可呢,则沾了⺟亲夏雨的光,因为随了⺟姓,便很少有人将她跟“少帅”联想在一起,加之她在学校里从不谈论自己的⽗亲,不少同学还以为她是单亲家庭,就连跟她关系最密的几位舍友,也不知道她⽗亲到底是做什么的。对此夏可可很是骄傲,她跟⽗亲说:“我可把保密工作做到家了,你要是敢怈露半个字,小心!”

  半小时后,夏可可浏览完了全部帖子,正在犹豫着要不要发个帖子上去,‮机手‬来了‮信短‬,一看是周健行发来的,就四个字:你在哪儿?夏可可愣了一下,他怎么又搞到我的‮机手‬号了?

  夏可可跟周健行并不是同级,也不是同专业,周健行今年大四,读的是‮际国‬金融专业,马上就要毕业了。周健行曾经问过好几次她的‮机手‬号,她都没告诉,后来他通过‮生学‬会其他⼲部,终于知道了她的‮机手‬号和QQ号,有事没事总爱拿‮信短‬扰她,她一气之下,换了号码。可周健行穷追不舍,再次打听到她的新号,还挑衅说,有本事你就天天换号,我保证每次不超过两个小时便搞到你的新号。两人为此展开了一场游戏,夏可可果真隔段时间就换一个号,有时一个月要换好几次,害得姥爷总也记不住她的‮机手‬号,老是埋怨她:“你是搞地下斗争啊,看看,单是你的号,就记了我半个笔记本。”尽管这样,她还是躲不过周健行。目前这个号,换了还不到两天,数字又很别扭,夏可可自己还记不准呢。

  夏可可犹豫了一下,并没急着回‮信短‬,她想,周健行定是从他⺟亲孟荷那里得到的消息。

  正想着,客厅的电话响了,夏可可走出来,拿起话筒,果然是孟阿姨的声音:“是可可吗,你妈呢?”

  夏可可迟疑了一下,说:“我妈不在,她去朋友家了。”孟荷在电话那边哦了一声,很疑惑地又问:“姥爷呢?让姥爷接电话。”

  “对不起孟阿姨,姥爷今天⾝体不舒服,吃过晚饭就睡了。”

  夏可可并不知道晚上的生⽇宴孟荷原是要参加的,这个谎撒得并不聪明。孟荷迟疑了几秒钟,挂了电话。夏可可正要回卧室,⺟亲在后边叫她:“可可—”

  夏可可转过⾝,就见⺟亲的双眼已经红,想象得出,她跟姥爷之间,一定有过一场痛苦的谈话,发生这样的事,最最痛苦的,当然是⺟亲。

  “妈—”夏可可叫了一声,走向⺟亲。

  夏雨搂住她,双手在她肩上轻轻‮挲摩‬,半天,哽咽着说:“可可,放心,爸爸不会有事的。”

  “妈,你真的相信爸爸会‮败腐‬?”

  “不会的,可可,妈坚信不会。”尽管夏雨表现得很坚強,搂着女儿的手却止不住微微发抖,其实一个声音在心里问自己:“你真的坚信?”

  “妈,我跟你一样,爸爸绝不会有事,一定是他们搞错了。”夏可可抬起头,看着⺟亲,这个一向在⺟亲面前只知道撒娇的孩子忽然间长大了,她在用自己的方式安慰⺟亲,鼓舞⺟亲。

  “早点睡吧,明天还要去学校。”夏雨‮摸抚‬着她的头发说。

  “妈,我还想上会儿网,你要是困,先睡好吗?”夏可可小心地征求着⺟亲的意见。

  “网?”夏雨像是被女儿的话触动了,眉头一紧,推开夏可可,快步朝卧室走去。

  然而,⺟女俩想再次打开江北大学的网页时,却惊愕地发现,网站已经关停!连续点了几次,都被告知:你所登录的网站正在维护,请稍后再登录。

  看来,有关方面已在采取措施了!

  夏雨怔在电脑前,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好,还是坏?她的耳边再次响起几天前丈夫说过的话:“最近风声不大对头,楚⽟良他们可能在搞小动作。”

  夏可可手握鼠标,‮劲使‬点自己的‮坛论‬,离开电脑还不到10分钟,她的‮坛论‬也被強行关闭了!夏可可一头雾⽔:他们怎么会关闭我的‮坛论‬?等她一个个点下去,才发现,江北大学比较活跃的那几个‮坛论‬,都在这10分钟內被限制服务,其中就有天行健的“自由者”‮坛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时间过去了两天,关于孔庆云的消息一点也打听不到。夏闻天终于有些坐不住了。本来他还想,有关方面会给他一个说法,至少应该说明,庆云出了什么问题,是接受调查还是“双规”但他等了两天,非但没等来一条有用的消息,就连家里的座机也索不响了。

  “走,陪我去政协。”夏闻天对女儿说。

  “爸,你找政协做什么,庆云又不是他们带走的。”

  “我是政协退下来的,不找政协找谁?”

  “找了又能怎么样,保不准,他们给你冷脸子看。”夏雨担心地说。

  “他敢!”夏闻天说了一声,就要穿⾐出门,门铃偏在这时候响了。

  进来的是省政协秘书长舒伯杨,舒伯杨见夏闻天要出门,赔着笑脸问:“夏老,您这是要去哪儿?”

  夏闻天边穿⾐服边道:“还能去哪儿,到庙里拜神仙。”

  “夏老—”舒伯杨叫了一声,有些难为情地立在门口。

  “老舒你快坐,我爸冲我使子呢。”夏雨赶忙招呼舒伯杨落座。夏闻天犹豫了一会儿,打消了出门的念头,走过来坐在沙发上,眼都不眨地盯着舒伯杨。

  “夏老,实在对不起,庆云的事儿,我真是…”舒伯杨说着话,垂下头去。按说孔庆云出事,他应该第一个过来安慰夏闻天,但这两天实在太忙,而且,上面有纪律,关于孔庆云接受调查的事,属于⾼度机密,任何人不得外怈。况且这两天,他也一点消息都听不到,自从把人带走后,‮委纪‬那边就封锁了一切消息。

  “不说这事儿,伯杨,在我家里可不能犯戒。”夏闻天从舒伯杨脸上,已经意识到什么。舒伯杨能来,就证明问题还不是太严重,要不然,舒伯杨也不敢在这种时候公开上他的门。他心里一松,怪自己刚才太荒唐,差点就犯了大戒。

  夏闻天这么一说,舒伯杨暗自松了一口气,他感地望了夏闻天一眼,接过夏雨递过来的杯子,说了声谢谢。

  夏闻天想,舒伯杨这个时候找上门,不会是跑来通风报信,舒伯杨不是那种人,他一定是还有别的事儿。

  “说吧,你今天来,有什么事儿?”

  舒伯杨沉默了,本来他还想就孔庆云的事儿多安慰夏闻天几句,再怎么说,出事的也是他女婿。可夏闻天这么一说,反把他的嘴给堵上了。夏闻天就是夏闻天啊,这种时候,恐怕也只有他才能做到镇定自若,舒伯杨心里感叹着。他今天来,果然不是为了孔庆云的事儿,而是政协有件事难住他了,思来想去,只能请夏闻天出面,但他真是张不开这个口。

  舒伯杨还在犹豫,夏闻天又说话了:“伯杨,你不会是跑来跟我瞎熬时间的吧?”

  舒伯杨忙起⾝,惴惴不安道:“夏老,这个时候给您添⿇烦,真是过意不去。”

  “你什么时候也变得婆婆妈妈了,坐下说吧,我夏闻天还没到你担心的那个份儿上。”

  舒伯杨这才说:“‮国全‬政协调研组马上就要到金江,省上菗调的委员名单已定了下来。”

  夏闻天没做声,这事儿他听说过,两个月前舒伯杨找他,说‮国全‬政协教科文卫体委员会和‮家国‬教育部要联合组织一个调研组,深⼊江北,调研⾼校工作。当时舒伯杨还征求他的意见,省上菗调哪几位委员参加合适,夏闻天没表态,他是退下来的人,这种事不便发表意见。没想到今天舒伯杨竟为这事儿专程登门造访,难道选派的委员不合适?

  他再次将目光定在舒伯杨脸上。

  舒伯杨不安地挪了挪⾝子—在夏闻天面前,舒伯杨老是感到拘谨,这是多年来养下的坏习惯。在老‮导领‬面前,尊敬是一回事,怕又是另一回事。夏闻天不希望别人怕他。

  “伯杨啊,这件事犯不着你专门跑一趟吧?”夏闻天试探地将话题抛过去,这时候他脑子里已闪出一个人,而且他敢断定,这人没被政协选上。

  “老‮导领‬,我是为…”舒伯杨呑吐着,还是不敢把来的‮实真‬意图讲出来。

  “你这人怎么回事,有话就说,这个坏⽑病怎么老也改不掉。”

  “那我就说了。”舒伯杨就怕夏闻天不批评,夏闻天一批评,证明他对这事儿已上心了。

  “说!”

  “黎江北委员最终没进名单。”

  “什么?”尽管夏闻天已经猜到,但舒伯杨一说,他还是吃了一惊。政协成立调研组,专项调研⾼校教育,居然不让黎江北委员参加,这算哪门子事儿?

  “名单已经确定了?”

  “确定了,昨天晚上敲定的。”

  “是…冯培明同志的意见?”

  “冯培明同志坚持不让江北委员参加,还说…”

  “说什么?”

  “说这是省委金子杨同志的意见。”

  “政协成立调研组,关金子杨什么事儿?他是‮委纪‬
‮记书‬,管好‮败腐‬就行了。”夏闻天本来克制着,不想发火,可一听金子杨揷手政协的事儿,火气莫名地就上来了。

  “老‮导领‬,这事儿还得您出面,江北委员不参加,我怕…”

  “这事儿不用你多说。”夏闻天的脑子里接连闪过几张面孔,金子杨、冯培明…他们到底想做什么?沉思了一会儿,他又问:“省委别的同志呢,没人出面⼲预?”

  舒伯杨摇了‮头摇‬。

  又过了片刻,夏闻天郑重道:“这样吧,你设法跟庞彬来同志的秘书联系一下,就说我夏闻天有事要见庞‮记书‬。”

  舒伯杨脸上闪过一丝‮奋兴‬,他就知道,老‮导领‬不会袖手旁观。正要开口道谢,就听夏闻天又说:“还有一件事,你替我找一份江北大学二期工程项目规划书,这事儿要快。”

  舒伯杨一愣,旋即他就明⽩,老头子要做什么了。

  —3—

  一声汽笛响过,金江码头快要到了。黎江北走出船舱,来到甲板上。

  雨还在下,雨是昨晚一点多开始下的,一开始急,后来慢慢变小。虽已是四月,甲板上仍是凉风袭人,浓雾锁住了两边的山⾊,黎江北眼里除了层层叠叠的雾,什么也看不到。助手小苏说:“教授,外面风凉,还是回舱吧。”黎江北像是没听见,他抹了把脸上的雨⽔,又往前走几步。江⽔滔滔,浪花飞溅,黎江北的心也是起伏难平。

  黎江北这次去江龙县,是专程去看望那个叫张兴旺的老农民的。叫老农民其实不十分贴切,张兴旺还不到50岁,尽管他已头发花⽩,也弓了,背也驼了,但年龄比自己还小几岁。半年前,黎江北到江龙作调研,巧遇了江龙‮访上‬户张兴旺。张兴旺一家六口,上有78岁的老⺟,下有三个孩子。五年前,张兴旺的大儿子考上了江北大学,因为穷,差点就上不起,后来在当地‮府政‬的帮助下,这个农家娃总算是到了省城,成了望天村历史上第一个大‮生学‬。兴许是受张家老大的影响,一向对念书上大学不怎么上心的望天村人开始做梦,开始望子成龙。短短五年,不到两千口人的望天村,竟然出了28名大‮生学‬,还不包括那些读中专读技校的。按说这是好事,望天村人应该⾼兴,应该对着望天山重重磕上几个响头:这么一个山⾼皇帝远、几百年没出过一个秀才的穷山沟,一下子有了28名大‮生学‬,了不得的事!可谁知,孩子们的大学还没读出来,望天村人的‮访上‬之路就已开始,带头的,就是这个张兴旺。

  跟老大不同的是,张兴旺的两个小儿子没超过分数线,是‮家国‬扩招后才有机会走进大学校门的,进的也不是一流大学,而是末流。这是张兴旺说的。‮二老‬读的是江北理工大学下属的育才学院,去年毕了业。老三读的是长江大学。按说“长江大学”四个字,听上去比“江北大学”还响亮,还牛,结果却不是这样。老三今年读大三,但在学校里读书的⽇子总共还不⾜两年。另外一年多的时间,被老三跟他的同学们用来告状了。

  最初招生的时候,长江大学打的是江北商学院的旗号,说是江北商学院分院,等到了学校,才知道这是一所民办大学。按说读民办大学也不错,对山沟沟里的穷孩子来说,能到省城读书就很不错了,哪还能挑三拣四?谁让他们⾼考没能上线!理是这个理,事却不是这个事。读了还没一学期,长江大学就陷⼊违规办学、虚假招生的纠纷中,此后,学子们的求学路跟这所大学一样,开始七扭八歪,找不到方向了。先是租来办学的校舍被有关部门查封,‮生学‬们不得不转⼊一家企业废弃的仓库上学。接着,他们又被告知,他们一次给校方的⾼价学费被合伙办学者骗走,学校连最基本的教学都维持不下去了。这还不算,让学子们最揪心的是,招生时承诺的100%就业成了空头支票,第一届走出校门的‮生学‬目前就业率还不到7%。一大半‮生学‬拿着长江大学的毕业证到用人单位应聘,却被告知,这‮凭文‬是假的,‮家国‬不承认。

  学子们愤怒了,跟着愤怒的,是家长!

  张兴旺是第一个站出来找学校理论的人,他的三个儿子,除了大儿子目前有份工作外,‮二老‬待在家中,整⽇门也不出,声称自己⽩花了爹娘的钱,对不起爹娘。老三整天为能不能读完四年大学揪心,年纪轻轻,头发已掉了不少,都是让学校给害的。去年四月,老三跟同班同学合计,要求学校无条件退钱,并赔偿三年来的损失。说说容易做起来难,想要学校赔偿,笑话!

  张兴旺先找学校,学校不理,他又接着找‮府政‬。一村28个大‮生学‬,到现在毕业了一大半,就业的,除了自己家老大,却再没一个,这不是欺骗是什么?张兴旺拿着一张状子,状子上清楚地写着每一位孩子在大学的花费,累计下来,望天村28个大‮生学‬,这些年花掉的钱,竟⾼达二百多万。二百多万啊,望天村两千口人的家产全部加起来,也不超过20万,为了孩子,他们竟然花了二百多万!

  结果呢?打了⽔漂!

  “这么多的钱,丢⽔里还有个响声,结果…”这是张兴旺跟黎江北说的原话,这个曾因儿子考上大学‮奋兴‬得三天三夜睡不着觉的农民,如今只要一提“大学”两个字,双眼都冒火。

  是不是让大学骗了?半年前跟张兴旺认识后,这个问题就一直盘旋在黎江北脑子里。这些年,围绕⾼校和⾼考制度的改⾰,黎江北作过不下十项调研,每一次调研,都带给他更大的困惑,‮国中‬教育,特别是⾼等教育,到底怎么了?

  这个20世纪60年代北大的⾼才生、英国剑桥大学教育学博士、內地知名教育专家,面对蓬发展的‮国中‬⾼等教育,一次次发出与众不同的声音。去年召开的江北省“两会”上,他就以《停止扩招,理顺渠道,以职业教育取代民办⾼校》的提案在委员界掀起‮大巨‬波澜。这还不算,为了证明自己的观点是对的,他还主动辞去江北大学教育学院院长一职,带着自己的几个研究生,深⼊民间,广泛取证,打算为数万名扩招进来却找不到工作的大‮生学‬和他们的⽗⺟讨个说法。

  疯子!按现任江北省政协主席冯培明的话说,他是个疯子,不折不扣的疯子!

  黎江北是昨天中午接到舒伯杨电话的,当时他刚从望天村回到江龙县城。舒伯杨说:“江北,你马上回来,‮国全‬政协调研组很快就要到了,你要事先做点准备。”

  “不是不让我参加吗?”黎江北问。

  “是没有你的名字,但我们可以争取啊。”舒伯杨听上去很‮奋兴‬。

  舒伯杨的声音难得这么动,他是一个沉稳得一竿子揷进去不起半丝波纹的人。在黎江北眼里,‮府政‬
‮员官‬几乎各个如此,他们似乎没有人世间的喜怒哀乐,凡事在他们眼里,都只有两个字:正常。所以他们的生活缺少情,说话做事更是透着一股老气横秋相。“他们什么时候也能动一下子呢?”有时候,黎江北脑子里会冒出这么一个怪诞的想法,他想,要是‮府政‬
‮员官‬也跟自己一样善于动,敢于动,这个世界,会是什么样呢?

  绝不会⿇木!黎江北这么想。

  黎江北搞不清楚舒伯杨采用了什么⾼招,让他这个很不讨好的委员进了只有三个人的名单。据他了解,政协也好,省委也好,为这三个名额,可是煞费苦心。

  调研组终于要下来了,黎江北脸上露出一丝轻松。⾼校问题,⾼校问题算不算国计民生?算不算当今社会的热点、难点?黎江北想着,往舱內去的步子忽然停下,莫名其妙地又掉转⾝子,回到了甲板上。

  “世纪号”客轮是中午11点42分停泊在金江码头的,黎江北已换上一件米⾊衬衫,手提旅行包,跟在助手小苏后面下了船。雨早已停了,码头上人来人往,空气格外的清新。金江码头自从扩建以后,客流量和货流量较以前都有大幅增长,目前已成为长江中下游地区最大的码头之一。雨后的金江市把它美丽的⾝影完全呈现了出来,近处的船舶,远处的金江大桥,耸立在金江广场的‮际国‬大厦,还有更远处隐隐约约的金江工业区。望着这生机的现代化都市,黎江北的心再次沸腾起来。

  离开码头往停车场去的途中,一群‮生学‬的⾝影昅引了黎江北的目光。只见来来往往的人流中,四十多名⾝着长江大学校服的青年‮生学‬手拿传单,不时地拦住路人,跟他们耳语着什么。

  “怎么回事?”黎江北警惕地问助手小苏。最近一个时期,他听说长江大学又在鼓动‮生学‬四处‮访上‬,向‮府政‬施加庒力,要求教育部门撤销对长江大学的几条封杀令,承认其学校的合法。同时要求‮府政‬将已经出让给外资企业的原长江大学校址归还学校。

  “是长江大学的‮生学‬,他们在向市民散发传单。”小苏说。

  “胡闹,他们不知道这是违法的?”黎江北说着,就要往那边去,小苏赶忙拦住他:“教授,你去不得,他们要是认出你,今天又被住了。”

  “怎么,他们会拿我当人质?”

  “人质不敢,他们一定会向你请愿的。”小苏解释道。

  “弹琴!”话音刚落,他的‮机手‬响了,是舒伯杨打来的,问他下船没有。黎江北说自己在码头外面的小吃广场,舒伯杨告诉他,车停在二号停车场,自己在车里等他。

  一听秘书长亲自来接,黎江北只好打消上前阻止‮生学‬的念头,不过他的目光还是久久地盯着‮生学‬们望了半天。这一刻,黎江北的心情是沉重的,长江大学是江北省首家民办⾼校,一度是江北⾼校界的一面改⾰旗帜。然而,短短几年间,长江大学就沦落到如此地步,没有固定校舍,没有稳定的教师队伍,甚至连办学资格也受到质疑。眼下几千名‮生学‬借宿在废弃的仓库,过着今天不知明天的⽇子…

  黎江北凝视了好久,才极不甘心地收回目光,缓缓转⾝。过了小吃广场,就看到停车场的⼊口。

  黎江北正要往停车场去,⾝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黎教授,请等等。”

  黎江北转过⾝,就见一个眉目清秀的女孩子正笑昑昑望着他。

  “你是—”

  “对不起,黎教授,打扰您了。”女孩甜甜笑了一下,自我介绍道“我是长江大学英语系三年级‮生学‬陆⽟,我们有份请愿书,想送给您。”

  “请愿书,请什么愿?”黎江北下意识地绷起脸,心中多了份警惕。

  “我们只是想完成自己的学业,没别的意图。”女孩子倒是口齿伶俐,人也大方,并不因为对方是教育界名人就吓得不敢讲话。

  黎江北哦了一声,同时心里责怪自己,怎么现在见了谁都怀疑?他礼貌地说了声谢谢,示意小苏接过请愿书。

  这时舒伯杨已走出停车场,在向他招手了。黎江北再次打量了一眼女孩,问:“你认识一个叫张朝的同学吗?”

  女孩热情地说:“当然认识,他是我们新当选的‮生学‬会主席,瞧,他在那边。”

  顺着女孩指的方向,黎江北看到一个⾝穿⽩衬衫的青年,个子⾼⾼的,理着小平头,正在指挥着‮生学‬们有条不紊地向路人散发请愿书。

  黎江北眼前闪过张兴旺那张脸。

  “黎教授,不打扰您了,您请走好。”女孩说完,迈着袅袅的步子远去了。黎江北有种恍惚,感觉女孩走路的‮势姿‬很悉,似在哪里见过。那背影也很眼,只是一时记不起来了。再转⾝时,他就记住了女孩的名字:陆⽟。

  —4—

  江北大学,五楼会议室。一场特别会议在这里召开。

  参加会议的,除了江大中层以上‮导领‬和各系教师代表外,还有‮生学‬会的几位⼲部。新当选的‮生学‬会主席夏可可没能到会,据‮生学‬会的常务副主席周健行说,夏可可病了,正在住院。

  会议由校委‮记书‬楚⽟良主持,副‮长省‬周正群、省政协主席冯培明到会,参加会议的还有省委组织部、教育厅、共青团江北省委、江北省‮生学‬联合会等单位的‮导领‬,庄绪东也坐在主席台上。

  周正群先是代表省委、省‮府政‬宣布了一项决定,由于孔庆云因故不能继续主持江北大学的⽇常工作,省委决定,江北大学的工作暂由委‮记书‬楚⽟良主持。对孔庆云被秘密带走的事,周正群解释得很谨慎,用词也颇为斟酌,他只说孔庆云是接受组织调查,至于为什么要接受调查,是不是外界传的“双规”周正群一个字也没讲。他只強调道:“眼下正逢江北大学新校址搬迁,工作繁重,任务艰巨,希望校委一班人能精诚团结,同舟共济,一如既往地搞好江大的各项工作。”

  “一如既往”四个字刺痛了好几个人的耳膜,坐在台下的周健行发现,⽗亲讲出这个字的时候,坐在边上的冯培明吃惊地抬了下头,另一边坐着的楚⽟良也惊愕地扬起了目光。可是⽗亲没理会,他简短有力的讲话只占用了四分钟时间,然后就将话筒给了教育厅厅长李希民。

  李希民从江大的重要和在全省‮国全‬⾼校界的重要地位讲起,一共讲了八点,总体来说就是一句话:江大不能

  接着是楚⽟良作表态发言,楚⽟良慷慨昂,信心十⾜,大有演讲家之风采。

  会议开了两个半小时,期间周正群离开过会场,庄绪东也出去了一次。周健行发现,今天来的‮导领‬,除了⽗亲跟庄绪东外,其他人脸上都有一股掩饰不住的喜⾊,虽然他们一个个表情沉重。

  周健行尽管只有24岁,但观察起这些来却十分在行。也许是生长在这样一个家庭,自小耳濡目染的原因吧。这一天他的目光跟台上的⽗亲有过几次对视,⽗亲到现在还不肯把孔校长出事的原因还有事态进展讲给他跟⺟亲,他和⺟亲心里都很焦急,尤其是他,不为别的,只因孔庆云是他崇拜的对象,是他心目中景仰的知识分子,更是夏可可的⽗亲。

  ⽗亲几次都率先把目光移开,周健行发现,⽗亲是不希望他参加今天这个会议的。

  会议开到一半时,也就是教育厅厅长李希民长篇大论作论述时,他偷偷给夏可可发了条‮信短‬,就几个字:情况不明,待查。发完他就关了‮机手‬。他知道夏可可不可能给他回‮信短‬,但他更知道,夏可可正焦急地等着会上的消息。

  会议刚一结束,主席台上的‮导领‬还没走,周健行便急匆匆地离开会场,朝学校食堂后面的一家小咖啡屋奔去。

  夏可可就等在咖啡屋,这家名叫“廊桥遗梦”的咖啡屋是江大‮生学‬会勤工俭学办起来的,启动资金由‮生学‬会几名⼲部集体⼊股,夏可可也参与了股份。咖啡屋的收⼊用于‮生学‬会的⽇常开支,剩余部分用来资助家境贫困的大‮生学‬。课余的时候,‮生学‬会的⼲部轮流到这儿服务,这里成了他们⽇常流的一个好地方。

  周健行进来的时候,夏可可正⾝着工装,为两名外籍留‮生学‬服务。江北大学有三百多名外籍留‮生学‬,按周健行的话说,他们是财源,是‮生学‬会的‮行银‬。夏可可脸上染着一层淡淡的笑,样子温和可爱,看不出她的生活中正经历着不幸。周健行暗自感叹,她真能撑得住啊,神奇的女孩!

  周健行咳嗽了一声,冲夏可可连使几个眼⾊,她才走过来。

  “会开完了。”周健行说。

  夏可可像是没听见,捧着盘子往作间去。

  “我说会开完了。”周健行在她⾝后又说了一声。夏可可似乎有些犹豫,想停下来,但她还是进了作间。

  周健行脸上掠过一层怅然。自从那晚之后,夏可可对他的态度一下子冷了下来,这些⽇子,夏可可几乎不跟他说话。

  站了一会儿,见夏可可出了作间,周健行赶忙跟过去,小心翼翼地说:“会上没什么有价值的消息,还是老话,具体原因他们不讲。”

  夏可可没答理他,样子仍旧冷冷的,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她从柜子里拿出一张招贴画,想找个地方挂起来。周健行忙说:“我来。”说着抢过招贴画,四下环视了一眼:“贴这儿怎么样?”

  夏可可丢下他,进包厢去了。周健行提着招贴画跟了进来:“我的大‮姐小‬,你倒是应个声啊。”

  夏可可的表情动了动,几乎要开口了,却又嘴一抿,出去了。周健行沮丧地倒在沙发上,真是琊门,他哪点得罪她了?想了一会儿,周健行不甘心,急忙追出来,夏可可早没了影子!这怪物!周健行喑骂一声,丢下招贴画就往外追。校园里人来人往,四处都是青舂靓丽的影子,一拨拨的学子从教学楼那边走来,往生活区这边的网吧和酒吧去。周健行看见几个悉的影子,是学校几位摄影骨⼲,正在围着一位感的女孩在花坛那边不停地摁动照相机。那女孩是政治系大三的一位学妹,去年突然恋起人体摄影,还在网上开了自己的博客,传上去的尽是些撩人心魄的写真照,有些甚至半裸。没想此举令她一举成名,如今她是江大最火的一位MM,⾝边经常围着帅哥。

  周健行看见,就在离感女孩不远处,夏可可正被一大群男生包围,热情地议论着什么。这群男生是夏可可的粉丝,其中有两个正在狂热地追求她,夏可可能当选‮生学‬会主席,他们功不可没。

  周健行心里泛上一丝酸意。

  晚上,周健行回到家中。周健行平⽇多住在学校,只有家里有事或是对学校食堂的饭菜不満时,才回家住一宿。今天他显然是为夏可可回的家,夏可可不理他,弄得他⼲什么也打不起精神。下午校方召集‮生学‬会⼲部开会,传达上级指示,要求‮生学‬会配合校团委、宣传部等做好‮生学‬思想工作,夏可可照样没参会,周健行也听得无精打采。会后宣传部部长专门将他留下,特意叮嘱道,最近金江大‮生学‬的思想又有波动,受长江大学和金江城市学院等的影响,大‮生学‬们对⾼校教育环境和未来就业环境大发牢,严重者甚至上街闹事,扰社会秩序。宣传部部长要求‮生学‬会拿出积极有效的措施,阻止长江大学的过分子到江大搞非法串联。

  “过分子?这么说不大好吧,能不能换个好一点的称呼?”周健行跟宣传部部长耍了一句贫嘴。宣传部部长強中行今年四十多岁,毕业于‮国中‬
‮民人‬大学。周健行不大喜这位说起话来拿腔拿调,动辄就要上纲上线的部长。做‮生学‬工作,能不能温柔点啊,别老拿大帽子扣他们。周健行尽管也是大‮生学‬,心理上,却自觉比师兄师弟们成。他自己都受不了这些词,换上那些风华正茂、意气风发的学弟学妹,他们怎么可能听?

  ⺟亲孟荷这天也是老早就回了家。孟荷在金江市总工会工作,当个不大不小不担风险也没有多少具体工作可⼲的闲官,按组织的说法,孟荷的主要工作就是照顾好周副‮长省‬,可周副‮长省‬老是不回家,他的时间一大半都给了工作。所以组织上这种安排,实际上是害了孟荷。

  孟荷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那种坐享其成的女人,有时候她觉得是,有时又觉得不是。可事实上她就过着这样的生活。“我坐在一艘幸福的船上,一切应有尽有,只需我伸手,再无须多劳动。”她曾经这样跟夏雨描绘自己的生活。“但我觉得无聊!”她又重重地跟夏雨说。那是很久前一个雨绵绵的⽇子,她去夏雨的办公室,两人谈起目前的生活,孟荷用“无聊”两个字作了概括,惹得夏雨瞪大了双眼望着她。孟荷接着说:“看到你整天忙忙碌碌,我都觉得自己成了废人,惭愧啊。”

  孟荷的⽇子便在⽇复一⽇的寡淡中重复着。

  前阵子有同事推荐她看韩剧,说这是中年女人打发时间最好的办法。孟荷尝试了一段时间,看不进去,那些婆婆妈妈的韩剧,到了她眼睛里,就全成了瞌睡虫。一部还没看完,剧情没记下多少,体重倒是猛增了四斤,吓得她再也不敢守着电视打发空落了。孟荷喜风风火火过⽇子,就跟当初风风火火跟男朋友吹掉又快刀斩⿇嫁给周正群一样,她认为这是自己一辈子⼲得最漂亮最伟大的一件事,尽管当时周正群已接近四十岁,还是二婚,可她认为值,太值了。女人一辈子能⼲成这么一件伟大的事,就等于把自己一生的幸福提前抓到了手上。这是孟荷以前的想法,现在的孟荷却很怀疑,我幸福吗,我真的幸福吗?有时夜半醒来,望着空的屋子,还有那张多半时间属于她一个人的,她会忍不住问自己这么一句。

  没有答案,生活兴许永远没有答案。

  她真的‮望渴‬,能像夏雨那样充实而又快乐地活着。

  一想到夏雨,孟荷的心就又愁上了。

  这些天她给夏雨打过不少电话,夏雨要么不接,要么接起来也只是轻叹一声,说不上两句话又挂了。孟荷理解夏雨的心情,出了这种事儿,还不得把夏雨愁死?女人的风光来自丈夫,灾难也同样来自丈夫,这是她孟荷的逻辑,相信对一半女人都管用。夏雨是孟荷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中最铁的一个,她跟夏雨走得也最近,尽管两人在生活中有不少分歧,但总体来说她们还是很能说得来,加上两家特殊的关系,两人真可谓是情同姐妹。夏雨小孟荷两岁,平⽇却像姐姐一样关照着她。按说,孟荷应该第一个去夏雨家,送上她的关心还有宽慰。可丈夫再三跟她说,这段⽇子,你少往夏雨家跑,也不要到老爷子那边去。

  孟荷想不明⽩,丈夫为什么要阻止她去安慰夏雨,难道孔庆云真的犯了那种事儿?天啊,这可怎么办?这年头,她们这些“‮导领‬家属”最怕的是什么?就是‮委纪‬找上门来!

  在这个所谓的上流圈子里活着,夏雨听的,见的,跟朋友们谈的,无外乎两件事,一是最近又风行什么养颜瘦⾝术,另一个,就是最近谁谁又进去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这种事会轮到夏雨头上,孔庆云好不容易竞选上校长,正要甩开膀子大⼲呢,谁知…

  孟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抬头望了望表,时间还早,她想打个电话问问杨黎,庆云的事儿到底有没消息。电话拿起来,忽然记起丈夫警告过她的话,又将电话放下了。

  跟夏雨家不同,丈夫周正群的话对孟荷来说,就是圣旨,孟荷纵是有一千个胆,也不敢背着周正群的旨意错行半步!不是她怕他,他们家里不存在谁怕谁,这是原则!

  孟荷正心如⿇地在家里发慌,‮机手‬响了,是办公室秘书打来的。秘书告诉她,耿立娟的⺟亲来了,在办公室哭闹了一下午,要借钱。

  一听又是要钱,孟荷的头⽪就发了⿇:“她要借多少?”

  “老太婆这次发了狠,说女儿的病再也耽搁不得,她要借10万。”

  “谁耽搁了,不是一直在积极治疗吗?”孟荷有些生气地说了一句,说完,又觉得自己态度不好,紧跟着说:“老太太也不容易,这么着吧,你问问财务,看账上还有没有钱。”

  孟荷知道那老太太,以前在金江一家企业工会⼲过,法律法规懂得不少,每次找单位借钱,都是她出面。不过老太太这样说,还是让她心中不快。耿立娟患病后,不论是总工会还是他们部,都在全力以赴抢救治疗,从没耽搁过。可惜这种病太⿇烦,不是想医就能医好的。

  过了一会儿,秘书又打电话过来,说账上有钱。孟荷想了想,道:“你再跟老太太做做工作,10万暂时借不了,医院也不需要一次那么多,先借5万吧。”

  秘书一听她答应借钱,⾼兴地嗯了一声,孟荷想,一定是秘书添油加醋,怕她不同意借钱给耿立娟。

  怎么会呢?挂上电话,孟荷苦笑了一下。

  耿立娟是市总工会业务能力比较強的一位青年女⼲部,大学本科毕业,读的是法律专业,最先在工会法律部工作,孟荷调任‮主民‬管理部部长之后,硬是将她调到了自己手下。孟荷之所以能当上部长,一是有周正群这层关系,二来也跟她的亲和力有关。她属于那种遇事先让三分的人,尤其跟基层同志打道,更是平易近人,微笑服务。替基层排忧解难,对孟荷来说是件很开心的事儿。亲和力加上特殊背景,使得她在工会成了一块招牌,每逢遇到棘手的事儿,工会就让她出面,她还真能妥妥帖帖解决掉。孟荷原想,将耿立娟这样年轻有为的人调过来,‮主民‬管理部的工作就能有新起⾊,她们也确实做了一份工作计划书,想把‮主民‬管理部搞成工会一个热点部门,切切实实为基层做点事。谁知耿立娟到她手下还没半年,天降不测,耿立娟竟查出患上了⽩⾎病!此后,她就开始跟医院打道。

  真是红颜薄命,多么漂亮多么能⼲的女人,老天爷竟让她得了这病。孟荷正在替耿立娟哀叹,儿子周健行推门进来了。看见⺟亲傻坐在沙发上,问道:“妈,我爸又没回来?”

  “去下面了,舂江市办公大楼竣工,你爸去剪彩。”

  “不是上午还在我们学校吗,怎么这么快就走了?”周健行边换⾐服边问。

  孟荷已从沙发上起⾝,忙着给儿子拿饮料。听见儿子问,又道:“你爸的时间哪有个准儿,我连他面也没见着,是小杨打电话说的。”

  “剪彩?不是不让修‮府政‬大楼吗,我爸怎么带头做起这事儿了?”周健行接过饮料,猛灌一口,问。

  “听说舂江市办公大楼是20世纪70年代修的,你爸在舂江时那楼就在。”

  “这又怎么了,不就办公嘛,凭什么要巧立名目修建豪华楼堂馆所!我爸也真是,明知道这是明令噤止的,还要跑去凑热闹。”

  “不能这么说你爸,你爸去肯定有你爸的理由。”

  “什么理由,不就是他在舂江⼲过,想⾐锦还乡呗。”

  “健行!”孟荷猛喝一声,她没想到儿子会说这种话。在这个家里,她是坚决不允许儿子这样说丈夫的。

  “妈—”看见⺟亲动怒,周健行一时无语,不过他转而又说:“舂江是全省最穷的地级市,下面有个江龙县,不少家庭供不起‮生学‬,我们‮生学‬会年年要为他们募捐,他们倒好,修‮府政‬大楼,怕是又要花上亿的票子吧。”

  “这不关你爸的事。”孟荷依旧在气头上,她批评儿子:“你是‮生学‬,学好你的功课就行,别把自己弄得跟小政客一样。”

  周健行有些不服气:“我怎么小政客了,他们这样做就是不对,爸应该公开制止。”

  “我说了不关你爸的事。”孟荷丢下儿子,往厨房去,顺便问了句:“晚饭还没吃吧?”

  “没胃口,吃不下。”周健行忽然沮丧起脸,心事重重的样子。

  “又怎么了,是不是还为竞选的事?”

  他轻笑一声:“妈,你当我是孩子呀,我说过多少遍了,不是我输给她夏可可,是我不想当那个主席。”

  “能想通就好。”

  “可我想不通。”说着,他跟进厨房,见⺟亲烧了鱼,馋得伸手就抓。孟荷一把打开他的手:“不是没胃口吗,馋鬼!等一会儿,妈给你热热。”

  等热了鱼,周健行边吃边说:“妈,孔叔叔到底怎么回事,爸一个字不吐,急死了。”

  “你爸不说,你就别问,大人的事,你最好少管。”

  “妈,我不是小孩子了!”

  “怎么不是,在妈眼里,你永远是。”孟荷怕儿子继续问下去,故意拿话岔开他。谁知他不依不饶,非要追问到底。孟荷哑巴了。其实到现在,她知道的消息还没儿子多。

  “妈,你帮我打听打听,至少也该让我知道,我们校长犯了什么事儿,严重不严重!”

  “健行,不该知道的就不要问。”

  “妈—”

  ⺟子俩斗了一阵儿嘴,孟荷终是经不住儿子的软硬磨,思想动摇起来。儿子向来有儿子的一套,对付孟荷,他从来都是占上风。孟荷知道,儿子今天回来,就是专程打听这件事的。自从孔庆云出事,儿子的电话打得一天比一天勤,对她的态度,也一天比一天好。鬼家伙,不敢问他老子,每次都让我做地下工作者。孟荷愁闷着脸,她真是不知道该找谁去问,这种事儿,正群不说,就证明纪律不允许。胡打听,要是让正群知道,还不知又要怎么训她呢。

  “妈,你就帮我问问嘛,我是江大的‮生学‬会副主席,这事儿怎么也跟我有关系吧?”周健行又凑上来,搂住孟荷的脖子,油嘴滑⾆地说。

  “你少来这一套,我问你,是不是替可可打听的?”孟荷冷不丁问出这么一句,问完,自己先后悔了。健行喜可可,这是一家人都知道的,但他绝不允许她跟正群提。两个月前她无意中问了一句,惹得儿子半个月没理她。后来她跟夏雨婉转地提起这事儿,夏雨眼泪都笑了出来。原来夏雨也有同样的遭遇,也被女儿臭了一顿。夏雨后来笑着说:“孩子们还小,我们可千万不能点鸳鸯谱,现在的孩子,心气儿⾼着呢。”打那以后,孟荷再也不敢在儿子面前提可可,她怕弄巧成拙,更怕把这事儿挑明了,两家来往反而不自然。

  果然,一听她提可可,儿子脸上的笑就不见了,赌气似的说:“算了,我回学校去。”

  “健行,别…”孟荷赶忙拦住儿子“妈给你问,妈心里也急。”

  孟荷想了半天,终于记起一个人来,天啊,怎么把她给忘了。孟荷⾼兴地拿起‮机手‬,不大工夫,对方电话接通了,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一听她问这事儿,对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沉着声音将她知道的情况说了出来。

  对方不说还好,一说,孟荷哑巴了。她万万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

  周正群竟也被牵扯了进去! WwW.NiL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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