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还巢 第四十五章 一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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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凤还巢 作者:张晚知 书号:41874 | 更新时间:2017/9/22 |
第四十五章 一诺 | |
生死关头,我也不知哪来一股勇悍之气,背起林环便走。一行三人,两名重伤员,就这样在暗夜里不辨方向,只管往荒寂无人声处走。至于前面的丛林里有无野兽,到时出林能否辨清方向,此时却已经顾不得了。 也不知走了多久,前面⽔声潺潺流来,月光铺⽩,却已经到了一条溪流旁边,溪边多有被⽔流冲刷平整光滑大石块。 “就在这里停吧!” 我一句话说完,便听到⾝后传来荆佩扑通倒地的声音。她失⾎过多,全仗一口气撑着,此时精神一怈,便昏了过去。我将林环跟她一起放着,虽知逃亡途中,实在不应起火招人,但此时不论是阻吓野兽还是给二人治伤,都不得不点火。 我⼊南滇自知此地荒野,凶险难料,平⽇出行随⾝除了小医箱外,还有野外生活必备的火引、⽔囊等物绝不敢忘,今晚却果然派上了用场。挥刀斩开一小片空地,拾上枯枝引火,将林环的⾐服开解,洗了手给她取⾝上的箭头。 我的医箱里的药不少,但全用在外伤上的酒精等消毒之物却不多,林环所中箭伤吓人,取出来的箭头竟有数十枚,遍体鳞伤,却无法一一清洗消毒,过不多时,裹伤的绷带绢布也尽数告罄,只能将行囊里的换洗⾐物拿来拆剪代用。 老天保佑,我给她们治伤的时候并没有什么野兽过来,偶尔几声枭鸣鸦叫,却是无人靠近的全安讯号。我移开火堆,在烧热了的地面上铺开刚才在火边烤去了露⽔的树枝草叶,将两名伤患移到上面,给她们灌了药,然后再斩枝砍藤,编了个小拖车。 待到曙光微露,我不敢再在原处停留,熄了火堆,将二人放到拖车上,用藤缚紧了,然后拖上拖车沿溪流往前走。两人都一⾝的伤,失⾎过多,不约而同地发起了⾼烧,我隔得片刻便要停下来照顾她们的病情,一路走走停停,大半天下来,竟只走了十来里地。 正自叫苦无奈的时候,突然听到远处一声有些悉的象鸣。 难道是昨夜放走的阿弟又回来寻我了?我心中一喜,旋即冷静下来:阿弟是时生在带不走的情况下送给我的,它眷恋故主,却未必能对我这新主有不离不弃的深厚感情,它自己回来寻我的可能实在太低了。 荆佩和林环二人的⾼烧已经退了些,这两人心志都异乎常人的坚韧,心脉已经逐渐稳了下来,脫险存活的可能极⾼。 我心里几个念头闪过,停在一个丰茂的灌木丛前,在二人⾝边洒満驱蛇避虫的药粉,把行囊医箱和她们的兵器都放在她们触手可及的地方,然后伪装了灌木,朝象鸣传来之处走去。 仅我一人背着两名重伤患逃走的可能实在太低,我需要畜力。阿弟自动来寻我和被敌人驱使着来寻我的可能对半开;而敌人在可能生擒我的时候杀我或留我的可能也是对半。无论如何,值得我冒险一试。 阿弟是头被骟的公象,个子比普通大象更⾼大,走路的动静很大,我很快就寻到了它的踪迹,没有军队跟在它⾝边,但象兜上却坐了一个我意想不到的人——羌良人! 她是一啸就能将惊怒的阿弟都安抚下来的弄蛊⾼手,驱使阿弟没有任何为难。 只是她为巫教大巫女,怎么会突然跑到这里来了?她孤⾝一人,是来寻我的吗? 我心一动,探手⼊怀,将內衫撕了几片,分蔵在几丛灌木里,伪装一番,然后退在一旁静观其变。阿弟慢慢地踱来,果然嘶鸣一声,停在了一处我蔵了碎⾐的灌木丛前。 羌良人跃了下来,在我伪装过的灌木丛里搜寻了一阵,再转⾝出来,脸上竟是大有焦急之⾊,拍拍阿弟的鼻子,低啸两声,赶着它四下翕鼻闻嗅寻找。 因为在荒野里行走蛇虫最多,我外裳里早已洒上了防虫物药,与內衫相比体味不浓,阿弟一时找不出我的蔵⾝之地,领着羌良人在当地兜了几个圈子,不得要领。 我趁羌良人逐一查看,心神不定的时候轻轻掩近,将手术刀架在她脖子上,低声喝道:“别动!” 羌良人先是微惊,旋即咯咯一笑:“我劝你也别动!” 便在此时,我握刀的手背微凉,一股冰冷滑腻的感觉传了上来,竟是一条⾊泽金⻩、长不过五寸的小蛇游到了我手背上——原来她两边耳环上那⾊泽金⻩的耳坠,却是两条盘在耳环上的小蛇! 我心里一阵发⽑,手却稳定不动,淡淡道:“我只听过有人拿小蜥蜴当耳坠的,却没听过有人拿蛇当耳坠,你这首饰倒也别致得很。” “不止样子别致,它还有致命的毒。” 我凝声反问:“要不要我们一起动手,看看我们谁先死?” 羌良人的脖颈里浮出了一层汗⽔,两人僵持片刻,她先开口:“你想怎样?” 我额际也汗⽔滚落,口中却笑道:“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你想怎样?” 羌良人不答话,脖子上的肌⾁却突然轻轻地颤抖,我完全能从这颤抖中想象她咬牙切齿的模样。 “我来放你走!” 我几乎怀疑自己听错,笑道:“阿依瓦,你以为我看不出你对我的恨意吗?” “我的确恨你!”她的声音从齿间一字一字迸出来,似乎心里承受着大巨的庒力,累得她再也负不起来,只能狂喊一声以发怈“但我答应了他,将你带来南滇,便要护得你全安!” 她的声音凄厉至极,惊得远处的栖鸟扑愣飞走,也惊得我不自噤地一咬牙,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笑道:“我竟不知道,你是如此守信的一个人!” 她似乎没有听清我话里的讽刺之意,又或者她听出来了,但本不在乎,自顾自地说:“你定要活着回到他⾝边,告诉他我没有失信,为此,他也不可失信!” 莫说当初她与齐略立约的时候情形不对,就算那个约定是正经的约定,她又是肯守约的人吗? 昨夜的混战情形历历在目,我脑里灵光一闪,忍不住大笑:“阿依瓦,你如此委曲求全,可是巫教和王廷已经正式开战了?” 难怪使领馆的消息久候不至,难怪越嶲那边的徐恪也突然没了声息,想必他们都已经在做坐收渔利的准备了。 想来昨⽇督司府突然大方给粮的用意,一是邀买人心,二是削弱我⾝边的力量,好使巫教对我下手。然后他们再追随其后包抄巫教祭坛,反过来清剿教徒,这样既在名义上对汉庭有了待,又有了明目张胆的理由。 而王廷能使巫教杀我的原因实在太多,随便一个挑出来鼓动两句,都⾜以让狂热的信徒即使明知受利用,也必要除我而后快。 督司府的人跟我素未谋面,这计谋出于哪个上位者的手笔?⽩象王后?滇王后?刀那明? 不管是谁要杀我,我都不意外,我只意外羌良人孤⾝一人来找我。 “我教和王廷是开战了,那又怎样?你难道以为我们开战,你们就能拣到什么好处吗?” 这样逞強的话,就是三岁小孩儿也骗不倒,我忍不住好笑:“如果巫教和王廷开战,你不是怕汉庭拣好处,又怎么会来找我?你还不是心里存着侥幸,试图看看有无利用我安抚汉庭的可能?” “你以为我还会做那么愚蠢的美梦吗?”她冷哧了一声,声音突然低了下去“滇国处在这样的地理位置,早晚都将被呑并,并非献上美女⻩金就能避免的。这不是个人的决定,而是政局和国势的推动。我以前不明⽩这个道理,回来以后,却想通了。只可怜王廷和教坛的那些人,总存着以子女财帛换取平安的苟安想法。以为滇国总能凭借地利,如以往的三百多年一般附庸窃安。” 她的嗓音一贯绵软,即使发怒也依然带着清和之气,只这时候低低的一声自语,却尽是沧桑惆怅的沙哑,透出一股无可奈何的悲凉。 “你能看清这些,何不早降?” 滇国內,汉军必会南下,覆国之祸,就在眼前。 “降?”她大笑起来“别人都能降,只有我们这些祭司和巫女不能降!” 她伸手将小金蛇引起,我略一迟疑,也将架在她脖子上的手术刀拿走:“阿依瓦,你有什么话直说吧,我们都没有闲话的时间。” 她转过⾝来,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说:“我来救你,你要答应我,如果汉庭破我国,一切不应有的杀屠,你都要尽力阻止!”我一怔,她提⾼了声气喝道“云迟,你要记得你说过的话!你要有为医者的良心,应该尽力维护同类的全安!” 我料不到她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微微一愕,深昅了口气,才有勇气将一个事实陈述出来:“阿依瓦,有件事你不明⽩。我并没有与他在一起,于私情上,没有影响他的能力。所以,我实际上没有影响朝廷治滇策略的可能。” “这件事本不需要你跟他有什么私情,你自⾝目前的地位就⾜够!” 假如她不是指望能通过我去影响齐略,凭我自⾝却有什么能力?我惊诧莫名:“什么?” “十天前王城大,节使周平和虎贲武官都亡于中,现在朝廷派到南滇的使队,以你的地位最⾼,你又建立了一个可充基的易门联寨。汉庭如果南渡,准备治滇,你是最悉民情而又有大功的人!凭这一点,朝廷治滇不可能不问你的意见!” 周平死了?这怎么可能?他死了,那我的两个侄儿是生是死? 我脑中轰地炸响,锐声问道:“是哪方攻陷了使领馆?” “谁也没有攻击使领馆!而是政变来得突然,他正跟滇王在一起,被箭死。” 使领馆没破就好,⻩精是个精细人,他一定会带着⽩芍好好地躲在馆里的。那使领馆当初在建造的时候,就完全按要塞的要求建成,是石灰垒成的砖墙,內里⽔食储备齐全,照滇国的攻城能力,只要驻守的虎贲卫不因为失去首领大,守上三五个月应该没有问题。 我刚才听到王廷和巫教开战,只有夙愿得偿的快意,但到此时听到周平等人的死讯,快意才变成了⾎腥的现实,到眼前来,一时怔忡得不知所措。 她定定地看着我,表情很平静,但那平静中却带出一股无穷的悲哀和痛楚:“云迟,你如今的⾝份有庇佑无辜者的能力,我替教下二百万子民求你,求你在力所能及之时尽力帮他们一把,千万别让汉军攻⼊南滇时为累军功屠城灭寨,造成不必要的伤亡!” 她竟是在求我!放弃了自尊,放弃了自保,只为了她教下的子民,向我这个她宁愿死也不肯认输的仇人低头求恳! 我心头震动,喑声说:“阿依瓦,你我本是仇人!” 她静默了一下,涩然道:“难道因为你我的私仇,你就忘了这是公事么?” 汉庭并不需要一个没有人烟的南荒,但滇国巫教的神秘和巫蛊的歹毒,将使汉军为图毕功于一役大开杀戒;而在天使周平被杀的情况下,则将使这场杀戮更残酷。为此,她试图寻找一个悉滇国实情,又有可能在汉庭说得上话的人求情。 “阿依瓦,做这件事不是非我不可,为何你要找我?” “因为在汉庭臣属里,我最了解你,你是唯一未怀恐惧、认真学习巫蛊、了解我南滇文化、不予歧视的汉人。你也是唯一肯为了滇民⾝陷疫区,治病救人的汉人!” “治疫的不是我一个人,而是整个使领馆。” “可我只从你的眼里看到了真诚的关切,而不是谋国的野心。你并未自恃⾼贵,视我滇民为蛮夷,因此我才来寻你。” 我一时无语,突然好笑:“阿依瓦,你若真能救我,只凭救命之恩便⾜以驱使尽力而为,何必如此多费⾆?其实,你现在本没有能力护得我平安地抵达汉营,是不是?” 她的脸⾊顿时难看起来,我接着问:“你本不是肯在我面前示弱的子,如今肯这般婉转,除去汉庭的威庒以外还有什么原因呢?是你不受教坛信任,还是你已经丧失了地位?” 她的⾝体抖得如秋风的落叶,仿佛我刚才轻轻的一句话,已将她最后一层保护壳剥去,只剩下柔嫰而鲜⾎淋漓的內心,如果我有⾜够的忍残,只需一指便能将她彻底击碎。 “你猜对了!我因为反对滇王后和阿诗玛发动政变,已经被剥去了大巫女的职位,流放东枝,再不能回来。因此我才来见你,见你这最后一面!” 她抱住了⾝躯,坐倒在地上,簌簌地发抖,仿佛全⾝彻寒难耐地呻昑一声:“云迟,我真正能帮助你的地方,仅限于替你暂时引开追兵,将阿弟和一些适用之物送给你。然而,要如何走出南滇这苍莽无垠的群山,活着回到汉庭,这却要靠你自己的本事。” 一个女子,只能领着一头大象,独⾝穿越完全未经开发的地域回来汉庭,那几乎是个不可能的任务,然而,正因为它的艰辛,才让我心安。 她其实救不了我,我不必承她太多情。 “所以你想说服我,让我即使没有受你的救命之恩也肯尽力帮助你的信徒?” “是!”她应了一声,⾝体的颤抖渐渐止息,抬头望着我,眼里的决绝让我心中一惊:“云迟,你想取得什么样的报酬,才肯许这一诺?” 她看着我的表情,分明是已经准备以自己为牺牲,所有的坚強与软弱都呈现在了我面前。我若记恨前事,对她折辱报复,她也不会抗拒。 我便是许她一诺,又怎能保证我活着回到汉庭,回到汉庭以后又确实能够影响治滇的政策?这么微小的一个可能,怎值得她如此期盼? “阿依瓦,你为了一个将你流放的教派,竟连自⾝的尊严也予他人凌迟,值吗?” “我并不是为了教派,而是那些期盼着我成长、供奉我⾐食的信徒。我无数次因为教派而背弃他们的利益,⽟溪的瘟疫我又再次背叛他们的信任…我负了他们,无法偿还,只能稍补罪过。” 我长叹一声:“阿依瓦,你已遭流放,这里的国也好、教也好、人也好,其实都已与你没有关系,不用上心。” “不用上心?这是生我养我的⺟国,这是爱我敬我的民众,这是育了我、也将埋葬我的热土!若你是我,你会不会不上心?” 我出生于个张扬的时代,安享太平盛世的恩荫,受着平凡的教育,从来不曾背负国、教之责,像她那样因为国、教二者相争而生出的伤与痛,我能理解,但永远也不可能感同⾝受。所以她问的问题,我没有答案。 我们谁也没有说话,直到阿弟嘶鸣着靠近前来,才打破沉默,我抚着阿弟的大耳朵,良久才看着她的眼睛,慢慢地说:“我答应你,我若能生还汉庭,我若有能力影响朝廷的治滇方略,我当尽力而为,不使滇民受无谓杀戮。” 我们都不是三岁的孩子,都明⽩家国的服征、民族的融合意味着的⾎腥与杀戮,那不是诗人席中之唱、客酒中之辞。谁也没有办法让战争变得温柔、承诺了而能实现的,仅是最大程度地减少杀戮而已。 wWw.nIl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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