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玷玉龙 第 一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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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无玷玉龙  作者:独孤红 书号:41345 更新时间:2017/9/18 
第 一 章
  碧空如洗,一轮明月⾼悬。

  冷辉轻洒这座不知名的小岛,整个儿的浸沉在宁静而柔和的月⾊里。

  世间每一个有月的夜晚都美,但都美不过这座小岛上的夜⾊,因为它美得不带人间一丝烟火气。说它是座小岛,没有人会为它叫屈,它的确是够小的。

  岛上,除了一座红墙绿瓦,飞檐狼牙的古刹之外,就是周遭一圈既⾼又密的森森林木,如此而已。有雾的⽇子,海船航经,蒙之中,谁都会把它当作一只浮沉波涛之间的大海⻳,能说它不够小?岛上,三面是奇陡如削的峭壁,只有一面,也就是正对着古刹的一面,有一片沙滩,粒粒⽩沙如银,月光洒照下,闪闪生辉,远处看,令人几疑银河泻落海中。

  如今,就在这古刹门跟银光点点的沙滩之间,一块平滑如镜的大石上,坐着两个人。

  两个人,面对面,盘膝而坐。

  两个人,一个是位布⾐芒鞋的和尚,一个则是位⾝穿灰⾊褂的老人。

  和尚,看上去是个中年人,不胖不瘦,很⽩净,肌肤几乎吹弹得破,一只手,十个指头不但⽩皙修长,而且似⽟,庄严肃穆的一张脸上,长眉斜飞,凤目重瞳,胆鼻方口,可想得他在没皈依三宝之前,必是位俊逸超拔的人物。老人,年纪至少在六十以上,⾝材瘦削,须发如霜,背上背一项竹笠,脚上登一双草鞋,⾝旁石下沙地上,揷着一其⾊乌黑的细长钓竿,银丝盘绕,映月生辉,一看就知道,不是个钓史,就是个老渔夫。这两位之间,摆着一盘棋盘,诸于排列,黑⽩相间,乍看,难见胜负,但,和尚两手置膝,闭目而坐,十分安详,而那老人,则两眼紧盯着棋盘,皱眉捋髯,显然有点急躁。

  好静,四下无声,声唯在沙岸浪花之间。

  奈何!和尚打破了这份宁静:“施主,星移斗转了!”

  老人眼⽪都没抬:“少罗嗦,这一套我比你行,还能不知道时辰,急什么?就是三天三夜,我也要跟你拼到底。”和尚道:“贫僧已经误了晚课,难不成施主还要贫僧再误明晨的早课?”

  “算了吧!和尚。”老人道:“有找在这儿,⽔晶宮里的那些个,没一个敢来听你讲经的。”和尚道:“施主存心坏贫僧功德,该打⼊十八层阿鼻地狱!”

  老人猛抬头,⽩眉‮动耸‬,目光如电:“我坏你功德?你又耽误我多少下酒物?出家人损毒辣,下这么一手的狗庇棋,害我平添多少⽩发,捋断几银髯,如来西天有知,该给你来个五雷击顶。”

  和尚笑了,笑得很轻微:“阿弥陀佛,施主口下留德,出家人上秉佛旨,怀慈悲,怎言损?棋盘如‮场战‬,我不败人,人必败我,又怎言毒辣?”

  “好嘛!”老人道:“把你想当初驰骋疆场,纵横敌阵的那一招用到这儿来了。我要是口下留德,也不会长年宰你那听经客下酒了;连你这出家人都这么争強好胜,不忌荤腥,我这张老嘴,何必留德,又为谁留德?”和尚又笑了,仍然是那么轻微:“施主,不是和尚争強好胜,三宝弟子出家人,青灯贝叶之间长伴古佛,強如何?胜又如何?只是,棋如世事,子如世人”

  老人抬起青筋坟起的手,拦住了和尚话锋:“够了,和尚,省省心,别又想度化我,佛门广大,不度无缘之人;生公能使顽石点头,我连顽石都不如,该了之人不了,不该了之人却剃光了脑袋,烙上戒疤,翻着贝叶,敲着木鱼強说了,和尚你”

  和尚也抬起了他那⽩皙、修长,似⽟的手:“施主,只怪贫僧自找,从此我不再劝你,你不说我”老人一‮头摇‬:“不行,你有息事之心,我无宁人之意,假如人人都像你,只会多念慈悲愤不平,只会”和尚微耸长眉:“施主”

  老人眼一瞪,大声道:“出家人休打诳语,别不承认,你悲愤不平,是不是为熊、袁二位,你心灰意冷,又是不是为李自成破京弑上,吴三桂变节借兵”

  和尚双目猛睁,奇光暴,冷威人:“贫僧至盼施主,珍惜数十年莫逆之。”

  老人霍地跳了起来,须发皆动:“怎么,想掰情?行,今夜月⾊好,你我就借这片沙滩,先痛痛快快的打上一架,然后再来个划地绝,要不然我这口气咽不下。”

  和尚深深看了老人一眼,合起双掌,低诵佛号:“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不知道他是要打架,还是要回寺,他就要往起站。

  就在这时候,一声婴儿啼哭声传了过来。

  这声婴儿啼哭声不大,但此时此地却来得大突然,也有一种能撕裂人心的震撼。

  和尚猛一怔。

  老人霍地转脸,就在几丈外,沙滩边缘,浪花之下,一团黑黝黝之物。

  他出手如电,一把抓起钓竿,振腕猛抖,一线银光离竿电,点在沙滩边,浪花下那团黑黝黝之物上一点,立刻带起那黑黝黝之物倒卷而回。

  几丈远近,来去如电,老人左手微探,接住那团黑黝黝之物轻放石上。

  两个人同时都看直了眼。

  那是个镪褓中的婴儿,面上背下的绑在一块木板上,⾐物上涂満油脂,只有⽔珠,浸不透,正口处还缀着一个油布做成巴掌大小一个囊袋。

  婴儿两眼紧闭,一张小脸瘦得⽪包骨,而且⽩里泛红,几乎全脫了⽪。

  就这么一个婴儿,此时此地居然漂来这么一个婴儿。

  突然.和尚闭上双目:“”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老人霍然走过神,机伶一颤,伸手急探婴儿口鼻,然后他神情一松“我糊涂.刚还听见他啼哭”猛抬眼又望和尚:“和尚,命虽犹在,气仅一丝,快救他。”

  和尚脸上没一点表情:“出家人理应施救,但施主为什么假手贫僧?”

  “难道你也糊涂了,我所学太过刚猛,他一个镪褓婴儿哪里噤受得了!”

  “施主说得是,但救了他之后又如何?”

  “又如何?和尚你问得好,先答我问话,这座岛离陆地多远?”

  “不近。”

  “就是铁打的金刚,钢铸的罗汉,多⽇漂流海上,风吹雨打,晒不说,大风大浪不说,⽔底更有吃人之鱼也不说,单这、饥饿就能要命,而他现在还活着,你说,他的命大不大?”

  和尚道:“施主怎知他是从陆地漂来,而不是被人从船上丢下海?”

  “就算是从船上。”老人道:“这座岛,周围几十里內遍布暗礁,除了我,任何人不能近,过不来,从几十里外漂来,难道他的命就不算大?”

  和尚微点头:“贫僧不能不承认,此子的确命大。”

  “那么”老人道:“茫茫大海之中,这座小岛犹不及一粟,他居然能漂来此地,而且不在岛东,不在岛西,不在岛后,就在你我的面前,他是不是跟你我有缘?”

  和尚道:“数十年的往,贫僧记得,施主你从不信---”

  老人截口道:“现在我信了,由不得我不信,难道和尚不信?”

  和尚道:“出家人焉有不信之理,此子确跟施主、贫僧有缘,又如何?”

  老人叫道:“和尚,此子福命两大,又跟你我有缘,你还问又如何?”

  和尚道:“贫僧自剃度出家,皈依三宝,已是与世无争,几十年青灯贝叶,更是修得心如明镜,施主请看他前囊中何物,便知贫僧是不得不问又如何!”

  老人道:“前囊中何物怎么样?你还没看,怎么知道他前囊中蔵何物?”

  “何须看!”和尚道:“他的⽗⺟亲人这么做,必然万不得已,这种万不得已,也必是后⽇的仇怨”“和尚,你还是人,不是神仙,我就不信。”

  老人出手如电,一把扯下婴儿脑前油布囊袋,接着扯开,只见里头折叠着一块⽩绫,伸两指菗出⽩绫,赫然见斑斑⾎渍。

  老人神情登时就是一震,急摊开⽩统,斑斑⾎渍一字字,竟然是一封⾎书,等凝目看完⾎书,老人不噤脸⾊大变,惊骇出声:“和尚,整一甲子的青灯、贝叶,你真已经修成正果了。”

  整一甲子?天!这和尚到底多大岁数了?

  他要把那块⽩绫⾎书递给和尚。

  和尚不接,也闭目不看,道:“阿弥陀佛,施主不要坏了贫僧一甲子的苦修。”

  老人沉腕收回那幅⽩绫⾎书,震声道:“和尚,难道你就能任这么一条命-一”‘和尚截口退:“贫僧不敢,三宝弟子出家人,怎敢有违慈悲佛旨,贫僧救他,保住他一条命后,请施主带他去!”“好哇!和尚。”老人大叫:“你顾你的苦修,硬把我往地狱里推!”

  和尚道:“要救他的是施主,不是贫僧,贫僧何敢推人下地狱,施主带他走后,尽可以把他送人抚养。”老人⾝躯一额,点头道:“没错,我可以这么做,可是我要是这么做了,不用你推,我就到了地狱的第十八层了。”和尚道:“那是施主的事”

  老人⾝躯猛颤:“奈何他碰上的不是我一个,和尚你信的是佛,重的是因果,难道你就不认为这是天意。”和尚道:“头一眼看他的是施主,施展神功绝艺把他接到面前的是施主,要收他要他的也是施主,贫僧不过是个局外人。”

  老人道:“和尚,你修得还不到家,大千世界,谁是局外人,谁又在局內”

  和尚道:“施主,不管怎么说,贫僧”

  老人须发暴张,劈一把揪住和尚:“和尚,你读的什么,修的什么?満口慈悲阿弥陀佛,一付心肠比谁都硬,你再敢说个不字,我放火烧你的窝。”

  和尚仍然那么安详:“古刹本无主,施主要自造罪孽,与贫僧何⼲?”

  老人目眦裂,⾎书又递到和尚面前:“和尚,睁开你的眼看看,等你看过后仍能说个不字,我抱起他扭头就走,从此你修你的正果,我就是真下十八层阿鼻地狱,也绝不会怨你!”

  和尚没睁眼,道:“施主,要着贫僧早看了”

  “不!”老人道:“你非睁眼看看不可,对你的铁石心肠,也得让我口服心服,你要是不睁眼,我就是拼着浑⾝罪孽,耗损他这条小命,也要跟你没完,和尚,到那时这罪孽你不能说没份,十八层地狱咱们携手走一趟,也不枉咱们几十年的老情。”

  和尚还是那么平静:“施主”

  老人怒,震声大喝:“和尚”

  夜空里突然响起一声沉雷,晴天何来霹雳?

  不知何时,乌云已然遮月,大地一片黑暗。

  天威难当,和尚一惊睁目,怪的是此刻云开一线,冷辉直泻,正照在眼前那幅⾎书上。

  以和尚的修为.就是夜⾊如墨.⾎书上的子,他也能一行行,一字字看的清楚,何况偏就在此刻泻下这么一片月光。和尚怔住了,脸上是极度的惊异。

  到不是因为⾎书,而是因为那声霹雳,这片月光。

  老人须发暴张,⾝躯剧颤,猛然抬头仰望,颤声到:“和尚,你能说这不是天意,你能说这不是天意…“不知道和尚是不是看完了⾎书,他没再闭目,低头望向石上的婴儿,伸出右掌,按在婴儿心口之上…

  大晌午天儿,⽇头能晒出人的油来。

  一眼望过去,穿过这个村子的这条⻩土路上,上头晒,下头烤,空、寂静,看不见一个人影。就连这整个村子,都像死了似的。

  看上老半天,恐怕只能看见一样东西在动,还“咆”、“咆”的在响,那是村口那株大树荫凉下的一条大⻩狗,趴在那儿张着嘴伸着⾆头。

  可是,这会儿村子里有家小酒馆却正热闹着。

  其实,说热闹,扳着指头算,也不过那么四个人。

  只是,在这时候能有这么四个人,不歇息,不怕热,宁愿大把大把的流汗,一个口沫飞,说得天花坠,三个‮奋兴‬动,圆睁着眼,半张着嘴,傻小子似的竖着耳朵听,这已经是绝无仅有的难得事儿了。这会儿谁会上酒馆儿来喝酒,谁就是疯子。

  这四个人,一个不清楚,三个全是这家酒馆儿的。

  四个人围坐着一张小方桌,靠里的那位,穿⾝黑大褂儿,黑的都变⽩了,袖子几乎掳到了胳肢窝,敞着,一的骨头都数得出来。

  这位,看年纪四十多,眼凹腮瘪,満脸的胡子茬儿,一付落魄相。

  另三个,围坐三面,看装束打扮,一看就知道是酒馆儿的伙计,都是二十来岁的年轻小伙子。桌上,是把带着茶垢的小茶壶,还有个茶杯,尽管带着茶垢,倒都是细瓷的。

  穿大褂儿的瘦汉子两手边儿那两个,尽管自己拿着手巾猛擦汗,可是另一手各一把破蒲扇“呼塔、呼塔”给瘦汉子扇着风,简直就唯恐侍候不周。

  正对面坐的那个也没闲着。

  他要是闲着,打扇子的那两个也不⼲,本来嘛!听好听的,是六只耳朵,出力忙和的,怎么能只四只手?他管的是沏茶、倒茶,外带跑腿。

  门口挂着竹帘子,可是能让人闭过气去的炙热还是不住的猛往里钻,不碍事,它钻它的,丝毫减不了这三位的兴头儿。

  突然,正比手划脚,说得天花坠的瘦汉子两眼往桌面儿上一直,话锋打住了。

  正对面儿那个气猛一怈,整个人差点儿没萎在那儿:“得,又到了扣儿了,偏就是要人命的紧要节骨儿。”瘦汉子瞪了眼:“滚你一边儿去,你把大叔我当成‘天桥’说书的了?

  大叔我喉咙都要冒火了,倒茶!”他这儿刚说完,另两个连推带催:“倒茶,倒茶!快,快!”

  正对面儿那个登时有了精神,霍地直了板儿,一咧嘴,抓起茶壶就倒,只滴了几滴儿,就没了。“哟!⿇烦了!”

  “⿇烦什么?再去拿一壶呀!”

  “不成啊!我没茶叶了!”

  瘦汉子说了话:“没茶叶了?那好,等什么时候有茶叶了知会我一声。”

  说完了话,他就往起站。

  打蒲扇的两个,两只手按住了他,两张脸都是央告⾊:“大叔,您就行行好,眼看着那位郭将军就要”“大叔,我给您弄碗凉⽔对付对付,行不行?”

  瘦汉子可瞪了眼:“你小子想害我跑肚拉痢呀?大叔我肚子里的故事,就这么不值钱,告诉你,大叔我这是不求名利,不然我要是进京上天桥弄个棚子,就凭肚子里的这一段儿,每天少说也能攒他个十几二十两”左手打扇子的不开窍,愣愣的道:“大叔,您这一段儿是朱明前朝的故事,别处都不敢轻易露,能上京里去说吗?”瘦汉子脸⾊一变,眉梢儿陡地挑起老⾼:“害怕不是?好办,从今以后,我不说,你们也别听了!”他又要往起站。

  正对面那个慌了,站起来伸了手,先瞪那个不开窍的:“不会说话就闭上嘴,没人拿你当哑巴。”转过头赔上一脸笑道:“大叔,别跟他一般见识,您坐会儿,我给您沏茶去!”

  话落,抓起茶壶,一溜烟似的跑进了里头。

  他还真是利落,没打几下扇子工夫,他已经拿着茶壶又出来了,往桌上一放,又是一脸笑:“大叔,茶来了,闷上一会儿,我再给您倒。”

  瘦汉子两眼一翻:“你小子不是说没茶叶了吗?怎么,跟大叔掏奷哪?”

  那伙计一哈,把脸凑了过去,咧着嘴低声道:“是我们帐房的,前门外陈鸿记的好香片,准保您満意。”瘦汉子一听就笑了。

  右手打扇子的也笑了。

  就是左手边那个没笑,他刚惹了祸了嘛!

  笑就是寒风解冻,笑就是雨过天晴,其实,瘦汉子也没真生气,多少年的人儿了,拿他们当子侄似的,怎么会?这一笑,沏茶的那个打蛇随上,仗着沏来了一壶好茶,也壮了他的胆敢说话。

  不过还是没开口先赔笑:“大叔,茶还得闷一会儿,您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趁这工夫就接着往下说,您看怎么样?”瘦汉子的脸⾊突然沉了,那三个一见心里发⽑,正犯嘀咕,瘦汉子却说了话:“孩子们,李闯贼破京遇害,崇祯爷煤山归了天,往后去,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脸⾊沉,心情沉重,不知道那三个是不是会有跟他一样的感受?

  只听右手边的那个道:“可是,大叔,那个郭将军呢?他后来又怎么样了?您总得有个待呀!”瘦汉子两眼发直的前望着:“他本来是袁大将军的副将,大将军冤死之后,他已是心灰意冷,归里他去。等到后来李闯贼兵破‮京北‬,崇祯爷煤山殉国,吴三桂借清兵⼊关,山河变⾊,社稷易帜,传说他曾经仗剑诛杀吴逆,可惜没能得手,此后,就不知他的下落,没了他的消息,这话说来可有不少年了,不知道如今”

  他打住了,没再往下说。

  那三个,许是受了瘦汉子的感染,都微微低下了头。

  沏茶的那个道:“郭将军既是这么一位⾚胆忠心的大将,恐怕早在他要诛杀吴三挂的时候,就已经不在了。”瘦汉子两眼微有红意,道:“死有重如泰山,轻于鸿⽑,往后的事还很多,但愿郭将军不会就那么走了。”左手边惹祸的那个突然拍了桌子:“娘的,恨只恨咱们生这么晚,见不着郭将军”

  瘦汉子道:“见着见不着有什么要紧,只要别忘了自己是汉族世胄,先朝遗民这就行了。”这句话,听得那三个脸上变⾊,吓了一大跳:“哎哟!您----”

  “您”字刚出口,竹帘子一掀,打外头进来个人。

  这更够吓人的,那三个机伶一颤,就要往起站。

  瘦汉子伸两只手,按住了三个,别看他瘦,劲道还真不小,三个⾝強力壮的小伙子动都不能动。可惜的是,他们三个,这时候谁都没在意,因为心揪成一团,六只眼睛全紧盯上了进来的那个人。进来的这个人,是个年轻人.不过廿上下.穿的也不怎么样,可是很⼲净,那件不怎么样的⾐裳,罩在他那颀长的个子上,跟穿在别人⾝上就不一样。

  这年轻人个子拔,人也长得相当俊逸,斜飞的长眉,眼角微挑的星目,男人里,还真难找出这么几个来。另外,他还隐隐流露着一种让人感觉得出.但却说不出。

  如果有谁愿意多耗点工夫.仔细琢磨.大概只能勉強笼统说出个“不凡”甚至还会觉得他有点慑人。他,穿着不怎么样,带的也不怎么样。

  手里只提个长长的简单行囊,别的再无他物。

  可是.只要谁多留意一下,就会发现他另有一宗跟别人不一样的地方,也可以说是一宗怪异。这么热的天儿,屋里的人都挥扇拭汗.他从大太底下走那么一大段路到了这儿.不但头上没一点汗⽔.甚至连一点热意都没有。

  又是一件可惜的事。

  谁都没留意。

  应该有人发现的,至少瘦汉子应该发现。

  进来的是这么一个,瘦汉子跟那三个都心里一松。

  好在人家年轻人并没有在意这四人八只眼这么瞪着他看,淡然微笑道:“宝号今天不做生意?”三个伙计定过了神,沏茶的头一个站了起来.“做,做,您请坐!”

  年轻人往里走几步,随便挑了张桌子坐下来,把行囊往桌上一放,道:“有什么吃的,随便给我拿点儿来就行了。”沏茶的伙计答应一声,接着说:“您喝什么酒,我们这儿有——”

  年轻人没等他报酒名,微一‮头摇‬道:“不喝酒!”

  沏茶的伙计哈个:“是,吃的马上给您送上来。”

  他往里去了。

  客人上门了,得照顾生意,有这么个外人往那儿一坐,故事也说不下去了,而且故事说完,谈兴投了,心情也正沉重,瘦汉子连那壶好香片都不想喝了,扣上扣子,拉了袖子,就站起了⾝。

  另两个伙计跟着站起,一个道:“大叔,要走了?”

  瘦汉子道:“该回去了。”

  另一个道:“沏好的茶,您还没喝呢?”

  瘦汉子微一笑,笑得好轻淡:“时候差不多了,帐房午睡该醒了,留给他吧,就说你们给他沏的,准能落个好。”两个伙计也笑了。

  瘦汉子要往外走。

  就在这时候,竹帘子忽地飞起老⾼,又进来了人,两个,并肩挡住了门。

  这两个,清一⾊的中年汉子,清一⾊的黑⾊褂儿,一条发辫却绕在脖子上,里也都鼓鼓的,満头満脸是汗。瘦汉子似乎觉出了什么,脸⾊微变,目光一凝,停了步。

  两个伙计只当又是客人上门,笑在脸上堆起,就要过去。

  两个黑⾐汉子一个抬手拦住了两个伙计,另一个望着瘦汉子,似笑非笑:“怎么,故事说完了?”瘦汉子道:“说说故事,不犯王法吧?”

  一听“犯王法”两个伙计马上明⽩是怎么回事儿了,吓得脸变⾊,急往后退。

  那黑⾐汉子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更浓:“当然,‘天桥’说书棚子多少座,从没哪一个犯了王法,抓进官里去。不过.那也得看说的是什么,是哪一朝哪一段儿!”

  瘦汉子还待再说。

  那黑⾐汉子抬手拦住:“朋友,自己⼲的什么事儿自己明⽩,何必还要费口⾆,未免显得小家子气,其实,县里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想弄明⽩,你这个年纪,对那一朝的那一段儿,怎么会这么清楚,你要是这么说,就跟我们上县说给大伙儿听吧!大伙儿正闹得无聊,我担保有你的好茶喝。”

  瘦汉子道:“要想明⽩,我这个年纪,对那一段为什么那么清楚,不难,我现在就能让两位明⽩,就跟这几个伙计一样,也是听来的。”

  “听谁说的,你大概不会告诉我们。”

  “倒不是不会告诉两位,而是那个人是个过路的,我本不认识。”

  那黑⾐汉子真笑了,却是笑:“所以嘛!那我们只有找你了,你已经跟那个不认识的人学坏了,不能再让你把别人带坏。”

  这时候,沏茶的伙计端着一盘吃的从里头出来,见这情景,不由一怔停步,他也引得两个黑⾐汉子目光一转。瘦汉子抓住了这机会,要动。

  两个黑⾐汉子马上就觉出了,双双往前近一步。

  刚才说话的那个道:“朋友,大伙儿热,你瞧我们这⾝汗,别打你跑我追的主意了,省点力气跟我们走,大家都舒服!”

  事情到了这儿,已经是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

  端着吃的那个伙计,脸上都没了人⾊儿,差点儿没把手里吃的摔了。

  而,刚进来的那一个年轻人,却跟个没事人儿似的,坐在那儿看着,那么平静,那么安详。本来就不关他的事儿嘛!

  事情到了这儿,也没有一点转弯儿的余地了。

  瘦汉子笑了,是冷笑:“有一点,你们让我不能不由衷的佩服,你们的眼线真多,消息真灵通。”话,他说得慢条斯理,话声一落,他动了,动起来还真快。

  他⾝子一转,已经到了刚坐的那张桌后,没见他手碰桌子,那张桌子已然飞了起来,带着那把小茶壶跟茶杯,直向两个黑⾐汉子撞去。

  可惜了!一壶刚闷好的上好香片。

  两个黑⾐汉子机警,动起来也不慢,各自往一旁错步,同时躲了开去。

  桌子带茶壶、茶杯,飞势不减,直往垂着竹帘的门撞去。

  瘦汉子也闪动⾝躯,紧跟桌子后头。

  砰!哗!桌子飞出去了,竹帘子掉了,茶壶、茶杯摔碎了,热茶连茶叶溅得四下飞扬,瘦汉子也不见了。两个黑⾐汉子定过了神,转⾝,一阵风似的退出去。

  两个伙计里的一个惊叫出声:“天,大叔会武?”

  敢情这么多年了,他们一点也不知道。

  年轻人像看完了一出戏似的,转脸望向端着吃的那个伙计道:“伙计,是不是可以给我端过来了?”那一个,定过了神,嗓门儿发抖:“来了!”

  哆嗦着,来到了他的桌前,哆嗦着把吃的搁下,哆嗦着又说了那么一句:“您…您还能坐在这儿吃?”年轻人微微一怔,抬眼,两眼黑⽩分明,还蕴含着一种让人不知道该怎么说的光芒:“我为什么不能?”“您没看到”

  “看到什么?”

  “那两个,是大兴县捕房的。”

  “大兴县捕房的怎么了?”

  “他们是抓叛逆。”

  “不管他们是抓什么,抓的是刚才那位,不是我,对不对?”

  怎么碰上的是这么一个?伙计没话好说了,刚打算应两声退开。

  人影疾闪,两个黑⾐汉子又进来了,汗比刚才还多,混⾝⾐裳都透了,这回手里有了东西。一个握铁尺,一个提条链子

  那伙计吓得往后就退,脚下不稳,一庇股摔在地上,也顾不得痛了,翻⾝就爬。

  另两个伙计,站在那儿没敢动。

  两个黑⾐汉子进来,头一眼就看年轻人,见年轻人还在,立时停住,换了个眼⾊,然后一左一右到了桌子边。怪的是年轻人却像个没事人儿,真以为不关他的事,连眼⽪都不抬,伸手就要去拿个包子吃。拿铁尺的那个,伸铁尺挡住了他的手。

  年轻人手停在那儿,抬了眼,不慌不忙的道:“什么意思?”

  拿铁尺的黑⾐汉子冷冷一笑:“你真够大胆,真够镇定!”

  年轻人道:“我有不胆大,不镇定的理由么?”

  拿铁尺的黑⾐汉子脸⾊一变,铁尺要动。

  提链子的黑⾐汉子伸手拦住,冷然道:“你是⼲什么的?”

  年轻人道:“过路的,饿了,进来吃点儿东西。”

  “姓什么?叫什么?”

  “郭怀。”

  提链子的黑⾐汉子一声冷笑道:“这会儿是大清朝,不是北宋年间,你还想来一招‘狸猫换太子’啊!”年轻人很平静,仍是那么温和:“我这个‘怀’是怀大志的怀,不是‘槐’树的‘槐’。”“从哪儿来?上哪儿去?”

  年轻人郭怀道:“从东海来,上京里去。”

  “别是跟刚才那个一块儿来的吧?”

  郭怀道:“我进门的时候他就在这儿了,我不认识他,不信你们可以问伙计。”

  提链子的黑⾐汉子转头望望那三个。

  那三个早吓坏了,那还说得出话来。

  拿铁尺的黑⾐汉子,突然挪铁尺庒住那长长的行囊:“这是什么?”

  “里头是几件换洗的⾐裳,还有一把剑。”

  两个黑⾐汉子脸⾊一变,拿铁尺的道:“看不出你还是个练家子啊?”

  “算不上,练几套防⾝而已。”

  提链子的道:“为什么蔵在行囊里。”

  “我是备而不用,也希望永远不要用它,而且,到现在为止,还没碰上一个让我非用它不可的人。”拿铁尺的冷笑道:“好说,朋友,光眼里不进一粒沙子,我们不敢冤枉你,可是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在我们捉拿叛逆的时候也坐在这儿,而且行囊里还蔵着一把剑,跑了他那一个,不能再跑你这一个,别装模作样的,站起来跟我们一起走吧!”

  郭怀看看两个黑⾐汉子,突然笑了,笑得很轻淡,但却让人看见了他那口既整齐又洁⽩的牙齿:“我明⽩了,两位是不能空着手回去,只得抓一个回去差,可巧就让我碰上了,是不是?”

  拿铁尺的那个道:“随你怎么说都行,你自找倒霉,怪不了我们。”

  郭怀道:“我不过是个过路的无辜,二位拉着我硬往刀口上送,何其忍心?”

  拿铁尺的道:“谁能证明你是无辜?这话你留着,等到了县里再说不迟。”

  郭怀微一‮头摇‬:“对你们,今天我算是头一次领教了,的确该杀,好在今天我脾气特别好,这样吧!我就坐在这儿,只要你们能带我走,尽管伸手就是。”

  “好。”

  拿铁尺的头一点,伸左手劈就抓。

  没见叫郭怀的年轻人动,真的谁也没看见。

  拿铁尺的黑⾐汉子那五指箕张的左手,像突然让针扎了一下似的,叫了一声急忙缩回了手。“你”

  “我还在这儿坐着。”

  拿铁尺的黑⾐汉子火儿往上一冒,扬铁尺当头就砸。

  还是没见郭怀动,拿铁尺的黑⾐汉子腕子像是被什么震了一下,大叫一声,铁尺脫手飞了,一个⾝躯踉跄倒退几步,左手抱住了右腕,再也直不起来,头上的汗珠子一颗颗⾖大直往下淌。

  提链子的看直了眼,自始至终他没见这个郭怀动一动,他既惊又急,两手一搭桌沿,就要掀桌子。那个郭怀还是好好的坐在那儿,而那张桌子的四条腿像在地上生了,他就是掀不动它,一动也不动。这种事儿,别说自从吃那碗公事饭了,就是打出娘胎也没见过,可是他听说过,瞪着眼张着嘴,指着郭怀就叫道:“你,你是‘⽩莲教’!”

  转⾝就跑。

  抱着腕子忍着疼的那个,什么也顾不得了,撒腿跟了出去。

  郭怀笑了:“⽩莲教?这倒好,只怕很快就传递大兴县了。”

  三个伙计,六只眼直愣愣的望着他,活像三尊泥塑木雕的人像。

  难怪,⽩莲教本就比发现刚才那瘦汉子会武,是叛逆还吓人。

  郭怀没理他们,其实,就算郭怀理他们,他们也不敢理郭怀了,郭怀不理他们,他们定不过神来,还能在这儿多站会儿,郭怀只一理他们,他们非撒腿就跑不可。

  郭怀只管吃他的,吃得很斯文,但是却不慢,吃完后,也没叫那三个过来算帐,搁下一块碎银,提起那长长的行囊就走了。

  帐虽没有算,但是给了那么块碎银⾜够了,只怕连那摔出门去的桌子,外带那把小茶壶,那只茶杯也算上都用不了。

  那三个愣愣还的站着,只不知道他们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定过神来。

  那条空、寂静的⻩土路上,仍然看不见一个人影,那株大树底下,仍然也只有那条大⻩狗。因为那是往南去的路,郭怀没走那条路。

  郭怀是要往京里去,‮京北‬城坐落在这个林子的北边儿,所以郭怀出酒馆之后,就顺着这条穿村而过的路往北去了。

  这条路,出北进村口,要比出南边村口看来舒服得多,至少在这种天儿里,看着让人心里舒服。出南边村口,只有那一株大树,而出北边村口,却有着数不清的树,路两边,隔不远就是一株,往前数,数不清,也看不到尽头。

  树,没南边村口那一株大,因之地上那片凉,也不如南边村口那一片大,可是树多就不同了。两边一片片连接起来,简直就成了两条凉的长廊,这,还能不让人心里舒服?

  还有,路两边,紧接着两大片看不见边儿的⽟蜀黍地,一株株人来⾼,绿油油的,跟关外北大荒的“青纱帐”似的,不但遮了不少炙热,偶尔风过,大片大片的绿叶舞动着,沙沙作响,这,还不能让人心里舒服!而,郭怀,并没有特别⾼兴,脸上也不见得有舒服的神情,似乎,这么热的天儿,碍不着他什么。其实也难怪,别人大把大把地拭汗,⾐裳都透了,只有他,到现在仍是一点汗星儿都没有。这,要是让谁留了意,又非说他是⽩莲教不可了。

  人家人斯文,或许是心静自然凉,谁知道呢?

  可能真是,就算真是也用不着这样儿啊!

  看!两条凉路他不走,偏偏提着他那长长的行囊,走在路中间,顶着那火似的大太在行走。这条路,出村口往南去,没有人,往北去,也是郭怀一个,不,两个,两个人。

  那另一个人,是在郭怀刚离村口没多远的时候,从⽟蜀黍地狂飞而来的,活像只大鸟,带得⽟蜀黍的叶子“沙!”地一声。

  那个人飞出来就落在路中间,挡住了郭怀的路,一脸的冰冷.冷得似乎能让炙热为之一退。那个人,赫然竟是片刻前从村里小酒馆儿突围而出的那个,大兴县捕快眼里的叛逆,多加点儿,是会讲古说故事的瘦汉子。

  郭怀,他不怕热,却出奇的冷漠,甚至这会儿连那么个大人从⽟蜀黍地狂飞出来,落在路中间,挡住了他的路,他也视若无睹,提着他那行囊,依然走他的,直到两下里离不到一丈远近。

  “站住!”瘦汉子冷喝出声。

  郭怀这才停了步,似乎这才看见了人:“呃!是尊驾!”

  瘦汉子语气冰冷:“不错,是我,我还是一个人,你也终于落了单儿了。”

  郭怀微抬头:“我不懂落单儿是什么意思,不过我要告诉尊驾,我跟尊驾你一样,也是一个人。”瘦汉子冷笑道:“你是一个人,你那伙伴不是人,他们两个既然不是人,你又怎么能算人?”郭怀眉梢儿微扬:“我明⽩你的意思了,念你的处境,你的⾝受,我不跟你计较,可是你是不是太鲁莽,太冒失了。”

  瘦汉子道:“怎么,你不承认是他们一伙,跟他们一路?”

  郭怀道:“他们是大兴县的官差,我还没有这份荣宠。”

  “你认为是荣宠,我觉得让我恶心n”

  “人心之不同,各如其面,当然对人与事的感受也就不一样。”

  “甘心做狗腿子,有胆密告我,为什么你现在不敢承认?”

  “你错了,你不认识我,不了解我,所以我也不怪你,我,还没有什么不敢的,哪怕是只沾上我一点边儿,可是一点边儿都沾不上的话,我没有必要承认什么。”

  瘦汉子仰脸一阵冷笑:“话,说得很好,可是你不该错拿我当傻子,走南闯北,出生⼊死多少年,我什么样的没见过,就凭你,还想瞒得过我这双招于,就算不为我自己,我也不能替我汉族世胄,先朝遗民,留你这弃宗忘祖,卖⾝投靠的狗腿子,我既然在这儿等到你,那你就是煞星照命,死定了。”

  话落,闪⾝,真快,疾如奔电,一闪而至,扬掌就劈。

  但是,他掌刚扬了一半,就猛一征的停住了。然后来了个霍然大转⾝。

  因为就在他扬掌劈的刹那间,他发现眼前空空,人已经不见了,他来个霍然大转⾝也没有用。眼前仍是空的,从站立处一直到村子北口,路上半条人影也没有。

  怪了!人哪儿去了?

  就在他一丝诧异刚自心底升起的当儿,清朗话声起自⾝后:“尊驾实在太冒失,太鲁莽了。”瘦汉子大惊,机伶一颤,⾝躯前扑近丈,然后霍然旋⾝。

  可不,人不正好已站在原处么?

  那么刚才前后空,他究竟躲到哪儿去了?

  瘦汉子惊声道:“好⾝法,我走眼了。”

  他倒是见多识广,没把人家当成⽩莲教,不过他还是没能看出人家是什么⾝法。

  难怪他看不出,他连人都没看见嘛!

  其实,不只是他,抬眼当今,能认出郭怀这⾼绝⾝法是什么⾝法的,屈指算算,只怕没几个。只听郭环道:“你是走眼了,我不只是指⾝法,还有我这个人,我要真是你说的那一种人,如今你还有命在么?”这倒是,就算是有十条命,刚才那一刹那,也全给人家了。

  瘦汉子脸⾊一变,冷笑道:“谁知道你们安的是什么心,我不信琊,再试试。”

  话落,他闪⾝又扑。

  这回,他两眼紧盯郭怀,看他是怎么个躲法,还能往哪儿躲?

  他可真把人家盯住了,这回郭怀没躲,他要是早知道后果,他应该是宁可让郭怀躲开的好。先见郭怀眉锋微皱,空着的那只手抬起来微一摆,就这么弹灰似的微一摆。

  瘦汉子只觉一股強劲无比的劲气面卷来,撞得他立⾜不稳,脚下踉跄,一连退出了七八步,一庇股坐在地上。“砰”的一声,⻩尘起老⾼,雾似的把他整个人宠罩了起来,他经验老到,怕郭怀趁机会偷袭,想来个大翻⾝躲开,奈何中⾎气翻腾,⾝子重逾千斤,一时竟动弹不了,他不由为之大骇。

  就在这时候,⻩雾的外面,传来了郭怀的话声:“由你仇恨他们的程度看,我确信你是个你所说的汉族世胄,先朝遗民,但是要是你所说的汉族世胄,先朝遗民都像尊驾你这么冒失,这么鲁莽的话,我真担心汉族世胄,先朝遗民有什么作为,什么大成?”

  话说完了,雾似的⻩尘也消散落下了,瘦汉子忙定睛再看,他看见的不是郭怀的正面,而是郭怀的背影。因为,郭怀已经转⾝往前走了。

  这时候,瘦汉子觉出翻腾的气⾎已经平息了,人也可以行动了,他就是不相信郭怀,在他的经验里,他吃的亏,上的当太多了。

  但是,对方所学奇奥,功力⾼绝,面对面动手,明知道是以卵击石,他只好改了主意,扬眉舒目咬咬牙,他右手就要探

  适时,一阵擂鼓般急促蹄声,从⾝后村子方向传了过来,蹄声之中还夹杂着轮声。

  瘦汉子他顾不得再施煞手偷袭了,一个大翻⾝人已跃起,仍然像只大鸟似的,投⼊了那一大片⽟蜀黍地里不见了。

  蹄声、轮声很快的到了村口。

  那是一辆马车,双套马车。

  马车,一⾊黑,黑得华贵,黑得精致,这么热的大儿,车篷密遮,车帘低垂,谁也看不见里头。套车的一双健马,也是一⾊黑,从头到脚,一杂⽑也没有,泼了墨似的,而且⽑⾊发亮。车辕上的车把式,不但也是一⾝黑,还用块黑巾包着头,挥鞭控缰,架势十⾜,只可惜个头儿略小了点儿。车后紧跟着两人两骑,⾼头健骑也是神骏黑马,马上的两个,一⾝黑⾐劲装黑斗篷,黑巾包头,连畔佩剑的剑鞘都是黑的。

  人是英豪马如龙,但是,个头儿跟车辕上的车把式一样,也嫌小了一点。

  就这么一辆双套马车,车后两人两骑,轮蹄之声震天,狂飙疾风也似的卷出了村口,扬起了弥天的⻩尘。郭怀已经离开村口有一段路了,但是毕竟是靠两条腿走路,当然不及⾝后驰来的车马快了。只一刹那工夫,车马离他已不⾜三大。

  三丈远近,在这辆马车跟两人两骑来说,那只在眨眼间。

  车辕上的车把式振腕挥鞭,鞭梢儿脆响声中,他刚要叫喊,可巧,也就在这时候,郭怀迈步旁走让出了路—— wWW.nIl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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