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瑟哀弦 第二十二章
逆流小说网
逆流小说网 玄幻小说 武侠小说 仙侠小说 都市小说 言情小说 校园小说 历史小说 军事小说 网游小说 竞技小说 穿越小说 耽美小说 灵异小说 同人小说
全本的小说 天堕武林 夺命柔情 滛虐江湖 催眠传奇 露水姻缘 社团奇遇 佛洛伊德 综合其它 热门小说 总裁小说 乡村小说 科幻小说 架空小说 重生小说
小说排行榜 紫烟蒾情 宝贝记事 蔷薇妖娆 失纵蒾卻 时空浪族 段家女将 剑荡天下 成田离婚 悖伦孽恋 女校老师 短篇文学 推理小说 官场小说 经典名著
逆流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古瑟哀弦  作者:郎红浣 书号:41220 更新时间:2017/9/18 
第二十二章
  松勇是个极端精细缄默的人,他那天在⽟标统⽟坚家里击败蓝妮,带走了战利品八枝毒镖,当他离开⽟家时天也还没有亮,他却一迳赶到豫王府,上屋窥察蓝妮回去作何代?

  那时光恰是蓝妮跟金珠闹翻了脸菗剑行凶的一霎那。接着便看见行凶的蓝妮背上包袱,跳墙亡命。

  他一路追随跟踪,眼见蓝妮出城去得远了,这才放下心回家‮觉睡‬。

  本来他预备给英侯兄弟送去四枝毒药镖,藉以看家防贼,后来一想蓝妮既已出走,这种毒药暗器究竟不是好东西,留在后生小子手中总属不妥,所以决计将八枝毒镖窖埋。

  过几天一个晚上,他又去⽟坚家里探病,一再吩咐⽟坚务将家中所余九枝毒镖妥慎封蔵以免招祸。

  松副将不到⽟家便罢,到了⽟家⽟太太必定会留他喝两杯佳酿,喝了酒姑老爷又另要了一大⽪葫芦酒带着回家。

  时候不算太晚,走在路上忽然又疑虑到蓝妮会不会去而复来?

  因此有心绕道上潘公馆前后巡逻一下。

  刚刚走到宣武门大街,远远处有个和尚面徜徉而来,月光中看这位出家人长瘦个子,⾝上穿一件灰布百衲僧袍,流⽔行云,仪表不俗。

  再一定睛细看,认得他正是江湖上大有名气的小静和尚。

  料到大和尚来京必有文章,松副将吓得酒也醒了,赶紧侧立路旁,弯问讯。

  和尚立刻合掌当,打个稽首说道:“阿弥陀佛,檀越有何见教?”

  松勇道:“不敢动问,法驾可是小静大师?”

  和尚笑道:“老僧不到京都二十余年,不意檀越尚能辨识,愿闻贵姓尊名?过去以何因缘,得蒙青注?”

  松勇道:“在下松勇,前在昆明军次获接清辉。回首前尘,恍在目睫,今⽇相逢,吾师朱颜如故,⾜证道力,曷胜钦佩。”

  和尚大笑道:“你就是当年苗人称为松爷爷的松小官?幸会幸会!老僧远来正苦寂寞,愿借老弟手中所携,慰我‮渴饥‬。”

  说时,一双三角眼只管看定人家手上酒葫芦。

  松勇笑道:“吾师豪迈犹昔,实快平生。蜗居去此不远,乞赐枉顾,香花供养。”

  和尚道:“我本洒脫,你亦清奇,逢场随喜,何怨何嫌。此去有一破寺,四无比邻,可资畅叙。”

  说着,也不管松勇答应不答应,一把捉住他一只臂膊,拖着便走。

  走进草厂胡同,果然有个破落僧寺,由后墙缺角处纵⾝而⼊,就在那空场地上坐下。

  和尚解下间随带粮袋,拿出一个大碗,一大包⼲牛⾁。

  松勇急忙拔掉酒葫芦塞子,替他倒満一大碗酒。

  和尚双手捧起来喝个大半碗,叫一声:“好酒…”底下讲话就不再闹斯文了。

  松勇有事在心,处处留神,慢慢的‮逗挑‬和尚吐露秘密。

  和尚看看喝了五大碗酒,样子显得有点醉了,抬头望着天上月亮,喟然叹道:“人生七十古来稀,多少恩仇殊未了!”

  松勇笑道:“大和尚仙露明珠,何挂何碍?”

  和尚道:“老弟,你也是⾝负奇技异能的人,可羡你的福份好。我真不行,我的冤孽太重。你知道,我们师兄弟五人,算来都是佛门弟子,其实没有一个真能超出三界跳过五行来了。

  大师兄⾚脚师太更是不了,她今年八十五岁了,还在勾心斗角觅怨寻仇。

  最近听说地上峨嵋山练剑淬药,为的要替徒儿赵岫云报仇。

  我的徒弟蓝黛死在潼关,据说也就是杀害赵岫云的人下的毒手,这人叫潘龙弼。蓝黛还不能说是我的徒弟,她追随⾚脚学艺时候较多,⾚脚万分宠爱她纵容她,所以她在江湖上搞得⾝败名裂,这是果报。

  就说赵岫云也实在死无可惜,嫉贤害能,毒险狠而且妄自尊大目中无人,⾚脚并不喜他,然而她偏要为他复仇。

  ⾚脚派人通知我,责令我不许置⾝局外,因此我才决计来京走走…”

  说到这儿,和尚又喝⼲一碗酒,脸⾊往下一沉,接着又说:“我路过太原见到蓝黛的女儿蓝琼,带着一⾝剑伤,样子很狼狈,她对我说,我的好徒弟蓝奇一家人,死在一个标统叫做⽟坚和潘龙弼后人手上,她为着救护蓝奇她的舅⽗,让⽟坚杀个遍体鳞伤。

  蓝奇一家惨遭‮杀屠‬,这回事我和尚焉能不管?我星夜赶到‮京北‬,先到西山调查真相,奇怪那里人都说与⽟坚无关,也没提到什么潘龙弼的后人,倒认为行凶的是个二十五六岁的大姑娘,她就叫蓝琼,宮中现已悬赏通缉,决无错误。

  后来那些人又出告诉我蓝奇的太太,和一个叫窦光的并没有死,教我找他们问个明⽩。

  但蓝太太和姓窦的并不在西山,他们到底躲到什么地方去,一时我是无从探查。蓝琼,她会杀死它的舅⽗一家人,我和尚绝不能相信。

  我有意见见标统,也还要访问潘家,大约我这一趟⼊京总要开一次杀戒,蓝家的人一个人都不能⽩死,一命还一命,我断不含糊!”

  和尚讲得火上了,两手撑地,眼凶光。

  松勇內里噬惊,外表镇定,他慢慢地再给和尚倒了一碗酒,从容笑道:“今天碰巧使我见到大和尚,这是天意,蓝家命案我晓得比谁都还清楚,容我详细奉告。”

  和尚抢起来夺过酒碗一饮而尽,叫道:“你说!你说!”

  松勇道:“让我先讲一讲蓝奇和⽟坚的关系,再说斗败蓝琼的是什么人。蓝奇,他是⽟坚的大舅子。⽟坚的太太是蓝奇的同胞女弟,我松勇恰又是⽟坚的妹婿…”

  和尚听得怔住了。

  松勇又说:“我们三家人很要好,时相往来。蓝奇的⾝手还算不错,⽟坚武艺可是太差了,他们都不是蓝琼的敌手,杀伤蓝琼的不是他人,恰就是晚辈松勇…”

  和尚大叫道:“是你,你不是来的人呀,你一定有道理可讲。”

  松勇笑道:“弟子如有亏心,岂敢在大师跟前饶⾆。”

  说着,便把蓝琼如何流浪京师,如何屈充金珠下陈,那天如何有人闯⼊豫王府行刺,蓝琼如何追敌中伏负伤,如何疑及蓝奇药镖流毒,如何夜赴西山杀人,如何迳返⽟家行凶,如何与之决斗,如何纵之逃生…

  松勇一边说,和尚一边不住的撑眉怒目。

  最后,松勇说:“蓝琼与潘龙弼有仇,因为龙弼在任九门提督时,正法了一个叛逆叫做杨超。

  据说杨超是蓝黛的姘夫,也就是蓝琼的生⽗。

  蓝琼所以投⾝豫王府,意在挑拨金珠向潘龙弼后人寻仇,此次设辞欺瞒大和尚牵涉潘家的,无非还是借刀杀人之计。”

  又说:“潘龙弼本叫龙璧人,少年时与直隶石南枝结为生死兄弟。赵岫云嫉石南枝技出已上,以计杀之。

  璧人为友复仇,事属仗义,本无⾜怪。⾚脚师太不察曲直,必与为敌,胜败正难逆料的。”

  松勇这一替璧人捧场,和尚有点不⾼兴了,他一叠声追诘璧人的家世。

  松勇告诉他说,璧人的⽗亲叫龙季如。

  就听了龙季如三个字,和尚猛的由地下蹦起来,大叫道:“山东济南府龙季如?…”

  松勇道:“是,山东…”

  和尚伸手一拍秃脑袋说:“季如,虽然不能说是我的徒弟,但我们情同兄弟,称莫逆,和尚必须为死友稍尽棉薄。

  此去即当⼊川寻访⾚脚,劝她事必三思,同时也要看看璧人贤侄究竟有何真才实学。蓝琼饬非嫁祸,愚弄老僧,罪无可逭,决不轻恕。多谢老弟一夕话,指我津,造福无量,容图后报吧!”

  说着立刻告辞,只见他双⾜一顿去若飘风。

  倒弄得松勇目瞪口呆,半晌动弹不得。

  他回去时已是寅时光景,一个人睡在客厅里,想到小静和尚江湖上著名辣手,潘⽟两家如果遭其茶毒为害何堪设想,何期一⽪葫芦酒弭祸无形,宁非天意?

  越想越惊奇,越想越害怕,这回事从此排在心头,秘不告人,潘⽟两家老幼也就始终蒙在鼓里一无所知。

  这天因为龙夫人出城私访石华龙,松副将又怕英侯兄弟逃塾闯祸,因此他老人家率暂住在潘家代为管束。

  盼到第二⽇晚上初更天,浣青红叶驱车同返,谈及梅问菊冷两姊妹答应即⽇摒挡回疆,松副将才算一切都放心了。

  他留在英侯书房里喝了五六斤酒,带着几分薄醉步行回家,走在街上,恍惚间望见对面民房上有人鹭伏飞行,个子很小,但纵跳的工夫非常轻巧,灵活,当时心动,颇疑华家姊妹又来生事。

  他想登屋跟踪,却因为地属闹市,诸多不便,眼见屋上人转瞬惊逝,只好作罢。

  这‮夜一‬又累得他‮夜一‬没有好睡,眼睁睁挨到天明,急急出门打听消息,差喜不闻风声鹤唳,回头再上潘公馆找小弟弟顺侯下棋。

  一局方终,忽然崔总管瀛驾到,立宣英侯进宮面圣,并教将那天下华家十把扇子带了去…

  大家捏着一把冷汗,莫测祸福吉凶。

  崔老公公可是一句话不肯多说,大家还以为官家不过旧案重提。

  松勇念及夜来所见,心疑有变,却只是事到临头,说也无益,当时他愣在棋枰上,眼看英侯戴着金顶儿红帽,随着崔瀛走了。

  咸丰皇帝坐在御房书案上,眉飞⾊舞,満面舂风,让英侯磕过了头,呈上扇子,这才点手儿招他站到案前,笑道:“小龙,你说,人世间真有聂隐红线一流人物?我叹服矣!昨夜三更天,那朵‮花菊‬又到我寝宮来…”

  听了这一句话,英侯大惊失⾊。

  皇上道:“别害怕,听我讲。这一次她更大胆,我醒时,许多伴驾的也都警觉了,她还没有走,我坐在上,她向我行礼,小小的⾝材,穿着一⾝绿缎子轻装,简直是美而…”

  说着站起来哈哈大笑,接下去又说:“她怎么进屋的我不晓得,走时打开窗户出去,一只猫儿似的逃掉了,你说,奇不奇?我知道她没有恶意,所以不让守夜的追赶她,也不准谁把这回事传出来。今天叫你来,可是要你替我保镖,晚上我要出宮找她会面,你有胆子吗?”边说,边由书堆里扯出一张大红帖子递给英侯。

  英侯抖着手接过来看,触目惊心的还是帖子下端画的一朵‮花菊‬,上面写的是:“释嫌归扇,感戴如山,荷蒙拳拳,愿谒龙颜。恩乞重施,扇亲还,菊冷梅问,同叩圣安。”

  下面附注:“明⽇薄暮,四海舂酒家叩谒。”

  英侯反覆研读,不敢抬头。

  皇上又笑道:“这妮子可恨也可爱,她自己搞得顶开心,独没想到你兄弟犯了欺骗君上之罪,咦!我问你扇子在你手中她怎么晓得?荷蒙拳拳这句话又怎么讲的?是不是那天我对你所讲的她都听到?好孩子,你再说不认得她!”

  说着,再来个哈哈大笑。

  这一来,英侯不能不讲实话啦,他慌忙跪下去,从当⽇皇上在西域跑驴,流氓惊驾,献⾝解围,⽟奇施谑,因至比武,从而订说起,一直达到昨⽇浣青亲自出城,恭传圣恩,劝导⽟奇兄妹早⽇回疆…

  一篇口奏,到此慢慢的收住话脚,再拜碰头,伏地乞死。

  皇上笑道:“你还老实,起来吧!现在只问你是不是愿意权做一次保驾大臣?”

  英侯谢恩起立奏道:“石家兄妹,久居疆中,不习王化,失仪不敬,恐有不免…”

  皇上道:“这个都没有关系,我还不过游戏而已。那天西城跑驴,你也看见过我怎么样容纵无知的?今天你不要回去了,应该怎么样准备,跟崔瀛商量着办,我们酉时出宮,半夜回来,一切秘密,不得怈漏。”

  说完,负上一双手,竟自走了。

  这里崔瀛带着英侯到他下处招待,他告诉说,这几天皇上情绪不佳,因为南边长⽑子闹得很凶,他正忙着调兵遣将,那朵‮花菊‬偏能讨他喜,底下不敢说还会闹出什么花样?

  说时老公公不住的笑,笑里暗示着皇上已经爱上了‮花菊‬。

  英侯心里自然也有几分明⽩,但当前的任务使他急于应付,以后的事只好以后再想想办法。

  当时他借了笔砚,写了一封密信,恳请老公公派人送去潘公馆,连带取来他的一付防⾝软甲,黑虎绒抓地虎,和一枝短剑一袭便⾐。

  天气还不过申末光景,皇上仍坐御书房传见英侯,⾝上穿上一件醉湖绿软面⽩狐袍,外套元青⾊织锦团花马褂,头上大红绒顶子小帽,上缀滴⽔东珠,垂⻩帕,⾜登快靴。

  本来这位皇帝长得漂亮,这一换上便装,越发显得年青,果然鸟中鸾凤,马中骐骥。

  皇帝看英侯一⾝适体天蓝⾊小⽑灰鼠⽪袍,配着一横列珠钮子坎肩,乌发朱颜,长⾝⽟立,俨如舂花晓⽇,松风⽔月,看了也不噤点头赞叹,当即笑道:“一切准备好了吧?咱们这就走。”

  英侯道:“还带人吗?”

  皇帝道:“不,没有什么可怕的,你大概带上兵器了?我想,那是无需的,不过我不反对。咱们应该有个称呼才好,让咱们做一次朋友吧,我算老大哥,你是小兄弟。记着,别露出马脚,不管碰着什么人,全别理他。我姓金,你还姓你的龙,走啦,走啦。”

  说着,这就站起来了。

  一会儿,君臣俩各跨一匹⾼头骏马,由一道秘密便门出宮。

  刚出了噤城,马背上先望见虎男站在远处了望。

  再走一段路又看见敬侯安侯顺侯三兄弟街头联臂溜-,相逢无语,微笑会心,大家都向前门大街而来。

  皇帝英侯马快,赶到四海舂店前下马,迳奔上楼。

  英侯留神眼觑扶梯边那张小桌子上,爬着一位彪形汉子,垂头独酌,看那背影儿便晓得师⽗松勇来了,于是放心把皇帝引到街楼雅座上落坐。

  这家馆子没有一个伙计不认识英侯,立刻跟进来一个打腔儿请安,开口便说:“你老题壁那首诗,前些天夜里不知道让什么人用小刀子刮掉…”

  英侯急忙说:“那没关系,赶快给我来一台⾼排海席,开一坛子梨花舂…”

  那伙计吃惊似的问:“你老就两位?还等客?”

  英侯心里想:官家每餐一百件,十六碗大菜算什么?

  边想,边笑道:“不等客,你就传下去吧!”

  伙计搭讪着出去了。

  皇帝笑道:“你是常来的?题了什么样诗?”

  英侯飞红了脸,笑道:“酒后涂鸦,不算诗。”

  皇帝道:“不算诗,算什么?”

  英侯可是十分为难了,说呢当然不好,不说呢也不好,正在拿不定主意,耳听得楼下一片声喧。

  皇帝猛的站起来,伸手拍开窗户,探头往下看。

  下面停着⾚⽩青三匹好马,一样的锦鞍金镫,缰辔鲜明,马上下来三位少年。

  头一位⾝材细小,穿一件枣儿红缎面子的火狐袍,外着天蓝⾊琴襟窄袖马褂。

  第二位苗条个子,一⾝青绸子银鼠⽪⾐,黑缎子紧⾝马甲,明珠作钮,围脖⽩绫。

  他们俩头上都戴着小帽,一下马便抬头张望楼上,丰容盛发,皓齿明眸,恰和皇上打个照面。

  那个小的嫣然笑了,大的却慢慢的垂了头。

  这时那一位骑⽩马的也下来了,他穿的是银灰⾊袍子,黑虎绒马褂,蜂猿臂,朗目长眉,却另有一段英雄气概。

  他一下马便往店里走,步履非常矫捷,态度却又十分从容。

  店里人眼见客人一派雍容华贵,还以为来了贝子贝勒啦,马上来个站堂呼。那少年却只管点头含笑,走上扶梯,后面两位少年也就紧跟着上楼。

  他们这一上去,皇帝可就站在梯旁,着笑道:“你们才来?”

  那少年弯着站住,低低地说:“石⽟奇给你老请安!”

  皇帝大笑。

  那一位小个子少年上前说:“老爷子,你大概出动了不少兵马吧,満街上张牙舞爪恫吓人,下面扶梯边还爬着一条大虫呢!”

  英侯站在皇帝背后,赶紧向她使眼⾊。

  少年还他个嘿嘿冷笑,又说:“有你这一位保驾将军还怕不行吗?”

  皇帝又大笑,笑着便去牵着少年一只手说:“你这孩子太淘气!跟我来,今天我请客,不许推辞。那一个叫梅问?”

  小少年说:“我叫菊冷,她叫梅问。”

  说着,夺回手一指穿青绸子长袍的少年,梅问立刻鞠躬致敬。

  皇帝着实把她看了两眼,喃喃地说:“清华⾼洁,不愧为梅。”

  边说,边走回雅座。

  伙计慌忙进去拉开桌子,排上食具,恰好菜也上来了。

  皇帝独踞中筵,梅问菊冷并排儿对面相陪,⽟奇英侯左右侍坐。

  皇帝举杯劝饮,笑道:“此会不等闲,相逢各年少。”

  说着,他喝⼲一杯酒。

  ⽟奇英侯梅问都站起来陪了一杯。

  菊冷不喝酒也不起立,她欹着头问:“老爷子,我说,一个人为什么要那样自尊自大,弄得那么多的人都怕您,讨好您而又哄骗您,这到底有什么好处?”

  皇帝笑道:“君子不重则不威,你懂得吗?”

  说时又举杯喝酒。

  菊冷道:“君子,什么样叫君子我不知道,我只觉得您很寂寞,很可怜…”

  皇帝酒在口中,听了这句话,不噤大笑,噴了一⾝酒。

  英侯赶紧起来替收拾,皇帝却卖个呆劲,伸手向着梅问说:“请借用你的手帕。”

  梅问是不能给,但不给又不好。

  这位大姑娘有胆有识,可是这会儿眼看皇帝一只手搁在桌上,她就有点不知该如何应付才好。

  菊冷急忙替姊姊解围,她立刻拿她的手帕去放在人家手上,不加思索的说:“您使吧,她的手帕不见得比我好,我们是一样料儿。”

  皇帝没得说啦,接去手帕擦抹一下嘴,笑道:“好香。”

  菊冷道:“是吗,送您吧!”

  皇帝又大笑。

  菊冷道:“您在这儿喝酒,恐怕谁都不放心,还有您那许多奴婢更要担惊受吓,何必的呢?您有气量眷顾我们,我们也还有胆子来见您,其实您算是大家庭中最大一位长辈,我们都是您的儿女,见见面谈谈话,有什么了不起呢?我两次惊扰您,就这向您请罪,求求您饶恕无知,行不行呢?

  赏我们的扇子,假使带来了呢,请您就给我们,我们没有太大福份,不敢久留伴驾,我们希望就回去…”

  说着,走出座位,顶神气的鞠了一躬。

  皇帝笑道:“你这妮子倒会讲话,扇子带来了当然还给你,不过你不能就走,我要知道一下你们家世,现在住在那里?⼲什么营生?你年纪小,也许不明⽩地方,这个我要梅问讲的。”

  梅问站起来了,皇帝一摆手说:“坐下。”

  梅问坐下去说:“民等从⺟姓华,弟妹五人。外祖⽗华良谟一家惨死冤狱,豫王裕兴实构其祸,民等远道来京,意在为⺟复仇…”

  “这个我晓得,你说你们为什么久居疆中,在那儿有什么生计?”

  “民⺟穷边避祸,苦节抚孤,经营牧畜,藉以自赡。”

  “你们现在想不想迁⼊中原,安居纳福?”

  “中原多事,不如异域安宁,豺狼当道,适非疆人易与,民⺟惊弓之鸟,尤虞不测天。寡鹄孤雏,不慕荣贵,愿安藜藿,勿事膏梁。”

  “你看我还不暴吧?”

  “明昭⽇月,恩被黔黎。”

  “得…⽟奇是你的哥哥?”

  “弟弟。”

  “我想给他一个三四品官儿,要你⼊宮补一员学士,你愿意吗?”

  “民弟未习王化,不堪羁勒,梅问罔读诗书,莫知翰墨,不敢奉诏。”

  皇帝笑道:“你満口书卷,才堪侍读…。”

  一句话没讲完,⽟奇笑道:“街上来了不少人,我们受包围了!”

  菊冷道:“屋上也有人!”

  梅问避席敛容说道:“步军统领亲率马步三军已临楼下,民等幸乞卵翼。”

  皇帝心想:怪,他们难道都有眼睛留在街上?

  边想,边站起来,探首楼窗望下看,可不是安鲁全⾝披挂,站在店门口正和一班大小官儿头接耳说话。

  看了心里实不痛快,翻⾝归座,看着英侯说道:“给他们扇子!”

  说着,探手怀中摸出一只密封的大信封,托在掌上递给梅问,瞅然笑道:“这里是几颗大珠,送给你留个纪念吧!”

  梅问不肯接,菊冷一把抢到手便往⾝上蔵。

  那边⽟奇也由英侯手中收去了十把扇子了。

  皇帝说:“你们寄寓什么地方,有空我看你们去…”

  ⽟奇道:“英侯知道。”

  说到这儿,扶梯上有人上来了。

  大家都离开了座位,紧紧的围在皇帝背后一站。

  上来的先是四个太监,后面跟着步军统领安鲁安大人。

  他们只走到雅座门口,就都爬在楼板上了。

  皇帝理也不理,环抱着两条臂膊,靠在椅背上,半晌,才说一句:“谁教你们来的?胡闹!”

  安鲁不敢回话。

  四个太监中有一个碰头奏道:“孝穆皇太后…请皇上即刻回宮。”

  听了孝穆皇太后五个字,皇上站起来了,⾼声说:“安鲁下去,我这就走,留下我的马,什么都不要,不许招摇。”

  安鲁磕了一阵头,蹒跚而去。

  菊冷低笑道:“哈巴狗似的也会做官!”

  皇帝回头笑道:“他还算好,有的连狗都不如。我走了,你们痛快喝酒吧。英侯替我陪客,明天未末申初宮里等你。”

  说着翻⾝便走。

  边走边说:“你们不送,张策,松筠都在楼下,他们专会讲闲话,更讨厌。”

  大家跟到楼梯边,却只有英侯一个人跪下送行。

  菊冷笑道:“等会儿我们走了,你是不是也要跪着送?”

  英侯红着睑站起来说:“别笑我,我比不得你们,虽然我不当官,我⽗亲总是他们家臣下,我是不得已。”

  梅问说:“英侯,我要请教,你支使许多人密布街头,那是什么意思?我们为什么要冒险来见你们家皇上,还不是为你兄弟出脫关系,我是预备好一篇话来替你们解释的,可没想这位皇帝这样好。总而言之,我们也原是化外之民,心怀叵测,你算是⾚胆忠肝,谋无不尽,我看见你底心了!”

  菊冷道:“会面是秘密,你知皇帝知,安鲁那狗官怎么也会知道?还不是你想法通知他们。安侯也顶可恶,他⾝蔵兵器睥睨过市,怎么样?要不我们就来个决斗!”

  英侯听了这些话又是生气又是着急,他期期艾艾地说:“你不要误会,我今天从早至晚留在宮廷,本就没出来,还不过写封信告诉我⺟亲,说皇上要我随驾出游,什么事都没提到,你们怎么好胡怪人呢。就说安侯敬侯和我的师⽗有番准备,那也未必因为提防你们,眼前京城里潜伏不少长⽑子奷细,捻匪余孽,你们也晓得吗?”

  梅问道:“你们皇上出来会晤我们,一切我们当然要负责,你何必准备呢?”

  菊冷道:“人家不但瞧不起我们,也许把我们看做反叛哩,走吧,走吧,没有什么好讲的。”

  梅问道:“我无妨告诉你,刚才街上确有一些神⾊可疑的人,你们的皇帝能不能平安回去,似有问题。安鲁是靠不住的,我们现在也不⾼兴管了,你自己想怎么办吧。”

  梅姑娘这么一讲,吓得英侯一耸⾝窜下扶梯,跳上马背疾驰而去。

  ⽟奇大笑道:“好了,全走了,除了我们三个人,大概再也没有什么贵客临门了,这家馆子要亏本,我们得好好招呼一下。”

  说着便喊伙计,伙儿打着哆嗦上来,爬在地下磕头。

  ⽟奇笑道:“皇帝走了,保驾将军也走了,我们都是老百姓,不须要你们磕头,把菜端下去热一热让我们喝酒。”

  伙计一叠答应了几个是,大家抢起来送菜下楼。

  ⽟奇带着姊妹就回去雅座坐下了。

  梅问呆呆地喝了一杯酒,忽然又站起来说:“你们坐一会,我看看热闹去。”

  ⽟奇笑道:“你还是不放心英侯,你不知道他的师⽗在暗中帮忙呢,那个人有万夫不当之勇。”

  梅问不理,竟是起⾝走了。

  一会儿,英侯梅问两匹马在街上碰了头。

  英侯赶着招呼说:“姊姊,你是赶来接应我的?谢谢你啦!”

  梅问道:“别叫。”

  英侯笑道:“是,哥哥,前边有四个人分前后左右犯驾,都弄着兵器,让我师⽗全给抓到给安鲁带走了,大约还是捻匪。”

  梅问冷冷地说:“没出事就好,我不放心皇帝…”

  说着,拨转马头便走。

  可是“我不放心皇帝”八个字,就像一浸在醋里的鱼刺一般,猛可里刺伤了英侯一颗心,他怔住了。

  梅问策马徐行,等了等不见英侯跟来,她心里也有气,率儿扬长而去。

  这时街上还在戒严,只有兵没有行人,然而英侯和梅问两匹马却没有遇见盘查。

  梅问回去四海舂又喝了几杯闷酒,兀自不见英侯赶到,她勉強再坐了一歇儿工夫,就嚷着回家。

  他们给店里三百两银票做赏钱,这是那一位王公大臣都没有这般豪气出手的,又害得那些伙计们围着磕了一阵头,掌柜的还亲自出来牵马坠镫,恭送尽礼。

  马出彰仪门,安鲁竟早留下了话,让他们长驱出城。

  梅问走在路上想到咸丰帝和易可亲,倒是真的有点感动。

  菊冷更是不住口一味赞美。

  只有⽟奇一个人无动于衷,眼看姊姊妹妹神情都有些异样,他觉得十分好笑,暗里这就决定了一番安排。

  英侯回去潘公馆,在浣青屋里回说了一天经过,大家听了都喜。

  浣青认为官家方面既然搞通了,那就不妨把人家兄弟姊妹接来玩它几天。

  婉仪可就笑着说咸丰皇帝好⾊,若不是转着她们姊妹念头,决不会那样顾盼有加。

  ⽟屏说假使姊妹进宮做了妃子娘娘,那也算不负石家表少一番吃苦。

  查老太太说汉女没有选妃的希望,那恐怕只是妄想。

  红叶说人都讲皇上外面广备蔵娇金屋,希望梅问、菊冷不至落⼊牢笼…。

  娘儿们一问一答,有说有笑,旁边可就动了英侯和安侯。

  英侯想到皇上对梅问说话态度,又想到梅问前一句“可没想这位皇帝这样好…”后一句“我不放心皇帝…”

  再一想人家对他一片冷落,他心里非常难过。

  安侯思想比较灵活,他想:皇帝意在一箭双雕,我必须先下手为強,明天无论如何总要怂恿教红叶姊姊出城接人,接了人来再去求老姨太帮忙,只要订定了婚还怕皇帝怎么样呢?

  想着,他像很有把握似的把英侯拉到书房去商量行事。

  但当英侯告诉他,菊冷说他顶可恶,还要找他决斗那些话时,我们三少爷就也慌了手脚了。

  总算他还有自信心,第二天他果然去求准了查老太太,面嘱红叶出城接客。

  红叶夜来没有回去当然一切不费事,可是人家知道三少爷从中弄鬼,有意找他开胃,冷一阵热一阵只管打趣他,而且一味挨延不肯出门,直把三少爷闹个啼哭皆非。

  好容易盼得红姊姊打扮好了,外面车子也雇好了,刚待要走的一霎那,蓦然那一位宮廷总管崔瀛又来了。

  他直接请见浣青,浣青还能不见?见了面先来一阵道喜,说是英侯办事周到,官家十分赏识,过些天必有宠命,起码总会给个三品官。

  接着又说孝穆太后听官家讲起华梅问姑娘人品端庄,学问渊博,又是一⾝好武艺文武兼资,甚为喜,有意让她⼊宮朝见,还说教皇上补她一名供奉,侍读宮闱。

  未了,他又笑着说:“皇上在阿哥所时跟咱们家龙大人就有缘,希望夫人仰体圣意,善言劝导华家‮姐小‬早⽇进宮供职。

  今天圣驾还要出城去看她,外面说是临幸西山,临时微服潜出彰仪门,仍教大公子英侯伴驾。

  昨儿那一位松副将办事很得体,我想应该再请他暗助大公子一臂之力,我可是实在忙,一切请夫人多加一分心…”

  说着,匆匆告辞走了。

  时间已是已时光景,不容浣青多事停疑,她一边赶紧吩咐红叶秘密回去通知松勇,一边打发英侯吃饭后,准备服装兵器,上马出门。

  这一来可真把安侯气得要死,他倒愿意,乃至希望心上人这会儿已经回去‮疆新‬,让那可咀咒的皇帝此去扑个一鼻子灰!

  大约也总是老天爷不负有心人,今儿一清早,⽟奇果然迫着大姊三妹动⾝西去了。

  皇帝和英侯两匹马在未末光景,赶到万昌⽪⾰店,下马一看,这家店竟然关门歇业,挝了半天门,才出来一个年纪很大的老媪,她虽然又聋又瞎,但讲话倒是一口京片子,道地京腔。

  她说:“生意是不做了,东家是走了,假使尊驾是龙少爷,或者是姓金客官,那就不妨请后面地窖敬茶。”

  在理说主人不在家,客人就不该登堂⼊室,然而皇帝一往情深,他一定要看人家香巢。

  终于君臣俩让那老妇人带到地窖里来,一切还都没有变动,前后两个厅屋仍然美好如初,炉酒留温,瓶花犹,卧室里锦衾虚设,烛泪未⼲,残脂零粉,恻人心脾。

  皇帝徘徊妆台边,偶然伸手揭开镜盒,看见底下好好的排着一串珍珠,认得那正是昨天送给梅问的礼品。

  这串明珠下面另有一张红笺,拿起来看上面写着两行簪花正楷:“幸接天颜,备承宠锡,倚闾⺟老,敬谢明时。梅问顿首。”

  读过了这两行字,皇帝着实发了一会怔,他慢慢的拿笺儿叠个方胜,收在怀中,凄然念道:“凤兮凤兮,何其决绝兮…”

  念着,走到厅屋上,亲自倒了一大杯酒一饮而尽,顺手儿把杯子摔在桌上打个粉碎,回头看住怔在一旁的英侯:“回去告诉宛平县一声,派人看这地方,谁都不许来!”

  说着,又留恋了一会儿,这才动⾝走了。

  君臣两匹马走在路上,官家前头不住的唉声叹气,后面英侯却也是忽忽若有所失。

  他护送官家回宮后,忙不迭的赶回潘公馆报告消息。

  安侯一听说人家姊妹果然回去,皇帝老头子果然扑了一场空,他就好像报了冤仇一般喜。

  婉仪认为梅问聪明自爱,浣青也说她不愧知机,大家这一口称誉,英侯却也乐了。

  晚上,安侯偷偷地溜在英侯上‮觉睡‬,哥儿俩谈了一个通宵,五更天便起来去见老姨太婉仪。

  哥儿俩守在佛堂外面等侯老人家做完了早课,英侯先进去礼佛,拜了佛再给老姨太请早安。

  婉仪自然很喜,留他佛堂裹喝茶,喝茶免不了聊天,于是英侯就说官家昨天告诉他,要他当宛平县知县。

  婉仪吓了一个大跳,急问恳辞过没有?

  英侯说是苦辞不获,上意十分坚决。

  又说敬侯安侯,恐怕都要出去应考科名,皇上殷切垂问,谆嘱不容闲散。

  英侯这一信口撒谎,婉仪着了道儿啦!

  她说:“这年头决不可说当官,前一辈的好不容易摆脫出来了,后一辈的又钻进去那实在太可怕了,总要想办法躲过去才好。”

  说着,安侯也进来了,他说,宛平县知县简直不是人⼲的,那必定要有乌⻳度量,驴马精神才行。

  说英侯一副火栗子脾气怎么搞得通?

  又说应考科名就不容不当官,眼前內忧外患,民不聊生,官还不是众矢之的?假使分发个榜下知县,那还不是找死。

  又说烽火漫天,家是搬不动的,人赶快逃避还来得及,唯一办法只有让他兄弟出门游历去…

  听说游历,婉仪立刻点头赞成。

  她老人家也料到他们哥儿俩意在‮疆新‬,想一想‮疆新‬也还可去,马上就把浣青叫来商量。

  商量的结果,决定让英侯安侯敬侯三兄弟打伙儿出门。

  当天浣青便去隆格王府,禀明福晋,说是小兄弟远出寻⽗,央求福晋转恳老王爷诸事关垂。

  福晋说寻⽗乃是行孝,没有什么讲不过的,她可以负责答应这个请求。

  浣青回来又派人请到松勇告明一切。

  松副将并不反对,倒说是男儿应该读万卷书,更应该行万里路,英侯兄正是游历的年龄,他介绍两个人担任西行向导兼做跟班,劝浣青只管放心。

  于是诸事就绪,一行人五匹长行健马,择⽇上道。

  既然讲是游历,当然到处都要耽搁一下,他们走山西太原越河南开封,出潼关过宝,一路跋山涉⽔,踏雪犯寒,直到第二年三月中旬,才到了迪化。

  在迪化稍事逗留,便又迂回取道哈萨克而来。

  舂⽔方生,草木向荣,风景之幽,使人流连忘倦。

  这天正走在巴尔喀什湖上、遇见一匹溜缰⾚⾊骏马奋鬣长嘶。

  英侯恍惚认得似是梅问坐骑,不噤注目停骖。

  那一个向导叫做刘流的生来带几分傻气,但又偏会相马,他一看这匹⾚马便喜得滚鞍下地抢过去逮它。

  人是一定要骑马,马是一定不让骑,一阵蹦跳打几个盘旋,到底人是上了马背了。可是那马,它一摔头便跑。

  roc扫描QSOCR旧雨楼独家连载 wwW.niLxs.cOm
上一章   古瑟哀弦   下一章 ( → )
免费小说《古瑟哀弦》是一本完本武侠小说,完结小说古瑟哀弦TXT下载的所有章节均为网友更新,与免费小说网(www.nilxs.com)立场无关,更多类似古瑟哀弦的免费武侠小说,请关注逆流小说网的“完结武侠小说”专栏或全本小说排行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