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地前奏 第七章 麦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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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小说网 > 科幻小说 > 基地前奏 作者:艾萨克·阿西莫夫 书号:41599 | 更新时间:2017/9/20 |
第七章 麦曲生 | |
麦曲生:…古川陀的一区…麦曲生埋葬在自己的传说中,对整个行星几乎没有任何影响。⾼度的自満与自我隔离… ——《银河百科全书》 31 当谢顿醒来时,发现另有一张严肃的面孔正望着他,不觉皱紧眉头凝视了好一会儿:“夫铭?” 夫铭露出极浅的笑容:“这么说,你还记得我。” “总共只有一天时间…将近两个月之前,不过我还是记得。这么说,你并没被捕,或是有任何…” “你看得出来,我人在这里,相当全安,毫发无损。可是——”他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铎丝“我来这里一趟不怎么容易。” 谢顿说:“我很⾼兴见到你——对了,你是否介意?”他用拇指朝浴室的方向指了指。 夫铭说:“慢慢来,吃顿早餐再说。” 夫铭没有跟他一起吃早餐,铎丝也没有,但他们两人并未淡。夫铭利用时间扫描一本胶卷书,看得律津有味。铎丝先是细心检视她的指甲,然后取出一台微电脑,用一枝铁笔始做起笔记。 谢顿若有所思地望着他们两人,并未试图主动展开谈。现在这个肃静的气氛,或许正反映出川陀人在病前的噤声习俗。事实上,他觉得自己已经完全恢复正常,可是他们或许还不了解这点。 等到他吃完最后一口食物,喝完最后一滴牛(他显然已逐渐习惯,因为喝起来已经没有怪味)的时候,夫铭才终于开门。 他说:“你好吗,谢顿?” “好极了,夫铭。至少,绝对好得可以下走走。” “我很⾼兴听到这句话。”夫铭以平板的门气说“铎丝·凡纳比里竟然让这种事发生,实在该好好责备一番。” 谢顿皱起眉头:“不,是我坚持要到穹顶上去的。” “我确定是这样,可是她应该跟你一起去,不计任何代价。” “我告诉她,我不要她跟我一起去。” 铎丝说:“不是这样的,哈里,不要那么好心说谎替我辩护。” 谢顿生气了:“可是别忘了,铎丝也曾克服強大的阻力,赶到穹顶上去找我,而且无疑是她救了我的命。这些话丝毫没有扭曲事实,你下结论前考虑过这点吗,夫铭?” 钎丝显然感到很尴尬再度打岔:“拜托,哈里。契特·夫铭的想法完全正确,我若是不阻止你前往穹顶上,就该跟你一起上去。至于我后来的那些行动,夫铭已经嘉许过了。” “不管如何,”夫铭说“这事已成过去,我们可以把它忘了。让我们谈谈在穹顶上发生了什么事,谢顿。” 谢顿环顾四周,然后小心翼翼地问道:“在这里讨论全安吗?” 夫铭微微一笑:“铎丝已将这个房间置于畸变电磁场中,我可以相当确定,这所大学里的任何帝国特务——如果真有的话——都没本事能穿透它。你是个多疑的人,谢顿。” “不是天生的,”谢顿说“而是因为你在公园以及后来对我说的那些话。你是个很有说服力的人,夫铭。当你讲完之后,我就开始害怕伊图·丹莫茨尔隐蔵在某个暗的角落。” “我有时认为真有可能。”夫铭以严肃的口吻说。 “即使他那样做,”谢顿说“我也不会知道那就是他。他长得什么样子?” “那不重要。你本见不到他,除非他要让你看见,不过我猜到那时就一切都完了——这正是我们必须防范的。让我们谈谈你见到的那架噴直升机。” 谢顿说:“正如我所说的,夫铭,你让我心中充満对丹莫茨尔的恐惧。我一看到那架噴直升机,就猜是他追来了;而我糊里糊涂地跑到穹顶上,脫离了川陀大学的保护范围;还有,我是被引到那里去的,目的就是想要毫无困难地将我抓走。” 铎丝说:“另一方面,里——” 谢顿立刻说:“他昨晚来过这里。” “是的,你不记得了?” “很模糊。当时我累得要死,记忆十分恍惚。” “嗯,昨晚在这里时,里说那架噴直升机只是另一个气象站派来的气象机飞。完全普通,完全无害。” “什么?”谢顿吃了一惊“我不相信。” 夫铭说:“现在的问题是,你为什么不相信?那架噴直升机是否有任何不对劲,使你想到它会带来危险?也就是说,它有什么特殊之处?这与我在你脑子里灌输的疑心无关。” 谢顿咬着下,回想了一下:“它的动作。它似乎将尖端推向云盖之下,好像在寻找什么东西;接着它又在另一个位置出现,重复同样的动作;然后又换到下一个位置,如此周而复始。它似乎是在有规律地搜寻着穹顶上,一块接着一块,而目标就是我。” 夫铭说:“也许你把它拟人化了,谢顿。你可能把那架噴直升机当成一头正在追捕你的怪兽,它当然不是。它只小过是一架噴直升机,如果它的确是气象机飞,它的行动就完全正常…而且无害。” 谢顿说:“我当时觉得并非如此。” 夫铭说:“我确信你有那种感觉,但我们实际上什么也不知道。你深信自己当时⾝陷险境,那不过是一种假设;里判断它是一架气象机飞,也只是另一种假设罢了。” 谢顿顽固地说:“我无法相信这是一件完全单纯的事件。” “好吧,那么,”夫铭说“就让我们假设最糟的情况——那架机飞的确是来找你的。不论是谁派它来的,他怎么知道在那里找得到你?” 铎丝突然揷嘴:“我问过里博士,在他宣布这次气象工作的报告中,有没有提到哈里会跟那个小组一起上去。照常理来说,他没有理由那样做,而他也否认了这点。他对这个问题还十分惊讶,我相信他的话。” 夫铭语重心长地说:“别太容易相信他。无论如何,他随时都可以否认。现在问问你自己,他当初为何要准许谢顿与他同行。我们知道他原本反对,不过并未经过什么辩,他的态度很快软化。在我的感觉中,那似乎不太像里的个。” 铎丝皱了皱眉头:“听你这么说,的确让人觉得整个事件很可能是他的谋。或许他允许哈里同行,只是为了使他成为容易得于的猎物——他可能是奉命行事的。我们还可以进一步推论,是他鼓励他的年轻见习生——克劳吉雅,去昅引哈里的注意,引他远离众人,将他孤立起来。这就能解释他们将要下来时,里对哈里的失踪为何毫不关心。他会坚持哈里早已离去,这件事本来就是他安排的,因为他已经仔细告诉哈里,教他如何自己搭升降机下来。这也能解释他为何不愿再回来找他,因为他不想浪费时间,去寻找一个他认为本找不到的人。” 一直在细心倾听的夫铭,此时说道:“你对他做出一个很有意思的指控,但我们也别太轻易就接受这点。毕竟,最后他的确跟你到穹顶上去了。” “因为我们侦测到脚步,首席地震学家是见证人。” “嗯,谢顿被发现时,里是否显得很震惊、讶异?我是指,除了发觉由于他自己的疏忽,而将某人置于险境之外的反应。里是否表现得像是谢顿不该还在那里?是否显得好像在问自己:他们怎么没把他抓走?” 铎丝仔细想了一下,然后说:“他看到谢顿躺在那里,显然十分震惊。但我无法判断在他的感觉中,是否有任何超过对当时情况的合理反应。” “嗯,我也认为你办不到。” 当两人说话时,谢顿轮流望着他们,而且,一直专心倾听着:突然他揷嘴道:“我认为不是里。” ⽝铭将注意力转移到谢顿⾝上:“你为什么这样说?” “理由之一,正如你提到的,最初他显然不愿让我同行。我们争论了一整天,我想他最后之所以同意,只是因为在他的印象中,我是个聪明的数学家,能对他的气象理论有所帮助。我十分望渴到上面去,假使他奉命务必将我带到穹顶上,没有必要表现得如此勉強。” “他接受你只是为了你的数学,这假没是否合理?他有没有跟你讨论过数学?有没有试图向你解释他的理论?” “没有,”谢顿说“他没有。不过,他的确说过等一下再讨论之类的话。然而问题是,后来他将全部心思放在那些仪器上。我猜他预期该有光,结果光并末出现,他判断是他的仪器出了⽑病。可是它们的运作显然完全正常,这使他觉得很沮丧。我想这是个意料之外的发展,它不但惹怒了他,也计他的注意力从我⾝上移开。至于克劳吉雅,那个曾昅引我几分钟注意的年轻女子,在我回顾当时的情景时,并未感到她曾故意将我引开原地。采取主动的是我,我对穹顶上的植物产生了好奇心,是我将她带走的,并非刚好相反。里非但没有鼓励她那么做,而且在他们还看得见我的时候,他就把她叫了回去。后来完全是我自己越走越远,最后从他们的视线中消失。” “然而,”夫铭似乎打定主意反对每项说明“假如那架机飞是来找你的,机上人员必定知道你会在那里。假如报情并非来自里,他们又怎么会知道?” “我怀疑的人,”谢顿说“是一位名叫李松·阮达的年轻心理学家。” “阮达?”铎丝说“不可能。我了解这个人,他绝不会为皇上工作,他是彻头彻尾的反帝人士。” “他可能是装的。”谢顿说“事实上,如果他想掩饰自己是个帝国特务的事实,就必须公开地、強烈地、甚至偏地表现出反帝主张。” “但他正好不像那样。”铎丝说“他一点也不強烈、不偏。他这个人和蔼可亲,总是以温和的——几乎是羞怯的方式表达自己的观点,我确信这些绝对不是出于伪装。” “然而,铎丝,”谢顿一本正经地说“一开始是他告诉我那个气象计划,是他力劝我到穹顶上去,是他说服里准我加⼊,其间还特别夸大我的数学功力。这就令人不得不怀疑,他为何那么望渴让我上那儿去,为何如此尽心尽力。” “或许是为你好吧。他对你有好感,哈里,他一定是认为气象学可能对心理史学有所帮助。这难道不可能吗?” 夫铭以平静的口吻说:“让我们来考虑另一个可能。在阮达告诉你那个气象计划之后,和你真正前往穹顶上之前,这期间有好长一段时间。假如阮达和任何秘密活动毫无牵连,他就没有特别理由对这件事保密。假使他是个友善外向、喜爱社的人——” “他就是这样。”铎丝说。 “——那么,他很可能对许多朋友提到这件事。要是这样的话,我们本无法判断告密者是谁。事实上——我只是提出另一个可能——就算阮达真是个反帝人士,也不一定代表他绝不是特务。我们必须考虑的是:他是谁的特务?他替什么人工作?” 谢顿很惊讶:“还能替谁工作呢,除了帝国之外?除了丹莫茨尔之外?” 夫铭举起一只手来:“你对整个川陀政治的复杂一点都不了解,谢顿。”他又转向铎丝说:“再告诉我一遍:里博士认为那架气象机飞最可能来自哪四个区域?” “海斯特娄尼亚、卫荷、齐勾瑞斯,以及北达米亚诺。” “你没导他回答吧?你有主动提到某区是否有可能吗?” “没有,绝对没有。我只是问他能不能推测那架噴直升机来自何方。” “而你——”夫铭转向谢顿“或许看到了那架噴直升机上有某些标志,某种徽章?” 谢顿本想极力反驳,说由于云层的遮掩,他几乎看不见那架机飞,说它只是偶尔短暂现⾝,说他自己并未寻找什么标志,而只想到逃命——不过他都忍住了。不用说,这些夫铭全部知道。 反之,他只是简单答道:“只怕没有。” 铎丝说:“假如那架噴直升机负有绑架任务,难道不会将徽章遮起来吗?” “这是个理的假设,”夫铭说“而且很有可能真是这样,不过在这个银河中,理不一定总是胜利者。无论如何,既然谢顿似乎未曾注意那架机飞的任何细节,我们如今只能做些推测。而我想到的是——卫荷。” “为何?”谢顿重复那两个音“不论机飞上是些什么人,我猜他们想要抓我的原因,是为了我拥有的心理史学知识。” “不,不。”夫铭举起右手食指,像是在教训一个年轻生学。“保卫的卫,电荷的荷,它是川陀一个区的名字。这是个很特别的区,过去大约三千年来,一直被一个世系的区长统治。那是个连续的世系,一个单一的朝代。曾有一段时问,大约五百年前,帝国有两位皇帝和一位女皇出自卫荷世族。那是一段相当短的时期,卫荷统治者都不怎么杰出,也没什么特殊的功绩,但是卫荷区长一直没忘记这段称帝的过去。 “对于后继的统治世族,他们并没有任何实际的叛逆行动,但也从来没听说他们曾经如何主动为那些世族效命。在偶尔发生內战时期,他们一律保持某种中立的立场,采取的行动似乎经过详细计算,目的在于将战事尽量延长,并让情势演变得似乎必须求助卫荷,才能获取一个折中的解决之道。这种计谋从未得逞,但他们也从未放弃尝试。 “目前的卫荷区长特别精明能⼲。他已经老了,可是野心尚未冷却。假如克里昂有什么三长两短,即使是自然死亡,那位区长也有机会将克里昂的亲生幼子赶走,而由自己继任皇位。对于一位具有皇室传统的逐鹿者,银河黎民总会稍有偏爱。 “因此,假如卫荷区长听说过你,便会想到或许可以善加利用,把你定位为他们那个世族宣传的科学预言家。卫荷早已有个因循已久的动机,试图以简便的手法解决克里昂,再利用你来预测卫荷是不二的继位者,如此便能带来千年的和平与繁荣。当然,一旦卫荷区长登上皇位,再也不必利用你时,你就很可能被埋葬在克里昂旁边。” 在一段郁的沉默之后,谢顿开口说:“可是我们并不知道,想抓我的是不是这个卫荷区长。” “没错,我们不知道。而我们也不确定,此时此刻究竟是否有人想抓你。无论如何,那架噴直升机仍有可能如里所言,只是一架普通的气象试验机飞。话说回来,随着有关心理史学与其潜力的消息越传越广——这是一定的事,越来越多的川陀強权或半吊子,甚至其他世界的野心家,都会想要利用你为他们服务。” “那么,”铎丝说“我们该怎么办?” “这的确是个问题。”夫铭沉思了一会儿,然后说:“也许来到这里是个错误。对一位教授而言,选择一所大学蔵⾝实在太有可能。大学虽然为数众多,但川陀是最大、最自由的几所之一。所以要不了多久,各处的卷须就会悄悄摸索过来。我想谢顿应该尽快——或许就是今天——换到另一处较佳的蔵匿地点,只是…” “只是?”谢顿问。 “只是我也不知道该去哪里。” 谢顿说:“在计算机屏幕上叫出地名目录,然后随机选取一处。” “当然不行。”夫铭说“如果我们那样做,我们会有刚好一半的机会,找到一个全安值低于平均值的地方。不行,这必须客观推论出来——总有办法的。” 32 午餐结束之前,他们二人一直挤在谢顿的房间。谢顿与铎丝偶尔轻声闲聊些毫不相关的话题,夫铭却几乎静默不语。他坐得笔直,吃得很少,而他严肃的表情(使他看来比实际年龄老些,谢顿心想)始终显得沉静与內敛。 谢顿猜想,他一定正在心中检视川陀辽阔的地理,试图寻找一个理想的角落。毫无疑问,这不是什简单的事。 谢顿的故乡赫利肯比川陀大百分之一二,但海洋面积较小,因此赫利肯的陆地表面或许比川陀的大上百分之十。不过赫利肯人口稀疏,表面仅有零星散布的一些城市,川陀整体则是单一的大都会。赫利肯划分为二十个行政区,川陀的行政区则超过八百个,其中每一个又细分成许多复杂的单位。 最后,谢顿带着几分绝望说:“也许最好的办法,是在那些觊觎我的所谓能力的角逐者中,找一个最接近善类的人,然后把我给他,仰仗他来保护我。” 夫铭抬起头来,以极严肃的口吻说:“没这个必要,我知道哪个角逐者最接近善类,而你已在他手中。” 谢顿微微一笑:“你将自己和卫荷区长,以及整个银河的皇帝等量齐观吗?” “就地位而言,不是。不过说到想要控制你的望渴,我⾜以和他们匹敌。然而他们——以及我所能想到的其他人——之所以想得到你,是为了增加他们自己的财富和势力;而我却毫无野心,只为整个银河的福祉着想。” “我想,”谢顿以平静的语气说“你的每一个竞争者——如果被人问起——都会坚持他想到的也只有银河的福祉。” “我确信他们会这么回答。”夫铭说“可是直到目前为止——套用你的称呼——在我的竞争者之中,你唯一见过的是皇上。他之所以对你有趣兴,是希望你提出一个有助于稳定其皇朝的虚构预测。我并末要求你做任何像这样的事,只要求你将心理史学的技术发展完备,以便做出具有数学据的预测,哪怕它的本质只是统计的。” “实话,至少目前为止。”谢顿似笑非笑地说。 “因此,我或许该问一问:这项工作你进行得如何?可有任何进展?” 谢顿不知应该大笑还是大怒。顿了一会儿之后,他只是勉力以冷静的口吻说:“进展?在不到两个月之內?夫铭,这种事很可能花上我一辈子的时间,还要赔上其后十几代的后继者——而结果仍可能一无所获。” “我并不是问你有没有导出正确答案,甚至不是问你是否有所突破。你曾经好多次断然地说,实用的心理史学是可能但不可行的。我所问的是。现在是否有将它变成可行的任何希望?” “坦⽩说,没有。” 铎丝说:“对不起,我不是数学家,所以希望我提出的问题不会太蠢。你如何知道某样事物既有可能又不可行?我曾听你说过,从理论上讲,你也许能亲自拜访帝国的每一个人。和每一个人打招呼,但实际上是不可行的事,因为你的命不可能那么长。但是,你怎么知道心理史学也属于这一范畴?” 谢顿带着几分不可置信的眼神望着铎丝:“你想要我‘解释’这点?” “是的。”她劲使点点头,摇动了一头卷发。 “事实上,”夫铭说“我也想。” “不用数学?”谢顿带着一丝微笑说。 “拜托。”夫铭说。 “好吧——”他沉默了一下,寻思一个适当的表达方式。然后他说:“如果你要了解宇宙的某个层面,若是你能尽量简化它,仅将与该层面息息相关的质及特征包括在內,那将对这个问题有莫大帮助。假如你想决定一个物体如何落下。你不必关心它是新还是旧,是红还是绿,或者是否具有某种气味。忽略掉这些质,你就避免了不必要的复杂。你可将这种简化称为模型或仿真,可以把它实际展现在电脑屏幕上,或是以数学关系式描述。如果你考虑原始的非相对论重力理论——” 铎丝立刻议抗:“你答应不提到数学。不要企图用‘原始’这个称呼将它偷渡进来。” “不,不。我所谓的‘原始’,是指有史以来已经存在,它的发现湮没在远古的雾中,就像轮子或火的发明一样。无论如何,这种重力理论的方程式蕴涵了对行星系和双星的运动、嘲汐的现象,以及其他许多事物的描述。利用这种方程式,我们能建立一个图像仿真,在二维屏幕上表现行星环绕恒星,或是两个恒星互绕的模式;甚至可在三维全息像中建立更加复杂的系统。比起我们必须研究现象的本⾝,这种简化模拟使我们对现象的掌握容易许多。事实上,若是没有重力方程式,我们对于行星运动的知识,以及一般天体力学的知识,都将变得既贫乏又浅薄。 “当你希望对某个现象了解得更多,或是某个现象变得越复杂时,你就需要更精致的方程式,以及更详细的计算机程序。最后的结果,你会得到一个越来越难掌握的计算机化仿真。” “你不能建立一个模拟的模拟吗?”夫铭问道“如此你就会再简化一级。” “这样的话,你就必须忽略该现象的某些特征,而那正是你想要涵盖的,如此你的模拟将变得毫无用处。所谓的‘最简模拟’——也就是说,可行的最简化模拟,其复杂度的累增比被仿真的对象更迅速,最后仿真终将与现象本⾝并驾齐驱。因此,早在数千年前,就有人证明出字宙整体,包括全体的复杂度,无法用比它更小的任何模拟来表现。 “换句话说,除非研究整个宇宙,否则你无法获得宇宙整体的任何图像。此外也有人证明,倘若企图以模拟取代宇宙的一小部分,再用另一个模拟取代另一小部分,其他依此类推,打算将这些模拟放在一起,形成宇宙的整体图像,将发现这种部分模拟有无限多个。因此需要无限长的时间,才能了解整个宇宙,这正是不可能获得宇宙全部知识的另一种说法。” “目前为止。我都了解。”铎丝说,声音带着一点惊讶。 “好的,此外,我们知道某些相当简单的事物很容易模拟,而当事物越来越复杂时,模拟它们就变得越来越难,最后终于变得绝无可能。但究竟在何等复杂度之下,模拟就再也没有可能?嗯,我利用上个世纪才发明的数学技巧——即使动用大型、⾼速的计算机,这种技巧目前也几乎没什么用——证明出我们的银河社会在临界点这一边,它的确可用比本⾝更简单的模拟来表现。我还进一步证明,这将导致一种预测未来的能力。它是统计的,也就是说,算出的是各组可能事件的几率,而非断定哪一组会发生。” “这样一来,”夫铭说“既然你的确能有效地模拟银河社会,就只剩下如何着手的问题了。为什么实际上不可行呢?” “我所证明的,只是了解银河社会不需要无限长的时问,不过若是得花上十亿年,它仍然是不可行的。对我们而言,这和无限长时间其实一样。” “真要花那么久时问间吗?十亿年!” “我还无法算出需要多少时间,但我有一种強烈的感觉,至少需要十亿年之久,所以我才会提出这个数字。” “但你并非真的知道。” “我正试图把它算出来。” “没有成功?” “没有成功。” “大学图书馆没有帮助吗?”夫铭一面问,一面望了铎丝一眼。 谢顿慢慢摇了头摇:“一点也没有。” “铎丝帮不上忙吗?” 铎丝叹了一口气:“我对这个题目一窍不通,契特,我只能建议寻找的方向。假如哈里试过之后一无所获,那我就无能为力了。” 夫铭站了起来:“这样的话,留在这所大学就没什么大用,我必须想个别的地方安置你。” 谢顿伸手拉住夫铭的袖子:“我还有另一个想法。” 夫铭微微眯起双眼盯着他,像是很惊讶,又仿佛很怀疑。“你何时想到的?刚才吗?” “不,早在我去穹顶上之前,这念头就萦绕在我脑中好几天了。那个小变故将它暂时庒下去,不过你一问起图书馆,我就想了起来。” 夫铭重新坐下:“告诉我你的想法——假如它并非从头到尾都是数学产物。” “完全没有数学。只不过是当我在图书馆研读历史时,突然想到银河社会过去并没那么复杂。一万两千年前,当帝国正要建立的时候,银河仅仅包含大约一千万个住人世界。两万年之前,前帝国时代的众千国总共只有一万个世界左右。而在更早更早以前,谁知道社会缩成什么样子?甚至也许只有一个世界,正如你自己提到的那个传说所描述的,夫铭。” 夫铭说:“而你认为,假如你研究一个简单得多的银河社会,就有可能发展出心理史学?” “是的,我觉得应该可能做到。” “这样一来,”铎丝突然以热切的口吻说“假使你发展出过去一个较小社会的心理史学;假使你能据对前帝时代的研究,预测出帝国形成一千年后的情形——你可以回过头来核对当时的实际情形,看看你距离正确目标多远。” 夫铭以冷漠的语气说:“既然你能事先知道银河元纪一○○○年的情形,这就不算是个客观的测验。你会不自觉地受到既有知识的左右,而你为你的方程式选取的参数,一定会是那些将带给你正确答案的数值。” “我不这么想:”铎丝说“我们对银纪一○○○年的情况并不很清楚,我们必须深⼊探讨。毕竟,那是十一个千年以前。” 谢顿的脸孔现出惶惑的表情:“你说我们对银纪一○○○年的情况并不很清楚,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当时已经有计算机了不是吗,铎丝?” “当然。” “还有记忆贮存单位以及视听记录?我们应该保有银纪一○○○年的所有记录,就像我们拥有今年——银纪一二○二○年的所有记录一样。” “理论上没错,可是实际的情形——嗯,你可知道,哈这正是你常挂在嘴边的。保有银纪一○○○年的一切记录虽有可能,期望做到这点却不切实际。” “没错,可是我是指数学论证,铎丝。我不晓得它也能应用在历史记录上。” 铎丝以辩护的口吻说:“记录不会永久留存,哈里。记忆库会由于战而毁坏或损伤,或因时⽇久远而腐朽。任何的记忆位,任何的记录,如果长时间未被引用,最后就会淹没在积累的噪声中。据说在帝国图书馆里,整整三分之一的纪录已不知所云,不过,当然,照例是不准移走那些记录的。其他图书馆没有那么多传统的包袱,在川陀大学的图书馆,我们每隔十年就清除一次无价值的数据。 “自然,经常被引用,以及经常在各个世界、各个府政或人私图书馆被复制的记录,几千年后依旧清晰可辨。因此银河历史的许多重大事件,至今仍然家喻户晓,即使它们发生在前帝国时代。然而你越是向前回溯,保存的资料就越少。” “我无法相信。”谢顿说“我以为在任何记录濒临损毁时,都会实时重制一份副本。你们怎能任由知识消失呢?” “没人要的知识就是没用的知识,”铎丝说“你能想象为了不断维持无人使用的数据,人们所需要消耗的时间、精力和能量吗?这种浪费会随着时间变得越来越严重。” “你总该考虑到一件事实,那就是在某一天,某个人可能会需要那些被随便丢弃的资料。” “对某个特定项目的需求,可能一千年才有一次。仅为预防这种需求而保存它,绝不是一件划算的事。即使在科学领域也不例外,你刚才提到重力的原始方程式,说它之所以称为原始,是因为它的发现遗失在远古的雾中。为什么会这样?你们数学家和科学家难道不保存所有的数据、一直远溯到发现那些方程式的雾般原始时代?” 谢顿哼了一声,并未试图回答这个问题。“好啦,夫铭,我的想法差不多就是这样。当我们回溯过去,社会变得越来越小的时候,实用的心理史学就变得越来越有可能。但是与此同时,知识的缩减甚至比社会规模的缩减更迅速,因此心理史学又越来越没有可能——而后者的效应超越了前者。” “对啦,有个麦曲生区。”铎丝若有所思地说。 夫铭迅速抬起头来:“没错,那里正是安置谢顿最理想的地方,我自己应该想到。” “麦曲生区?”谢顿重复了一遍,同时轮流望向另外两人。“麦曲生区在哪里?又是个什么地方?” “哈里,拜托,我等一下会告诉你。现在我需要做些准备,你今晚就动⾝。” 33 铎丝曾劝谢顿小睡片刻。他们准备于照明熄灭与开启之间,趁大学里其他人都睡时,在“夜⾊”的掩护下离开。她坚持出发之前,他还可以稍事休息。 “而让你再睡在地板上?”谢顿问道。 她耸了耸肩:“这张只能容纳一个人,假如我们硬要挤在一起,两个人都没法睡好。” 他以望渴的目光望了她一会儿,然后说:“那么这次我来睡地板吧。” “不,不行,在冰珠中不省人事的不是我。” 结果两个人都没睡。虽然他们已将室內照明调暗。虽然在相当安静的校园中,川陀永不止息的嗡嗡声成了催眠曲,谢顿却觉得有几句话必须说出来。 他说:“自从我来到这所大学之后,铎丝,我为你添了很多⿇烦,甚至害你无法工作。然而,如今我不得不离开你,我仍然感到很遗憾。” 铎丝说:“你不会离开我,我们会一块走。夫铭正在安排让我休一次长假。” 谢顿惊慌地说:“我不能要求你那样做。” “你没有,是夫铭要求的,我必须保护你。毕竟,穹顶上的意外我未能尽到责任,我应该弥补一下。” “我跟你说过,请别再为那件事情感到內疚——然而,我必须承认,有你在⾝边我会感到自在许多。只要我能确定,我不会⼲扰你的生活…一” 铎丝柔声说道:“你没有,哈里,睡一会儿吧。” 谢顿静默了一阵子,然后悄声说道:“你确定夫铭真能安排一切吗,铎丝?” 铎筵说:“他是个了不起的人。他的影响力遍及各地,我想连这所大学也不例外。要是他说能为我安排一次无限期的长假,我就确信他能做到。他是个极具说服力的人。” “我知道。”谢顿说“有时我不噤怀疑,他究竟想从我⾝上得到什么?” “就是他告诉过你的。”铎丝说“他是一个怀抱着強烈、完美的理想和梦想的人。” “听来你好像十分了解他,铎丝。” “嗯,我十分了解他。” “亲密吗?” 铎丝发出一下怪声:“我不确定你是指什么,哈里,可是,姑且套用最无礼的解释。不,我对他的了解并不涉及人私部分。不过,这又关你什么事?” “我道歉。”谢顿说“我只是不想在无意之间犯侵到别人的…” “财产?这更是瞧不起人。我想你最好还是觉睡吧。” “我再度道歉,铎丝,可是我实在睡不着,至少容我改变一下话题。你还没解释麦曲生区是什么地方,为什么我适合到那里去?它像什么样子?” “它是个小区,人口大约只有两百万,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重要的是,麦曲生人紧守着一套与早期历史有关的传统,而且想必拥有非常古老的记录,那是任何外人都无法取得的。既然你企图检视前帝国时代的历史,他们可能比正统历史学家对你更有用。我们谈论的那些早期历史问题,使我突然想到这个区。” “你曾看过他们的记录吗?” “没有,我不知道有谁看过。” “那么,你能确定那些记录真的存在吗?” “其实,我也不敢说。在许多外人的心目中,他们只是一群狂妄之徒,不过这也许相当不公平。他们确实声称拥有那些记录,或许他们真的有。无论如何,我们在那里不会受到任何注意。麦曲生人绝对不跟外人来往——现在请你务必睡一会儿吧。” 这回谢顿总算睡着了。 34 哈里·谢顿与铎丝·凡纳比里在○三○○时离开大学校园。谢顿明⽩必须让铎丝做向导,因为她比他更悉川陀——悉度相差两年。她显然是夫铭的一位密友(有多亲密?这个问题一直在他脑际回响),而且她能了解他的指示。 她与谢顿都套上一件附有贴⾝兜帽、随风摇曳的轻质斗篷。几年以前,这种款式的服装曾在大学里(以及一般年轻知识分子间)流行过一段短时间。虽然如今它也许会引人发笑,但至少有一项优点,那就是能将他们遮掩得很好,使他们不会被认出来——至少匆匆一瞥之下不会被识破。 先前夫铭曾说:“穹顶上的意外有可能完全是单纯事件,本没有特务想抓你,谢顿,不过还是让我们做最坏的打算。” 谢顿则以求渴的口吻问道:“你不跟我们一块走吗?” “我很想这么做,”夫铭说“可是,为了避免我自己成为目标,我一定不能离开工作岗位太久。你了解吗?” 谢顿叹了一口气,他的确了解。 他们上了磁浮捷运,尽量远离已在车厢中的几名乘客。(谢顿不噤纳闷,清晨三点的时候,磁浮捷运车厢中为何还会有人。然后他才想到,其实有人是他们的运气,否则他与铎丝会变得太显眼。) 当绵延不绝的磁浮捷运车厢沿着绵延不绝的单轨,在绵延不绝的电磁场下前进时,谢顿开始观赏窗外同样绵延不绝、好像接受检阅般通过的风景。 磁浮捷运经过一排又一排的居住单位,其中只有极少数堪称⾼楼,但是据他所知,有些房舍相当深⼊地底。然而既然二亿平方公里已形成一个都会化整体,即使是四百亿众的人口,也不会需要非常⾼的建筑,或是住得非常紧密。他们的确也曾通过空旷地区,大部分似乎都种有农作物,不过某些显然像是公园。此外,还有许多建筑的用途他猜不到。工厂吗,还是办公大厦,谁知道呢?有个大巨而毫无特⾊的圆柱体,他认为好像是贮⽔槽。无论如何,川陀必须有清⽔供应系统。他们是否将雨⽔从穹顶上引下来,加以过滤消毒,然后贮存起来?这似乎是他们唯一的办法。 不过,谢顿没有太长的时间研究这些景物。 铎丝突然低声说:“我们该下车的地方就在附近。”她站了起来,強有力的手指紧紧抓住他的臂膀。 不久他们下了车,重新站在坚实的地板上,铎丝开始研究方向指示标志。 那些标志毫不起眼,而且为数众多,令谢顿的心不噤一沉。其中大多数是图形符号与缩写,毫无疑问,川陀本地人一定都能了解,但是对他而言却完全陌生。 “这边走。”铎丝说。 “哪边走?你怎么知道?” “看到那个吗?两翅膀加一个箭头。” “两翅膀?噢。”他本以为那是写得又宽又扁的一个字⺟,不过现在看起来的确有点像符号化的一对鸟翼。 “他们为什么不用文字?”他闷闷不乐地问。 “因为文字在各个世界不尽相同。这里所谓的‘噴机’,在锡纳或许是‘飞翔机’,在其他一些世界却是‘雷霆机’。而两翅膀加一个箭头,则是代表飞行器的银河标准符号,任何地方的人都看得懂——你们在赫利肯不用这些符号吗?” “不多,就文化而言,赫利肯是个相当同质化的世界。我们倾向于紧守自己的行事方式,因为近邻的強势文化令我们有危机感。” “瞧!”铎丝说“这就是你的心理史学可能用得上的地方。你可以证明虽然有许多不同的方言,全银河使用同样的符号仍是一种团结力量。” “这没什么帮助。”他跟着她穿过空旷、暗的巷道,部分心思在嘀咕川陀的犯罪率有多⾼,这里是不是⾼犯罪率地区“你可以找出十亿条规则,每条涵盖一个单一现象,却无法从中导出一般通则。这就是所谓的:一个系统只能用与本⾝同样复杂的模型加以解释——铎丝,我们要去搭噴机吗?” 她停了下来,转⾝望向他,皱着眉头露出苦笑。“既然我们沿着噴机的符号前进,你以为我们要去⾼尔夫球场吗?你是不是像许多川陀人一样,对噴机感到恐惧?” “不,不。我们在赫利肯总是飞来飞去,我自己也常搭噴机。只不过当夫铭带我到川陀大学时,他刻意避开商业空中通,以免我们留下太明显的行迹。” “那是因为当初他们知道你在哪里,哈里,而且正在跟踪你。如今,或许他们并不知道你的行踪,何况我们将使用一座偏僻的机场,以及一架人私噴机。” “由谁来驾驶呢?” “夫铭的一位朋友,我猜想。” “能信任他吗?” “假如他是夫铭的朋友,当然就信得过。” “你对夫铭确实推崇备至。”谢顿的语气有点不服气。 “这是有理由的,”铎丝毫无腼腆之⾊“他是最的人。” 谢顿的不服并未因此减轻。 “噴机就在前面。”她说。 那是一架小型噴机,有着一对奇形怪状的机翼。有个⾝材矮小的人站在旁边,穿的⾐服是令人眼花缭的川陀流行⾊彩。 铎丝说:“我们是心理。” 那位驾驶员说:“我是史学。” 他们跟他上了噴机之后,谢顿说:“这组口令是谁的点子?” “夫铭的。”铎丝说。 谢顿哼了一声:“我不晓得夫铭还会有幽默感,他是那么严肃的人。” 铎丝微笑不语。 wWW.nIl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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