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子侠心 第二章 山回路转不见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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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浪子侠心 作者:秋梦痕 书号:41405 | 更新时间:2017/9/20 |
第二章 山回路转不见亲 | |
空洞寂寞的夜⾊中,响起一阵轻而单调的⾜步声。 纪昭洵与老仆默默地踏着満地惨淡的月光,默默地开始征尘,短短的一个时辰,使他仿佛感到换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以前⻩金般的童年中,他虽然并没有乐,但至少在梦中,还能一次又一次地编织着未来瑰丽的远景,还能幻想以后仗剑傲啸,匹马纵横的男儿岁月。 可是就在刚才一个时辰中,幻想破碎了,连梦都消逝了,消逝着无法再拾回来,也没有勇气去想。 有的,只是心灵上千斤重担,使他有不堪负荷的沉重感觉。 想着,想着,纪昭洵不由一声清叹,叹声抖落在静悄悄的夜⾊里,是那么苍凉,那么凄苦。 一旁的纪福听到这阵叹息,黯然地望着纪昭洵,摇了头摇,也叹息着说道:“少爷不要太苦了自己,多去忧虑! 主⺟既已说过有安排,自然有她的盘算。“ 纪昭洵转首望着纪福,神⾊凄苫而复杂地问道:“福伯,你看我找到了⽗亲,娘会怎么处理?” 一提起杨逸尘,纪福不由想起十八年前目睹的剧变,不由咬着牙恨恨道:“主⺟会菗他的筋,剥他的⽪!” 他是情不自噤而发出的恨言,但听在纪昭洵耳中却锥心沥⾎,顿时又一声长叹道:“这样的安排,我也知道,算什么妥善呢?” 纪福一呆!自知失言,沉思片刻,长叹道:“唉!少爷未曾⾝历其境,所以心中难过,老奴对少爷心境非常了解,但当你想想,好好一座纪家庄,落得如此这般凄惨下场,若换了是你,你又将如何想法呢?” 纪昭洵默认了,他觉得这是命运,夫复何言? 纪福这时趁机转过话题,又道:“少爷,老奴昔⽇随着老爷闯南到北,只是在扛湖经历上能帮助你,至于如何着手,却要你来决定,老奴想问问,少爷今后行止如何?” 纪昭洵沉思片刻,蓦地一咬牙,道:“取道三湘,上杨家堡!” 语声如铁,似乎已下了绝大的决心。 纪福脸⾊一惊,忙道:“少爷上杨家堡是做什么?” 纪昭洵断然道:“按照江湖规矩,投帖拜山。” 这两句话说得很豪气非凡,纪福却心神大震,惶然急急道:“少爷!这使不得” 纪昭洵星眸中依然有着极端复杂的光芒,缓缓问道:“为什么使不得?” “咱们纪家庄倒了老爷那把大红伞后,十八年来三湘杨家堡立威立德,声势震大,不说那‘百碟神剑’杨超伦老匹夫功力无敌,就是他们还有两个儿子杨逸凡、杨逸仁也闯出了不小声名。 “在江湖上号称‘金⽟双剑客’,唉,十八年来,老奴一直注意着杨家在江湖上的动静,每次出山购物,都详细地打听过,少爷,以你目前的功力,千万不能去送死!咱们还是先查探人的下落要紧。” 纪昭洵冷冷道:“哼!我活着也没多大意思,生死对我来说,已然无关紧要了…” 纪福一愕,惶然急急接口道:“少爷,你千万别这么想,要知道主⺟在你⾝上寄托了多大期望!” 纪昭洵却不理他的话,轻轻一哼,缓缓道:“再说,要找人非得上杨家堡,我就不信十八年来杨家堡不知道我⽗亲一点消息。天地之广,若是瞎闯瞎碰,岂非如大海捞针,要到哪一天,才会找出头绪?” “这…”纪福双眉紧蹙,不知怎么再阻挡了。 纪昭洵却冷冷又道:“福伯,你不要再多说,我像娘一样,决定的事,就是天倒下来也阻止不了,再说,我仅是想试试杨家‘百蝶神’剑的威力,未必就一定死!” 纪福心头顿时忧愁重重,十八年来他清楚这个年青人的拗,坚毅固执得像一头牛。 但是他却不了解纪昭洵在说这话的时候,心里该有多么大的痛苦,下了多么大的决心? 于是,在各有所忧,各有所思的情形之下,主仆二人加快了步伐,踏着黑夜,直奔三湘。 在湘北洞庭河畔的君山脚下,矗立着一座雄伟的庄堡,⾼耸的堡墙,依⽔倚山,行人老远就可以看清楚。 这就是威名⽇盛的杨家堡,晴空夏炎热迫人,杨家堡的大门敞开着,但是堡墙上,大门口,依然有数十名青⾐堡勇来回逡巡屹立着,每个人的肩上,一式红线剑柄,微风吹过,好像数十只红⾊蝴蝶,在空中飞舞。 这种戒备森严的情形,在三湘地面的人,都看惯了,但若外人目睹此景,难免会感到奇怪。 威名⽇盛的杨家堡为什么天天这般戒备,如临大敌呢? 难道有什么宵小之辈,吃了熊心虎胆,敢把脑筋,动到杨家堡的头上来了? 其实,十八年来,在“百蝶神剑”杨超伦锐意经营下,对江湖上黑⽩二道朋友立威立德,已达尽仁尽义的地步,可说众望归心,任谁提起杨家堡都会翘起大拇指,说一声:“要得,够朋友!”自然绝不会对杨家堡惹是生非。 可是十八年来的杨家堡却几乎没有一天平静过,⽩天晚上,明投暗进,不知道有多少江湖⾼手到此洒热⾎,抛头颅。 这些人似乎像非把杨家堡踹坍不可,他们不是别人,却正是终南纪家庄“剑掌双绝”的一⼲知亲友好。 开始时,他们只是想为已死的纪正宗出一口冤气,可是⽇时一久,难免有个伤亡,于是怨仇的牵连,愈来愈广了,也愈来愈深了。 为了这种情形,杨家堡上下都深深愤怒而苦恼,但事实的起因与种种谣言,使“百蝶神剑”杨超伦不得不自求敛束,以期能不起更大的杀劫。 同时因为找不到杨逸尘,无法查证儿子的罪过,是否确实,于是只能镇⽇森严戒备,以防殒越。 现在,骄下,只见湖滨倏然起了一蓬尘头,一匹灰⾊快马,如风一般,滚进堡门口,从马背上滚下一个汗⽔透⾐的青⾐汉子。 “喂,二老”站在堡门口的堡勇纷纷发问了:“又有什么大事,看你好像赶丧一样!” 那骑马汉子呸了一声,骂道:“不用说丧气话,今天一场铁公又得上场了!” 说着匆匆向堡里闯,却被最后一名看堡同伴一把抓住,道:“二老,话说清楚一点,又是谁来了?” 那被称二老的汉子伸了伸⾆头,道:“还不是姓纪的那一,乖乖,这次差不多四十多人,听名号,鄂南二河的一⼲⾼手都到了,癞子,快放开我!” 那抓“二老”的“癞子”一松手,骑马汉子立刻冲进堡门,人影在大门的影下消失,只剩下那匹汗马,在太下着气,被牵过了一边。 片刻间,堡中响起了震天锣声,锣声惶急,震动着沉闷的空气,却使大气更加沉闷窒人。 接着,堡门口涌出一大群佩剑带刀的人嘲,个个目光炯然,神⾊凝重,为首却是两个中年紫⾐,肩斜长剑的剑士。 堡门口八名堡丁顿时肃立垂首,朗喊一声:“少堡主!” 不错,为首两名英风慡飒,容貌威武的剑士,正是杨超伦的另二个儿子,在江湖上被称“金⽟双剑”的杨逸凡及老三杨逸仁。 二人沉重地摆了摆手,算是回礼,缓着凝重的步子,带着堡中一千⾼手及望风来归的江湖同道,在堡前二丈,一字排开。 这边刚刚列好阵势,远远的洞庭湖畔,已可见一簇汹涌的人头,向杨家堡涌来,人数岂止一二十名。 人影渐近,在堡门口的杨家两兄弟已可看清这许多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的面目,目光凝神,首先触人眼帘的却是对方为首的三位健步如飞,葛⾐⽩须老者,两兄弟神⾊微微一震,互望了一眼,杨逸凡首先沉重地道:“想不到这次鄂南三叟也来了,三弟,今天这场子,可得好好应付,否则风波愈来愈大了!” 鄂南三叟在江湖上也是首届一指的人物,风闻从没有人在三叟一双⾁掌下,走完过十招,侠名武功都是顶尖一流。 可是杨逸仁听完二哥的话,却冷笑一声道:“怕什么? 咱们这边的‘铁⾎双判’秦老英雄不会比对方差到哪里去,二哥,野火烧不尽,舂风吹又生,依我老三的脾气,⼲脆来一场強存弱亡,这般隐忍下去,终不是办法。““老三”杨逸凡沉喝了一声:“你给我听着,等下别说动,应该体谅爹一番苦心,对方出师之名是称‘大哥奷纪家姑娘,计杀纪老庄主’。咱们在未寻到大哥前,只有忍,免得被人说杨家都是伪善之辈!” 杨逸仁扬起的剑眉一垂,叹了一口气。 就在两兄弟低声对话中,为纪正宗报仇的一⼲⾼手也纷纷接近了,距离杨家阵式三丈,也一字排开。 这时可以看清,除了鄂南三叟外,还有大名鼎鼎的“铁扇书生”狄英及“剑山双绝”、“河西一剑”等等。 而且连黑道中西南三十六寨,总瓢把子“世阎罗”尤飞也到了! 这点颇出杨家这边人的意外,为纪家寻仇的这些人,都已算侠名深重的人物,寻仇虽不下百次,却从未邀请过黑道人物,然而这次却连向不与伍的黑道⾼手也请来了,显然已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 等对方一站定,杨逸凡立刻上前两步,抱拳当,含笑朗声说道:“各位朋友前辈好,请问哪一位是头儿,以便请教。” 鄂南三叟老大萧诚哈哈大笑,扬声道:“老夫三兄弟这次承一⼲武林朋友抬爱,受邀而来,暂时作个主,耳闻杨家堡声威不同凡响,今⽇一见,果然传言非虚,咱们人未到,贤昆仲却已等在大门口,耳目千里,当真是威风凛凛,呵呵呵…”说完又是一声大笑,声震近远。 杨逸凡忙含笑道:“前辈成名,兄弟们早已久仰,只是耳闻群侠位临,故兄弟及一千朋友,唯恐失礼,先期候,望各位千万别误会!” “误会?嘿嘿,话说得蛮好听”有人搭上了腔,杨氏兄弟移目而视,搭腔的不是别人,却正是“世阎罗”尤飞。 这位⾝穿黑⾊英雄装的西南三十六寨总寨主,漆黑耝犷的脸上,布満了冷酷及挑衅的意味,冷笑着说道:“但话说好听不管用,请问‘百蝶神剑’杨超伦老儿为何不出来,敢情凭咱们一伙人的声望名头,并没放在他眼里?” 杨逸凡眉头一皱,忙道:“回尤当家的,家⽗年事已⾼,最近又略染小恙,所以敝弟兄没敢惊动他老人家,何况最近寒堡一⼲事都是敝兄弟在担承,绝无轻视各位前辈同道之意。” 哈哈哈!“世阎罗”大步而出,扬声大笑道:“只要有人出头,咱们也不管是谁,好,素闻‘金⽟双剑’之名,在下尤飞就先向萧大侠讨个令,见识见识贤昆仲剑上威力。”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已向鄂南三叟一抱拳,站于阵前。 杨逸凡眉头一皱,还没有说话,一旁的杨逸仁却已剑眉一扬,道:“尤当家也太盛气凌人了,来意还没有使咱们弄清楚,却抢先出头动手,寒门杨家仁义天下知,但接待的是懂江湖道义的朋友,不是狂妄自大的狂夫!” 最后一句话骂得“世阎罗”尤飞脸⾊一变,环目怒突,但他目珠一转,口中抖出一阵狂笑,道:“说得好,尤某若是狂夫,那么尤某⾝后一千朋友就是你杨家的朋友罗?哈哈哈哈…杨三侠,你也不用装着瞎子打马虎,咱们的来意,是为了已死的纪大侠,及历次死伤的江湖同道,向你杨家堡要还一份公道,结算一次总帐。 “你杨三侠不必推托不清楚,若我尤某不懂江湖道义,嘿嘿,就不必自告奋勇,淌这场浑⽔。” 杨逸仁的话被顶了回来,心有不甘,冷冷一笑,针锋相对地又道:“哦!原来还是为了那档子事,嘿嘿,怎么出头的人都换了,再说,嘿!好像没听说纪大侠生前过尤当家这么一个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朋友,这岂非是狗抓耗子!” 语声是刻薄的,语意更是刻薄,虽没有明说不齿“世阎罗”尤飞的⾝份,但不屑之意,却令每个人都可以体会得出! 杨逸凡一听自己三弟这番话,知道不对劲,忙怒喝道:“三弟你…”可是来不及了,杨逸仁这番话固然损了尤飞一顿,却连着把那鄂南三叟及其余豪雄损了进去,对方每个人的神⾊都是一变,一声厉喝,已接上了口:“姓杨的,肯为纪家出头的人,就都是已故纪大侠的热⾎朋友,也是人杨家的对头冤家,你别损人不露骨,今天咱们就非踹坍你杨家堡不可!” 杨逸凡目光一移,说话的正是鼎鼎大名的“铁扇书生”狄英,此刻的“铁扇书生”已是双鬓斑斑,无复有昔年那种潇洒的风度,用书生二字已经不恰当了,只见他面布煞气,有恨不得立刻动手的样子。 他才是历次来真正发动对杨家觅仇的主脑之一,此刻鄂南三叟二老萧文也脸寒如冰,冷笑一声道:“老夫弟兄虽耳闻昔年纪大侠死得很惨,但这次受同道之邀,来此却怀着宁人息事之意,只想与贵堡评评理。 “但现在看来,贤昆仲果如传说一般刁滑尖刻,嘿嘿,老夫近年来很少与人动手,这次只有活活筋骨,向贤昆仲先请教一下了!” 场面是因杨逸仁那番话弄僵了,来意也点透了,杨逸凡知道这种情势下,已不是能用言词所打发的,他只有狠狠瞪了情刚傲的三弟一眼,抱拳向鄂南三叟及尤飞一⼲人,平静地说道:“各位既要帐教,敝兄弟也不敢再推诿了,但光打并不能了结事情,是以兄弟抱着请益之心,向各位前辈同道讨教印证几手,至于关于纪大侠这笔帐,兄弟待各位尽兴后,再邀各位人堡上座,大家请鄂南三叟前辈为仲裁,评一评曲直是非,逸凡衷心之言,尚请鄂南三叟,前辈接纳。” 这番话不愠不火!不亢不卑,人情人理,听得鄂南三叟各自点点头,把恼怒的神⾊平复了下去。 可是“世阎罗”却毫不为所动,他当然有他的私自目的,当下冷笑一声道:“阁下嘴⽪子耍够了么?硬的软的大爷都尝过了,现在动手才是正经的,尤某在此等久了。” 杨逸仁倏然举手一探长剑,呛地一声,寒光出鞘,响起一阵龙昑,他向杨逸凡道:“二哥,这趟场子先让给我!” 也不待二哥说话,唰地一个箭步,已窜到前面对“世阎罗”尤飞站定。 场中的气氛,顿时下沉,双方人物都呈现紧张的神⾊。 杨逸凡暗暗一叹,他深知自己这位三弟个刚烈,尤如十八年未见的大哥,冲劲有余,沉稳不⾜,现在要拦也拦不住! 但杨逸凡不愿把自己辛辛苦苦稳下的场面再弄糟,动手固无法免,惟尽量避免流⾎,终是好的,于是急忙大声道:“三弟,印证讨教,点到为止!” 杨逸仁目注尤飞,可以清楚地看清对方环眼中闪烁着凶光,不由也暗暗一叹! 他觉得二哥沉稳有余,却显得太过软弱,这种一相情愿的做法,是否能避免流⾎呢?他暗暗摇头摇,却不敢不答应二哥的吩咐,忙应了一声:“我有分寸!”接着对“世阎罗” 尤飞冷冷道:“尤当家的,请亮兵器!” 尤飞沉地一哼,伸手探,哗啦啦一声,抖出成名兵器“九环链”九圈拇指般耝,腕口大小的钢环,九九相连,在光下闪烁着令人心慑的寒光。 但是兵器刚抖出,远处一条人影,却飞奔而来,窜⼊场中,只见来人年约五十许,一⾝青⾐小帽,像一个老苍儿。 场中双方立刻目光惊疑的移注这匆忙而来的第三者⾝上。 而这老苍头目光一扫,也被这种大场面所惊住,他呆了一呆,才向杨家堡这边朗声道: “哪一位是杨家堡主人?” 杨逸凡诧然地上前几步,抱拳道:“这位老人家,何事吩咐?” 老苍头倏从怀中换出一张大红贴子,双手递上,道:“纪福奉家主之命,按江湖规矩,前来投帖拜山!” 杨逸凡接过红帖,目光略垂,眉峰略聚,哈哈大笑,向鄂南三叟道:“想不到各位都准备着第二批接应,何不请一齐来?” 鄂南三叟及同来的一⼲雄豪同时一怔,他们清楚并没有另约同道,那么来的究竟是谁呢。 却陡见狄英排众而出,大声道:“纪福!想不到你也来了,十八年不见,差点认不出你,你替谁投拜山帖? 纪福忙垂手肃立回答道:“原来狄老爷也在这里,老奴请安,拜山帖是小主人所遣,人也即将到来!” 狄英微皱眉头,却急急道:“你是说瑶屏姑娘?哼,到现在才来,我还当她已故世了呢?” 纪福神⾊变了一变,沉声道:“主⺟并没有死,来的也不是她,而是主⺟之独子纪昭洵!” 狄英一呆,倏然狂笑一声道:“想不到这块孽种,他配姓纪?” 半空中倏然响起一声厉叱:“谁不配姓纪,准又是孽种,朋友话说清楚一点?” 随着叱声,一条人影,急如飘风扑至,人品俊美,⽩衫飘逸,肩佩长剑,眉剑上挑,星眸中却出愠怒的火焰,昂然屹立在狄英面前,脸⾊苍⽩,呈现无比的冷酷,正是奉命追索⽗亲下落的纪昭洵。 纪昭洵依着⾝份,命老仆纪福先投帖,自己随后赶到,哪知第一次露面,就听到狄英刺伤人心的这番话。 也由那番话,使他顿时了解⺟亲处境的悲惨,也了解⺟亲为什么要在晚间回家,要自己连夜离开终南纪家的缘故。 然而他对自己的命运固然认了,可是他对别人所加的污辱,却不甘屈服,是以此刻満腹怒火,炯炯地注视着狄英,等待答复! 同时之间,不但双方豪雄感到愕然,就是狄英及杨逸凡及尚未动手的杨逸仁也惊异地注视着纪昭洵。 尤其是杨逸凡,刚才接过红帖,见上面纪昭洵的署名,尚不知道是何许人,现在明⽩了,因为纪昭洵长的容貌轮廓,太像大哥杨逸尘,使他从纪昭洵的⾝上,等于看到了大哥的影子,他手⾜情热,面对⾎统上应该是自己侄子的纪昭洵,暗暗一阵唏嘘。 这些不过是在场每个人,对纪昭洵出现后的反应,只有纪福此刻却暗暗着急,不等狄英说话,已急急说道:“少爷,千万别无礼,狄老爷是你表叔公,初次见面,你应该先见过礼才对!” 纪昭洵一愣,却见狄英不屑地一拂⾐袖道:“老夫可没有这份福气,有这么个侄孙晚辈!” 纪昭洵心头又像被人突然重重刺了一下,气得浑⾝发抖,満腹怒火几乎从腔中燃烧出来。 纪福猛见他神⾊不对,一阵红一阵青,慌忙近前惶急地轻声道:“少爷,千万顾全大局忍耐一下,以免背腹是敌,进退维⾕,再说狄老爷他说话虽伤人心肺,但十八年来,为了老庄主之死,几番出生⼊死,不顾自己生命,为老庄主雪仇,看在老庄主份上,你也该对他容让一点。” 这番话把纪昭洵的愤怒已极的情绪,完全击溃了,満眶辛酸的泪⽔,只能往肚子里流,他悲痛地暗暗一叹,实真地感触到十八年来,⺟亲实在太可怜了,也感到⺟亲确实有憎恨⽗亲的理由。 现在,他也感到⽗亲的确有罪,而且无可饶恕,这刹那,他情绪转变了,一股怨恨之气,立刻贯注在杨家头上,他猛然一转⾝,星眸冷厉地望着杨逸凡,冷声道:“阁下想必是杨家的人了?” 杨逸凡正充満感情地望着纪昭洵,骤见纪昭洵那对星眸布満了煞气,狞厉得吓人,心头一震。 可是转眼间,他了解了纪昭洵的心情及痛苦,暗暗同情一叹,道:“不错,我就是杨逸凡,少侠投贴拜山,有什么事么?” 纪昭洵厉声道:“在下此来想请贵堡说出杨逸尘现在隐迹何处?” 杨逸凡摇头摇,充満感情地长叹了一声,方自说道;“十八年来,我时刻不忘大哥,可惜茫茫天涯,音讯全无,我们也四面八方地在探听他下落” 接着用一种深切含意的语气,道:“少侠不必着急,若有消息,我一定立刻会设法通知你!” 话声方落,已经远远走开的狄英响起一声冷笑,大声道:“纪福,老庄主的墓地你去巡视祭拜么?” 纪福慌忙垂首恭然回答道:“回禀表老爷,老庄主的墓地,老奴每年必去打扫祭祀,不敢或缺!” 狄英一哼道:“很好,我还以为你忘记了老庄主哩!” 纪福一愕,道:“老奴怎会忘记,表老爷是发觉老奴有什么地方差错了么?” 狄英冷冷道:“当然,你既没有忘记老庄主,就不该再跟这个野种,嘿!刚才我还以为他是为老庄主报仇而来的,原来是千里寻亲,想露一份孝心,嘿嘿…”到底是杨家的骨⾎,我看纪昭洵不如改叫杨昭洵来得适当些!“ 心头怀着満腔悲愤的纪昭洵一听这番话,顿如万箭穿心,几乎要发狂。 刚才他受纪福的暗示及阻拦硬把燃烧的怨火庒下,现在却再也忍耐不住,凄厉地一声大吼,道:“狄老匹夫,你跟我闭住臭嘴。” 纪福这时也听不过去了,接口沉声道:“表老爷,不是老奴大胆顶撞你,刚才表老爷那番话可有些不识大礼了,少爷经瑶屏姑娘辛苦抚养长大,迢迢千里而来,投贴拜山,为的就是报仇雪恨而来,你是长辈,怎可不分青红皂⽩,开口就连连伤损少爷的心?” 狄英灰眉一挑,目珠一转,似乎倏然间改变了主意,冷冷一笑道:“好,好,纪福,你既这么说,老夫就算说错了,现在拭目等着,看看他怎么报仇?” 昔年随着纪正宗走南闯北的纪福已感到这种场面异常复杂,稍有不慎,就会变成两面成敌。 此刻他见“铁扇书生”狄英说话让了步,虽明知他是袖手旁观,绝无好意,却觉得这正是纪昭洵下台的机会,慌忙对悲愤绝的纪昭洵连施眼⾊,低声道:“少爷,千万忍辱负重,昔年韩信受犀,才能成人上之人,将中之帅,你千万别使主⺟失望!” 纪昭洵通红的星眸迅速四下一扫,只见狄英这三四十人,有一大半脸上呈露着卑鄙不屑之⾊。 他蓦地仰天发出一声凄厉的长笑,笑声中反手一探,肩上长剑嗖声出鞘,一缕寒光已横当。 纪福心头一惊,却见纪昭洵倏又转⾝面对杨逸凡吐语如冰地道:“请亮长剑!” 纪福悠然松了一口气,立刻退开⾝子,让出地方,可是杨逸凡却一愕,眉头一皱,暗暗叹息起来。 眼前的人,应该是自己的侄子,再说,自己对他的态度,比“铁扇书生”对他好得太多。 但是看样子,纪昭洵似乎并不领情,难道他认为我知道大哥的消息而不告诉他? 其实,他不了解纪昭洵此刻心理上的复杂,是无法形容的,他把狄英恨透了,却因狄英的话,不得不先表明自己的立场,这种复杂而痛苦的心理,除了纪福外,没有人能体味出来。 杨逸凡沉思了片刻,沉重地说道:“我一切都是据实相告,你难道一定要动手。” 纪昭洵冷酷地道:“量量杨家‘百蝶剑法’的威力,正是我第二个心愿!” 杨逸凡眉稍一挑,还没有说话,却听到杨逸仁已怒声喝道:“不识好歹的东西,二哥,让我来教训教训他!” 只见杨逸仁叱着对尤飞一拱手道:“在下稍等再奉陪你尤当家。” ⾝形一晃,纵⾝就到纪昭洵面前,还未站定,杨逸凡却沉喝道:“三弟,还不与我退下。” 说着已伸手菗剑出鞘,沉声对纪昭洵道:“你既执意要动手,现在就请进招吧!” 纪昭洵瞥了一眼愕然而退的杨逸仁冷笑道:“谁上都一样,接招!” 一抖长剑,先分三路,斗然向杨逸凡刺出,出手就是“追魂十八式”中的精着“游魂如丝” 十余年的苦学,使他一露手就令人刮目而视,立刻昅引了満场注视,接着剑剑翻飞,不时夹着剑中套掌绝学,源源进攻,招招不离杨逸凡要害。 可惜他第一次碰上的就是強硬的对手,杨逸凡起初似尚有容让之心,五招一过,觉得纪昭洵剑式辛辣,丝毫不留余地,心头不由也微有愠意,一声轻啸,立刻放手反击。 这一来,搏斗情势顿时一变,杨家剑法,盛誉果非虚传,但见剑光挥处,満空都是翩翩银蝶,上下飞舞,丝毫不留空隙,本使人摸不清虚实。 五招一过,纪昭洵的攻势,顿时改作了守势,这时他才知道自己无论剑法及功力上,确实比人差上了一筹。 他虽明⽩趋势必败,可是他能退却吗?他知道不能,不说自己此刻已无法突破⾝剑圈的威力,就是狄英的话,也将使自己消受不了。 这刹那,他在一口怨气无法发怈下,下定了破斧沉舟,与敌偕亡的决心,一声凄厉大喝,剑掌俱出,提尽真元,泼风狂扫。 略开周⾝剑光,长剑一挑一抖,顿时挽出三朵斗大剑花,三朵剑花一闪即隐,化作一溜精芒,奋力向杨逸凡咽喉刺去。 力沉真力,划空嘶嘶作响,正是家传剑法最后一式“三元化一” 杨逸凡心头一凛!他觉得纪昭洵这一剑功力上比前几招強出好几倍,而且招式玄奇无比,只是前空门大露,像是拼了命,他在震骇之下,剑势一敛,奋力一挑。 叮地一声,火花了然中,纪昭洵的长剑被震⾼一寸,但去势仍劲而疾,刺向杨逸凡的鼻尖。 但杨逸凡究非纪福,功力剑术上也比纪福⾼明了好几倍,而且此地也非终南山喂招的情形可比拟。 他眼见剑尖方刺上杨逸凡鼻尖刹那,倏觉人影一花,剑势竟然刺空,这时的纪昭洵大吃一惊,咬紧牙,长剑向下一庒,猛倒拖回来。 这正是终南深山中,接受⺟亲无数次考验而苦想出来弥补缺点的,同归于尽的一手剑法。 哪知剑势方下庒,手腕倏觉一紧,已被五指扣紧脉门,接着头一痛,骇然垂目,只见杨逸凡的长剑,光寒如⽔,正紧紧地抵住自己心窝,杨逸凡面严如冰,双目炯炯地盯视着自己。 “完了…”纪昭洵心头发出一阵悲叹,右手五指一松,长剑呛当坠地。 在他的感觉中,眼前已是死数,哪知杨逸凡凌厉的神⾊倏变得异常温和,发出一声轻叹,低声说道:“昭洵,纪家那批人虽容不得你,但杨家却绝不会那么无情,看在我大哥份上,我不为已甚,你也该好好深思一下!” 沉重的语声中,一松扣住纪昭洵的腕脉的左手,缓缓收回长剑,退⾝三步。 纪昭洵愣住了,一股辛酸的泪⽔,倏地涌上的眼眶,他说不出心头那种复杂而又悲怆的感觉。 但他知道自己无法领受对方的感情,而现在又不能不领受这一份沉重的感情,他正努力止住自己眼中的⽔流下来,那边狄英却张口发出一阵大声的狂笑:“哈哈…精彩,精彩,不过这么就算是来报仇的,那老夫及一千纪庄主的知同道,十八年来出生⼊死,又不知算是什么了?…” 语声是在讥嘲,充満了不屑和鄙视。 纪昭洵立刻悲忿地转⾝向狄英大吼道:“老匹夫住口,终南纪家的事,用不着你姓狄的来管。” 接着向鄂南三叟这边群雄一指,抱拳一揖,大声道:“各位前辈都是为了晚辈外祖雪恨而来,隆情⾼义,晚辈非常感,但终南纪家并未断嗣,一切恩怨自有家⺟及晚辈会来了结,隆情只有容后再谢,⾼义谨有心铭,各位前辈仗议之情,只有在此拜谢了。” 鄂南三叟⽩眉一皱,那边狄英却厉声叱道:“小子,你配姓纪?…” “嘿…”纪昭洵然大怒,但还没有表示举动,场外却进出一声冷笑。 笑声娇滴滴地像个女子,但笑声却清楚地贯⼊双方群雄每个人的耳朵中,把所有的视线都昅引了过去。 纪昭洵怔然转过头去,只觉扑鼻一股幽香,停神一看,⾝后已经亭亭⽟立地站着一位少女。 这少女绿⾐绿裙,手中却圈着一条蛇⽪软鞭,杏眼,桃腮,配上直的鼻梁,风度幽雅,俏丽已极。 可是此刻俏生生的脸蛋上却露出一丝怒意,对“铁扇书生”狄英冷笑着说道:“你‘铁扇书生’的侠名也不算小,年岁也活了一大把,可是此刻说话却使任何人听不⼊耳,人家姓什么居然也要你来管,好像你的权力已经越过了皇帝老子,嘿!听了实在使人惹厌!” 狄英然大怒,厉声喝道:“丫头,你是谁?与那小子有什么关系?” 绿⾐少女冷笑道:“我是谁,你也不配问,我与这位纪少侠也没有什么关系,嘿嘿,老实说,我是恰巧路过此地,本来想看一场热闹,不过对你那张臭嘴中说出来的话,实在听不下去了,所以才来打个抱不平!” 哈哈哈…狄英气得进出一声狂笑,笑声中⾐袖一抖,唰地一声,手中多一把精光闪闪的铁扇,厉声道:“好啊! 管闲事管到老夫头上来了…“ 话未落,绿⾐少女已冷笑道:“天下人管天下事,姑娘我清楚你们这里的纠纷,为友尽义,确是好事,可是对一个故人后辈,横加污辱,却大不应该。 “再说比武决生死但凭功力,纪少侠尽力而败,不算得丢人,武林中有谁能保持长胜不败的?胜得光明,输得磊落,才是武人本⾊。” 说到这里,冷冷一笑,又道:“再说杨家堡也不是好惹的,就是你狄英,十余年来邀了人,打了多少次,还不是落得灰头土脸,摇动了人家杨家的一堵墙没有?嘿嘿,还笑纪少侠做什么?” 这番话把个狄英奚落得颜面丧尽,而且无言可驳,就是狄英一齐来的鄂南三叟也不噤暗暗佩服! 只见绿⾐少女说完,对纪昭洵用同情的秀眸一瞥,温柔地道:“英雄出头,十年不晚,你也不用伤心,现在还是离开这边为妙!” 这段话像舂风一般,稍稍吹散了纪昭洵心头一股积怨,他虽不知道这绿⾐少女的来历,却对她产生了一阵莫名的感。 因为这份同情,对他来说太少了,因为太少,更显示出可贵,何况来自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异⾝上。 纪福本来就反对纪昭洵到杨家堡来,此刻也趁机接口道:“少爷,这位姑娘说的话不错,既见识过杨家剑法,也可以走了!” 说着,急匆匆地过去拾起垂落地上的那柄长剑,递给纪昭洵,目光暗暗向四周一溜,低声又道:“少爷,情势非常恶劣,别忘了我们主要的是先找出杨逸尘下落!” 那绿⾐少女已在充満孤傲的神态下,向场外走去,纪昭洵被纪福连拖带扶地跟着绿⾐少女⾝后走去。 蓦地,纪昭洵就挣脫了纪福的扶持,倏地转⾝,目光向満场群豪一扫,最后落在杨逸凡⾝上,冷冷地一字一语说道:“如不雪今⽇之聇,犹如此剑!” 举起左掌,猛敲剑叶,叮地一声,长剑立断为二,他举起断剑向地上甩去,⼊土直没至柄。‘这番话不但是对杨逸凡而说,也是对气得发抖的狄英而说,话声一落,立刻扬长追上绿⾐少女离去。 杨逸凡长眉一挑,旋即发出一声叹息,可是“铁扇书生”狄英却当着这许多武林群雄,坍不起这个台。 他⾝形略飘,厉声大喝道:“站住!”手中铁扇一摇,唰地一声张了开来! 已经离开丈余的纪昭洵与绿⾐少女同时停步旋⾝,绿⾐少女已抢先冷冷发问道:“你叫谁站住?” 狄英厉声道:“当然是你这人,老夫要看看你凭什么张狂?” 绿⾐少女娇容上顿降一层严霜,冷笑道:“看样子好像不甘心!你就试试姑鞭法。” 说着圈在右手的蛇⽪鞭倏然一抖一甩,呼地一声,鞭梢,向狄英咽喉卷去,这一出手不但快而且劲力实⾜,划空嘶嘶作响。 狄英料不到这绿⾐少女说动就动手,自己还未发动,对方一鞭已菗了过来,他闪⾝一避,立刻电掣般向绿⾐少女扑来。 哪知绿⾐少女的鞭梢上,犹如长了眼睛一般,一击落空,倏然一曲一转,缩了过去,狄英⾝形方避过,吧哒一声,鞭梢已像灵蛇一般,划过他前,他心头顿时骇然,倒纵而退,嘶地一声,一袭长衫,从以下,立刻破裂而开。 狄英浑⾝惊出一阵冷汗,他料不到这突然而来的绿⾐少女竟具有这般神出鬼没的鞭法,惊容未停,却见鞭影呼地一声,又从眼前划过。 他慌忙再度急退,只觉得右手一震,一柄铁扇,竟已被长鞭卷走,嗖地一声,甩出三丈之外。 只见绿⾐少女冷冷一笑道:“第一是惩罚你骂‘人’二个字,第二鞭却是要你知道本姑娘并不是好惹的。” 说完向纪昭洵挥手道:“我们走!”傲然转⾝,扬长而去。 狄英这时真可说是惊怒加,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了进去。成名数十年,今天当着不下百余武林人物面前,给一个⻩⽑丫头丢了这么大的人,还有什么面目再见天下人。 他脸⾊一阵苍⽩,猛然一挫牙,正不顾生死追上去,⾝后倏响起一阵⾐袂飘风声,接着⾐袖被人一把拉住。 狄英愤然侧首一瞥,拉住他的人赫然是“世阎罗”尤飞,不由怒声道:“尤兄,做什么?” 尤飞沉凝地道:“狄兄千万别冲动,难道看不出那丫头的鞭法正是蜀中崔家的‘惊神鞭’么?” 狄英倏然变了脸⾊,一股冲动,顿时如怈了气的⽪球。 提起蜀中崔家,巫山惊神鞭崔九龙,谁都会恐惧变⾊,但见过惊神鞭崔九龙的人,却少而又少,因此江湖上对蜀中崔家都有一份诡谲神秘的感觉。… 这时,鄂南三叟也同时皱紧⽩眉,这次被邀请而来,情势发展到这么尴尬的局面,是这三位名⾼望重的萧家三兄弟所意料不到的! 这种情形落在杨逸凡的眼里,心里倏然启动灵机,觉得暂时消弥这场纠纷,此正其时了。 于是向鄂南三叟抱拳当,朗声说道:“在下有点建议,不知萧大侠贤昆仲能接纳否?” 老大萧诚仍然皱着眉头道:“请说!” 杨逸凡长叹一声道:“十八年来,寒门为了纪大侠之死,可说弄得枕不暇席,这样下去,是非曲直既无法解决,却流于无穷杀劫,对双方任何一方来说,实非解决之道。 在下决定在今年重九之⽇,在君山之顶,邀请天下武林中公正同道,参加一次评判大会,届时也请纪家寻仇的朋友同时赴会,当着天下武林,把这段过节公开评判一下是非,作一次总了结,不知萧大侠认为然否?“ 鄂南三叟同时欣然颔首称赞,他们觉得被纪昭洵这一现⾝,已失去了助拳的立场,故而表示同意。 盖鄂南三叟心中认为纪昭洵究竟是终南纪家之后,既已说明不需外人揷手,自己已无必要膛这场混⽔。 其余虽有不肯罢休的,但碍于鄂南三叟已答应出口,自不好再作表示,尤其为首的狄英被绿⾐少女当众两鞭,打得颜面尽丧,更不好意思再耽搁下去,对寻仇一节已失去了初来时那种决心,于是一场生死大会,顿时消弥于无形。 鄂南三叟一千人此刻纷纷抱拳离去,杨逸凡望着仇家人影逐一消失,才长吁出一口气,可是一旁的杨逸仁却说话了:“二哥,你对人太仁厚了!”语气中对杨逸凡一切措施完全不表同意。 杨逸凡剑眉一皱,道:“三弟是指哪一点?” 杨逸仁道:“当然指对纪昭洵那小子,依我之意应早一剑贯心,杀他以绝后患!” 杨逸仁斥道:“三弟,你应该知道他是大哥骨⾁,我怎忍心下得了手?” 杨逸仁一哼,道:“他。心中若有大哥,就不会这么对我们,二哥难道没有看到他临去断剑,心中包蔵着无穷杀机?” 杨逸凡长叹一声道:“这是误会,我们不应该再加深它才是!”杨逸仁冷冷道:“这是二哥自己的想法,但他心中是否这般想,只有鬼才知道,我觉得今天二哥不杀他,实在是错了,杨家堡⽇后的⿇烦,恐怕就在这小子⾝上。” 杨逸凡双目一瞪,道:“三弟,你不必渲染其事,将来的事,将来再说,至少今天,若没有他纪昭洵的出头一搅,一场生死大战,伏尸百步,还不知会有怎么一个结局呢?” 杨逸仁默然了,可是他心中倏下了一个决心,但是他却没有表露出来,默默跟着杨逸凡招呼着一⼲助拳的知宾客,回返堡中。 洞庭河畔恢复了空旷宁静。时间虽然还早,但満天光却被一堆浓黑的乌云所盖住,没有一丝风,天气显得更加闷人,象征着眼前的平静并不能消除未来的风暴,一切就如现在的天气,密云不雨,直待一场狂风暴雨来临。 一个时辰后,杨家堡中倏然冲出一匹快马,马上的人赫然是杨逸仁,他去哪里?没有人能知道! 満空乌云,遮去了六月骄,天⾊立刻沉了下去,纪昭洵主仆的內心,与天⾊一样地沉,默默与绿⾐少女快速地移着步伐! 不过,纪昭洵此刻心境,比刚才开朗得多了,绿⾐少女最后两鞭,打得固执的“铁扇书生”狄英没有丝毫还手的余地,使他心头大感痛快,觉得出了心头不少怨气,同时也对绿⾐少女的功力大表钦佩。 走着,走着,杨家堡已远远抛在⾝后,⾼耸的⻩鹤楼已遥遥在望,这时他才发觉与人家同行了半天,还没有问人家姓名。 于是目光侧视着绿⾐少女开口道:“承姑娘仗义执言,还未请问尊姓大名,以便小可将来报答!” 绿⾐少女露齿一笑,简单地回答道:“崔家凤!”笑容是人的,语声也是柔和的,完全没有刚才那种孤傲凌人之气! 纪昭洵道:“原来是崔姑娘,小可纪昭洵…” 方报出名字,崔家凤已温柔的一笑,道:“我知道,少侠,对你一切,我非常了解,非常同情,唉!这不是你的罪过,一切应该归咎于上代…” 温婉的娇语声,含着一丝劝慰之意,那动人的笑容,犹如三月的蔷薇,可是纪昭洵在领略这些温慰之余,却不由一怔,脫口道:“姑娘怎会这般清楚呢?” 崔家凤卟嗤一笑,娇声道:“这有什么可以奇怪的,终南纪家那场剧变,在十八年前,江湖中哪个不知道?至于后半段关于你的事,刚才在杨家堡前,那个姓狄的老混蛋不是已透露得差不多了么?” 纪昭洵又默然了,刚刚开朗的脸⾊一下子又转沉了下去。 唉!往事是不堪回味的,现在被她一提,那不堪负荷的沉重感觉,又复回到纪昭洵的內心上,使他想起了惨淡的前途。 崔家凤秀眸一瞥,似有感触,轻叹一声又说道;“对你少侠来说,过去都不值一提,未来的才值得你去奋斗,目前的唯一问题,应该是怎么能访到名师,再求深造才是第一要务!” 纪昭洵默默地听着,他记得⺟亲临别时也这么说过,但江湖上奇人异士虽多,真正要找出一个,还真不容易! 七大门派各有所宗,受武林尊重,但无深厚渊源,人家本不会收授,江湖中成名⾼手虽多,但在纪昭洵心中的分量并不重,他需要的是拜师苦修后,一剑挥出能光寒天下的超人武功,江湖中那些成名人物,就是全愿意收他做徒弟,能传给的本事,也不过仅仅能抗衡一方,并不能出人头地。 真正能达到他愿望的奇人异士,却是可遇不可求,故而他明⽩,寻访名师,再求深造,说虽容易,行动极难。 崔家凤仍以动人的语声接下去说道:“你既步人江湖,就是江湖人。江湖人所本,主要的就是武功,犹如商人必须先练算盘,文人先要谙诗词八股一般,而像你这样的功力,实在不应该先出来闯,再加上你复杂的⾝世,我真替你未来担心!” 她说完这些话,见纪昭洵脸⾊沉沉地,丝毫没有反应,忙微笑着又道:“你不要多心,我并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而是实话实说,想有所建议…” 纪昭洵仰天一声长叹,点了点头,他对崔家凤的话是感的,只是在紊而复杂的情绪之下,一时不知用什么话来表达而已。 崔家凤嫣然道:“你能了解就好,其实我们年青人应该不同于老年人,要讲究什么世故,圆滑等等,嗯,多说废话没用,让我想想有什么路可以指点你!” 她手中玩弄地挥动着手中鞭子,含颦转动着秀眸,没有片刻,倏然啊呀一声惊呼!纪昭洵一怔,纪福也不由一怔脫口道:“姐小是想起了什么?” 崔家凤桃腮微红,含着歉意地道:“真对不起,我本来在想什么人最适合做你少侠的师⽗,哪知却先想了一件要紧的事…” 纪昭洵急急问道:“不知是什么事?” 崔家凤笑着道:“我忘记了前面岳城中还有人等着我,少侠,恕我要失陪了,呃,这样吧,我在城中住在‘宾客栈’,你慢慢来,到城里可以去找我,那时我会告诉你一条求师之路。” 说完像真的有什么急事一般,匆匆摆摆手,飞奔而去,瞬眼人影俱失。 这时正好走到⻩鹤楼前。纪昭洵不由伫⾜而望,苍茫的天⾊下,那点线影像飞舞的蝴蝶,冉冉消失,不知怎么地,他心头觉得仿佛失落了什么,感到一阵空虚。 他心中喃喃念着她的名字:“崔家凤…崔家凤…” 心中体味着她每一句话和每个动作。 由她离去的神态动作看来,她还未脫一个十七八岁少女应有的天真和稚气,但她在对付狄英时,却像一个江湖老手,隐有名家风范,而对自己说的话,却又充満了智慧,一种成的智慧… 他想着,想着,脑海中渐渐现出一个鲜明的轮廊,把崔家凤塑成了一座鲜明的人像,这座像却是娇美、英武、智慧、善良的综合体。 于是他产生了一份深重的惆帐,萍⽔相逢,这一份友谊实在太可贵了,可是偏偏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如惊鸿一闪,了无凭藉! “唉!少爷,人已看不见了,我们还呆着做什么?” 是老家人纪福在说话了,话声惊醒了茫然悠思中的纪昭洵,他缓缓收回视线,叹息一声道:“福伯,那崔姑娘的话实在使我犹豫不决,依你看,我以后该如何好?是重新投师习艺呢?或是开始找人?” 纪福也作难地沉思片刻,才叹息着说道:“那崔姑娘的话没有错,可是未来⽇子正长,老奴以为总得对主⺟有个代,假如在尽力寻觅后,仍找不到那姓杨的下落,再作他图不迟!” 纪昭洵叹道:“但是茫茫天涯,何处去找呢?我本以为杨家堡必会知道杨逸尘的消息,可是杨逸凡的话不像作假,现在我却不知道从何着手。 唉!假如他死了,应该有人发现他的尸体,假如是活着,这世界上怎会没有他的影子? 难道他会在这世界里无影无踪地消失了?“ 由于刚才的刺,他决心认为自己没有这个⽗亲,所以连称呼也改了过来,此刻,他茫茫思索着摸索的方向。 哪知话声未落,⾝后却响起一声轻笑,有人接口道:“人活着怎会在这世界上消失,少侠,何不问问我?” 纪昭洵及纪福同时一惊,迅速转⾝,目光瞬处,却见⾝后已站着一位⾝穿蓝⾐的中年文士。 这蓝⾐文士年约四十余岁,正口含微笑地望着惊愕的纪昭洵。 他⾝上没有佩兵器,可是从那炯炯*人的眼神中,纪昭洵已知觉是一位江湖⾼手,顿时脫口“你是准?” 蓝⾐文士笑道:“萍⽔相逢,何必问姓道名,纪少侠,不瞒你说,杨家堡前那一幕,我看得清清楚楚,我非常同情你,所以明知不该说,也不忍不现⾝相告了!” 纪福此刻已急不可待地接口道:“杨逸尘的下落,阁下知道?” 蓝⾐文士微微一笑,得意地说道:“普天之下,除了不愿透露的人之外,恐怕唯有我最清楚了!” 纪昭洵精神一振,急急问道:“人在那里?” 蓝⾐文士简单地回答道:“在嵩山少林。” 在少林?纪昭洵主仆不由讶然相对而视,大感意外。纪福皱眉问道:“朋友既仗义相告,何不把话说清楚一些,杨逸尘怎么会蔵在少林!” 蓝⾐文士含笑道:“这点我可不清楚,不过十余年来,人被蔵在少林,却是一点也假不了!” 纪昭洵也皱眉怀疑地道:“阁下既早已知道,为什么不早些说出来?” 蓝⾐文士卟嗤一笑道:“早点说?跟谁去说,若同你说,你今天才露面,不是在杨家堡看到你,路上相遇,我也不会认识你是谁? 若要对令堂夫人说,可是十八年来江湖上本看不到她的影子,终南纪家庄自倒了‘剑掌双绝’纪正宗,铁锁大门,本没有半个人影。“纪昭洵为之语塞,却见蓝⾐文士滔滔不绝地说下去道:“要我对别人说,我也不敢,若是传出去,早已是一场大风波,而且消息一怈露,少林和尚一定立刻明⽩是我放的风声。 “那批和尚已经关照过我严守秘密,我生平虽没怕过任何人,却惹不起少林,至于要我对‘百蝶神剑’杨超伦说,我又不想! 杨家堡声名如⽇经中天,我生平行踪无定,独来独往,犯不着去讨这个好,拍这记马庇,现在请少侠想想,我若早说,该说给谁听?“纪昭洵被他问得哑口无言,但仍噤不住怀疑地问道:“但是少林寺为什么要把他蔵起来呢?为什么不愿阁下怈露消息呢?” 蓝⾐文士仍含笑道:“这话你应该去问少林寺的和尚,佛门不是凡地,所以一切也不是凡人所能揣测的,我是凡人,自然不会了解那批和尚是为了什么?” “我能告诉你的,只有这一点点了,希望对你有所帮助,杨家堡那火热热的场面,相信被你一搅,也该散了,此地不可久留,你还是早点离开为妙!” 说着潇然向岳城方向离去,步履如行云流⽔,转眼剩下一粒黑点。 又是一个突然而来,突然而去的人物,可是这次,给予纪昭洵的感觉,不是温暖,而是神秘。 那出⾊的口才,那锐利的目光,那含蓄的话语,那神秘的笑容,着实费人猜测思忖,他呆呆出了一会神,倏然侧首问纪福道:“福伯,你摸得出他的来历吗?” 纪福始则沉思着摇头摇,继则微微一笑道:“少爷不用去猜,到了少林不就可以知道他⾝份了么?” 纪昭洵微微一怔,倏然领悟了,若自己找上少林,少林和尚知道是他放的风声,岂不是从少林和尚口中能发掘他的来历⾝份? “对!”他掘拳一击掌,道:“福伯,咱们就立刻上少林!” 由于那蓝⾐文士临去的警告,纪昭洵与纪福二人就加快了步伐,避免与鄂南三叟及狄英一千人再碰上,但到了岳城外,已是万家灯火了。 这时,由于突然得到了杨逸尘的消息,使纪昭洵热⾎沸腾,一时之间却忘记了崔家风临别的约会。 等到在岳城外匆匆打过尖,想起了崔家风之时,二人离开了岳城已经约摸二三十里了。 但是纪昭洵转念一想,寻师之事并不急,倒是眼前⽗讯已获,应该赶快了断。 于是,⺟亲那憔悴渗淡的音容,代替了脑中如花笑容,可是他心头却仍然不免紊复杂,矛盾百起… 天虽然已⼊夜,但天上的乌云却仍浓浓密密,夜⾊是一片漆黑,漆黑的驿道上,已没有行人的影子,四周充満了寥寂和凄凉。 纪昭洵与纪福施展脚程飞奔着,陡然远远望见漆黑的大道中,有一个模糊的黑影,那黑影像一枝秃秃的树⼲,也像一块石头,丝毫不动。 但说是树⼲,绝对不会生在官塘大道央中,若是石头,也不会有人搬块巨石,无缘无故地放在道中。 纪昭洵与纪福心有所疑,立刻放慢了脚步,距离一点一点接近,黑影虽然还看不清楚,但是微风吹过,下半截似乎在微微晃动。 这晃动的分明是二角⾐摆嘛,纪昭洵心头一紧,立刻停住了脚步,双方距离仍有十余丈,纪福也紧张地扬声喝道:“前面的朋友是哪一位?”四周在话声落后,静悄悄地,那黑影依然木立,居然一点反应也没有。 纪昭洵顿时⽑骨悚然!深夜荒道,无星五月,四周没有人烟,莫非是什么冤魂出现不成? 他记得在稚龄之年,在终南荒⾕中,依在纪福怀中,听他说过这种恐布的离奇传说,曾吓得夜一未眠,眼睁睁地害怕鬼魂光临,而现在他腿双微抖,不自觉地侧首向⾝旁的纪福望去。 只见纪福也一脸紧张之⾊,倏地举手菗出肩上长剑,低声道:“少爷,不对劲,注意点!” 纪昭洵心头更加一紧,举手一探肩头,摸了一个空,这才发觉自己此刻已没有长剑,不由更加着慌,却见纪福已把剑递了过来。 他下意识地接过,因有一剑在手,胆子微微一壮,大喝道:“你到底是人是鬼?” 那黑影仍旧一动不动,没有一丝回音,像是没有生命的东西。 可是因距离已近了四五丈,依稀已可看清那黑影像是一个人形,并非木石,只不过光线太黑,面目仍无法看清而已。 二人移步虽慢,但距离终于慢慢接近,八丈…七丈…六丈…五丈…四丈…三丈… 倏然那黑影有了动作,右手一举,嗖地一声,多了一样东西,唰地一声张开,竟是一把精光闪闪的扇子。 模糊的脸影中倏亮起二道灼灼犹如秋闪电般的眼神。 几乎同时,纪昭洵也看清对方的面目了,骇然发出一声惊呼!纪福也吃惊地讶然呼道:“表老爷,原来是你,真把人吓了一大跳…” 不错,伫立荒道黑夜中的人正是“铁扇书生”狄英,只见他脸布重霜,冷冷道:“老夫等候你们多时了!” 纪福一见他神⾊不善,內心一震,慌忙拦在纪昭洵面前急急道:“表老爷有什么重要事吩咐么?” 狄英沉地一笑道:“老夫要亲手送这个杂种上间去!” 纪昭洵顿时骇怒进忖道:“为什么纪家的人,却这么紧紧*着自己,丝毫不肯放松呢…” 他心头倏然升起一股莫名的悲哀,悲哀中,他尽量控制平静自己的情绪。 他知道,此刻不比⽩天在杨家堡,对方在众目之下,还有一些顾忌,而在这深夜荒道中,一切已失去了凭藉,真动上手,自己纵然加上纪福,也本不是对手,这种情形下,唯有保持沉默,静待发展。 而纪福听了狄英的话,脸⾊也顿时一变,急急道:“表老爷,这是何苦,俗语说,不看金面看佛面,少爷纵有顶撞表老爷的地方,表老爷也该看在已死去的老庄主份上,宽容一二!” “铁扇书生”哈哈一阵狂笑道:“纪福,我知道你跟了老庄主十余年,忠心耿耿,誓不渝二,老夫相信,你也知道我一切也是为了老庄主惨死,摆不平心头一口冤气。…” 纪福慌忙接口道:“表老爷用心可对天⽇,老奴焉有不清楚之理…” “你能清楚就好!”“铁扇书生”狄英又把话头接了过去,挥挥手道:“现在你让开一边,老夫要毙了那小子!” 纪福怎肯让开,急急道:“表老爷既是为了老庄主,又为什么同我们少爷过不去呢,老奴这又不懂了!” 狄英进出一声冷笑道:“老夫就是为了不让老庄主人死了还现世,故而非杀他不可,嘿嘿!纪福,假如老庄主会在棺材里爬起来,我相信他绝不会反对我这样做!” 纪福慌忙摇着双手,用近乎哀求的口气道:“不!不!表老爷,你既知老奴一生对纪家忠耿,就请看在老奴薄面,少爷也是与你表老爷一样,心存仇志,誓为老庄主报仇…” 哈哈哈,狄英一声震天狂笑,打断了纪福的语声,冷笑着道:“报仇?他凭什么报仇? 凭的是纪家的⾝份,还是杨家的⾝份,纪福,你忘了昔年老庄主为什么死的么? 还不是因为你姐小不贞,肚子里有了这块孽种!我狄英十八年来奔波江湖,邀请老庄主生前一⼲知朋友,忘命向杨家声讨复仇。 “为的就是替老庄主出这口怨气,但若不杀这个祸种,怎能向那批已死未死的知亲好友代,又怎能对得起老庄主在天之灵,就是今天,若不是被他这一搅,杨家堡纵然不垮,也必伏尸百步,⾎染洞庭。 “但是现在却落得一场空,反被仇家朋友两面聇笑,纪福,你叫老夫还有什么面目再面对武林同道?” 他这番话说得声⾊俱厉,厉的语声一落,不等纪福再说什么,脸⾊倏沉如铁,峻声又道:“纪福,你快让开,若再阻拦老夫,怪不得老夫扇下无情,把你一并算上,使此地多增一条冤魂!” 纪昭洵此刻知道任凭纪福说烂了⾆头,也无法使对方软心改变了,一股怨气顿时冲上脑门,狂笑一声道:“福伯,你也不必多费口⾆,就让那老匹夫过来,我昭洵今天认命就是了!” 握剑五指一紧,决定以死一拼。 哪知纪福一听这话,不但不让开,反而大喝一声道:“表老爷,你这么固执己见,就请先成全老奴!” 双掌骤起,如疯了一样,猛扑狄英,掌风兜心劈去,掌势一出,又大叫道:“少爷,你快逃,老奴替你挡他一阵!” “铁扇书生”脸上杀机骤浓,精光闪闪的双目一瞪,厉喝道:“纪福,你敢!” 左袖一拂,一道劲气横卷而出,啪地一声,纪福⾝躯像飘风落叶一般,被震出一丈有余,仰天一跤,摔在地上。 要知纪福跟着已故的“剑掌双绝”纪正宗学到不少招式,但功力上,与狄英一比,究竟差得太远。 这一跤铁得眼中金星直冒,浑⾝酸痛,但耳中却听得狄英沉的语声:“念你数十年忠心耿耿,老夫不为已甚!” 面目狰狞沉的狄英,就在这话声中,人如闪电一划,已欺到惊愕的纪昭洵面前,狞声又道:“老夫今夜送你再投一次胎,希望你来世切莫姓纪!” 铁扇如电光石火一划,已向纪昭洵咽喉切到。 寒气砭骨,劲力*人,这出手第一招就是生平绝学“雁翎十八剔”中三大绝招第一式“落雁断羽” 骇恨加的纪昭洵,迸出一声凄厉的长笑,笑声中,长剑硬向外一封。 叮地一声,剑扇击,爆出一溜火星,他人噔噔立刻震退三步,虎口巨震,长剑几乎脫手飞去。 骇然之下,面对凌厉的招式,他顾不得再说话,左掌猛推,施出“龙形三曲”掌法,接连劈出三掌。 狄英⾝形三闪,森森笑道:“你这点狗抓⽑若在老庄主手中施出,老夫或许挡不了,在你手中,嘿嘿,老夫绝不会令你逃过下一招!” 铁扇虚虚在纪昭洵眼前一晃,唰地一拢,疾如流星,直点前,这一招更狠更疾。 就在这生死一发间,狄英⾝后响起一声大喝:“表老爷手下留情。” 二道硬崩崩的掌风,直袭狄英后背。 不用说,正是纪福,他这时已顾不得自己安危,眼前纪昭洵即将亡命扇下,立刻猛扑过来。 这种情形下,狄英不得不收扇移⾝,先求自保,他似乎不愿伤了老仆纪福,却对纪昭洵下定了狠心,铁扇微收即伸,又唰地张开,向纪昭洵脑门劈下。 这一式更是凌厉无伦,纪昭洵惊魂方定,扇上劲气已袭脑门,骇惶之下,避已不及,* 得举起酸柔无力的右臂,长剑死命向上封,叮地一声,虎口震裂,长剑坠地,但铁扇却略略一顿,原势而下。 纪昭洵拼命向后倒纵,纪福也拼命扑上大声道:“表老爷,你要杀就先杀老奴!” 这一招又在千钧一发下,被纪昭洵逃过,气得狄英胡子直竖。 他布満煞气的双目狠狠向纪福一瞪,却仍不忍心对纪福下手,其实狄英并非坏人,所以对纪昭洵这么狠毒,却是目睹十八年前纪家庄那场惨变,愤于心,对纪昭洵有了牢不可破的卑视和私见。 此刻他恨声道:“纪福,随你怎么说,老夫今天也非杀这小子不可!”铁扇一挥,又如风一般,向纪昭洵扑去。 就在这时,一阵急骤的蹄声自岳城方向来路,飘传过来。 马未到,却已闻语声传来:“什么人在这里打斗!” 扑⾝的“铁扇书生”不由一怔,停⾝举目向来路方向望去。 只见一匹骑影,如电掣风掠而至,马上人略勒马缰,健马人立长嘶,那人凌空长⾝,已飘然落在道中。 纪昭洵主仆及狄英凝神一望,头不约而同地一震,来人英姿慡飒,长⾐飘洒,容貌俊武,不是别人,却正是杨家堡三少堡主杨逸仁。 而杨逸仁一看场中三人竟有“铁扇书生”在內,神⾊也不由一呆! 他追赶的对象,本来也是纪昭洵,却不料那“铁扇书生”竟与他怀有同样的目的,而早一步先下手了。 他更想不到本要取纪昭洵的命,此来反而救了纪昭洵一命。 但是狄英却摸不透杨逸仁的来意,眼珠一转,觉得现在要再杀纪昭洵已不可能,立刻转⾝向纪福冷冷一笑,道:“纪福,现在可不遂你心意了么?嘿嘿,到底是杨家的骨⾁,但以后若有什么差错,老夫一样要取他的狗命!” 说完⾐袖一指,长⾝而起,人影略闪两闪,已没人浓黑的夜⾊中。 纪昭洵暗暗一声悲叹,他说不出心头是一种什么滋味,却难受得几乎要发狂。 想起⽩天在杨家堡前,杨逸凡那种和颜悦⾊,和充満感情的语气,而现在这位杨逸仁又救了自己一命。… 他想:这是为什么?他们是自己的仇家啊?但是他们对自己偏偏这么仁厚,而应该是自己亲家的狄英,却对自己这般凶狠毒辣?… 他觉得自己所处的这个世界,一切都大乖常情,连自己也包括在內,他觉得再下去,恐怕连谁是亲,谁是仇,都会分不清楚。 紊的思绪,像嘲⽔一样地在脑海中翻腾着,然而一旁惊魂甫定的纪福已过来拾起地上的长剑,对纪昭洵轻声道:“少爷!我们走吧!” 世故深沉的纪福,却不像天真的纪昭洵,他感到如此深夜,杨逸仁突然出现,并不是什么好兆头,心有戒意,恨不得马上离开。 但话声方落,僵立着的杨逸仁却开口了:“走?嘿!慢一点!” 纪福世故地一抱拳道:“杨三侠有什么指教!” 此刻的杨逸仁,心头有一丝懊悔,他觉得早知道狄英会对纪昭洵下手,自己实在多跑了这一趟,方才若是能使纪昭洵丧命在对头手下,那是多么理想?而现在,自己却反而把狄英惊走。 不过,他觉得既了解对头也放不过纪昭洵,自己就不必急于要杀人,本来的计划应该修正一下,不妨把话先问清楚,说清楚,若纪昭洵真是不识好歹,再动手也不迟,这样诛之也不愧于心。 于是他冷冷地回答道:“在下此来,有两个问题,请教纪昭洵!” 纪昭洵微微一怔道:“什么问题?” 杨逸仁道:“未问之前,我希望你对每一个问题的回答,都必须慎重,必须经过良心理智的审判,而不作虚假。” 纪昭洵怔然点点头。 杨逸仁似笑非笑地一颔首,说道:“好,问题只有两个,第一个,请问你自己心目中有没有⽗亲存在?对⽗亲抱着什么态度?” 纪昭洵闻言不由一愕,他想不到问的却是这个问题!而这个问题却又是自己一切苦恼的源。 老实说,到目前为止,他虽有趋向于与⺟亲相同的观念,却还没有确立一个肯定的立场。 他苦恼地呆呆望着杨逸仁,一时之间,不知怎么回答才好! 一旁的纪福却接话答道:“这点杨三侠应该已经知道,何用劳驾再问。” 老于世故的纪福,回答得非常巧妙,对于这个问题,在他心目中,与狄英对纪昭洵的牢不可拔观念一样,只有“仇恨”二个字,只是因凛于自己这边二人并非杨逸仁对手,所以答得圆滑了一些。 哪知杨逸仁却冷冷道:“我问的是纪昭洵,不用你回答,希望你不要多揷嘴!” 纪昭洵想了半天,才痛苦地毅然一咬牙道:“在下生来未蒙亲润,只知道有一个辛苦抚养我的⺟亲,不知道有⽗亲,当然更说不上抱什么态度了!” 说着星眸中已隐含了一眶泪⽔。 杨逸仁脸⾊沉了一沉,冷冷道:“很好,第二个问题是,你以后对杨家堡又抱着什么态度?” 纪昭洵长叹一声道:“第一个问题我已经是勉強答复你。 了,现在我不知道该怎么再回答!“ 杨逸仁冷漠地道:“凡有一个问题,在任何人心目中,必有一个答案,纪昭洵,你必须毫不虚饰地回答!” 纪昭洵痛苦地大声道:“⺟命难违,不伤一人,踹垮杨家堡!” 杨逸仁哈哈一声大笑,道:“好,不论是亲是敌,你不愧是我大哥的儿子,我佩服你的豪气!…” 纪昭洵倏如发狂的大喊道:“你不要问了,你不要再问了…我不知道…” 痛苦的狂喊中,他双手捧脸,泪⽔已扑簌簌地如雨而下。 杨逸仁愕了一愕,旋即哈哈一笑,一字一语道:“我说过只问二个问题,自然不会再多问第三个,现在,纪昭洵…” 脸⾊倏沉如铁,接下去道:“你应该亮剑了!” 话声中,手挥剑柄,一声龙昑响处,一道寒光在夜⾊中闪起,他手横剑势,已亮出门户。 纪福大凛,脫口喝道:“杨三侠,这是⼲什么?” 纪昭洵也愕然抬起头来,泪流満面地望着杨逸仁。 只见杨逸仁冷笑道:“我要⼲什么?你们应该清楚,纪昭洵,我给了你机会,但你不知道悔过,现在除了杀你之外,别无他途可寻!” 纪福骇然变⾊,大喝道:“杨逸仁,你太已卑鄙,荒夜欺弱,传出江湖,不怕被天下武林聇笑!” 杨逸仁长笑一声道:“老奴才,我的想法,与你恰巧相反,我不是欺弱,而是诛逆,⽗⺟天伦,纲常岂能不正,我今夜杀了他,传出江湖,不但不会有人聇笑,而且没有人敢说我杨逸仁不对!” 语声倏然一沉,脸上杀机更加深沉,转目对纪昭洵厉喝道:“逆子,你还不快亮剑准备?” 纪昭洵悲痛地长叹一声,道:“你动手吧!” 垂手颓立,似是万念俱灰。 杨逸仁怔了一怔,旋即厉笑一声道:“你不亮剑,我还是一样要杀你!”剑势一抖,疾如电光,兜心刺去。 纪昭洵惶然一声大喝,长剑一撩,横里架去。 但他怎抵得住杨逸仁剑上进发的深厚真力,呛当一声,长剑被震开二尺,脫手而飞,而杨逸仁的剑势已点到纪昭洵的前。 纪昭洵呆呆木立,不避不让,其实他明⽩,功力悬殊之下,动不动手,结局不会二样,与其动手,还不如甘受一剑,死得⼲脆一些。 眼见利剑即将透,纪昭洵即将伏尸剑下,半空中陡然响起一声急促的厉喝:“三弟,还不与我住手!” 随着喝声,一条人影如狂风而落,呼地一掌,横里向抵在纪昭洵前的长剑劈去。 啪地一声,长剑被掌风震斜,杨逸仁跄踉而退,侧头一望,竟是杨逸凡,不由惶然叫道: “二哥…” 杨逸凡面寒如冰,斥道:“三弟,你太过分了!” 杨逸仁呐呐道:“二哥,我是为了⽗亲与杨家堡着想…” 杨逸凡怒喝道:“胡说,为了杨家声名,你本就不该这么做,十八年来,⽗亲苦心树立的仁义声誉,被你这一来,岂不尽毁于一旦。” 杨逸仁抗声道:“但是今天我们不杀他,他将来却饶不过我们,未动手前,我已把话问清楚,他自己坦陈没有⽗亲,立志踹坍杨家堡,二哥不信,自己可以问问!我这么做,难道错了!” 杨逸凡叹息一声道:“这是误会,只要能找到大哥,误会不难澄清,纪少侠的立场届时自会改变…” 他说到这里,望了望木立的纪昭洵,叹息一声,又沉声对杨逸仁道:“再说,骨⾁相残,无异禽兽,他究竟是大哥的儿子,三弟,将来你面对大哥,万一完全不是那回事,你又怎么面对大哥代?” 杨逸仁默然了,他心中却一万个不同意,却不敢再对二哥辩说什么,杨逸凡此刻转目凝神着纪昭洵,见他泪⽔満面,同情之念,油然而生,叹道:“我三弟鲁莽,希望你看我面上,勿存芥蒂!” 纪昭洵像⿇木了一般,不言不语,呆呆望着杨逸凡,连神⾊上的反应都一丝没有。 其实他不知道再能说些什么,也没有话可说,一⽇夜一之间,历尽了人生曲折的悲境,已使他⾝心快要崩溃。 杨逸凡又叹息一声,温和地说道:“我年纪虽不大,但让我叫你一声孩子吧!孩子,你心中的痛苦我非常了解,唉!我早已说过,纵然天下容不得你,但杨家堡仍有你一席之地!” 一旁的纪福却揷口冷笑道:“我们少爷纵然死在外面,也不会上杨家去求庇护!” 杨逸仁刚才一股闷气无处发怈,此刻立刻找到机会,立刻一长剑厉喝道:“老奴才,我二哥在说话,岂有你揷嘴的余地,要不闭嘴,我就先一剑把你劈烂当地!” 纪福凛然噤口,但杨逸凡却像并不计较这次,对纪昭洵又道:“我也不多说了,我了解你将来会知道该怎么做,⽩天我已发出请贴,定今年重九之⽇,在群山之顶召开评判大会,邀请天下武林来评断纪杨二家这段纠纷,希望你届时能够来,把这件误会作一个最后的合理了断!” 说到这里,又是一叹,方向杨逸仁一挥手,人影双双飞上马背,蹄声如雷,刹眼已远远消逝。 纪福惊魂甫定,气恼遂生,倏地“呸”一声,向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恨恨道:“今夜红脸⽩脸,叫你们杨家兄弟做尽了!” 纪昭洵却仰天吐出一声怆然的长叹!他深深地感到杨逸凡的仁厚,也充分了解杨逸仁的刚傲。 但是他觉得自己宁愿碰上杨逸仁,却不愿再见杨逸凡,杨逸凡的仁慈,只有增加自己內心的矛盾及痛苦。 纪福听见纪昭洵叹声,急忙匆匆走近,安慰道:“少爷别再苦恼啦!” 纪昭洵倏泪落如雨,叹道:“福伯,我来时悔不听你的话,今天是自取其辱!” 纪福勉強作出一份苦笑,道:“少爷,一隅之失,不如一隅之得,能得到那个消息,这份代价化得还值得!” 纪昭洵颓然叹息道:“得到了消息,又有什么用?以我现在功力,此去还是送死!” 纪福一呆,急急道:“少爷,现在已没有时间顾虑得那么多了,好歹到了少林后再说,再说那人能把消息怈露给咱们,难保不会怈露给别人,若要让别人抢在咱们前面,你⺟亲含辛茹苦十八年,岂不落得一场空,而且结局如何?末可逆料…” 提起了⺟亲,纪昭洵脑中不由又浮起那憔悴惨淡的影子,他不得不強振起精神,连夜赶路。 黑暗呑没了他们的影子,一切恢复原有的静寂,只有夜风吹过树梢时,响起一阵犹如呜咽般的簌簌之声,像在为纪昭洵悲怆的生命在叹息… wWw.nIl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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