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泽潜龙 神秘的外乡人
|
逆流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草泽潜龙 作者:云中岳 书号:41494 | 更新时间:2017/9/20 |
神秘的外乡人 | |
近午时分,韦家昌大踏步进⼊隘岭隘。 这里是闽赣界处,隘口建了关。以往,这里有汀州卫驻派的官兵把守。现在,仍然有 兵把守,但已经不是大明皇朝穿鸳鸯战袄、一⾝火红的大明官兵、取代的是穿鸦青军服加夹 袄背心的辫子兵大清兵。更换的时间很短;只是两年前的事。 大明皇朝名义上还没有亡,事实上却亡了,两年前隆武帝死在福州,郑艺龙降清之后便 亡了。虽则永历帝已经逃到粤西桂林苟延残,但已起不了作用,大明皇朝大运告终,结束 了朱家皇朝三百年的天下。 韦家昌是剃了头的,不剃头的人脑袋该已不在脖子上了,清兵进⼊闽赣,口号是:“留 发不冒头,留棺不留屋。” 闽省的大户人家,尊亲死了并不及时⼊土.停厝在家中等侯好⽇子下葬。也许要等三年 五年,其至十年以上,大清兵最忌讳这种事,所以纵火烧焚家有停厝的房屋,这就是“留棺 不留屋”口号的来由,雷厉风行,与剃发令同时下达,决不留情。 韦家昌的脑袋还在脖子上,因为他剃了头,他总觉得,剪一猪尾巴并没有什么不妥, 至少脑袋是保住了,他不是忠臣烈士,犯不着为了一条猪尾巴把脑袋丢掉。 关口有官兵盘查,四名兵勇拦住了他。 人在矮檐下,怎敢不低头?他⾝材⾼大,⾜比这些兵勇⾼一个头、但他取下了遮帽, 露出前额光光,剪了长及际的可笑猪尾巴的脑袋,哈欠⾝,从怀中掏出了发自江西赣州 的回乡顺民证,乖乖地邀上等候吩咐。 “走!走!”兵勇仅瞥了件证一眼,挥手赶⼊“包裹里有些什么?” 当然,这些兵勇不是満清的八旗兵,而是不折不扣的汉人。说的话带有浓浓的赣南土 腔. “破烂⾐服有几件。”他说。开始解下背上的包裹:“快没有子穿啦!军爷!” “去去去!不用检查了。”军爷撵他走,看他穿的那一⾝破烂⾐衫,就知道包裹內绝对 找不出什么钱财来。 “也好!”他笑笑,背回包裹“看我这倒霉相没胃口是不是?军爷。人不可貌相,你 走了眼啦!” 他一面说,一面进了城关。 这几个军爷的确走了眼,他包裹里没带有金银,但⾝上有,不但有金银,还有违噤品: ⾐內⽪护中,有十二把六寸的回风柳叶小飞刀,几串开了锋的洪武制钱. 当然。他早就知道这里检查不严、严的地方他得偷渡,免得出纰漏, 大道在丛山峻岭中峋蜒。走上数十里不见人烟。虽说是大道,其实只是不通车马的山 径.再往东走,情形已有点改变,不时可以看到一队队官兵巡逻,好在这些巡逻人员对真正 的旅客并不在意,原来是搜山的兵勇。总之。这里比赣南的气氛要紧张得多。这两年地方本 来盗贼如⽑。但赣南秩序的恢复,要比闽西快些,打州城目前依然在戒严中,闹了两年饥 荒,原来逃上山的人为饥饿所追,大多已经放下武器下山求食。但仍有不少人,依然拒绝剃 发向満清皇朝效忠,拒绝做非我族类的満清顺民。 半个时后后,古城寨在望。 这是一处有百十户人家的山村,以往设有巡检司。目前仅设有兵站,接待过境的所谓剿 勇剿匪地方军。往来闽赣的旅客,都以这里做为打尖的中途站。早些天,这里驻有四五 百名官兵,现在仅留下几名留守人员,市面已恢复旧观,因为北面宁化、归化数百里山区中 的所谓闽匪,已经瓦解冰消了。 他踏进一家小店,进⼊窄小的店堂,解下包裹往脚下一放,拖过长凳落坐,向跟来的店 伙笑笑说:“来两壶酒,几味下酒菜,到府城还有多远?” “四五十里,客官。”店伙一面清理桌面一面说 “路上好走吗?”他信口问。 “解噤了,还好。但山里面还是噤区,不久就可以过太平⽇子了。” 店伙到堂后待厨下备菜,店外先后又进来了两批食客。先来的是一老一少。风尘仆仆 包裹很大。接着来的是三个中年挑夫,三副竹萝担停放在店门外,浑⾝散发着耝犷的气概。 一老一少在他的邻座落坐,要店伙准备两味小菜一盆饭.老人家年约花甲,好像不太健 康,脸⾊苍老姜⻩,那长不及尺的猪尾巴花⽩⼲枯,显然患了长期营养不良症。小的年约 十三四,戴了孩儿帽,稚容已褪,换上了经忧患的世故面孔,经常眉心出现蹙痕,与年龄 极不相称。这几十年来,天下大,遍地萑苻,天灾频繁,这一代的人。谁又没有经忧 患? 酒菜来了,他自斟自酌神⾊悠闲,似乎不急于赶路,与店中的食客狼呑虎咽完全不问。 一老一少匆匆食毕。出店住街东走了。 三个挑夫也在埋头进食不久,一名挑夫放下碗筷出店而去,片刻方重新⼊店回座。 他悠闲地喝酒,但店中食客的动静,皆难逃过他的注意,虽则他的注意力似乎完全放在 酒食上。 一个敞开⾐的大汉,悄然出现在店堂,辫子盘头,浑⾝充満活力,那双大手又耝又 壮,一看就知是孔武有力的壮汉。安份守己的人看了一定心惊胆跳的霸道人物 壮汉看清了他的侧面脸型,若无其事地走近。 “顾三爷,请坐。”店伙亲热地招呼,而已伸手拖出长凳。 “你忙你的。”壮汉向店伙挥手示意,在韦家昌的上首坐下。 韦家昌毫不介意提起酒壶斟酒。 “老兄,我好像认识你.”壮汉抓住了他握酒壶的手,酒斟不出来了,精光闪烁的怪眼 盯着他狞笑。 “是吗?”他也盯着对方笑笑;”非常抱歉我这人善忘,记不起你老兄是老几了,你说 我是准?” “反正我见过你”壮汉踢踢他的包裹“包裹里有些什么?” “哦!原来你老兄志在我这包裹。”他笑了:“你以为里面有些什么?” “我要看看。”壮汉狞笑“彭老鸦手下那几十个死;三爷我大半从识。所以三爷我认 识你。” 店伙脸⾊大变,摇头摇退至角落叹气. 彭老鸦,是八旗兵替这一带一位女英雄起的难听绰号,而地方上的人,却称之为彭娘 娘,绰号叫冲天凤她是江西大明藩王永宁王世子妃,姓彭.三年前江西失陷,永宁王⽗子殉 国彭妃率家将数十员潜匿汀州进⼊赣闽山区,一度占领洒州十余州县,兵力扩充至五六千、 把长驱⼊闽的清兵打得焦头烂额。清兵恨死她了,把凤凰叫成了乌鸦。 “那么,你老见也是彭老鸦的匪了。”他脸上仍带着笑意。“至少以前是,对不 对?” “胡说八道!”顾三爷变⾊吆喝。 “难道不是?”他上一句。 “三爷我已弃暗投明两年了。”顾三爷不再抵赖“目下替国朝效忠,访缉逃匪捉拿奷 犯。你…”“我从江西来。”他截断对方的话:“巡视海噤执行情况。你很好。朝廷就要你们这种 人至诚效忠。我问你,荣贝勒现在是不是移师驻节泉州了?不久前他应该驻节漳州的。”这 段话是用标准官话说的,不容易听得懂。 自从郑成功⼊海在烈屿整军之后。清廷颁行海噤,船不但不准出海,沿海三十里以內, 百姓全部內迁,任何人进⼊海滨三十里之內,格杀勿论。大军⽇夕巡逻,雷厉风行。岸上不 见百姓,海上没有船影,以至郑成功只能砍尽烈屿的树造船,无法获得陆上的接济支援。封 锁之严,空前绝后,海噤直至郑成功移兵湾台,施琅降清攻占湾台之后,才宣布解噤,噤了 三十多年。 口气太大,顾三爷吓了一大跳,因为顾三爷听得懂官话。 “啪!”一声响,他将一块嵌了一条金龙的⽟牌丢在桌上金芒四。 “你认识本爵的信记吗?”他沉下脸问。 他脸⾊一变,变得威严凌厉,虎目中冷电四,气势迫人威风凛凛。 顾三爷怎认得什么信记?脚一软,踢倒了长凳跪下了,脸⾊死灰。 “你是怎么脆的?大胆!”他沉叱,声如乍雷。 原来顾三爷下傻了,直的脆下打哆嗦,按満清人的脆法,是把人着成马,看成畜生 一样的奴才,不但要求膝盖着地。而且头要俯伏双手要撑地、那些大小官吏,略弯马蹄袖 就及地了。普通百姓见官,袖没有马蹄,那就得手撑地跪伏如羊;这种不把人当人看的大 礼。整整磨折天下众生三百年,人的尊严扫地,奴深蒂固。 顾三爷爬伏在地,浑⾝在发抖。 “爵爷恕…恕罪…”顾三爷失魂般求饶。嘴巴几乎贴在地面上了。接着,开始崩 角。 崩角,脑袋必须叩地响得发声,而且未听招呼不得停止。有些人把额头叩头肿起老⾼, 甚至会头破⾎流。要学到这一地步,真得花不少工夫,顾三爷显然学得并不怎么练,崩得 时快时慢毫无节拍美感. 韦家昌并不介意顾三爷是否叩得练,威严地说“你起来说话。告诉我,汀州府目前由 谁主持剿抚?” “谢爵爷。”顾三爷再叩了三个头,惊恐卑怯地站起。弯垂首低头退在一旁发抖: “是…是王…王将军梦…梦煜。” “哦!”他脸⾊微变“他不是彭老鸦的八骁将之一吗?难怪,大概你也是王梦煜的得力 臂膀了。!” “小的…不,奴才从前是跟随王将军的,投顺后升作旗长,后来改属前哨营,负责缉 拿逃匪。” “很好,很好、你姓顾?” “奴才顾承恩。” “好像附近并投有多少兵马。” “回爵爷的话,彭老鸦已在十天前被擒获,余匪尽散,兵马都撤回府城了。大将军叶赫 大人,已奉泉州荣贝勒爷手令,率领八旗兵马到漳州布防,汀州现由王将军负责防务,兼 理剿抚政民,地方已宣布解噤。” 彭老鸦被擒获,韦家昌睑⾊又是一变. “很好,你走吧。”他挥手赶人“本爵奉命微服出巡,不许任何人打扰,走漏了半丝风 声,本爵要砍你的头,你记住了没有?” “奴才记…得…”顾三爷颤抖着跪下了,叩头倒退,然后爬起弯着,倒退出店 门,丧胆而逃。 几位食客和店伙退得远远地,一个个脸无人⾊。 “你们用不着怕我。”他向瑟缩在远处角落的人笑笑,泰然斟酒:“为人不做亏心事, 半夜敲门心不惊,奉公守法的人,是用不着害怕的,是吗?” 酒⾜饭,他给了店伙十两银子,出门扬长而去。 山径在丛山中盘旋,前后数里不见人踪。他进⼊一座树林,打开包裹.包裹內不是破 ⾐,而是质料甚佳的⾐袍。 当他重新出现在路中时,人已脫胎换骨,檀香珠瓜⽪帽⽔湖绿长袍,薄底鹿⽪快靴,袍 掖在带上,佩了一把镶有红宝石织金螭龙图案的华丽匕首。破⾐鞋埋掉了,所以包裹小了 许多。提在手上不碍事。 当然,脸型似乎也有了些少改变,因为原来有点的胡子修改成小八字胡,显得年轻而 英俊,先前剽悍、威严的神⾊已一扫而空. 刚回到路中,他把包裹往地下一放,微笑着注视着路对面的浓密树林,背着手似有所 待。 “出来谈谈好不好?”他泰然说“在五里外的山,在下就知道你们在此地鬼鬼崇崇 守候了,有何图谋,何不当面说个明⽩?” 首先现⾝的那一老一少旅客,然后是两个村夫打扮的中年人,都是曾经在店中进食的旅 客,外表没有显示出任何可疑的气质。 四个人,两面堵住了.老年人手中是实心的紫竹杖,小后生手中有一把尺二长,狭锋薄 刃,专用来行刺暗杀的匕首,晶芒闪烁寒气森森. 两个中年人一持流星锥,一持银⾊三寸二宽护手软合金板带,长三尺六寸。 “你这汉奷!”老人叹牙说:“你本不是旗人,你只是旗人的走狗奴才.你用多少同 胞的鲜⾎,换得了多⾼的爵位?” “你们是⼲什么的?”他问,脸上的微笑显出毫无惊意,目光却落在小后生手中光芒四 的匕首上,眼神微变:“要杀汉奷吗?老伯,你也剃了头,你也是汉奷。” “老夫不和你辩论无谓的事,只要你的命、”老人凶狠地说“要赶回报信的卖国贼走狗 奴才顾承恩,已经躺在山沟里喂虫蚁,现在轮到你了.” “我们本来是追跟顾承恩的,他人多不易下手,你的出现,他离群奔向府城,准备向卖 国贼罪魁祸首王梦煜报信,总算被我们毙了。”中年人挪动着流星锤说:“你总算帮了我们 一次大忙。哼!想不到为了一条小鱼,却等到了你这条巨鲨,你认命吧。” “但愿你真的是旗人”小后生恶狠狠地说:“这条路迄今为止,除了往来的八旗兵之 外,从来就没见过落单的旗人,可碰上你这个有地位的大人物了、” “原来你们是一些猎食的玩命者。”他懒得多说:“你们走吧,不要来惹我。” 他从容迈步,但前面挡路的老人和中年人,一杖一带已严阵以待,毫无让路的意凡 他毫不迟疑地向前迈进,脸⾊毫无异状,但眼神渐变,变得冷森森有加利簇般锐利。 蓦地,他迈出的左脚方向转移,⾝形随之斜移下挫,右手一招,奇准地抓住了认后面悄 然飞来,攻击后心的流星锤,⾝随势转,右后收左手前推,左手刁住了链猛地一带。 “哎…”流星锤的主人惊叫,被拉倒凶猛地向前滑动,拖死狗似的急速贴地滑来。流 星锤链扣在臂套上,仓卒间没有机会开解,变化太意外了。 老人及时冲起抢救同伴,杖光临他的顶门。 他信手一挥,流星锤脫手后飞,啪一声击中了竹杖,竹杖立折,老人惊得斜飘丈外,脸 ⾊大变. 他一脚踏住了流星锤主人的背心,向冲来的小后生嘿嘿笑. “我认识你这把青霜匕”他说:“以前国贼严世藩手下刺客,刀客富凌风的暗杀利器, 失踪百余年,今天居然落在你手中。你小小年纪,用这把凶器会招祸的、” “你果然不是満狗。”老人咬牙进说:“你知道青霜匕的来历,使用应敌的武技是中 原武林家数,你这走狗!” 咒骂声中,不顾同伴的死活,断竹杖发似惊电。点向他的胁肋要害,劲道极为烈猛。杖 断了一半,所以近⾝了。 他左手一拂,卟一声震偏了断竹杖,每一举手捉⾜,皆准确无比,经验之老到,委实不 可思议. 老人的断竹杖向外崩,还来不及变招,掌已光临,卟一声响,劈在老人的左颈,如击 败⾰。 同一瞬间,小后生已无畏地冲进,晶虹排空而至,迅若暴雷。 老人仰面便倒,韦家昌也腹背受敌,青霜匕在前,另一名中年人的银⾊带也从后面菗向 背。 他一声长啸,人化龙腾,突然向上跃升,半空中鱼龙反跃,,从中年人的顶门上空翻出 三丈外轻功骇人听闻,两种兵刃落空。 中年人大骇,收带转⾝准备扑击。可是,如中雷殛般僵住了。 韦家昌提着包裹的背影,已经远出五六丈外,脚下如行云流⽔,沿山径冉冉而去,片刻 间便消失在前面山坡的转角儿看⾝法脚步并不迅疾,但似是用缩地术就这样眨眼间便远出二 三十丈外去了。 “老天爷!这人会飞吗?”小后生骇然惊呼:“哪有这样快的轻功?“” 老人脸⾊发青狼狈地挣扎而起,着到韦家昌正要消失的背影。 “这是流光遁影绝顶轻功!”老人菗口凉气说:“也称玄门隐⾝术、如果他穿的⽔湖绿 长袍是夹的,里面很可能是灰褐⾊,黑夜中目力佳的人,也不易看清他移动、诸位,咱们好 险、” “杜叔,你老人家知道他的来历?”小后生惊问。 “听说过这号人物。” “他是…” “虎将袁崇焕的参赞,天马行空韦传荣” “杜叔,不对。”小后生头摇。“袁兵部已死了十年;他的参赞到现在该已年登花甲 了,这人…” “这…愚叔就不知道了。”老人苦笑。“反正愚叔只知道武林中,轻功能修至这种境 界的⾼手,只有天马行空韦传荣一个人,他是玄门弟子,也许已修至长青境界了,这是极可 能的事,” “杜叔,如果是他,我们请他把娘娘救出来,岂不甚好?”小后生欣然说“袁兵部镇守 辽,満人畏之如虎,他在宁远击毙満酋努尔哈⾚,満奴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韦传荣也该 是抗清英雄,他应该…” “哼!他应该杀掉我们,幸好他不知道我们的⾝份。”老人冷笑“袁兵部功在大明,他 的结局是遭到凌迟而死。如果他不死。大明的江山怎会垮台?你想得真妙,告诉你,这人如 果真是行空天马,他恨朱家皇朝恐怕比恨満清更切,你还想在他⾝上打主意?快死了这条 心。走吧,咱们去找凌云燕设法与粤东的人连络。” “杜叔,我希望试试。”小后生一面走一面说。 汀州,丛山中的山城,山围住了城,城里面也有山。城北的卧龙山,向南伸出九条尾 巴,所以又称九龙山,城墙就建在山颠上。 走进城门,到处可以看到烽火留下的遗痕。有些街道还是瓦砾场,有些破败的房屋没有 人居住。重建的工作进行得很慢,荒芜了的田地有一半还没复耕。市面商况仍未完全复苏, 天一黑,街上就行人稀少,整条东大街商业区,看不到几盏门灯,这就是当时的府城景况。 泉、漳军事行动吃紧,而闽赣边区所谓“匪患”已靖,大军已赶赴泉漳增援,所以此地 已经没有正式的八旗兵。仅留下少数负责绥靖的旗人⼲部。因此事实上、汀州附近已取消噤 令粉饰太平,地方百姓已对反抗失去趣兴,不得不接受大明皇朝已经覆没的事实。闹了两年 饥荒,把反抗的意识消除净尽了. 韦家昌以一个赣南富商前来悉了解市况的⾝份,住进了东大街的惠来客栈、隔壁,是 新罗酒楼,进出这座酒楼的人大多数是満朝新贵,更有城东所谓“満城”的旗人光临。満城 也就是往昔的汀州卫旧址,该卫的官兵已经烟消云散,被改建为満城形成本城的特别区,汉 人严噤接近;満城有自己的官吏、兵马、警卫,完全以统治者的面目出现,被征召任劳役的 汉人,就是満人的奴才。不过一般说来,在国全尚未完全统治稳固期间,怀柔政策是极为重 要的,这些満州人还很少摆出主子面孔,服征者的气焰还不怎么嚣张,倒也相安无事。 満清人把大明皇朝的政治制度,几乎完全承受下来。以民人迁涉来说,几乎原封不动保 留下来,仅尺度略为放宽些而已。远道的人须有⾝份证明,侨寓也必须有原籍的迁移凭证。 这些出门⼊必备的件证,韦家昌一一具备完整无缺,落店相当顺利。 他穿得体面,气度雍容,人才出众,店伙对他当然刮目相看,该店本来就是本城的第一 流旅舍。 上房在右首的內院里,一连两进十余间上房,只住了四五位旅客。他住的是最后一间, 说是要在此地逗留三五天,膳食由店中供给三餐,要求店伙少来打扰. 夜一无事,他在城里走了一圄,到卧龙山一带览胜。午后不久,有人发现他出现在城西 南角的宝珠门,消失在福寿坊一带的住宅区. 第二天。有人看到他在东门外太平桥附近,打听到延平府道路的状况,显然他旅行的下 一站、可能是延平府而不是下漳泉二府。到延平府应该是台理的,漳、泉目下情势混且是 戒严区,管制很严,出⼊极为不便,经常会发生可怕的意外,丢掉脑袋平常得很。久经战 ,人命如蝼蚁,人的心肠都变得又冷又硬,杀死几个外乡人本不当一回事,凶险可想而 知。 一连三天,终于有人找上他了。 傍晚,新罗酒楼。 楼上灯光明亮,二十余副座头几乎客満,食客都是体面的人、当然有不少本城权贵. 他占了靠窗口的一副座头,邻桌共有七名食客,四位是本城的仕绅,三位是旗人。上首 据坐的旗人约四十上下,大鼻子⾼颧骨,髭须稀稀落落,一双鹰目冷由四,一双手又耝又 大 “蓝二爷,这件事包在我赫德⾝上。”上首的旗人,着尚算清晰的官话说。“不过, 还得从长计议。守备衙门不会有问题,问题是你们招请的工人,里面有没有逃匪混淆在內, 万一出了事,我可不负责。” “赫德大爷。”在首的篮二爷恭敬地说“这点请放心,决不会有逃匪窝蔵在內的,那些 人都是附近的村民,工头都是可靠的亲信。” “不见得。”赫德大爷冷笑:“我握有可靠的证据,你那位冶金师什么焦阿虎,本⾝就 是古邑银坑的盗矿贼首领…” “赫德大爷,只要不是作造反的匪徒。应该不会有问题的。”篮二爷迫不及待加以解 释:“以往金银铜铁各矿都噤止开采,所以每一个挖矿的人,都算是矿贼,没有这些人,什 么事都办不成啦!” “话虽然有理,但谁敢保证没有山贼混淆在內?”赫德大爷冷冷地说:“什么事都可以 马虎,反贼决不饶恕,反正你们得自行负责。采矿近期不可能开噤,当然我会设法让你们开 采,有关细节事项,明天再详谈好不好?” “好,好,一切听由大爷吩咐。” “那就好。”赫德大爷拈起酒杯,目光落在邻桌的韦家昌⾝上“这个是什么人?好像在 用心听。” 所有的⼊,皆转首向韦家昌注视。 他神态悠闲,泰然自若放下筷,也向众人注视,大眼瞪小眼无所畏惧. “大爷,他是从江西来的旅客。”坐在下首的⼊低声说“过几天要去延平府。” “他的眼神傲慢得很,我不喜。”赫德大爷冷冷地说“叫人把他赶走,他在偷听我 们的事。” “好。鄙人这就派人赶他走。”坐在下首的人恭敬地说,抬头向远处角落一桌四个神气 的中年人,拍手示意打招呼.然后向韦家昌一指,再做出撵人走的手势。 四个中年人放下杯筷,推凳而起向韦家昌的食桌走近,两面一分,像四座金刚注视眼下 的小鬼。 “阁下,不要再喝了。”站在在首的中年人凶狠地瞪着他:“赶快走,还来得及、” 韦家昌直了⼲,扫了四个人一眼,脸上笑容依旧,神情丝毫未变。 “你是要赶我走?”他注视着刚才发话的人:“是谁的意思?” “不要问是谁的意思…” “有理由吗?” “没有,就是要你走。” “你老兄是…” “不必多问。” “如果在下不走…” “七爷我会把你弄到中营守备府,进去你就出不来了。还不走?” “你不要唬人了.”他笑笑:“中、左、右三营已经在半月前驰援漳州,这里只留下一 位把总,两位外委,真正负责防汛的人。是中营副守备王梦煜。他知道自己不孚不望,所以 不敢来,对不对?” “七爷我立即可以纠正你的错误,你这时想走也来不及了。”七爷老羞成怒伸手擒人。 “劈啪!”耳光声震耳。 “哎…”七爷掩颊狂叫,踉跄后退。 另两人本能地两面一夹,快速地急扣韦家昌的双手,要扭臂制腕擒人。 他腿两一分,⾜尖不轻不重地点在左右两人的膝盖上。膝盖这部位相当软弱,噤不起三 十斤力道的打击。他用的力道不止三二十斤,两个家伙大叫一声,砰然摔倒站不起来了。 整座食厅大,惊叫声四起。 赫德大爷然变⾊,倏然站起踢开凳,恶狠狠地大踏步向韦家昌走去。 韦家昌也离座而起,将袍袂纳在带上,移至走道等候,冲近的赫德大爷冷冷一笑。 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虎目含威,凛然不可犯侵。 赫德大爷一怔,脚下一慢,被他的气势所惊,但随即一膛,重新迈进,在众目睽睽 之下,这时打退堂鼓已经来不及了,那多没面子。 刚走近,刚想发话,大拳头已经光临左额,韦家昌已先下手为強,卟一声拳头着⾁。 赫德噤得起打击,怒极扑上,来一记猛虎扑羊,同时右腿欺进,要使用捧角术将人摔 倒,这是旗人的着家本领。 韦家昌不和对方捧角,不容许对万的手搭上肩臂,⾝形一挫。一掌登在对方的肚腹上, 力道如山,赫德嗯了一声。马步一踉跄暴退。 韦家昌飞跃而起,卟卟两声闷响,双⾜几乎同时踹在对方的口上。 “砰!”赫德仰面摔倒,部经得起踹击,但双脚却抵御不了可怕的打击劲道. 另两名旗人大惊,同时奔出。 韦家昌快愈狂风,冲进一脚踏住了赫德的腹小。 “…”他口中发出一连串奇怪的话语。 两位旗人刹住脚步,脸⾊一变。 赫德不敢挣扎,脸⾊愈来愈难看。 韦家昌的脚挪开了,赫德脸⾊苍⽩爬起,凶焰尽消,垂手恭立弯成⽔平,口中发出简 单的几个声音:“喳!喳!乌噜…” 韦家昌又说了几个字,赫德打一冷战,倒退而走。三个人退出丈外,扭头狼狈下楼。 韦家昌的目光,冷厉无比落在蓝二爷⾝上。 篮二爷四个人,发着抖溜之大吉。 挨了凑的四个中年⼊,也见机老鼠般溜下楼。 韦家昌放下袍袂,回到食桌坐下,泰然自若斟酒,旁若无人。 食客们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回到客店,已是二更初正之间、廊柱上悬了两盏灯笼,光度有限。天气热,旅客们有些 还没安睡,三三两两在院子的长凳上聊天。 韦家昌刚要随店伙启门⼊室,邻室出来了一位中年人,挟了一只长木匣,沉静地向院子 里走. 店伙开了锁推房开,闪在一旁陪笑说:“灯已经点妥,客官请自行挑亮,小的这就去替 客官准备茶⽔。” “谢谢。”他跨⼊房扭头说:“贵地的茶并不比武夷差,请替我彻壶好茶来解酒。” “是,小的这就去准备、”店伙欠⾝说,转⾝走了。 他挑亮几上的菜油灯,除下瓜⽪帽,脫掉多纽背心,蓦地剑眉一挑,缓缓转⾝。 房门不知何时被推开了,站着一位杏眼桃腮,青衫布裙十分出⾊的秀美小姑娘,接触到 他来的目光,低下螓首红嘲上颊,一双⽩净的纤纤素手,绞扭着手中的一幅绣巾,期期艾 艾用蚊鸣似的语音,细声细气地说:“爷台,能…能帮…帮助一个落…落难的人 吗?” 说的是官话,虽则并不标准,但细声细气相当悦耳,少女的声音本来就动人. “姑娘,是你需要帮助吗?”他讶然间。 “是的、”小姑娘垂着首回答。 “你要我怎样帮助你?” “爷…爷台能…能让妾留…留宿,就…就是帮助妾。” 他恍然,原来是陪宿的风月雏.可是,他眼中有厚厚的疑云。 “这就算是帮助你了?”他举步走近:“你多大了?你遭遇了什么困难?” “妾虚…虚度十六…十八舂。”小姑娘的头垂得更低了,”遭逢世,家破人亡 孤苦伶仃,不得不靠…靠出卖⾊相活下去。爷台…” “这种事平常得很。”地伸手托住小姑娘的下颔往上抬,看到那双灵秀的眸子里充満了 泪⽔:“天灾人祸,那是劫数。姑娘这样吧,你可以留下。” “谢谢爷台。” “不必谢我、”他笑笑:“你贵姓?” “爷台请不要问好不好?妾小名真真。” “好吧,就叫你真真好了。等会儿店伙送汤⽔来,你先到內间稍候。” “妾会替爷台准备妥当的。”真真说,缓缓向內间举步,有意无意地瞥了头一眼, 那儿,枕畔搁着一只箫囊,可看到箫尾所装饰的纤金流苏。 他正想掩上门,外面突然传来一阵珠走⽟盘似的琵琶声,昅引了他的注意。 最后,他出房带上门,目光落在院子里那位弹奏者的⾝上,不言不动像个石人。 天底下,除了动人心弦的琵琶声,似已别无所有。 久久,终于,⽔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渐歇,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 静得可怕,似乎世间已进⼊寂灭境界.几个歇凉聊天的旅客,呆呆地发怔。 中年人终于移动伸手拈取盛琵琶的木盒。 韦家昌出现在一旁,深泽昅⼊一口长气 “兄台。”他沉静地说:“裴元仲当年作这一曲湖上烟雨,第三折该用云开月明的感情 弹奏的,你为何要用悲凉哀愤的感情弹奏呢?” “因为我除了悲凉哀愤之外,已没有其他感情了。“中年人注视着他说. “那你就不应该去弹它。” “我活着,就得弹它。” “所以,你并没失。”他淡淡一笑“你死了,⽇月星辰依然出没如恒,舂去冬来,并 不因为你死了而慢下脚步。不论你活着或者死了,这世间决不因为你的死活而有所改变,毕 竟你不是神,不是宇宙的主宰,兄台,琵琶圣手大孤逸容许文康,与兄台有何渊源?” “在下已经记不起来了。” “你记得的,只是不愿记忆,是吗?”他不放松话题“他的指法在下并不陌生,誉之为 出神⼊化毫不为过。据说他已经死了五年,当真是后继无人吗?” 中年人冷冷地注视着他,久久,低头徐徐松弦,将琵琶盛⼊木盒,一言不发走向客房。 “七情六过于強烈的人是不宜学乐的。”他向中年人的背影说:“你在悲愤中,怀有 強烈的报复与贪婪念头.” 中年人推房开门,并不进房,缓缓地转过⾝来,目不转瞬地注视着他,在幽暗的廊灯照 下。那双锐利的眼睛,似乎反出不可能有的奇异光芒,只有兽类所独有的奇异反光。 院子里歇凉的人,早已在曲终的后片刻,走了个一⼲二净,大概是带着悲凉哀愤的情绪 走的。 热浪并未完全消退,没有一丝风。可是,在韦家昌的感觉中不仅热浪已消失无踪,而且 冷风扑面生寒,浑⾝绽起⽪疙瘩,有如置⾝在萧杀的寒冬,那森的、不测的气氛,令他 悚然而惊。 他脸⾊骤变,双手徐徐向两侧伸张、抬起,大袖与袍袂无风自摇,一双大眼有如又深又 大涌出绿芒的黑洞,张开宽与肩齐的腿双稍稍下挫,神情古怪而诡秘莫测,鬼气冲天。 猎⽝嗅到了猛兽的气息,就是这种反应. 站在房门口的中年人,大吃一惊踉跄倒退。 一声怪啸发自韦家昌的口中,有如来自九幽地府的鬼哭狼号。 两盏廊灯突然在异啸声中熄灭,夜黑如墨伸手不见五指。 破风飞行的锐啸声传到,四周屋顶上箭雨向下集中,弦声震耳,令人闻之⽑骨悚然。 韦家昌先前所立处的地面,两丈方圆內最少也有十枝箭贯⼊地中,箭羽森立,矢尖⼊地 近尺。 韦家昌不见了,像幽灵似的消失了。 对面的屋顶上,出现三个黑影,其中之一低声咒骂:“该死的东西,谁在紧要关头把灯 弄熄了?到底中了没有?” “赶快下去着,一定中了.”另一个黑影说。 “没听到叫号声,怪…啊…”惨叫声打破了沉寂,一个黑影叫号着骨碌碌向下滚,砰一声摔落在院子里,声息倏止。 “哎…”另一名黑影也狂叫,上⾝向上一,再往前一栽,砸破两排瓦,石头般向下 滚。 三个人下去了两个,最后一个还弄不清同伴为何倒下的,本能地扭头一看,看到⾝后站 着一个黑影,知道不妙,大喝一声,抡弓便劈,同时伸手拔刀。 已嫌慢了,弓挥出便被对方抓住,无可抗拒的扭力传到,发出一声骇极的狂叫,连人带 弓被摔出两三丈外。砰一声大震,掼跌在房屋的瓦面上,瓦碎桁断,人也反震抛落屋下去 了。 这一面传出的接二连三惨叫声,把其他方面的人吓得连滚带爬退下屋顶,有些连弓箭都 丢掉了,下了屋便亡命飞逃。 惊得退人房內的中年人惊魂未定,想掩上房门却又想看个究竟,站在门內发僵。按理, 他应该可以看到院子里的一切变化,但他却一无所见,只听到弓箭声和人跌堕的惨号声,如 此而已。 一切静止,正想出外察看,门外突然出现韦家昌的⾝影像是突然幻现出来的幽灵。 “希望你老兄不是他们的同。”韦家昌的话冷无比:“夜间要对付我这种人,并非 容易的事。” “这…这些是…什么人?”中年人骇然反问。 “城东登俊坊蓝家的打手,掩护盗矿的匪徒。”韦家昌的语气缓和了些:“⽩天在新罗 酒楼,在下吓走了満城包庇他盗矿的旗人,断了他的靠山,所以他出派打手要想除掉在 下。” “听人说,你…你是旗人的某一位贵族…” “旗人都算是贵族,汉人都得供养他们。不要管在下是什么人,可以告诉你的是,阁下 千万不要做出危害在下的事,那对你将是最危险最可怕的信号。晚安,老兄,继续磨练你弹 奏琵琶的技巧吧,不要沾惹其他的事。” 推房开门,房中幽暗,原来菜油灯的灯仅留下两,一如⾖。內间门是紧闭的,大 概真真小姑娘躲在里面,也许被院子传出的惨叫声吓着了。 他挑亮灯,门外传来脚步声,接着叩门声三响,店伙不稳定的语音从门里传⼊:“客 宮,汤⽔来了。” “进来。”他⾼声答。 来了两个店伙,脸⾊都不正常,一个捧了茶具;一个挑了一担温⽔,两个人诚惶诚恐, 不敢与他的目光接触。 “你们不要怕。”他微笑着说:“満城的旗人,并不知道蓝二爷利令智昏派人前来行 刺。但蓝二爷心中有鬼,明天一定逃出城躲到乡下去了,不会替贵店带来⿇烦。” “是,是是…”安置茶具的店伙惶然答。 “汤⽔送到內间去吧,里面有一位小姑娘,你们认不认识?她叫真真。” “刚认识,她就住在第二进丁字号客房、” “好,你们可以安歇了,明天再收拾。”他不再多问。 “是,是的。” 送走了两位店伙,他坐下品茗。不久。內问开闭处,真真姑娘掀帘而出。 “爷台请梳洗、”真真低着头说:“汤⽔已准备妥当,要不要妾伺…伺候…” 他向內间走,在姑娘面前止步. “姑娘看着我.”他用手托起真真的脸:“眼睛可以流露心底的意念。姑娘,你虽然极 力回避我的目光,但依然掩不住心底的秘密。告诉我,如果我把你拖进內问,你有勇气在我 面前做出风尘女人该做的事吗?” “我…必要时,我能。”真真脸红耳⾚地说。 一位少女,想冒充风尘女人是很不容易的。这位真真姑娘,说不了几句话就露出原形. “我不懂。”韦家昌笑笑说:“我不懂你这必要时三个字的意思。” “韦爷,你该懂的、” “真的?可是,我真的不懂” “必要的意思,是指韦爷你可以帮助我们。” “我们?”他感然,指指邻房:“那位琵琶圣手?” “不是他。”真真轻轻摇螓首:“从你的言谈中,已经可以证实你不是旗人,虽则你在 新罗酒楼,所说的満州话十分流利。” “你听得懂?” “有人听得懂。” “哦!你还没有将必要两个字解释清楚。” “既然你不是故人,那么,一定可以帮助我。”真真又红云上颊低下了头:“因此,任 何事我都可以依你,包括扮演风尘女人。” “那么,你可以走了。”他冷冷地说。 “韦爷…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极为明显。”他说“我对帮助别人毫无胃口。数十年离,万里江山一片⾎ 腥。这一代的人,生逢世死在世,世人命不值钱,每个人都有太多的困难。我到过四 川,走上百里不见人烟。死尸的臭味经年不散,吃尸长大的野狗其壮如牛犊,凶猛如虎豹。 我到过武昌南京,大江里的浮尸比鱼还要多,数十里⽔面尸首连结如浮萍。活着的第一要 务,是如何才能活下去。自己如果活不下去,如何去帮助别人?千万具尸体,生前都需要帮 助的人,我能帮助他们吗?” 他从內⾐掏出一只荷包,取出两锭⻩金。 “如果是需要这些东西帮助,你拿去好了。他将姑娘的手拉起,将二十两金子塞⼊⽩嫰 的小手中:“像我这种具有超凡⾝手的人,即使不昧着良心也可以将这些东西轻易弄到手。 我只能用这种东西帮助你,之外,一切抱歉.姑娘,我不希望你向我诉苦,世间的苦事太 多,你可以走了。” “二十两⻩金,你可以获得上百个风尘女人伺候你,你很大方。”真真颤声说,然后是 一声深长的叹息:“我不要你这种东西,人心不死,但你的心已经死了。” “你错了姑娘,人心已经死了。”他转⾝冷冷地说:“早在三五十年前就死了。以我来 说,我只是一个苛全命于世的人,别人的死活与我无关。” 砰一声响,他进⼊內间,重重地闭上內间门。 不久,他启门外出,⾝上仅穿了薄薄的內⾐,长袍挽住在手上。 他怔住了,真真坐在他上,被褥已经摆放整齐。姑娘的⾼挽秀发已经放下,披落在肩 前别有一番清新的韵味,显得更为秀气。 “我想通了。”真真责态可掬,低头抚弄着垂在际的秀发:“也许你说得对,苟存 命于世快乐地活下去没有什么不对。我不再向你要求什么了,谢谢你的二十两金子。” 室中一黑,真真吹熄了菜油灯。 卟一声响,他被自己的金锭击中脑户⽳,浑⾝一震,接着跌⼊一个女人的怀中,淡淡的 女体特有芳香⼊鼻,便失去知觉。 面对着真真,却被击中脑户⽳,显然,房中隐伏着另一个人,用他的金锭从背后袭击 他,这笑话闹大了。 脑户⽳是要害,二十两金锭击中这地方力道稍重一分半分,他不死也会成为⽩痴。 他并未就此去见阎王,也没成为⽩痴,出手袭击的人,下手极有分寸,能在灯被吹熄的 瞬间由中他的脑户⽳,这人的手法精妙的恰到好处。 醒来时。他发现自己⾝在上,另一张陌生的上,当然不在店房的客房中。 更重要的是,上有一个女人。 人的一生中,有三分之一的时间消耗在上。上再有一个美丽的女人,那就十全十美 了,夫复何求? 房间狭隘、简陋,霉气触鼻,也简单,木榻、草席、四方形夹被、竹枕。头一张小 桌,搁了一盏菜油灯,一只茶壶四只杯。用家无长物来形容并不为过,当然不能与客店的上 房相比较。 好在上的人很美丽,是真真,仍是那⾝布衫布裙。不同的是,掩襟拉开了些许,露出 粉颊和下面一角晶莹的肌,隐约可看到优美动人的椒啂线条。 他发觉后脑隐隐作痛,手脚不能动弹。夹被掩住⾝躯也掩住真真的体,同衾并排而 卧。真真却是卧在內侧,侧⾝面向着他、也面向着灯光,前那一角人犯罪的地带。给 男人的威胁是不可言喻的。 “你有同伴。”他苦笑:“是那位琵琶圣手?” “他是我的死对头。”真真说:“汉奷的狗腿子,搜杀反清复明志士的鹰⽝。” “哦!那…你的同伴呢?⾝手之⾼朋,⾜以挤⾝于武林一流⾼手之列。” “而你是特等的。”真真用含情意的目光注视着他。 “还算不了特等。姑娘,文的武的你都用上了,现在,是不是用⾊?” “我说过的,必要时…你明⽩就好。” “就这样和我同衾共枕吗?” “我知道我不会用风尘女人的手段。”真真这脖子都红了:“但是,我知道这样大胆的 举动,会有什么结果,我不在乎。” “那你在乎什么?” “在乎你是否肯帮我解决困难。” “这困难值得你用一生的幸福来换?我看你是疯了!就算我占有了你的⾝子,我也不 至于肯帮你解决困难。” “你会的,你不是一个无情无义的人。”真真的语气充満自信:“我相信你是个大丈 夫,大丈夫千金一诺,我用我的清⽩女儿⾝,和你我的命,换你答应一件事。” “你还是一个十四五岁的⻩⽑丫头,不知人间的险诈。”他苦笑:“把我看成大丈夫, 你错得不可原谅。在生死关头,我可以答应你任何条件。危机一过,任何条件都约束不了 我。” “你敢公然说出这种话,我就对你有信心。当然,事过你如果返悔,我认了,反正我只 有一条命,只能死一次,世间有我一个人不多,少我一个人…” “不要用死来威胁我,不会有用的、” “我知道你不怕死…” “你知道就好;解我的⽳道吧,我答应你任何条件,一千件一万件都无所谓、” “韦爷…你能不能…” “冷静些,对不对?好,把你的条件说来听听。反正我不听也不行。”他冷冷地说。 “我请求你帮助我去救一个人。” “救人?什么人?” “这半月来,轰动全城的事…” “我知道;冲天凤落网的事。” “我请你帮助我进⼊満城救冲天凤。” “什么?你真的疯了,从井救人,岂不是拿自己的老命开玩笑吗?”他几乎要跳起来, 幸而手脚的⽳道被制,跳不起来:“我可没有救人的习惯,要我去害人倒还可以商量。再 说,你一定是昏了头,居然想要我去救朱家皇朝最后一个王妃。告诉你,朱家皇朝的人死光 斩绝了,那是好得不能再好的事,痛快极了。” “你…你你…”“我知道你的来历了。”他呼出一口长气,沉默片刻,笑笑说“冲天凤是奉贤彭家的 人,家传武功出众,貌美如花,号称国⾊天香,手中一枝绿沉马前无三合之将,万夫莫 当,她不该贵为王妃,永宁王世子南昌殉难,她应该死节而不死…” “住口!王妃留得命,在闽赣山区纵横十余州县,导领上万志士反清复明,有何不 对?”真真怒声叫嚷。 “问题是她反清而不该复明.”他冷冷地说:“大明皇朝对亿万大汉子孙,到底做了些 什么好事,你应该比我清楚。冲天凤上月被她手下的心腹、投降満清的新贵王梦煜所擒, 她手下两位小侍女金保,魏真。幸而逃得命,这两位可敬的小侍女一⾝硬功夫,与冲天凤 相去不远,名虽主蝉;实是师徒,去年舂率二十名志士,冲溃三千八旗兵。一举攻破宁化 城,很了不起。喂!你是不是魏真?好像今年该十六岁了吧?” “不错,我就是魏真。”真真一字一吐,庄严地说:“我只是一个王府的婢女,一个微 不⾜道的十六岁小女奴,一个愿意以生命反抗异族统治的汉人女子.你所说的话并不稀奇, 那些吃朝庭俸禄,却甘心做汉奷、投靠満人卖国的人,就用你刚才所说的话作为做奴才的借 口,比你说得更露骨更动听,不要说我不知道你的⾝份,我⾝边毕竟还有一些人才,你是天 马行空韦…” “哈哈啥…”他狂笑:“天马行空在袁兵部被冤死之后。率领三百名志士,直贯辽东 进⼊朝鲜,千里长程突破数万八旗兵的重围,目下仍在⽩山黑⽔间神出鬼没。远在万里外的 汀州,居然有人把在下当作抗金英雄的天马行空。在辽东,没有人把旗人称作満州人,只称 金虏,満州是金虏自抬⾝价的称谓,你懂吗?” “你…你真的不是天马行空?” “不是。”他答得简单明了:“我只是一个不务正业,择肥而噬的猎人,猎人的猎 人。” “你愿帮我把王妃救出来吗?” “不能。”他斩钉截铁地说:“这不是在下的本行,⼲外行的事会出纰漏的。” “你一定可以办得到。” “抱歉,没胃口。” “你听清了。”魏真沉声说,拉开⾐襟,露出大半晶莹如凝脂的酥:“这里,是一个 虽不是绝⾊,但却是清清⽩⽩的女人,甘愿一辈子做你的奴婢的少女,只要求你去把王妃救 出来。如果你不答应。那么,我要杀死你,然后以必死的决心去闯満城。” “我如果答应你,你仍然要去赴死的,对不对?” “是的、”魏真毫不迟疑的说:“你一个人成功不易,我不能保证我能平安的杀出来、 如果把王妃救出而我仍然留得命在,我将跟你一辈子,为奴为妾甚至为你去死,我绝不后 悔。” “你是个可敬的人,但我不能答应你。”他用不带感情的声调说“我见过的美丽女人很 多,凭你,还不⾜以打动我去替你救王妃。” “那么,我必须杀你灭口。” “真的?” “原谅我。”魏真突然泪下,从枕旁取出一把连鞘匕首,拔匕出鞘⾝坐起“我必须杀 你。” 匕首举起了,泪⽔潸然而下,滴落在裸露的酥上,锋利的匕尖在闭上凤目的刹那间; 刺向他的咽喉,泪珠洒落在他的脸面上。 一声轻响,匕首扎⼊木。闭上眼睛出手,很容易失去准头的,但按情理,这一记扎击 决不可能失手。 小姑娘大吃一惊,骇然惊呼。房门砰一声响,那两位曾在古城寨途中截击的一老一少。紧张地抢⼊房中。 “哎呀!”老人骇然转⾝,狂风似的惊叫着抢出房外去了。 酥裸露的魏真也无地自容,惶然跳下慌地整⾐。 小后生却不在乎男女有别,抢近急问:“真妹!怎么啦?人呢?上的匕首…” “我…我不知道,好像是在…在作恶梦。”魏真悚然的说。 “到底怎么了?”小后生追问。 “不知道。他…他不答应,软硬不吃,我…我只好杀他灭…灭口。” “人呢?尸体呢?” “不知道,一刀扎下去,人就不见了…” “鬼话!你…”“真的,我发誓我真的不知道人是怎么消失了的。”魏真⽑骨悚然的说:“一眨眼,人 就不见了…” “我不信,你一定是故意放走他的。” “老天!杜叔以独门手法,制了他的双肩并双环跳,天下间没有第二个人能够疏解,我 怎能放走他?”魏真急急分辨。 “对,愚叔的独门封经定⽳手法,世间无人能解。”门外传来老人的语音:“门外听不 到任何声息,而只这座门出⼊,那家伙到底从何处走的!” “窗!”小后生叫,奔近小窗前。 窗是所谓雨窗,下雨时收起撑把窗放下扣牢、检查的结果,窗扇是从里面扣牢的。不 可能有人从小窗谓出去。 韦家昌确是从小窗走的。在客店中他早就对魏真小姑娘起疑,进⼊內间洗漱时,他已留 心房中的动静.小姑娘启门引⼊同伴。声音虽轻,但逃不过地的听觉。这是说,他是故意让 小姑娘的同伴击昏的。 魏真横定了心要杀他灭口反而被地用绝学愚弄了。在魏真的感觉中闭目扎下的时间极为 短暂,其实不是那么一回事当一个人在短期间失去意识时,时空的感觉也随之而停顿了意识 复苏,中间逝去的时空不再存在,只能把前后的感觉贯连起来。这是说,魏真本不知道那 短暂停顿意识的期间內,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变故。正如神仙传说里去求仙的王子,山中方七 ⽇世上已千年,在王子的感觉中只有七⽇,事实世上已经过千年沧桑了。 他到了屋外,发觉这间小屋位于城下,向南眺望,可看到百步外城头上的云骧阁,这 是城东南角颇负盛名的名胜区,城外就是龙潭。 回到客房,已经是四更正末之间。他是越窗而⼊的,未惊动任何人全店死寂,旅客与店 伙皆已安歇。 五更初,上传出他含怒意的语音:“你们到底有完没完?摸过来躲过去,嫌不嫌烦 呀?别再来打扰在下的睡眠好不好?明天还有事待办呢!行行好不要再来了、” 片刻,窗悄然而开,一个黑影猫似的窜⼊,稍停片刻,然后毫无顾忌地走近木桌,将灯 挑亮。 上毫无动静,他像是睡着了。 黑影是弹琵琶的中年人,⾝上似乎没带有兵刃,缓缓踱至前伸手掀开蚊帐。 韦家昌睡得正沉,声息毫无像个死人。 “我知道你并没睡着。”中年人冷冷地说。“起来吧,咱们谈谈。” 他睁开双目,淡淡一笑,泰然自若掀衾而起,双脚伸出,俯⾝拾起一只快靴。 “你阁下放弃最佳的动机手会,十分可惜。”他一面穿靴,一面盯着中年人说:“脚上 无靴,自卫力量消失一半,这点道理你应该懂的。” “在下不是为动武而来的。”中年人冷冷地说,退到一旁坐下相候“就凭你吓跑蓝二爷 那些打手的神奇绝技,也⾜以令在下凡事三思而行、” “总不会是与在下谈礼乐吧?”他穿妥靴走近在对面坐下“你否从你是大孤逸客许文 康,在下该怎么称呼你老兄呢?在下姓韦,韦家昌。” “奇怪,在下怎么没听说过你这号人物?而你却声称对大孤逸客的指法不陌生,咱们见 过吗?” “有人仿效你老兄的指法在下见识过,那是三年前的事。”他替对方倒冷茶:“那人 说,你老兄两年前已经死在鄱湖了,那是朱皇帝煤山上吊那一年的事。” “原来如此,我几乎被你唬住了。” “你并没有死。” “在大孤山定居。浩瀚的鄱湖在我的眼中,并不比一个小池塘更危险,我会死在湖里 吗?” “小池塘往往会把⽔⾼的人淹死。”他的话中有嘲弄意味“许兄,天快亮了你才来, 有事吗?” “有件事想找韦兄帮忙。”大孤逸客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明显地用心捕捉他的眼神变 化。 “哈哈!找一个江湖浪人帮忙,结果你应该预知的。”他大笑“江湖浪人的行事信条是 见利忘义,永远不要被四维八德缚住手脚,见好即收,永远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许 兄,你老兄想在我⾝上得到什么?” “希望韦兄助在下把永宁王世子王妃救出来。”大孤逸客郑重地说。 “许老兄,你以为在下是疯了吗?那么,你一定也是疯子,至少也即将发疯了。江湖浪 人最忌讳这种与官府为敌的愚蠢事。你老兄居然妙想天开把我往十八层地狱里拖,简直是岂 有此理!你以为我韦家昌是什么人?大明皇朝的忠臣烈士吗?许老兄,这件事如果落在官府 的眼线耳中,我姓韦的还用混吗?你昏了头、天快亮了!在下还得睡个早觉呢,你请吧。” 他下逐客令,大孤逸客却没有走的意思,客人那杯茶还原材不动,客人没喝茶,就表示 不想走。 他喝⼲了自己的杯中茶,向客人亮杯,这是送客的表示,也是际场中的规矩。 “韦兄不肯仗义伸手?”大孤逸客沉声问。 “仗义两字用得不当,老兄。” “你甘心做満朝的顺民?” “顺民两字也用得不当。” “你…”大孤逸客按桌而起,伸手拈杯表示要喝茶走路。 手一触茶杯,眼神一动,杯举起时,袖底一声崩簧响。电芒破袖而出,向韦家昌的咽 喉。 袖箭,最可怕的杀人利器。 无巧不成书,也许是韦家昌命不该绝,恰好提起茶壶要斟茶,一声暴响,袖箭击破了茶 壶。 “哎呀!”韦家昌惊叫。被茶⽔溅了一头一脸,连人带凳向后倒。袖箭因而出了偏门, 从他的耳旁掠过,生死间不容发。 大孤逸客没料到会发生这种意外,呆了一呆,这才发现袖箭落空,立即飞跃而起,飞越 木桌猛扑跌倒在地的韦家昌,右脚先下势如泰山庒卵,凶狠地踹五官,脚下绝情,要将韦家 昌的脸部踹烂。 韦家昌反应不慢,双手齐起,奇准地扣住了大孤逸客的脚,奋⾝滚转。 “砰!”大孤途客被扭翻摔倒,百忙中左⾜蹬出自救解困,果然挣脫被扣的右⾜,后滚 翻⾝而起。 黑影接二连三从窗外跃⼊,刀光霍霍,剑虹森森,共有四个人急冲而至。 韦家昌滚翻而起,顺手抓住了长凳,手握两端,四条凳脚成了可怕的武器。这玩意不但 威力十⾜,应付围攻十分管用,一凳在手,十个八个休想近⾝. 他一声怒啸,火速地向连续冲来的人去,展开无与伦比的狂疯快攻,首先到达剑冲 来的人,一剑刺出便被凳脚崩开无法变招,另两条凳脚已重重地撞上了肋,被打得飞抛而 起,跌出丈外撞上了墙壁。 他人如疯虎,四条凳脚有如狂风暴雨,眨眼间,四位仁兄倒了二个,一个未倒,被大孤 逸客扶住了。 “住手!”大孤逸客沉喝。 冲上的韦家昌倏然止步不进,但长凳随时可能攻出。 “你这该死的东西!”韦家昌切齿怒吼:“你要造反那是你的事,不该抱在下陪你挨 刀,更不该用袖箭偷袭,你…”“在下是同知大人所辖下的密探。”大孤逸客亮出⾝份“奉命辑拿奷究逃匪。阁下来历 不明所有…” “放你的狗庇!”他破口大骂。“你那一袖箭要不是在下命大,哪有命在?你是这样缉 拿奷究逃匪的?好,既然你是府衙的密探,在下也公事公办,明天一早在下跑一趟満城找纳 兰把总,我要你的脑袋、现在,你给我滚!” 大孤通客打一冷战,脸⾊突然变得苍⽩失⾎。 “你…你真…真是赣…赣南镇…镇守使的密…密使?”大孤逸客惊恐地说几 乎语不成声:“在…在下重…重责在⾝,密使又不先到衙门备…备案,连守备府 也…也没照会一声,所…所以…” “你这混帐东西分明是篮二爷的打手,想来杀在下灭口,以便与赫德勾结盗挖古坑银 矿,你好大的狗胆!说!你们的谋,是否由赫德在暗中主持?” “这…”“如果半个字不实,我要剥你的⽪。” “这…这与赫德副爷无关,完全是蓝二爷的主意,他不愿让赫德副爷知道…” “你该死!” 大孤逸客爬下了,叩首俯伏如羊,战栗地叫:“奴才该死!饶命!” 三个被击倒的人惊得顶门上走了两魂六魄,爬起来忘了⾝上的痛楚,拼命爬窗逃走,居 然快极。 “在南昌,在下听说过有关你的事、”韦家昌丢下长凳、语气冰冷“你的琵琶弹得出神 ⼊化,人并不怎么规矩,暗中与鄱⽔贼结伙,大孤山就是你坐地分赃的地方,五年前被官 府抄了你的家,你从此恨透了朱家皇朝。清兵下浙闽,你归顺本朝效命,专门搜杀在逃的遗 臣叛逆。立了不少汗马功劳,所以本使不追究你的罪行,你正是我大清的忠实人才。所谓不 知不罪,暂且放过你。我问你,最近可有重大的叛逆案发生?守备将军率兵赴漳,本地区大 刚平,你们负责治安的人,得多费神小心注意。” 这番话有软有硬,不轻不重,直挑对方的疮疤,末了不忘加以慰抚、大孤逸客已是丧了 胆的人,这时像是吃了一万颗定心丸。 “启禀密使。”大孤逸客摆出奴才像:“本府治安自从妖妇彭逆就逮之后,余匪已溃逃 四散,府境尚称太平,仅妖妇的少数几名心腹仍在逍遥法外、不过,奴才已获得正确消息, 查出他们秘密活动的五处秘窟,由于怕打草惊蛇。也希望能等到他们聚集之后,再一网打 尽。” “情势控制得住吗?” “王副守备全力支援。已可完全控制。监视的眼线都是此中⾼手行家,只等时机到来, 便可将他们一网打尽了。” “很好,哦!云骧阁城卜那间小屋,也是他们五处秘窟之意?” “是的,但那地方并不是主要秘窟,仅是一处连络站,出⼊的匪徒逆为数有限。他们 主要的秘窟有三处,其中两处最为秘密,为首的逆犯不时至该处聚会,活动都在晚上。” “是哪些地方?” “第一处是…”大孤逸客献宝似的将五处秘密-一说出。 韦家昌直睡至⽇上三竿店伙将早膳送来他还赖在上偷闲、他很放心,估料不会有官府 的人来打扰他,因为在赶走大孤逸客时,亮出了那块谁也不知是啥玩意的⽩⽟嵌金龙宝牌, 声称自己是微服私访巡视地方而来,决不许透露丝毫口风,不许在任何人面前提及。风声如 果走漏,惟大孤逸容是问。大孤逸客是贪生怕死鬼,决不会将风声传出的,而且那些密探和 巡捕,也必定在大孤逸客的指挥下,远远地离开他以免惹出大纰漏来。 这天,他在卧龙山再走了一圈。这一带有许多大户人家的园林宅院,他走访了几家,装 模作样探询本地的民情风俗、他生得俊,气概不凡,而且官话流利,真把那些土财主给唬住 了,老老实实有问必答,没有人敢在他面前大声说话,毕恭毕敬把他看成満城来的权贵人 物。 天一黑,他在院子里吹箫,悠哉悠哉自得其乐,如泣如诉的箫声,把一些旅客感动得鼻 酸泪涌。 二更天,他闭房熄灯⼊睡。 宝珠门福寿坊一条小巷子里,全是低矮的土瓦房,窄窄的大门小小的窗子,有些已破败 不堪,仅能聊蔽风雨。总之,这一带都是些小户人家。弯弯曲曲的窄巷,大⽩天也缺少光线 甚至还有遮天棚,人在下面走,真以为是走在室內的走廊里,光很本无隙透⼊。天一黑, 就没有几个人走动了,偶或有一两个提灯笼赶办要事的人,之外,就只有更夫和窃盗在此走 动。 一座幽暗的宅院座落在巷中段转角处,门阶下的香揷点了三枝拜天香,大门紧闭小窗没 有灯光映出。丝毫不会引起旁人的注意。 右边第六家也是一座小宅,一位半死不活的人,正坐在阶石的坐阶歇凉,手摇竹片编的 六角扇显得悠闲而孤单,大门是虚掩着的,小窗透出微弱的灯光。 一个黑影沿小巷而行,逐渐接近了这家小宅脚下发出匀称的履声,不慌不忙从容迈步。 天太黑.看不请像貌,但可以看到青⾐小帽的概略轮廓,人像是这一带短衫长的穷苦小 民。 歇凉的人听到了脚步声,但不言不动,仍在轻摇竹扇。 片刻,人已到了切近。 歇凉的人仍保持原势姿,似乎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青⾐小帽的人影突然止步转⾝注视着歇凉的人,双方相距不⾜八尺。 “有何发现?”青⾐小帽的人低声问。 竹扇掩位口要害“你说什么?”歇凉的人讶然问。 “你不是监视陈家的人吗?”青⾐小帽的人继续问。 “你胡说些什么?” 青⾐小帽的人一声轻笑.跨出两步伸手便抓。 歇凉的人吃了一惊,竹扇向抓来的大手一拂,同时飞脚进攻,招出魁星踢斗,反应之 快,有如电光石火。 “噗!”青⾐小帽的人闪⾝一掌劈中踢来的腿膝,乘势推近,一把扣住了对方的咽喉⼲ 净利落,打击恍若电耀霆击。 “嗯…”歇凉的人仅低叫了半声,丢掉扇双手急扭抓脖子上的大手,双脚也发狂般 蹬。反抗毫无作用,挣扎渐止。 “你老兄证实了此地是监视站,很好。”青⾐小帽的人低声说,将停止挣扎的人拖起 “里面大概还有几个人。挑掉可免去不少⿇烦。” 推开门,小厅中神案上的长明灯光线微弱,桌上有茶具两侧的排椅放了两件外⾐。他闲 上门,倾听片刻。 他将咽喉已破的人塞⼊神案下,掀开东厢的门帘,进⼊黑暗的走道。左首,是第一间厢 房。前面是东厢或东院,必定有走道统至天井或內院,这一带房屋的格局,与江南不尽相 同。 厢房厢房內传出鼾声,里面一定有人。他伸手试试房门,房门应手而开,他毫不迟疑地 跨⼊。 他出来时,鼾声已停止了。 绕至后厅,在天井就可看到大开的厅门灯火外怈。 厅中有两个青⾐中年大汉,据坐桌两侧小酌聊天,一壶酒三碟下酒菜,两堆花生蚕⾖。 两人皆在带揷剑,所穿的青衫紧⾝又薄又柔软,辫子盘头用青帕牢,一看就知这两位仁 兄晚上要出动。 “单兄。”坐在右首留大八字胡的人说:“太平无事,就没有发国难财的机会了。这里 已没有油⽔可捞,兄弟打算尽快离开另找出路,不知单允可有打算?” “兄弟有些同感。”单兄不住点头“要不趁咱们还年轻多攒聚些钱财,等提不动刀剑就 来不及了。简兄,今后的去处是否盘算好了?” “兄弟不打算投奔任何人,自己打天下。”单兄说“要不了三五年,就会天下太平,就 不会有暴发的机会了,所以绸缪须及早。天⾊不早,咱们准备到陈家走走,办完事早点休 息。” “对,早点休息。”厅门口传来第三人的语音:“早点到坟墓里去永远休息。世间少了 你们两个冷⾎凶残丧心病狂的人,虽则不见得天下太平,至少不会比现在更坏。” 两人骇然变⾊,倏然而起左右一分。 “皇朝密使!”单兄惊呼:“外面的人…” “外面的人死了。”韦家昌踱⼊厅门:“你两位也得死。要不要保证?” “阁下,此时此地,密使的⾝分吓不倒在下。”单兄稳定下来了,脸上杀机怒涌:“你 不该来的。老实说,在下之所以甘心替你们卖命,并非自认天生奴才命,而是利用你们图 利。咱们正打算离开,宰了你再远走⾼飞尚未为晚,你从命吧!” 一声剑鸣,单兄晶亮的长剑出鞘。 简兄徐徐从侧方易位,手按剑把随时准备拔剑,从移动的方位估计,显然意在堵住厅口 扼退路。 韦家昌冷冷一笑。匕首出鞘,映着灯光反出蒙蒙的蓝芒,冷气森森迫人肤发。 剑比匕首长了一倍。一寸长一寸強。单兄志在杀人灭口,必须速战速决,先下手为強, 后下手遭殃,猛地长剑骤吐,无畏地发起凶猛狂野的抢攻,狠招长虹贯⽇走中宮排空而进, 剑气陡然迸发,锐不可当。 韦家昌⾝形微挫,在剑尖行将及体的刹那间。鬼魅似的一晃让剑从前擦过,匕首以令 人目眩的奇速吐出,无声无息地没人单兄的心坎要害。同肘,他的左手也不可思议地扣住了 单兄握剑的手掌,信手一振。 “铮!”单兄的剑,架住了简兄配合进攻点来的一招灵蛇吐信。简兄的剑被震得向外 。 几乎在同一瞬间,匕首随韦家昌急旋快速移位的⾝形流动,蓝芒疾有如电光一闪奇准 地划破简兄的咽喉。 他的行动快速绝伦,但举手投⾜皆轻灵飘逸相当美妙,不带丝毫火气,进退闪移有如舞 蹈。 三方接触说来话长,其实为期极暂,自开始至结束,只是刹那间的事,所有的动作,似 乎是事先配合好了的。单兄发招抢攻至简兄的咽喉被划破,像是在眨眼间完成。 “砰!噗!”两人几乎同时倒下了。 韦家昌闪动的⾝形并未停顿像电火流光般消失在厅外沉沉的夜⾊中。 內堂传出脚步声有人用懒洋洋无精打采的语调叫:“你们还没走?二更将尽啦!想偷懒 吗?” 堂口帘子一锨,出来一个⾐衫不整的中年人,睡眼惺松不住打哈欠,吓得骇然大叫,接 着向前一栽。 陈家黑沉沉,看不出任何异状、三更正,子丑之。 一个黑影从天井飘降,无声无息像是幽灵的幻影。 內堂门是大开的,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就在黑影将着地而未落地的瞬间一道谈芒破风而 至。 黑影似乎早就料到內堂中有人发暗器。双臂一振,行将点地的右⾜尖反而上缩,下落 的⾝形陡然停降,反而上升,然后缩成一团,再次快速下落,比先前飘落的速度快了一倍, 随着落地的堕势传出怪异的瑟瑟风声。 一个黑影随在暗器后面,从黑暗的內堂冲出天井。 ⼊侵的黑影缩成一团着地,蓦地一晃,突然失去踪迹,像是平空消失幻化了,也像是士 遁走掉了。 ‘咦!”从內堂冲出的黑影骇然惊叫⾝形倏止,手中剑已伸出戒备护住⾝前要害转首用 目光摸索四周。 內堂窜出另一个黑影,讶然问:“真妹,怎么啦?人呢?” 小姑娘仗剑戒备,用不稳定的嗓音说:“人确是纵落了,也确是不见了,难道是…是 鬼?可能吗?” “是猫吧?” “猫决不会从屋顶住下跳,也没有那么大的猫。” “也许是人眼花了,天好黑,像要下雨。” “眼花?我出的飞刀没听到落地声。替我戒备,我搜屋角和廊下。” 天井并不大,四角摆了一些盆栽,檐下搁放着一些无用的杂物,伏一个人真不易分辨。 小姑娘搜完对面两端的天井角,推推通向前厅的门,门是闩上的,廊下空,看不见 任何异物。 “奇怪,怎么会不见了?难道我真的眼花?”小姑娘一面嘀咕一面转⾝“我的眼睛从没 失误…咦!保姐,保姐…” 叫不下去了,天井中鬼影俱无,她的同伴已经失去踪迹。按情理,同伴不可能一声不吭 就走掉的,何况她本没听到脚步声,更没听到其他声息。 也许,同伴发现了什么异状,追上了瓦面或者回內堂搜索,这是最合理的解释。 她收了剑隐在肘后,急步向內堂口,刚一脚踏⼊门限。肩部被一以巨钳股的大手,从后 面搭住了,同时耳中听到发自耳畔的清晰语音“你应该记得,我们的事还没了结呢。” 她想动,浑⾝像是僵了,她想叫,咽喉像是被扼住了,她想站稳,但⾝躯却不由自主往 后倒。 神智清醒时,她发觉自己⾝在上,蚊帐分挑,可看到坐在口的韦家昌。桌上灯火摇 摇,她的剑就搁在灯旁,还有她蔵在⾐下的⽪制飞刀囊。 “你那两位同伴,曾经把我的事告诉人吗?”韦家昌含笑问。 “什么事?”她硬着头⽪问。 “在古城寨途中。我施展流光遁影轻功的事。” “说过了。” “所以你找不到我,飞刀偷袭也落空。姑娘,你出手要我的命,好像不止一次了。” “你…”“你们好像都不大讲究规矩。”他用嘲弄的口吻说:“你收了我二十两⻩金,用匕首扎 我情有可原,叫两位同伴闯⼊房中就不够意思了。对不对?” “你能找到我这里,这表示你神通广大。”魏真咬牙说:“也表示你的⾝份十分可疑。 落在你手上,你的功劳不小。” “你提醒了我。”他作出恍然的怪相。 “提醒你什么?” “功利。”他说,伸手摸抚魏真的脸颊:“我这人很讲求功利从不做亏待自己的事。善 财难舍,你收了二十两金子,对不对?” “你…”“我得讨回我的代价。” “你…你⼲什么?”魏真惊慌的叱喝。 “我在替你宽农解带,你知道我要⼲什么。”他真的在替姑娘宽农解带“你早知道会有 什么结果的,是吗?” 酥半露,他的手像在宝山探宝。 “你…你你…”“花了二十两金子之后,这才发觉你是个又涩又酸的果子,金子花得真冤。”他反而替 姑娘将⾐掩盖住酥,摇头摇“以同样的代价,我可以和几十个比你更美丽、更丰満、更妖 、更成有趣的女人共度舂宵。” “你尽管侮辱我吧。”魏真的眼中充満泪⽔:“我连命都不在乎岂怕人侮辱?只要我不 死,我会向你报复,你决不会是旗人,而是无聇的汉奷,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你永远没有这种机会。”他抓住了魏真的头发拖紧,语气凶狠:“说!是谁主使你向 在下行凶的?” “我,是我。”魏真大声说。 “谁是主谋?不招,在下弄瞎人的眼睛,揪掉人的耳朵,或者把你们这屋子里的人卖给 官府、那个什么王副爷王梦煜一定肯出⾼价购买你们的。満城的旗人,更肯出⾼价与在下 易。” “除死无大难,你吓不倒我的。”魏真咬牙切齿说,她手脚不能动,想反抗力不从心, 头被揪住拉紧,脸部出现坚毅的神⾊:“本姑娘如果怕死,早已和那些意志不坚的人一般逃 散了。” “你还年青…” “人总是会死的,与其奴颜婢膝偷生,不如轰轰烈烈而死。壮志末酬⾝先死,我好 恨。” “把仇恨带进坟墓的人,不止你一个。”他冷笑:“你有什么好恨的?成王败寇,満 人…” “満人并不可,可恨的是你们这些汉奷,没有你们这些认贼作⽗的汉奷帮満人打仗, 満人早就死光了。娘娘领义军奋战三载,八旗兵死伤近千,五次增援难越雷池一步。要不是 王梦煜贪图重赏被満人收买倒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我好恨…嗯…”她的⾆头向外一伸,牙关突被韦家昌扣住了,想嚼⾆自尽已晚了一刹那,韦家昌早就防 备她采取这唯一可采取的手段杀自。 韦家昌不要她死,将她的头向枕上推落解了她手脚的⽳道,最后拍合她的牙关。 “在下不管你的事,你也不要再打扰我。”他站起冷冷地说:“你们五处秘密聚会的地 方,都被汉奷走狗所严密监视,他们在等候机会一网打尽,赶快积极应变。右边第六家就是 监视站里面的九个人,全被我宰了,天一亮,你们恐怕连老鼠都逃不掉。姑娘,保重。” 灯光倏灭,微风飒然。 “韦爷…”魏真急叫,顾不得⾐衫凌落跳下来。 室中已空,韦家昌已经消失了。 天没亮,全城各处锣声震耳,兵勇们扼守各要道,全城戒严、封锁、罢市、搜查。 整整穷搜了两天两夜,捉住了五六十名浪人、鼠窜、逃奴、罪犯…而真正的所谓山 贼,一个也没搜获。 第三天解噤,市面恢复平静,但満城四周,仍然戒备森严,守备府派来大批官兵,尽夜 警戒严噤闲人接近。 已牌左右,韦家昌出现在东山下。东山也称龙首山,是卧龙山的东脉,再往东称横岗 岭。这一带有不少大户人家的园林,往西的几条小径草木葱笼,本城的名胜分布其间,府学 县学环翠楼等等,目前依然完整地保留着。站在上面的城下,附瞰全城一览无遗不但可以 看清府衙、守备府、县衙,连満城也-一在目。 他沿小径向东行,城东的马鞍山、莲花山、笔山等等亘岗连⾩,⽩石江(汀江)如带环 城,城西河面那座太平桥显得极为壮观,三十间桥屋架在七座石桥礅上,工程之浩大可想而 知,居⾼临下观赏风景,令人心旷神怡俗念尽消。 他的俗念无法全消,前面坡下出现一队穿号⾐的兵勇,中间有十二名穿锐健营号⾐的佩 刀健卒,拥族着一位穿短甲,⾝材⾼大満脸横⾁的军官,正神气的面而来。 路旁恰好有一座歇脚亭,他泰然自若地⼊亭歇脚。 十八名兵勇过去了,锐健营的护军到达,军官与十二名健卒的目光,全向他集中。 没有人发令,突然间,所有的人都止步转⾝,已经通过的十八名兵勇也整齐地转⾝回 望,处处皆显示出这些人训练有素,一个个雄纠纠气昂昂,剽悍之气外露。 他心中雪亮,这些官兵是为他而来的,决非偶然碰上。 他同时也认得这位军官本府的副守备,对外借称游击将军的降将王梦煜,随永宁王世子 妃抗清的得力将领,中途变节降情擒世子妃彭娘娘的汉奷。 王副守备目下是本府的军政首长,直接受命于満城留守的一位参领。而按军阶,王梦煜 该是都统级的守备官,比参领⾼但却受制于満城的一个小小参领。 王梦煌虽然摆⾜了威风,但却小心地进⼊歇脚亭,一双大环眼警戒地注视着含笑安坐的 韦家昌。 韦家昌安坐不动,虎目中有笑意,不在乎对方的气势,甚至跷起二郞腿。如果是平民这 位投降将军不暴跳加雷才是怪事。 两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对峙着,看谁心虚先崩溃。五十六名兵丁,全像是泥塑木雕的菩 萨,不言不动,气氛愈来愈紧张,大概就要炸爆了。 久久韦家昌终于打破了僵局。 “你有什么话要说吗?”他脸上的笑意消失了“你很尽职,难怪叶赫都统放心让你全权 负责。我问你,你是不是三天两天就宣布戒严一次?” 王梦煜不像大孤逸客那么窝囊,但也不敢作威作福,而且在自己的部属面前,必须保持 自己的尊严。 “本座要查台端的⾝份。”王梦煜不理睬韦家昌所提的问题,沉声提出要求:“本座职 责所在,公事公办。 Www.NiLxS.CoM |
上一章 草泽潜龙 下一章 ( → ) |
免费小说《草泽潜龙》是一本完本武侠小说,完结小说草泽潜龙TXT下载的所有章节均为网友更新,与免费小说网(www.nilxs.com)立场无关,更多类似草泽潜龙的免费武侠小说,请关注逆流小说网的“完结武侠小说”专栏或全本小说排行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