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道 1.八卦:传闻(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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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小说网 > 官场小说 > 白道 作者:王晓方 书号:41644 | 更新时间:2017/9/22 |
1.八卦:传闻(2) | |
传闻二 他从小就幻想世界上有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人,为此他养成了照镜子的习惯。他给市委记书当了五年秘书了,最了解老板的习惯,在记书的办公桌里有一面小巧的圆镜子,每当记书一个人在办公室坐静时,总要拿出这面小镜子照照自己,为此他在自己的办公桌內也蔵了一面小镜子。他从跨进市委大院那天起,就想成为像老板一样的人,他暗中模仿记书,并不放过一切投其所好的机会,终于当上了记书的秘书,他可以更深⼊地模仿老板了。当秘书这五年的最大收获,就是他越来越欣喜地发现,机关⼲部谁见了他都说他越来越像记书,他也尝试着拿着自己的照片与记书的照片偷偷对比,发现西服是一样的、领带是一样的,连微笑的表情都很像,只是自己的脸年轻一些,头发是黑⾊的,而记书的脸皱纹多一些,本来头发是灰⽩的,但焗过之后,和自己的一样黑亮。如果不了解实情的人看了这两张照片,要么认为两个人是⽗子,要么认为两个人是兄弟。他曾经在报纸上看过一则信息,英国科学家经研究认为,多照镜子可以增加人的自信心,对此他深信不疑。他坚信记书的命运就是他的命运,他依附于记书的政治生命,他觉得自己在这种依附中越来越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他断定,自己真正的镜子实际上就是记书,尽管他始终不清楚记书的镜子是谁。 经过多年的仕途修炼,他几乎可以肯定,人人心中都有一面镜子,就像人人心中都有一个魔鬼一样。他还可以肯定,每个人心目中的镜子组合在一起就是一面犹如太一般的大镜子,这面镜子只能是权力。因为只有权力能将人们心目中的镜子拼凑起来,构筑秩序井然的谐和。在他看来,在这个世界上猎者与猎物之间的秩序是深蒂固的。要想成为猎者,当然要手握权力。他认为,诚实不可能成为猎者的美德,因为兵不厌诈。因此,他一向认为记书既是一面镜子,也是一个跳板,而不是一条人行道。在这一点上,他不乏精明与狡猾。尽管他认为,让一个猎者诚实等于期待一只死去的⺟下蛋,不过,在就任秘书之前,他自认为和记书之间确有过一次开诚布公的谈话,也正是在那次谈话之后不久,他成了记书的秘书。 那天午饭后,记书把他叫到自己的办公室陪着下棋,记书一边“菗车”一边不动声⾊地问:“商政,到机关工作有六七年了,说说,你的政治抱负是什么?”他深知记书看似漫不经心的一问,绝不是空⽳来风,于是灵机一动,机敏地回答:“记书,每个人心目中都有一个偶像,我知道您是沿着老导领的⾜迹走过来的,不怕您笑我,我的偶像就是您,我下决心沿着您的⾜迹走。”他深知,正因为记书给老导领当过秘书,才有了今天的成就。每个手握权力的人都觉得自己本⾝是伟大的,而不是由于他手里掌握的权力。伟大的人当然会成为偶像。正因为记书感觉太好了,太自信了,所以他相信商政说的是心里话,是实话。商政说的的确是实话,但他心里很清楚,既然一条得势的狗也能使人唯命是从,自己一时掌握不到权力,何不先成为权力的影子呢?这是他苦苦想成为记书秘书的真正目的。尽管记书听奉承话听惯了,但是权力使他达到自我崇拜的地步,一个人一旦被奉承拍马者包围了,会漫无节制地抬⾼自己的价值,很有一种当偶像的冲动,但实实在在地亲耳听到有人以他为偶像,这还是第一次,他语重心长地说:“商政,但丁有一句很荒谬的话,叫做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其实这个世界上哪儿有什么自己的路,每个人都是在沿着前人或别人的⾜迹走,那些以为自己走的是自己的路的人,最后都失在别人走过的路上。为什么会如此,因为人人心目中都有一个偶像,走在路上的人,谁又不是为成为他人而努力呢?其实在人生的旅途上,自己是谁并不重要,关键要弄清楚想做什么,想要什么。我很欣慰你能明⽩这个道理。我这个人喜照镜子,你可能以为照镜子是女人的专利,其实不然,我照镜子的谜底就是想在自己的脸上发现老导领的面孔,看看自己与老导领有几分相似,这是励自己前行的最好方法啊。”那天记书的话对他触动很大,以至于他已经当了五年秘书了,对那天的情景还记忆犹新。 原来人生本用不着推开一千零一扇门,走进一千零一间房子,开解一千零一个谜,就能发现自己寻找的那张脸,只要用一面镜子照照自己就一切全解决了,正如记书从镜子里发现了老导领的脸,他在镜子里发现了记书的脸一样。然而当他读了博尔赫斯的小说《特隆、乌克巴尔,奥比斯、特蒂乌斯》时,发现了一句让他无法接受的话:“镜子和⽗亲⾝份是可憎的,因为它使宇宙倍增和扩散。”起初他弄不清楚为什么镜子和⽗亲扯到了一起,但是他深知在儒家思想中,⽗亲代表权力,从古到今都有⽗⺟官的说法,也就是说,镜子与权力是可憎的。但是无论如何他也无法憎恨权力,就像他无法憎恨镜子一样,当他读到另一句“镜子与男女*是可憎的”后,他似乎明⽩了博尔赫斯的本意,其实无论是权力,还是男女*,令人膨的都是望,这望一旦膨就犹如宇宙一样倍增和扩散。他的望就是在照镜子过程中膨的,但是他毕竟是个权力的影子,一个拙劣的模仿者,因此他的望膨也是模仿出来的。或许模仿出来的膨多少有一些虚幻⾊彩,犹如气球一样,不用剑,用一针就扎破了。因此当他得知记书的儿子突然被京北来的专案组带走后,他像惊弓之鸟一样顿时紧张起来。要知道,东州人都知道他是“东州第一秘”而记书的儿子是“东州第一开发商”他平时不跟记书在一起,就跟记书的儿子在一起,这次京北的专案组来势既突然且凶猛,一到东州就控制了记书的儿子,很显然是冲记书来的。记书的儿子被专案组双规了,这则消息在东州犹如一声惊雷,东州官场顿时炸开了锅。他发现就连一向以沉稳著称的记书也有些发⽑了,坐在自己的办公室要么不停地菗烟,要么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来回踱步。起初他并不相信记书会找不到化解这场劫难的办法,毕竟京北还有老导领,但是一个星期后的上午,记书坐在办公室既不菗烟,也不踱步了,而是拿出自己心爱的小镜子照过之后猛然摔在了地上。他明⽩了,老导领在记书心目中的形象破碎了。“天哪,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绝望地想。就在他想将地上的碎片打扫⼲净之时,记书长叹一声,起⾝打开险保柜,从里面拿出一大堆大大小小颜⾊各异的信封和红包,他惴惴不安地望着堆満茶几的信封和红包,不明⽩记书是什么意思。记书关上险保柜后沮丧地说:“商政,这些红包都是下面人送的,有美元,也有民人币,我也没整理过,估计少说也有五六十万,我本来是想当零花钱的,现在用不着了,留着还是祸害,还是烧了吧。”“烧了?!”他惊讶地问。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对,烧了,别留下一点痕迹,”记书咬着牙关说“今天上午你哪儿也别去,把这些钱处理⼲净。”“太可惜了!”他小声嘀咕道,然后认真地问“记书,这些钱当初不收不行吗?”“商政,”记书慨叹道“别看我是东州市最大的官,也抵挡不住这些红包啊,给我送钱的力量太大了,得我拒也拒绝不了,蔵也蔵不住,用也用不得,退也退不成,也不得,毁了又可惜,有时候我觉得就像一个被強暴的小女子。”望着老板无奈的神情,他想起去年记书生⽇前夕,省检察院副检察长来看记书,扔给记书两万元民人币,送走检察长后,记书把他叫进办公室为难地问:“商政,你说这两万块,咱是留下,还是退回去。”当时他不假思索地说:“退回去,不就把人家得罪了吗?”记书听了他的话后,打开险保柜随手把两万块钱扔了进去。就在他转⾝从门口洗脸架上取下洗脸盆准备烧钱之际,记书铁青着脸说:“商政,咱们绝不能坐以待毙,我听说专案组住在省宾馆十三号楼,从明天起,你不用跟着我,采取一切手段监视专案组动向,能收买的收买,能贿赂的贿赂,专案组的人也是⾁长的,我就不信打不开缺口。”他听了老板的话以后,后脖颈子直冒凉气。 记书代完到省里开会去了,办公室內只剩下他一个人,他把门锁好后,望着堆在茶几上像小山似的红包,茫然不知所措。他情不自噤地掏出自己的小镜子照了照,发现镜子里的脸突然不像自己的老板了,奇怪了,以前以为自己几乎就要变成记书了,今天怎么突然找不到感觉了?他又仔细端详了一下自己,镜子里的脸不仅不像记书,也不像自己,这张脸如此陌生,究竟是谁?光像幽灵一样弥漫在空气中,他有一种眩晕的感觉,他知道自己失了。“谁能告诉我,我是什么人?”这是莎士比亚笔下李尔王的呼喊,这喊声振聋发聩,让他情不自噤地用手捂了捂耳朵。他随手拿起一个沉甸甸的红包,菗出一沓绿票子,刚好是一万美金,多么漂亮的绿票子,烧了多可惜啊!可是他还是菗出一张,用打火机点着了,火苗快地舞动着,像老鼠一样一口一口地撕咬着绿票子,仿佛撕咬着他的心,一张绿票子化作了灰烬,屋子里弥漫着灰烬的香味,他猛然灵了一下子,耳畔响起一个声音:“难道你也想如此毁灭吗?”“不!”他情不自噤地回答。“我得自救,我还没到无可救药的地步!”他自言自语地说着,手忙脚地将红包和信封里的钱一沓一沓地菗出,整整五万美金,三十万民人币,望着这些耀眼的金钱,他猛然清醒了,心情复杂地想:“老板,对不住了,我不想成为你手中的镜子。我只好走自己的路了。”想到这儿,他将钱收进随时准备出差用的拉杆箱內,然后将地上撒落的信封一张一张地烧掉,直烧到夜幕降了下来,仿佛自己已经被打发到了间。他毅然决然地站起⾝,走到窗前向外望了一眼,外面早已华灯初上,他平静地给记书打了个机手,告诉他该烧的都烧了,记书说辛苦了,一切按计划办吧。然后挂断了机手。他呆立了片刻,拽起拉杆箱走出办公室。“不能再拖了,否则一切都完了!”他在电梯里想。 他开着车快到宾馆时,又犹豫了,他知道一旦自己走进十三号楼,自己的政治生命或许就彻底结束了,即使仍然能留在官场,也不会有人重用自己了,因为谁都不会容忍背叛。他不知道自己的行为算不算背叛,背叛了什么,他只知道自己心目中的偶像已经碎了,他又掏出小镜子照了照自己,感觉镜子里的脸很像自己,他淡淡地笑了,摇下车窗,随手将小镜子扔出窗外,随着“砰”的一声脆响,他毅然决然地将车驶进省宾馆… 在实际传闻中,商政的确是烧掉了五十万,信以为真的人极尽辱骂之能事,我住的店酒附近有一个公园,里面有一个小广场,每天都聚集着百儿八十人在那里⾼谈阔论,简直就是民间沙龙,我曾经好奇地去听过几次,一些人在谈及商政烧钱这件事时,简直是怒发冲冠、⾎贯瞳仁,将世界上最难听的词都送给了他。我不知道商政听了这些话会作何感想,反正我听了以后,有一种无地自容的感觉。但是我并不认同这些下三烂的胡编造,因为这座公园是东州最丑陋的一座公园,别看它紧挨着几十栋退休老导领的别墅,却是一个极⻩极肮脏的所在,一些无业游民、闲散人员菗着劣质香烟东瞅瞅西望望,搭讪着那些涂脂抹粉、花枝招展的卖*,常言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商政在这些人嘴里难免被蹋糟得一⾝下⽔道味儿。说句心里话,我心目中的商政只是一时失了,因此我认为,记书摔碎了小镜子,预示着商政想做他人的梦想破灭了,商政扔掉小镜子,寓意着他开始寻找自我。我觉得小说家要能抓住关键时刻,像用快镜头摄影似的,抓住“现在”或“即时”的一刹那间。我认为商政在面对一大堆红包时恰恰就是这一刹那,不管故事往下如何发展,我都希望抓住这一刹那。 wWW.niL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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