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舂秋 第三章 意外之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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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武林舂秋  作者:独孤红 书号:41347 更新时间:2017/9/18 
第三章 意外之变
  山中无甲子,住在这“泰山‘极巅之上,能看到的,只是⽇升⽇落,可是谁又记得清那是个多少⽇升⽇落,谁又会去数它。

  在这一段⽇子里,谭秀每天早起跟黎⽟一起,就在这“⽟皇观”外跟着陈慕南打基,做些⼊门的工夫,等待⽇头老⾼之后,他就得里挥斧头,肩上扛着扁担,在“⽟皇观”附近山林里去打柴了,到了吃晌午饭的时候,他得挑两大捆柴去,谭秀从没偷过懒,也就因为他从没偷过懒,所以他手上的茧子一个连一个地都起来了。

  在谭家的时候,他不是没⼲过活,可是那时候⼲得都是轻松细活,谭老爷子对他视同己出,拿他当亲生的儿子,也从没让他⼲过耝活,可是如今不同了,每天得早起,还得一担柴一担柴地往观里挑,实在够苦的。

  起初,谭秀每天晚上睡的时候,都是拖着个精疲力尽的⾝子往炕上一躺,就人事不省了,早上起来两胳膊跟腿肚子发酸,一双手跟疼得要命,可是谭秀都咬牙忍着,一声气儿没吭,跟谭老爷子这多年,武虽然没学者,却养成他一种坚毅的格跟不屈的傲骨,这该是他最大的收获,对今后的一生,有着莫大的裨益,要不是因为这,他将来不可能有那么大的成就。

  可是过没多久,手跟不疼了,胳膊跟腿肚子也不酸了,他觉察的,是⾝轻体健,结实了不少,力气也增加了不少,他没觉察的,是每天挑回观里那两捆柴,越来越大,而且在他肩上轻若无物。

  在这一段⽇子里,有两件怪事,可是谭秀都没留意。

  头一件怪事是在他没上“

  泰山“之前,他听黎⽟说过”泰山“绝顶每天夜里都有一道光在夜空里窜来窜去,可是自他上得”泰山“之后,他就从没在夜里见过那道光。

  第二件事是黎⽟从没跟他一块儿去附近山里打过柴,而且吃过晚饭就没了影儿,一直过了三更才回来,每天如此,谁也不知道他⼲什么去了。

  在这一段⽇子里,谭秀没见过其他的师兄弟“⽟皇观”就那么几个人,他只跟两个人处得来。彼此间的感情与⽇俱增,那是陈慕南跟黎⽟。

  也就因为这,谭秀对这两个人也了解得很清楚,陈慕南为人仁厚而正直,只觉得像有什么心事,很难看见他一天笑过几回,黎⽟有小聪明,人机灵,可是有的时候不免显得滑了些,整天价总是笑口常开,很难瞧见他皱皱眉头。

  谭秀认识黎⽟在先,他也欠黎⽟不少情,可是慢慢地他跟陈慕南在一起的时候多,只觉得跟陈慕南较为近些,其实,除了每天早起,晚上‮觉睡‬,很难见到黎⽟的面儿,怕这也是原因之一。

  这一天,谭秀跟每天一样,到了时候又择着斧头,扛着扁担出了“⽟皇观”进了观下的山林里。进了树林子,他歇都没歇,放下扁担便挥了斧头,那砰砰然的砍树之声震得空山四响,传出老远。

  蓦地,在那砰砰然的伐木之声中,夹杂着一个有点悉,还带着点冷意的话声传⼊谭秀耳中:“小伙子,你好啊!”谭秀为之一惊,很自然地停下斧头往⾝后那话声传来处望去,一看之下,他不由怔了一怔。

  眼前,不到一丈处站着个瘦而⼲瘪的老头儿,赫然竟是那天晚上在山下那不知名的小村子里,那卖吃喝的小店里碰见的那个乡巴老头儿。

  瘦老头仍是那⾝打扮,所不同的是那天晚上他手里端着酒杯,如今手里则拿着他那旱烟袋,烟袋窝里还在冒烟。

  谭秀定了定神,⾝不由已往后退了一步,惊声说道:“

  老人家,是您…“

  瘦老头儿咧嘴一笑道:“难得小伙子你还认得我,这一点使我颇感欣慰。”

  谭秀道:“老人家怎么也上‘泰山’来了。”

  “怎么。”瘦老头儿两眼一眯道:“这‘泰山’又不是谁的私产,许你来不许我来么?”

  谭秀忙道:“老人家,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问问…”

  瘦老头儿道:“这么说你想知道我为什么也上了‘泰山’?”

  谭秀勉強笑笑道:“老人家要是不愿说,我不敢勉強。”

  “小伙子,会说话。”瘦老头儿微微地笑了笑道:“我愿意说,也非说给你听听不可,小伙子,你听真切了…”

  笑容一敛,脸⾊一沉,接道:“小伙子,你冤得我好苦,我找你算帐来了。”

  谭秀听得一怔,讶然说道:“老人家这话…我何曾冤过老人家…”

  “没有么?”瘦老头儿手里旱烟袋一指谭秀道:“你还嘴強牙硬,那天晚上你骗我说要上‘泰安’去,害得我跑了一趟冤枉路不说,更害得我‮夜一‬没合眼儿,跟没头苍蝇似的,东撞一头,西撞一头,马不停蹄地找遍了‘泰安城’所有的客栈,只差没把地⽪翻过来了,这还不叫冤么?”

  谭秀想起来了,他不安地一笑道:“老人家请原谅,那天晚上我只当老人家是…”

  住口不言,他没好往下说。

  “是什么?”瘦老头儿道:“你不好说,我来替你说吧,你把我当成了那下五门的贼,那剪径的強盗,是也不是?

  “

  谭秀勉強笑笑说道:“那我不敢,只是我初趟出门儿,不得不小心点儿…”

  “小伙子,你的确会说话。”瘦老头儿淡然一笑,随即沉下脸⾊,冷冷说道:“躲一,挨一刀,你真要那么怕贼怕強盗,你就不该往贼窝里跑,不该往強盗门口送。”

  谭秀为之一怔,道:“老人家这话…”

  瘦老头儿道:“你不明⽩么,你知不知道‘⽟皇观’里那伙人,是吃哪行饭的,⼲的是什么买卖?”

  谭秀猛然想起黎⽟的话,但他摇了头:“老人家,我不知道…”

  瘦老头儿两眼一睁,道:“小伙子,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跟我装糊涂?”

  谭秀脸上微微一热,道:“老人家,我是真不知道。”

  瘦老头儿冷冷一笑道:“

  要不是你说你的家在‘大明湖’边儿上,我准拿你当那不上进,自甘堕落的骨头看,你先告诉我,你从‘济南’老远跑到‘泰山’是为了什么?“

  谭秀道:“老人家,我想学武!”

  瘦老头儿目光一闪,道:“小伙子,你想⼲什么?”

  谭秀只当他没听清楚,道:“我想学武!

  “

  瘦老头儿老眼猛地一睁,旋即敛态冷笑说道:“放着现成的名师你不要,却舍近求远跑到这儿来,小伙子,你真找对了地儿。”

  谭秀道:“老人家…”

  “少跟我废话。”瘦老头儿旱烟袋一挥道:“

  如今你唯一该做的,就是放下手里那斧头跟我走…“

  “跟老人家走?”谭秀一怔,忙道:“老人家要我上哪儿去?”

  “那你别问也别管。”瘦老头儿道:“无论上哪儿去,就是上刀山,下油锅,进那十八层阿鼻地狱,也比待在这‘⽟皇观’里好,小伙子,你要再待下去,或可以学个一招半式,可也把自己毁了,把你这一蜚子也断送了,那太可惜,我既然知道若不拉你一把,那也是我的罪孽。”

  谭秀道:“老人家…”

  “

  少废话了!“瘦老头儿截口说道:”放下斧头跟我走吧!“

  谭秀道:“我想请老人家把话说明⽩…”

  瘦老头儿道:“离开这是非地儿后,我自然会一五一十地告诉你,让你明明⽩⽩。”

  谭秀道:“

  老人家现在为什么不能说?“

  瘦老头儿道:“因为现在你我是在这块是非地儿上,小伙子,这话你明⽩么?”

  谭秀微一‮头摇‬道:“老人家,我不明⽩!”

  瘦老头儿灰眉一耸,道:“看你机灵的,怎么点不透?要等他们发觉了,再想走可就迟了,别说会毁了你,就是连我怕也要坑在这儿,这你明⽩了么?”

  谭秀道:“我明⽩了,这么说老人家怕他们。”

  瘦老头儿道:“你说着了,我还真怕。”

  谭秀道:“这么说,‘⽟皇观’里的那些人,真是有能耐的…”

  瘦老头儿道:“这帮人来头大了,小伙子,这你一时不会明⽩的,再罗嗉个没完就走不了了…”

  谭秀道:“老人家至少该让我知道一下老人家是谁,是⼲什么的…”

  “我是谁?是⼲什么的?”瘦老头儿道:“

  我是我,就算我是个贼,我是恶魔也比‘⽟皇观’里那一伙強!“

  谭秀道:“老人家…”

  瘦老头儿眼一睁,跺脚说道:“小伙子,你到底走是不走?”

  谭秀微一‮头摇‬道:“老人家,我不能…”

  “不能?”瘦老头儿道:“你非毁了你自己,非断送了你的一辈子后才能走,才死心么?小伙子,那由不得你。”

  突然闪⾝欺进,抖手递出了旱烟袋。

  谭秀只觉胁下一⿇,随即人事不省。

  不知道过了多久,谭秀觉得原先胁下那一⿇处像什么硬东西撞了一下,接着人就有了知觉,耳边也听见了几声鸟叫。

  他猛然睁开了眼,定眼一看,只见自己置⾝在一个树林子里,他立刻看出这树林不是“⽟皇观”附近的山林。

  再一看,那瘦老头儿坐在不远处一块石头上,嘴里正刁着那旱烟袋一口一口地昅个不停,一见他睁开了眼,立即冲他咧嘴一笑道:“小伙子,你可真不轻啊!”谭秀翻⾝坐了起来,道:“老人家,这儿是…”

  瘦老头儿用旱烟袋往林外一指,道:“小伙子,你拿眼往外看看。”

  谭秀忙循着他所指向林外望去,他看见了,林外约摸近百丈处,有一围⾼⾼的城墙,往左是城门,城门口那条路上,大太底下来来往往,进进出出的人还不少,他忙收回目光道:“老人家,那是…”

  瘦老头儿道:“

  那天晚上你要来而没来,却冤我⽩跑了一趟的那地方。“

  谭秀一怔道:“泰安?”

  瘦老头儿一点头道:“对了,小伙子。”

  谭秀苦笑一声,没说话。

  瘦老头儿目光一凝,问道:“小伙子,你笑什么?”

  谭秀道:“老人家,你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瘦老头儿在鞋底上磕磕旱烟袋,站起来走了过去,走到谭秀跟前盘腿往地下一坐,抬眼望着谭秀道:“小伙子,你先告诉我,你究竟住哪儿?”

  谭秀道:“我不是告诉过老人家么,济南‘大明湖’边儿上?”

  瘦老头儿道:“没错?小伙子。”

  谭秀道:“我自己住在哪儿还能不知道么,再说我也犯不着骗老人家——”

  “那就好!”瘦老头儿一点头道:“小伙子,你再告诉我,你究竟姓什么。”

  谭秀道:“我姓李。”

  瘦老头儿道:“不姓谭?”

  谭秀道:“老人家知道…”

  瘦老头儿截口说道:“别管我知道什么?答我问话。”

  谭秀迟疑了一下道:“老人家,我也姓谭。”

  瘦老头儿为之一怔,眨动了一下老眼道:“小伙子,你把我弄糊涂了。

  “

  谭秀道:“老人家。我是谭老爷子收养的‮儿孤‬,我本姓李。”

  瘦老头儿“哦”地一声道:“原来是这样儿啊,咦,小伙子,那又不对了,据我所知,谭老爷子家里除了他之外便是三位少爷,你是…”

  谭秀道:“老人家,我行三。”

  瘦老头儿两眼一睁,道:“你就是谭家的三少?”

  “不敢当。”谭秀道:“老人家,我叫谭秀。

  “

  瘦老头儿点了点头道:“这就对了,‘大明湖’边儿上何时出了个姓李的人家,三少,那我就又不明⽩了,难道谭老爷子没把一⾝绝学传给你,就要你往外跑…”

  谭秀道:“不瞒老人家说,老爷子他不希望我涉⾜江湖,所以一直没教我什么。”

  瘦老头儿道:“那他怎么又让你往外跑呢?”

  谭秀微一‮头摇‬道:“这不是他老人家的意思,是我…”

  瘦老头儿道:“我明⽩了,三少是偷跑出来的?”

  谭秀忙‮头摇‬说道:“老人家误会了,不是的。”

  瘦老头儿讶然说道:“那是怎么回事儿?”

  谭秀心里一阵刺痛,神情一黯,道:“

  他老人家已经过世了。“

  瘦老头儿一怔,急道:“三少,怎么说,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谭秀道:“就是老人家碰见我的前两天夜里。”

  瘦老头儿瞪大了老眼,道:“老爷子好端端的怎么会…据我所知,谭老爷子⾝子一直很…”

  谭秀头微微一低,道:“

  不瞒老人家说,老人家是被害了!“

  瘦老头儿伸手抓住谭秀胳膊,这瘦老头儿劲儿不小,疼得谭秀眉锋一皱,只听瘦老头儿震声说道:

  “怎么说,三少,谭老爷是被人…这是谁,能害了…”

  谭秀毫不隐瞒地把那夜的惨事说了一遍。

  听毕,瘦老头儿半天没说话,良久,良久,才听他说道:“这是谁,这是谁心这么狠,手这么辣,这是谁有这么好的⾝手,竟能毫不费事地…”

  目光一凝,改口说道:“三少,你把捡到的那东西让我看看,说不定我能从那东西上看出是谁来。”

  谭秀忙探怀取出了那枚制钱递了过去。

  瘦老头儿一见制钱,老脸上立即浮现一片讶异神⾊,接过制钱正看看,反看看之后,他又皱了眉。

  谭秀忍不住问道:“老人家,可知道…”

  瘦老头儿微一‮头摇‬道:“三少,说来惭愧,我肚子里装得不算少,可是凭我肚子里装的,除了看出这枚暗器是专门破⽳,破横练的暗器之外,别的我什么也看不出来,事实上我也没听说过江湖上谁惯用这种暗器,因为这种暗器不好使,功夫稍微差一点儿的就不敢用它…”

  谭秀眉头为之一皱,心里也不免一阵失望。

  瘦老头儿接着说道:“不过不管怎么说,这总是条线索,总比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好,只要有这东西,将来也不愁找不着这东西的主人。”

  谭秀微一点头道:“老人家说得是。”

  瘦老头儿默默地把那枚制钱又递了过来,谭秀也默默地把那枚制钱接了回来,看了看,然后蔵进了怀里。

  瘦老头儿突然开口说道:“我明⽩了,三少所以上‘泰山’去学武,是为了有一天能给谭老爷子三位报仇,可是?”

  谭秀点了点头道:“

  是的,老人家,要不是为这,我不会急着学武,老爷子不希望我涉⾜江湖,我自己也不希望自己将来成为一个江湖人!“

  瘦老头儿道:“恐怕现在由不得三少了。”

  谭秀没说话。

  瘦老头儿又道:“我本打算把三少接下‘泰山’后,就把三少送回去,如今…”

  摇‮头摇‬,住口不言。

  谭秀目光一凝,道:“我还没有请教…”

  瘦老头儿道:“怎敢当三少这两个字‘请教’!我姓彭,叫彭千里,三少听说过么?”

  谭秀道:“老人家,在家的时候我很少出门,老爷子也很少跟我提起江湖事。”

  瘦老头儿彭千里道:“我在江湖上薄有声名,当然,要比起谭老爷子来,那还差得多…”

  谭秀道:“老人家认识他老人家?”

  彭千里微一‮头摇‬道:“我有多大造化能认识老爷子,我只是仰慕老爷子,一向福薄缘浅,连老爷子的面都没见过。”

  谭秀道:“老人家客气了!”

  彭千里‮头摇‬说道:“三少,我这是一折没打的实话,你不是不知道,谭老爷子当年在江湖上有多大的名头…

  “

  谭秀道:“老人家,我知道谭老爷子当年是个江湖人,除此我一无所知!”

  彭千里呆了一呆,道:“怎么?三少。”

  谭秀道:“他老人家很少跟我提起过当年,我知道他老人家当年是个江湖人,还是听谭大爷跟二爷说的。”

  彭千里轻叹一声,点头说道:“越是名气大的人越不愿提他当年的英雄事迹,反之越没名气的人逢人便吹他的当年勇,三少被谭老爷子一手带大,竟对他的当年一无所知,真是…”

  摇‮头摇‬,住口不言。

  谭秀‮愧羞‬地道:“惭愧得很。”

  彭千里道:“三少别这么说,那也是老爷子没对三少爷提过,其实,我对谭老爷子知道的也不多,不只是我,江湖上的人都知道谭-东谭老爷子是一代大侠,英雄盖世,凭掌中一柄九环刀。睥睨四海,威震八荒,行侠仗义。可是却没一个人知道他老人家的出⾝,他的来路…”

  谭秀道:“这一点老爷子倒跟我提起过…”

  彭千里忙道:“三少知道么?”

  谭秀微一‮头摇‬,苦笑说道:“老爷子说,关于他的一切,都在那具⾰囊里,而那具⾰囊却在他老人家被害的那天晚上不见了,不知道是被那凶手拿走了,还是老爷子把它放在了⾝上…”

  彭千里目光一凝,道:“我记得三少刚才说,老爷在在被害之前,要三少拿着那具⾰囊,离家去找他一位朋友,可是?”

  谭秀点头说道:“老爷子说⾰囊里有样东西是当年一位朋友托他老人家代为保管的,让我踏遍江湖找他老人家那位朋友,把那样东西归还原主!”

  “三少。”彭千里‮头摇‬说道:“我看不是这么回事儿。”

  谭秀道:“老人家的意思是…”

  彭千里道:“让我大胆地猜一猜,以我看老爷子分明是知道祸事之将至,而要三少远离家门去避祸的…”

  谭秀心里一阵悲痛,道:“我也这么想!”

  彭千里道:“这猜测应该不错,老爷子不会那么巧地偏在那‮夜一‬把三少叫到书房里把蔵了廿年的那具⾰囊给了三少,还告诉三少姓李不姓谭,要三少去找自己的亲人…”

  顿了顿之后接着说道:“既然这猜测不错,老爷子是知道祸之将至,而让三少离家门去避祸,那样东西就不会是老爷子的朋友当年托老爷子代为保管的,而该是老爷子自己的东西。老爷子让三少把它带离家托付给他一位朋友的,如果这说法不错,那凶手所以杀害老爷子一家三口,怕志就在那样东西,如果这猜测也没错,那凶手绝不会空手而回,他必找遍了所有的地方,当然也不会放过老爷子⾝子…”

  谭秀神情一震道:“老人家的意思是说,那具⾰囊被那凶手拿走了?”

  彭千里点头说道:“九成九是这样!”

  谭秀道:“那究竟是样什么东西,竟使得那凶手…”

  彭千里道:“你我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可想而知,那样东西必然十分贵重,要不然那凶手不会为它杀人,老爷子一家三口也不会为它落下杀⾝之祸…”

  谭秀点头说道:“老人家说的不错!”

  彭千里道:“只要有办法,还是赶快找出那凶手,要回那样东西,我越想越觉得那具⾰囊里的东西贵重,那里头有关于老爷子的一切,还有那样东西…”

  谭秀苦笑一声道:“老人家,像我这样能找出那凶手么,就算能,我又凭什么要回那具⾰囊。”

  彭千里眉锋一皱道:“三少当真连一招半式都不会么。”

  谭秀道:“老人家,一招半式有用么?”

  彭千里呆了一呆,默然未语。

  谭秀道:“老人家是不是能指点我一位名师?”

  彭千里道:“三少,江湖上不乏奇人,也不乏名师,只是这些人平⽇行踪不定,可遇不可求,就是机缘巧合能遇上他,他收不收你这徒弟还很难说…”

  谭秀道:“只要老人家指点我一位名师,我就是跪在地上磕破头也要求他收我。”

  彭千里‮头摇‬说道:“那倒不必,三少不知道,有些人怪得很,你求他,他未必收你,你要是不理他,说不定他会着你不放。”

  谭秀道:“有这种事?”

  彭千里勉強地笑说道:“三少,江湖上稀奇事儿多着呢,不涉⾜江湖永远碰不上这些稀奇事儿,只一涉⾜江湖,随时都会碰上这稀奇事儿。”

  谭秀道:“就老人家所知…”

  彭千里道:“就我所知,三少只有拜在一个人的门下,才能报得谭老爷子这一家三口的⾎仇,也只有从这个人获得一⾝绝艺,才能跟那凶手抗衡…”

  谭秀忙道:“老人家,这个人是谁?”

  彭千里道:“一个和尚…”

  谭秀忙道:“是‘少林’还是‘峨嵋’?”

  彭千里‮头摇‬说道:“这和尚既不属于‘少林’也不属于‘峨嵋’,他跟‘少林’、‘峨嵋’没一点渊源,甚至跟当世的任何处一净地都没有渊源…

  …“

  谭秀“哦”地一声道:“这…这是怎么个说法。”

  彭千里道:“他是在中年出家的,自己落的发,自己剃的度,头上没有戒疤,没个一定的修道处,只到处云游,到处挂裼,尽管这样,连‘少林’、‘峨嵋’的两位掌教跟几位得道⾼僧,论起佛理来也难望他项背…”

  谭秀“哦”地一声道:“有这种事?”

  彭千里道:“他是位奇僧,也是个奇人…”

  谭秀道:“这么说他在出家之前也是位…”

  彭千里微一‮头摇‬道:“三少,没人知道他是谁,也没人知道他的过去。”

  谭秀道:“那怎么会?像这么一位奇僧,在出家前定然也是位奇人,也是位很有名的…”

  “三少。”彭千里道:“真有能耐的人并不一定个个有名,有名的人物也不一定个个真有能耐。”

  谭秀呆了一呆,道:“多谢老人家指教。”

  彭千里道:“这位和尚就是那有能耐而没有名的人,论文,他罗渊博,无所不通,无所不精,论武,当世之中恐怕找不出一个能跟他相颉颃的,‘少林’一向执武林牛耳,‘武当’剑术也一直享誉宇內,可是‘少林’绝艺,‘武当’剑术比起他那⾝所学的,只怕那还要差上一大截。”

  谭秀道:“真的么,老人家?”

  彭千里道:“我还会帮谁吹嘘,骗三少么?”

  谭秀赧然一笑道:“老人家别误会,是我孤陋寡闻,不知道世上还有所学的要比‘少林’绝艺,‘武当’剑术还⾼的人。”

  彭千里道:“三少只要今后在江湖上走走就知道了。”

  谭秀话锋一转,道:“老人家,这位奇僧在…”

  彭千里道:“我刚才不是说过么,他没有一定的修行处,行踪飘忽不定,到处云游,到处挂裼?他就是个可遇不可求的人。”

  谭秀眉锋一皱道:“这么说要找他也不容易。”

  彭千里道:“事实如此,三少。”

  谭秀道:“就是能找到他,他收不收我还很难说,是么?老人家。”

  彭千里微一点头道:“是的,三少。”

  谭秀道:“老人家,世上难道没有第二个名师可求么?”

  彭千里道:“也不是没有,我刚才说过,江湖上不乏能人,自然也不乏可求之名师,说近一点,河南‘陈家沟’,太极陈就是个可求的名师,只是三少,你求师的目的不只是在学武,你所以要学武只是为谭老爷子一家三口报仇,这就非那位奇僧不可了,这道理三少明⽩么?”

  谭秀道:“老人家是说,除了那位奇僧所学之外,当世之中任何一人的绝艺都不⾜与那凶手抗衡?”

  彭千里道:“三少,谭老爷子一⾝所学已列当世江湖一二人间,那凶手既能毫不费事地害了谭老爷子三位,一⾝所学可想而知,当然当世之中也许还有别个⾜以让三少报仇的名师,只是我所知道的只有这位奇僧。”

  谭秀皱眉深了三分,没说话。

  彭千里看了他一眼道:“三少不该这样,世间事十九讲求一个缘字,有缘不必求,无缘求也求不到的。”

  谭秀道:“谢谢老人家明教。”

  彭千里道:“我看这样子好了,事虽然急,但这又不是急的事,三少如今等于是无家可归,不如跟我做个伴儿到处走走,也许机缘巧合时碰见那位奇僧也说不定…”

  谭秀道:“怎好给老人家添累赘。”

  “别这么说,三少。”彭千里‮头摇‬说道:“在谭老爷子生前我无缘拜识,如今他过世了,我能照顾三少,也算我对他尽一份仰慕心意。”

  谭秀感地道:“那我就谢谢老人家了。”

  彭千里迟疑了一下,道:“三少,我有个不情之请。”

  谭秀道:“不敢当,老人家有话请只管吩咐。”

  彭千里道:“那我更不敢当,是我要三少跟我做个伴儿的,可是在人前,无论在那儿,我请三少跟我保持个距离,最好装作彼此不认识,别让人看出三少跟我是一路,我打个譬喻,要是上饭馆儿吃饭,咱俩别坐一张桌…”

  谭秀讶然说道:“老人家,这是为什么?”

  彭千里笑笑说道:“在江湖上混的人,谁都难免有一两个仇家…”

  谭秀截口说道:“我明⽩了,老人家是怕连累我?”

  彭千里微一点头道:“可以这么说。”

  谭秀扬了扬眉道:“老人家…”

  彭千里脸⾊一庄道:“我请三少务必答应,否则三少万一有什么差池,我无以对老爷子在天之灵。”

  谭秀沉默了一下,点头说道:“老人家,我遵命就是。”

  彭千里笑了,从地上一跃而起,把旱烟袋往里一择,道:“三少,天快黑了,到了吃饭的时候了,咱们先进城去找个地方吃喝顿去,走吧。”

  谭秀抬眼往外一看,可不是么,林外暮霭已垂,林內更黑,当即也从地上站了起来,刚站起,他忽然想起一件事,脸一红,道:“老人家,我的包袱没带出来…”

  彭千里往间一拍,笑道:“不要紧,三少,我有,你吃不穷我的。”

  谭秀脸更红了,道:“那怎么好,往后去不是一天两天,怎么能老让老人家花…”

  彭千里道:“三少,你别跟我客气,在江湖上走的不讲究这一套,你要是认为不好那也不要紧,我花多少,三少你记住,等你将来有了再还我,这总行了吧。”

  谭秀明知这只是说说,可是自己没有,不花人家的又怎么办,只好窘迫地点了头:“那我就先谢谢老人家了。”

  彭千里笑了笑,拍了拍谭秀,道:“三少,出门在外,谁都有个难时难处,走吧,天快黑了。”

  于是,老少二人一前一后地出了树林子,刚出了树林子,谭秀忽然想起了黎⽟,停步说道:“老人家能不能找个时候再上一趟‘泰山’?”

  彭千里回过头来道:“拿包袱?”

  谭秀窘笑说道:“不,包袱里除了几两银子外就只几件换洗的旧⾐裳,我还有个朋友在‘⽟皇观’里…”

  彭千里“哦”地一声道:“三少还有朋友?谁?”

  谭秀道:“他叫黎⽟,也是‘济南’去的…”

  彭千里道:“三少是让我也把他带出来?”

  谭秀点了点头道:“只不知老人家方便不?他也是个好人家的弟子,跟我很合得来!”

  彭千里倏然一笑道:“三少,咱们边走边说好不?”

  谭秀微一点头又迈了步,走了两步,彭千里侧转头望着谭秀道:“三少跟这个叫黎⽟的朋友认识多久了?”

  谭秀道:“我是在离开家的那一天,在”关帝庙‘里碰见他的,算算也没多久。“

  彭千里道:“我说句话三少可信。”

  谭秀道:“什么话,老人家?”

  彭千里道:“休说三少是让我再跑一趟‘泰山’带他下来,就是三少派四个人抬顶轿去接他,他也未必愿意离开‘⽟皇观’,离开那一伙人,三少不信?”

  谭秀呆了一呆,道:“老人家,这是为什么?”

  彭千里淡然一笑,道:“不瞒三少说,我昨晚上就到了‘⽟皇观’墙外了,当时我没找着三少,人却在‘⽟皇观’旁另一个小院子里看见了三少那位朋友…”

  谭秀“哦”地一声道:“他到那儿去⼲什么…”

  彭千里微微一笑道:“这我不知道,可是我看见他跟那个不正经的花道姑…

  …三少,我不便往下说了。“

  谭秀是个聪明人:自然懂,一怔说道:“真的么,老人家,不会吧…”

  彭千里道:“三少,无中生有,那有损德。”

  谭秀道:“这…这怎么会,老人家没看错人么?

  “

  彭千里道:“三少,我并不认识黎⽟。”

  谭秀听得一怔,道:“那老人家怎知道是他?”

  彭千里道:“我听见那花道姑叫他了。”

  谭秀又复一怔,半晌才道:“这怎么会,这怎么会,黎⽟他怎么会…”

  彭千里淡然一笑道:“三少是不知道这帮人,要是知道这帮人就不⾜为怪了。”

  谭秀道:“老人家,‘⽟皇观’里的那帮人究竟是⼲什么的?”

  彭千里道:“三少可听说过有个‘崆峒派’?”

  谭秀点头说道:“听说过,难道那帮人是‘崆峒’…

  …“

  彭千里道:“三少可听说过‘崆峒三子’?”

  谭秀微一‮头摇‬道:“这我倒没有。”

  彭千里道:“崆峒派也算得名门大派,只是这‘崆峒三子’却是‘崆峒派’的败类,这三个无恶不作,尤其那花道姑,她除了恶之外还要兼一个字,年轻小伙子只要长得俊一点的,她都中意,也不知道毁了多少人了…”

  谭秀道:“老人家,我还见过一个老全真,那道姑叫他大师兄…”

  彭千里道:“那就是‘崆峒三子’中的老大,还有个‮二老‬不在‘泰山’?”

  谭秀道:“那黎⽟是个好人家的‮弟子‬,他怎么…”

  彭千里淡然一笑道:“那没有用,三少,一个人是好是坏,为正为琊,只在他自己,黎⽟这个人有小聪明,但浮而不实。

  琊而不正,花道姑只一句:我教你真本事,传你绝艺,你说他上钩不上钩,⼊彀不⼊毂,像黎⽟这么个人。他既得人又得本事,又何乐而不为?“

  谭秀没说话,心想:“怪不得黎⽟不用砍柴,怪不得黎⽟吃过晚饭就没了影儿,不过三更不回来,回来就…”

  心里虽这么想,嘴里可没便说出来。

  只听彭千里道:“三少,人心隔肚⽪,你实而厚地对人,人家可不见得也实而厚对你,三少以后难免涉⾜江湖,为人处事要小心些为是,害人之心虽不可有,但防⼊之心却不可无。”

  谭秀应了一声道:“谢谢老人家指教。”

  彭千里道:“别客气,我的年纪虚长三少几岁,在江湖上也混了不少⽇子,经过的多,见过的也不少,要比三少这初离家门的人经验历练多一点,既然跟三少做了伴儿,我应该提醒三少…”

  话锋一转,道:“就拿‘崆峒三子’来说吧,他三个原也算得正派人物,可是只为争那一席掌教宝座就全变了,照说只为争那一席掌致宝座,对付的就只该是他‘崆峒派’的人,可是不然,他们还残害‘崆峒派’以外的人,不提那花道姑,单拿那位老大来说,他就不知道吃过多少个人心…”

  谭秀一怔道:“吃人心?

  “

  彭千里道:“三少,这并不新鲜,江湖上吃人心的也不只是他一个。”

  谭秀惊怒地道:“这叫什么,这还算是人么?”

  彭千里笑笑说道:“三少往后就知道了,我不说过么,只一涉⾜江湖,什么稀奇事都碰得上。”

  谭秀没说话。

  彭千里突然一拉谭秀道:“三少,咱们就在这一家随便吃点儿吧,我先进去了。”

  谭秀抬眼一看,敢情已进了城,来到大街上了,只见彭千里进了⾝左一家酒肆,他当即也跟着行了进去。

  进了酒肆,他看见彭千里又拣了靠里的一付座头落了座,他遂也在彭千里邻桌坐了下来。

  彭千里不愿意连累谭秀,他所以这么做,是怕一旦有事免得谭秀遭池鱼之殃,顾虑可以说是相当的周全。

  这一顿吃,很平安,平平安安地吃完了之后,彭千里招来了伙计,会了帐,会帐的时候,他跟那伙计低低说了几句,那伙计往谭秀这边看了一眼,随即彭千里站起来走了出去,谭秀明⽩,也立即站起来跟了出去。

  彭千里出门没事,谭秀赶得巧,出门差点没跟一个人撞个満怀,那是个⾝材顺长的灰⾐人,头上戴顶宽大草帽,那帽宽得遮住了他的脸,加上帽沿下的影,让人本没办法看见他的长相。

  这灰⾐人反应极快,眼看谭秀就要碰上他,谭秀刹不住步,更来不及躲闪,心里刚一惊,那灰⾐人⾝形飞快一闪,就像一缕棉絮被谭秀带动的风吹开了一般,立即闪向一旁,碰也没碰谭秀一下地便进了酒肆。

  谭秀眼看彭千里已走出老远,顾不得多说,匆匆一句:“

  对不起,恕我冒失。“放步向彭千里赶去。

  那灰⾐人怔了一怔,他低低地说了声:“难得。”

  可惜谭秀走得太快,没听见。

  灰⾐人说完这句话后,那帽沿影下突然闪过一道奇光,比电还亮,谭秀他背向着人,自然也没看见。

  灰⾐人站在那儿迟疑了一下,旋即跨步出了酒肆,当然谭秀也不知道。

  谭秀加快步履,很快地便赶上了彭千里,只听彭千里道:“三少,今晚是在泰安住一宿,还是…”

  谭秀道:“我是跟着老人家的,随老人家了。”

  “那好。”彭千里含笑点头,道:“今儿晚上咱们就在‘泰安’歇一宿好了…”

  谭秀刚待答应,忽听彭千里冷哼一声道:“好精的东西,我还没能躲掉,三少,你走你的,我要拐弯儿了!”

  话落,他立即折向左边街心行去。

  谭秀闻言一怔,忙抬眼看去,彭千里步履飞快,这时候他已走到了街心,只见对面有两个跟彭千里年纪差不多大的老头儿,嘴角各噙着一丝冷笑,向着街心彭千里快步赶了过去。

  这两个老头儿一个瘦⾼,一个⾝材跟彭千里差不多,都穿一⾝黑⾐,比彭千里那乡巴老打扮要气派得多,只是这两个老头儿一个是马脸惨⽩森,一个是尖嘴猴儿腮,一望而知都不是善类好路数。

  就在这观望间,彭千里已然走到对街,沿着廊檐下转了方向往回走去,那两个黑⾐老头儿尾迫不舍,但始终保持一段距离,既不近,也不远。

  谭秀明⽩是怎么一回事了,心里紧了一紧,迟疑了一下,他立即迈步跟了过去。

  谭秀就是这么个人,他天仁厚,也得力于谭老爷子平⽇的教诲,他虽然不会武,明知帮不了彭千里多少忙,可是他在这时候绝不愿置⾝事外,让彭千里一个人去应付。

  他看见彭千里步履飞快,直往城门走去,他知道彭千里是想把那两个黑⾐老头儿引出城去,越远越好。

  果然,很快地彭千里出了城,一出城,他便折转方向,离开官道,往左边那片旷野中行去。

  这时候天已经很黑了,尽管“泰安城”中万家灯火,这城外旷野里却是夜⾊低垂,黑黝黝的。

  不远处黑忽忽地一片,那是彭千里跟他去过的那片树林子,彭千里正朝着那片树林子走。

  走着,走着,彭千里突然腾⾝掠起,电一般地向着那片树林子扑去。

  只听那两个黑⾐老头儿叫了声:“老朋友多年不见了,见了面该份外亲热才对,你怎么跑啊?”

  随见他两个跟着掠起,两缕轻烟也似地追了过去。

  谭秀急了,他不会轻功,只会跑,忙提一口气赶了过去。

  他这里刚起步,彭千里跟那两个黑⾐老头儿已然先后掠进了树林,没⼊那黑忽忽的一片中,等他赶到了树林边上,树林里都静悄悄地,听不见一点动静。

  他只以为彭千里躲起来了,那两个黑⾐老头儿正在遍搜树林找彭千里,一时他没敢冒失,把⾝子隐在林边一棵树后,没敢进去。

  又过了一会儿,树林里只是静悄悄地听不见一点动静,他忍不住了,蹑手蹑脚,一棵树挨一棵树地摸了进去。一边往里走,他还一边凝神细听,树林里仍是没有动静。

  难不成彭千里从那边跑了,那两个黑⾐老头儿也赶去了,都不在树林里?

  谭秀一路躲躲蔵蔵地摸索着往里走,心里一边想,他不比会武的人,树林里到处都是枯枝败叶,不管躲得怎么好,脚下却难免一步一步响,沙沙沙地,连谭秀心里都既气又恨。

  突然,一声沉喝从前面不远处传了过来:“你两个至少得留下一个陪我姓彭的。”

  谭秀陡然一惊,忙缩⾝蔵在一棵大树后,紧接着一阵劲风从⾝旁掠过,砰然一声,⾝后一棵树一晃“哗!”枯枝败叶落了一地。

  谭秀明⽩了,忙道:“老人家,是我。”

  只听前面彭千里传来一声惊叫:“三…

  …三少怎么是你?“

  紧接着像是有重物,堕地一般,传来砰然一响。

  谭秀忙伸出头从前面望去,嘴里跟着问道:“老人家,你怎么了?”

  前面黑黝黝的,他什么也看不见,却听彭千里着,断断续续地道:“三少,我…我不碍事,你…你快来。”

  谭秀一听不对,心里一紧,忙自树后闪出跑了过去。脚下没留神,差点被树枝绊了一。他跌跌撞撞的,一脚踩在一个软软的东西上,耳边听得彭千里哼了一声。

  他明⽩踩着了什么,忙收腿而退,道:“老人家,我踩着你了么?”

  彭千里的话声传⼊耳中,就在脚下:“不要紧,三少,踩一脚算什么,我还吃得住。”

  一个受了伤的人又被他踩了一脚,那还得了,谭秀一急忙蹲下⾝去。现在他看见了,眼前地上横着个黑影,看不见脸,不过看⾝材正是彭千里,他左胳膊一抄,忙扶起了彭千里,右手却摸了一手既又黏的东西,他又是一惊,忙道:“老人家,你心口都是⾎…”

  彭千里強笑说道:“那是个要命的地儿,我吃他俩个在心窝上揷了一指头,还好我躲得快,不然早就了帐了。”

  谭秀既惊又急,道:“老人家,你…”“不碍事,三少。”彭千里话声微弱地道:“一时半会儿我还死不了,三少,你别打岔,听我说…”猛然一阵急

  谭秀发急地道:“老人家,你别说了…”

  “不,三少。”彭千里着说道:“现在要不说,就永远没机会了…”

  谭秀道:“老人家,你别说这种话,我抱你进城去…”

  “不行,三少。”彭千里道:“你听我说,听完后赶快走,那两个待会儿会转回来的…”

  谭秀一惊,旋即扬眉说道:“那正好,我要当面问问他两个,为什么…”

  “三少。”彭千里道:“这是江湖事,也是我的事,像我这⾝功夫都不是他们的对手,你何必⽩⽩的陪上一条命,你也不必问他俩,我这就告诉你…”了几之后,接着说道:“三少,你知道闯贼?”

  谭秀不明⽩他为什么突然提起闯贼,呆了一呆道:“老人家是说李自成?”

  彭千里吃力地点了点头道:“就是他,就是李自成,他自称闯王,我却要叫他一声闯贼…”

  谭秀道:“老人家提他是…”

  彭千里道:“不瞒三少说,我当年是闯贼的八卫士之一…”

  谭秀一怔,叫道:“怎么?老人家你…你是李自成的八卫士之一…”

  彭千里苦笑说道:“也是我一念糊涂,投⾝于暗,才落得今⽇这般下杨,一失⾜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所以说,为人在世,无论男女,是一步错也走不得的…”

  谭秀道:“老人家,你怎么会投在…”

  彭千里截口说道:“三少,不提过去了,我没那么多工夫,三少也不能在这儿久待,只有长话短说,反正我曾是闯贼的八卫士之一就是了…”

  顿了顿,接道:“我离开闯贼是在京师沦落闯贼之手之后,我所以离开他,所以唾弃他,是因为他死了崇祯,我恨他,也恨自己,我是他八卫士之一,不就成了他助纣为,为虎作伥的帮凶。我想杀他,可是我没机会下手,也许是这贼气数还没有到,那另七个处处不离他的⾝。我找不着一点机会,没奈何只有退求其次离开了他,可是我不愿太便宜他,临走我顺手偷了一样重要的东西,那是张蔵宝图,只有半张,听说那半张落在别人手里,这个人是崇祯爷的贴⾝侍卫,崇祯爷煤山殉国后,他就没了影儿,我本想把这半张蔵宝图给他,可是找不着他,也不知道他是谁…”

  也许是话说得太多,力气耗费得太多,话说到这儿,他突然了起来。谭秀好着急,忙叫道:“老人家…”

  “我不碍事,三少。”彭千里吃力地摇了‮头摇‬,支持着道:“我要趁这口气没断之前把话说完,要是等这口气一断那就糟了…”

  谭秀道:“老人家,别这么说。”

  彭千里笑笑说道:“三少,江湖人过的是刀口舐⾎生涯,还讳言什么死?我也不怕死,唯一的恨事,唯一难让我瞑目的是我没机会赎我这⾝罪孽了…”

  谭秀刚要说话,彭千里已然又道:“听我说,三少,你既然是随后跟来的,定然也看见了那两个,那两个也是闯贼八卫里的,他两个是奉命追杀我,奉命夺回那半张蔵宝图的…”

  谭秀道:“老人家,李自成不是死了么?”

  彭千里点头说道:“不错,闯贼已死,贼已平,我听说闯贼死在‘九宮山’‘玄帝庙’里,是被乡兵刀劈死的,他的一部份部属都投在了湖广总督何腾蛟帐下,可是闯贼还有个儿子,闯贼当年的卫士都跟了他这个儿子,我听说闯贼的这个儿子有意思料集闯贼昔⽇旧部,举事驱清复明,可是这瞒不了我,别人不知道我清楚。

  他是想逞私,坐上那张龙椅…“

  一‮头摇‬,接道:“不说这个了,三少,你拿着这个…”

  他抬左手递过了他那旱烟袋。

  谭秀一时没弄懂他的意思,忙接了过来,他接过了那旱烟袋,彭千里接着又道:“我告诉那两个说那半张蔵宝图蔵在‘泰安’东城儿下,实际上那半张蔵宝图就在我这旱烟袋杆儿里…”

  谭秀吃了一惊,忙道:“怎么,老人家,那半张蔵宝图…”

  彭千里道:“合该它不落贼手,匆忙间没人好托付,我只有把它托付给三少了,听说那蔵宝堆积如山,能派上大用,不然闯贼不会把这半张蔵宝图当命儿…”

  谭秀忙道:“老人家怎么能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我,我既不会武又…”

  彭千里道:“这时间三少让我把它托付给谁,难不成带在⾝边,任它落⼊贼手,三少如今是不会武,但将来必有会武的一天,那半张蔵宝图蔵在这烟袋杆儿里,除了三少外,谁也不知道,我这烟袋铜锅竹杆既不名贵也不显眼,三少带在⾝边,只要小心收好,别丢了,相信任谁也不会想到三少⾝上带着半张蔵宝图,那半张蔵宝图就在这烟袋杆儿里,至于将来三少怎么用它,那就任凭三少了,三少找那位崇祯爷的侍卫,把这半张给他也好,永远带在自己⾝上也好,还有,三少,我里有个小⽪袋,那里头装得有东西,⾜够三少一个人花用的,三少也把它掏出来吧…”

  谭秀忙道:“不,老人家…”

  彭千里笑笑说道:“难道我还能带它走么,拿去吧,三少,你的包袱留在‘⽟皇观’里没带出来,这年头儿⾝上没银寸步难行!”

  他这话说得不错,银子,生的时候不能带它来,死的时候也不能带着走,留在彭千里⾝上,丢了也是⽩丢的。

  谭秀迟疑了一下,只得伸手进去从彭千里里掏出了那⽪袋,那是只鹿⽪袋,⽪又滑又柔,可是掂在手里沉甸甸的,想必里头装的不少。

  谭秀掏出了那⽪袋,彭千里跟着又是一句:“揣起来吧,三少,收好了。”

  谭秀有点‮愧羞‬地道:“谢谢老人家,我省得。”

  “别客气,三少。”彭千里道:“不管怎么说,咱们俩认识了,也做过一个时候伴儿,三少没有亲人,我也孑然一⾝,说起来现在咱们俩算最近,想想我很难受,也很不安,我没办法再照顾三少了,从今后三少又得一个人去闯了…”

  谆秀也觉得难过,不由地把头低了下去。

  彭千里吃力地抬手拍了拍谭秀,含笑说道:“三少,别这样,你要这样我更难受,更不安,世上无不散之筵席,这就跟三少迟早得离开自己的家,离开自己的亲人一样,就是我没碰上这档子事儿,我也不能跟三少做伴儿一辈子,三少,我不再耽误你了,我这儿有几句话三少千万记住,人心恶,尤其江湖上,诡谲诈,比比皆是,害人之心不必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三少千万小心…”

  谭秀道:“谢谢老人家指点,我记下了。”

  “还有,三少。”彭千里道:“别老把人家当自己人,你责而厚对人,人家可不会实而厚对你,江湖上险恶陷阱到处是,三少为人做事要千万小心,也请逢人但说三分话,莫要尽掬一片心,好了,三少别管我了,你走吧。”

  嘴一合,眼一闭,没再说一句话。

  谭秀道:“不,老人家,现在我说什么也不能撇下老人家一人…”

  彭千里猛然睁开了眼,嘴张了几张,也没说出一句话来,一缕鲜⾎却顺着嘴角流下,敢情他已经把⾆头咬断了。

  谭秀心头猛然一震,叫道:“老人家…”

  彭千里眼一闭,头一歪,⾝子软了,气绝了!

  谭秀明知彭千里难免,可是究竟彭千里刚才还能说话,他心里还好一点,如今彭千里这一嚼⾆气绝⾝死,他才突然地感到惊急,忙叫了彭千里两声,摇了彭千里几摇,彭千里没反应,只有嘴角那缕鲜⾎不住地往外涌,谭秀大感悲痛,缓缓地垂下头去。

  就在这时候,背后突然响起了一个清朗而略带冷意的话声:“年轻轻的不学好,怎么⼲起谋财害命的勾当来了。”

  谭秀吃了一惊,放下彭千里往上一窜,霍然转了过去,他看见了,眼前不到几尺之处站着个头戴大帽的灰⾐人,林內本来就黑,再经那顶大帽一遮,整个脑袋都看不见了,谭秀只觉这个人好眼,一眨眼间猛然想起这灰⾐人正是在城里那家酒肆门口,差点跟他撞上的那个人,他一怔问道:“你是…”

  那灰⾐人截口说道:“我在问你,为什么年轻轻的不学好,偏⼲这种谋财害命的勾当。”

  谭秀道:“你误会了,这位老人家是我的朋友。”

  “你的朋友。”灰⾐人笑了笑道:“小伙子,你今年才几岁,他又多大年纪,他会是你的朋友?”

  谭秀道:“我说的实话,不信你可以问…”

  倏然住口不言。

  灰⾐人淡淡一笑道:“死无对证,小伙子,你让我问谁呀,我人-俱获,这官司你吃定了!”

  谭秀道:“什么人赃俱获,…”

  “你不承认了。”灰⾐人抬手一指谭秀手里那旱烟袋道:“在城里这早烟袋本是别在这位老人家里的,如今它却在你手里,还有你怀里有个⽪袋,也是这位老人家的,这不是谋财害命是什么?”

  他怎知道谭秀怀里揣着彭千里的⽪袋。

  谭秀为之一怔,但他毕竟是个聪明人,旋即恍然大悟,道:“你早来了…”

  灰⾐人一点头道:“不错,你很机灵,我是早来了,你躲躲蔵蔵摸进树林的时候我就到了…”

  谭秀道:“那你就该知道这位老人家是我的朋友。”

  灰⾐人道:“可是我要指你谋财害命,死无对证,你赖得掉么。”

  谭秀一听这话不噤有气。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灰⾐人道:“你是问我为什么跟你,还是问我为什么要冤你。”

  谭秀道:“我二者都问。”

  灰⾐人淡然一笑道:“你这头一问我这么答覆,在城里,我看你跟在这位老人家之后出了酒肆,我认为你必然是在酒肆里见财起意,暗起不良,所以跟了来…”

  “你胡说。”

  谭秀道:“这位老人家是…”

  “是你的朋友?”灰⾐人笑道:“既是朋友,为什么不一块儿走,怎么他走了老远你才从酒肆里出来。”

  这话问得谭秀一怔,这叫谭秀怎么说。

  灰⾐人接着说道:“没话说了是不…”

  “有。”谭秀咬了咬牙,突然说道:“这是这位老人家的好意,他是个江湖人,我不会武,他说他结仇多,怕一旦碰上仇家连累我…”

  “小伙子。”灰⾐人‮头摇‬说道:“这或是这老人家的好意,只是你这说法没人肯信的。”

  谭秀不噤气加一分,双眉一扬道:“信不信由你…”“小伙子。”灰⾐人笑笑说道:“你好大的气。你要明⽩,我要是不信,这官司你就吃定了,国法皇律,杀人偿命,你年轻轻的,一生可要断送了…”

  一听这话,谭秀心里可着实一懔,他还真不能偿这个命,还真不能死,不管冤不冤,他要是死了,谭老爷子一家三口这仇谁去报,自己的亲人谁去找,何况如今手里又多握了半张蔵宝图,这是彭千里临死的重托?

  他毕竟还嫰,想到这些。

  他软了,道:“我说的是实话,这位老人家真是我的朋友…”

  “小伙子。”灰⾐人笑笑说道:“我不说了么,在你躲躲蔵蔵往树林里摸的时候我就到了?也就因为这我知道你说的是实话,也知道这位老人家确是你的朋友,而且对你很好,只是…小伙子,你要我别多管闲事可以,你不想吃这冤枉官司也可行,你得拿点东西堵住我的嘴…”

  “敢情是…”谭秀又有气了,可是他忍住了道:“你要多少,只管说说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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