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铃剑 第十九章 好人难做 心病心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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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风铃剑 作者:高庸 书号:41127 | 更新时间:2017/9/18 |
第十九章 好人难做 心病心医 | |
应龙兄弟俩无可奈何,相偕跟进林內,却內康浩坐在一株桃树下,正开解随岙包裹,取出⼲粮和一大壶饮⽔。 他仰面向应氏兄弟诚挚的笑笑,说道:“不瞒二位说,小弟由晨至今,尚未进餐,二位莫嫌耝糙,请坐下来大家随意用些吧!” 应氏兄弟面红过耳,低头坐了下来,虽然饥肠辘辘,却再也鼓不起勇气去拿那些人馋涎的面饼和⾁脯。 康浩将⼲粮分送到二人手中,自己先吃了一口,又道:“面对如此美景,能与二兄相晤共餐,衷心感到欣慰,二位别客气,就权当陪我些好了。” 应氏兄弟既感又愧,低头咬了一口饼,尚未下咽,热泪已夺眶而出… 康浩只装没有看见,自顾吃着⼲粮,又说些闲话,直到二人吃完,才含笑说道:“不期巧遇,⾜慰渴思,小弟有一件事想烦劳二位兄长,不知二位可愿相助?” 应龙忙道:“康兄有事尽情吩咐,只要咱们兄弟能办得到的,决不推辞。” 康浩道:“这件事,在二位来说,不过举手之劳,但一定要二位先答应了小弟才好意思启口。” 应龙道:“力所能及.绝刘答应。” 康浩点点头道:“既如此,小弟先谢谢二位,就此重托了。” 说着,从包中取出一封金叶,双手给应龙,然后接道:“前在洛,小弟曾向令叔孙老前辈商借过一笔钱,后来仓促离去,未及归还,此事耿耿至今,片刻难安,今⽇和二位相逢,又承慨允相助,这些金叶,就请二位兄长人令叔收下,将来回庄时,尚祈为小弟转致感意…” 应虎没等他说完,抢着问道;“你什么时候向孙叔借过钱?咱们怎么不知道这回事?” 康浩笑道:“当是小弟殊觉愧赦,是以未向二兄提及。” 应龙脫口道:“不!你本没有向孙叔借过钱,咱们也不能收你的钱…” 康浩正⾊:“借钱的事,二位返庄面询孙二侠便知详情。至代收欠款,已承二位应允在先,菲非竟食言反悔么?” 应氏兄弟相顾愕然,他们明知康浩决不可能向孙天民借钱,也明明知道康浩这样做,是有意接济他们,但却想不出一句推辞的话。’而且,康浩显然已经知道“关洛第一楼”事变经过,他为什么只字不提?反而如此慷慨施以援手? 应龙越想越惭愧,喉哽语塞,捧地封沉甸甸的⻩金,含泪头摇,好半晌,才‘挣扎了一句断续的话说道:“咱们…已经不能…不能再回抱山庄了…” 康浩惊讶道:“那是为了什么?” 应龙只是头摇不答,应虎连忙接口道:“不为什么…咱们想自己在江湖有上闯出一番事业,不愿被人取笑是依靠⽗亲声名,等到事业成就,那时再⾐锦还乡!” 其实,康浩途经洛寻找骆伯伧未遇,早已听人谈及双剑逆伦拭⽗的经过,但他怜念应氏兄弟系遭“绝情蛊”惑了灵智,故而假作不知,这时见应虎设词搪塞,越发不忍道破,便点了点头,笑道:“二兄壮志凌云,令人钦佩,这笔钱在抱山庄来说,实在微不⾜道,也许孙二侠早就忘了,这只是小弟一番心意,什么时候带到都没有关系的。” 应龙收下金叶,问道:“康兄驾莅长安,是路过呢?或是特来游历的呢?” 康浩想了想,道:“原是路过,因闻花期之盛,才稍作逗留。” 应龙道:“如此甚好,难得他乡遇故人,今天晚餐,由咱们兄弟作东,请康兄共饮一叙…” 康浩笑说道:“怎好意思搅扰二位仁兄…” 应龙道:“⽔酒一杯,何须客气?就这么说完了,傍晚时,咱们准定在城中‘状元居’酒楼浩樽恭候光临。”不容康浩推辞,与应虎双双拱手一礼,告辞起⾝而去。 两人匆匆穿出桃林,不见康浩跟来,应虎便低声唤往乃兄,冷然问道:“老大,把东西拿出来看看,共有多少?” 应龙道:“不必看,最少也有四十两,⾜够咱们再等候一年半载的花费了。” 应虎冷笑道:“世上只有赊账躲债的,从没听说过硬认欠钱的事,他分明没有欠孙叔的钱,为什么宁愿虚掷巨金,冒顶这份人情?” 应龙道:“他这样做,显然是想接济咱们,又怕咱们不肯接受。” 应虎道:“咱们嗖他并无情,他为何要接济咱们?” 应龙沉昑片刻,道:“据我猜,或许为了在关洛第一楼时,爹爹没有杀他,使他感恩图报,才…” 应虎头摇道:“若说关洛第一楼那件事,他化名欺人,害死了七步追魂手洪涛和中州四杰,更用风铃剑打伤孙叔,他和咱们只仇恨,本谈不上感恩。” 应龙一怔,道:“可是,他适才分送食物,慨赠金叶,却是千真万确的事!” 应虎冷冷道:“所以我正在怀疑,他如此无端施恩,恐怕另有什么目的。” 应老道:“二老,休以小人之心,妄君子之腹,咱们落魄到这般光景,人家不以前嫌介怀,不以猖琐见鄙,分食赠金,体恤矜全,还能安着什么坏心不成!” 应虎道:“这却难说,咱们眼前虽然落魄,并非没有见过钱财,怎能为了区区⼲粮和几张金叶子,便忘了他是风铃魔剑杨君达的徒弟?” 应龙心头一震,惊问道:“你的意思是想怎么样?” 应虎耸耸肩,道:“我说出来,你一定不肯,还是不说的好…”应龙正⾊道:“咱们是兄弟,只要你说的有理,我怎会不肯呢?” 应虎扬目道:“这话当真么?” 应龙道:“自然当真。” 应虎四顾一眼,忽然庒低声音说道:“依我之见,咱们等一会请他喝酒的时候,不妨设法套问他来长安的真目的,然后,就在席前将他擒下…” 应龙急道:“二老,这岂不成了恩将仇报么?” 应虎不悦道:“假如你定要拿他当恩人,那就什么也不用说了,⼲脆,咱们半金叶平分,从此分道扬镳,各⼲各的。” 应龙迟疑的说道:“我总觉得这样做问心难安。” 应虎冷哼一声,道:“有什么问心难安的?莫非你忘了,咱们从前受过他多少肮脏气?像你这般只贪小利,优柔寡断,还能算成得了什么大事么?” 应龙默然良久,终于点头道;“好吧,就你你的主意,但是,在没有动手以前,可得先试探他有没有想利用咱们的企图,如果人家真的纯出一番好心,至少咱们也要饶过他这一次。” 应虎哂道:“容情不动手,动手不容情。大哥;四十两金叶就买了你这个人,你大不值价了!” 应龙脸上一红,垂首无语…口口口口 “状元居”在城中西北角,楼⾼三层,彩饰金漆,站在顶楼窗首,可以远眺“阿房宮”遗址和“昆明池”波光。 据传说,此楼曾是唐朝天宝年状元皇甫冉的旧居,宰相张九龄曾登楼赋诗,却不知怎的竟成了酒楼。 时方申刻“⽇月双剑”兄弟,已经昂然跨进了“状元居”店门。 这时的应氏兄弟,与在曲江桃林时的应氏兄弟,简直就像完全换了两个人,不仅由头至脚跟,从內到外罩的紫⽩二⾊剑⾐,全部簇新毕,便是际所佩长剑,也磨得晶光雪亮了。 尽管不久以前,应龙去跟银铺兑换金叶,掌柜还当他是拾来的假货,特别请出三四位冶金老师傅会同反复辨认,最后确定是十⾜纯金,才肯同意兑换…可是现在,他们纵然搬出整箱假金叶,却谁了不会怀疑那是假的了。 两人刚进楼门,伙计已了过来,诌笑躲⾝问道:“是二位少庄主么?” 应虎把头一昂,鼻孔里“唔”了一声,道:“不错,咱们订的酒庸…” 伙计不等他问完,急忙陪笑,应道:“早准备妥当了,已照二位少庄主的吩咐,席设在顶楼,二位少庄主请上楼!” 一面扯开喉咙,一叠声传呼进去,叫道:“抱山庄二位少庄主到啦!顶楼特座,带路了!” 应虎微一点头,吩咐道:“咱们还有一位客人,待会儿康公子到了,请他到顶楼来。” 那伙计笑道:“少庄主不用待,那位康公子已经到了。” 应虎一愣道:“什么?他到了?” 伙计道:“刚来了没多久,此刻正在楼上等着二位哩。” 应氏兄弟互望一眼,连忙拾级登楼。 伙计们一路传报上去,兄弟俩刚到顶楼之口,果见康浩含笑立在回廊前,应龙抢前一步,拱手道:“咱们来迟了,反劳康相候…” 康浩笑道:“不!是我做客人的等不及,来得太早了些。” 应虎忙道:“康兄豪慡之士,咱们今天要畅饮一番,伙计们,快取酒来。” 三人见礼⼊座,伙计穿梭般上菜斟酒,顷刻摆上一桌丰盛酒席。 康浩举杯说道:“多承宠邀,愧不敢当,小弟敬致谢忱,同时,也向二位兄长告个罪,酒是要喝的,只恐无法奉陪尽兴了。” 应龙道:“为什么?莫非怪咱们兄弟来迟了,不够诚敬?” 康浩笑道:“那倒不是,只是小弟有急事,今夜就得动⾝。” 应虎问道:“不知道康兄何事如此匆忙?” 康浩道:“为了一件私事,但却十分急要,到至辜负二兄这番盛情…” 应龙道:“纵然有事,何至急在这夜一时间?难道明早再动⾝也不行么?” 康浩摇头摇道:“如果能多留一晚,小弟何乐而不为?实在那件事对小弟关系太大,计算行程,必须今夜动⾝,明晨才能赶得到。” 应虎心中一动,道:“这么说,康兄要去的地方,距离长安并不太远?” 康浩道:“约有百里左右。” 应虎又问道:“能告诉咱们是什么地方么?” 康浩略一沉昑,道:“实不相瞒,小弟途经长安,乃是往终南一剑堡。”-应龙愣道:“康兄去一剑堡何事?” 康浩不便说出一剑堡主易君侠涉嫌之事,只得设词掩饰道:“前在洛时,曾与易姑娘有约,近闻他已经返堡,特往庆约一晤。” 应龙听了这些话,口里轻“哦”一声,心里顿时泛起妒念,应虎更是怒从心起,目露凶光,频频向乃兄示意,恨不得立刻下手。 应龙眉锋微皱,殷勤把盏道:“既是康兄与琴表妹有约,咱们兄弟不便強留,但相逢不易,康兄好歹须给我兄弟一份薄面,那怕少饮几杯,也得到夜午时动要叫咱们失望。” 应虎也假笑道:“此去终南一剑堡,疾行半夜⾜够了,反正须等天明抵达,何必急在一时。” 康浩坦然道:“小弟本来也是准备半夜动⾝,明⽇上午抵堡,只要不因酒误事,略几杯也无妨。”-应虎又道:“咱们兄弟与剑堡谊属表亲,假如康兄不觉得我兄弟碍事,稍等同往终南一行,岂不甚妙?” 康浩喜道:“小弟正有此意,只是不便启齿,能有二兄同行引介、求之不得,说什么碍事不硬事的呢?” 应虎笑道:“康兄虽具雅量,就怕琴表妹会嫌咱们在旁若人嫌!” 康浩俊脸一红,忙道:“小弟与易姑娘纯系道义之,二兄请莫取笑!” 应氏兄弟抚掌大笑:“一句玩话,康兄又何必情虚呢?” 三人举著谈笑,轮流把盏,其情颇见畅,顷刻间,一壶已经喝⼲,应虎却趁换酒的时候,暗将药投进壶中。 连饮数杯,康浩忽觉头晕目眩,只当是喝醉了便起⾝辞谢道:“小弟量浅,业已不胜酒力…” 应虎那里肯依,又強斟了一杯,道:“时间还早,再喝三杯再走也不迟。” 应龙也道:“康兄尽管放心喝酒,纵使醉了,咱们兄弟,背也能背你到一剑堡去。” 康浩推辞不过,又被应氏兄弟充灌了几杯,腹內药力发作,当场昏倒桌上。 应虎佯称客人酒醉,挥退店伙,低声对应龙说道:“大哥如今相信了吧?这厮用金叶示惠,竟是想利用咱们助他混⼊一剑堡,若非预先提防,岂不上了他的恶当了。” 应龙尼道:“他跟琴表妹早已相识,若进⼊一剑堡,尽可前去,又何须咱们相助?” 应虎冷笑道:“你头脑怎的这般简单?他虽然结识了琴表妹,碍于姨⽗,怎敢公然登门求见?如与咱们同行,姨⽗面前,自有咱们替他解说,既易取信,又可掩饰他的图谋,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应龙沉昑道:“他对一剑堡有什么图谋呢?” 应虎道:“你注意楼梯口,别让店伙上来,待我搜查他⾝子,便知端倪。” 应龙点头答应,按剑守住楼口,应虎随即开解康浩⾐襟,开始搜索。 康浩前剑囊中,揷着十柄风铃剑,⾐袋內,只有向锭碎银,并无特殊物件,但內⾐贴⾝处,好像有个鼓鼓的东西,不知何物? 应虎匆匆扯开康浩外⾐,只见里面是一件⽪质小坎肩,⽪上写着许多小字,仔细一看,不噤骇然失声“啊,这是火神郭金堂所遗‘烈焰三式’口诀!”;应龙听到呼声,扭头回顾,也发现⽪坎肩上字迹,惊喜集道:“久闻‘烈焰三式’精妙绝伦,当年火神仗以纵横武林,未逢敌手,不料竟在此人⾝上。二老,咱们获此奇书,只须寻个隐僻地方,苦练数年,便可天下无敌了。” 兄弟俩急忙动手,剥下了⽪坎肩,应虎一把夺过,便想穿在自己⾝上。 应龙不悦道:“我是大哥,理应由我保管才对。” 应虎道:“东西是我先发现,启然该由我收存。” 应龙怒道:“莫非你想独呑么?” 应虎冷笑道:“你并未出力,坐享其成,难道还不満⾜?” 应龙按剑叱道:“若非我邀他饮宴,东西怎能到手?” 应虎也不相让厉声道:“没有我将他倒搜手,焉知他⾝上蔵着这件奇物!” 应龙哼道:“我早知你为人奷诈,心术险恶,在洛时,你就想独占冉姑娘,如今又存心独天奇学…你既无兄弟之情,也休怪我无同胞之久。”声落,振臂一扬,竟撤出了长剑。 应虎一脚踢翻桌子,也拔剑出鞘,骂道:“这些⽇子,受你的肮脏气也受够了,二爷连老子都敢杀,谁还在乎你这个狗庇哥哥,从今天起,你走你的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话犹未毕,应龙突然大喝道:“畜牧,我先宰了你!”手起一剑,猛向应虎咽喉点到。 应虎侧⾝闪过,举剑还击,兄弟俩翻脸动手,宛如仇人见面,招招辛辣,剑剑狠毒,你恨不得把我劈成碎片,我恨不得戳你十七八个透明窟窿。 “状元居”的伙计听见呼喝打斗之声,连忙奔上楼来;探头一望,吓得从楼梯口直滚了下去,大叫道:“不好了,抱山庄两位少庄主打起来啦…” 这一喊,一两楼的食客都纷纷站了起来,胆大的想上楼看热闹,胆小的想夺路逃命,更有那不打算付账的,正好脚底板抹油趁菗⾝。刹时间,你推我挤,人声鼎沸,整座酒楼就像捣翻了一个大蜂巢。 应虎见酒棂大,无心恋战,虚幌一剑,穿窗跃落街心,拔步便奔。 应龙如何肯搭,提剑尾随紧迫,一路喝骂不绝,二人一前一后,如飞而去… 酒楼掌柜急得要哭,待客人散尽,急急登楼检视,只见楼上桌翻椅倒,杯盘藉狼,两位主人全不见了,仅剩康浩倒卧楼角,⾐衫发,昏不醒。细查之下,才知并非酒醉,竟是中了药。 掌柜的暗自寻思,打坏家具,惊散食客,这些损失倒是有限,如让消息传扬出去“状元居”酒楼的客人被人下了蒙汗药,以后还有谁敢上门喝酒,当下不敢声张,吩咐两名心腹伙计,将康浩⾐衫整好,用一被褥掩盖着,从后门悄悄抬了出去,直送到城外僻静处,抛下便走。口口口口康浩昏昏沉沉在荒野中躺了夜一,第二天药力消失,才悠然醒转。 他先是一惊,急忙检点随⾝物件,发觉少了那件贴⾝穿着的⽪坎肩,不消说,准是⽇月双剑兄弟把自己灌醉之后,将之窃去了。 回想昨夜经过,不噤头摇苦笑,他倒并非懊恼失去“烈焰三式”口诀,而是感慨人心之难测,想不到自己一番好意,竟换来如此结果不过,贴⾝那只“易容⾰囊”和其他物品尚未被应家兄弟搜去,总算不幸中之大幸了。 康浩怔仲半晌,只得步行⼊城,返回寄寓的客栈,取了马匹行囊,单人独骑向终南进发。 驰行一⽇,薄暮时分,抵达终南山麓“一剑堡”巍然耸立在终南山下,不须打听,一眼就能望见那深褐⾊的堡墙和堡中连绵的房舍,一条整齐的石板路,由官道分支伸展出去,直达堡门。 这时方大薄暮,一轮夕斜挂西山,灿烂晚霞,映在巍峨的堡门上,越发衬托得“一剑堡”三个泥金大字瑰丽无限,气谊万千。 堡门左右,⾼矗着两座箭楼,楼上旌旗招展,风飘扬,门前一条护堡河,架设着吊桥,此时吊桥已经拽起,隔河望去,对岸桥头有两列石屋,大约是守桥堡丁的住所。 康浩赶了一天路,人饥马乏,来到吊桥前纵目张望,对岸石屋前分明站着两名佩剑堡丁,却大刺刺的不理不睬,连正眼也没向桥这边看一下。 豪门弟子多倨傲,康浩感叹一声,只好在桥头勒住坐马,拱手叫道:“请问二位,这儿就是一剑堡么?” 那两名堡丁理也不理,生像是没有听见。 康浩忍住气,又叫道:“二位大哥,敢问此地可是终南一剑堡?”.连叫两声,那两名堡丁才懒洋洋走了过来,其中一个浓眉大汉按剑跨上桥头,向康浩上下打理-遍,冷冷道:“⼲什么的?” 康浩道:“在下姓康,由关洛来此,有事求见…” 那浓眉大汉扭头不耐烦的道:“从关洛来的又怎样?本堡会客时间由已刻至申刻,这时不见。叫你明天再来,你还在这儿咦叨什么。” 康浩怒火犯升,但想想对方毕竟只是一名堡丁,犯不着跟他一般见识,又把怒气強庒了下去,点头道:“既然贵堡堡规森严,在下不求人堡,只留个口讯,不知行不行?” 浓眉大汉道:“你要留什么口讯?” 康浩道:“在下有一件东西,烦请转呈贵堡易湘琴姑娘,就是是康浩亲自送回,不及面,深感遗憾。” 探手从贴⾝“易容⾰囊”中,取出易湘琴所赠“双龙⽟符”一振腕,向浓眉大汉递去。 那大汉翻掌接住,一看之下,脸上顿现惊容,与另一名同伴,低声商议了几句,回头诧异地问道:“康朋友认识我家姑娘?” 康浩道:“不错,曾有数面之识。” 浓眉大汉又问:“这枚⽟符,可是我们姑娘的东西?” 康浩微笑道:“大约是吧!” 那浓眉大汉忙抱拳一拱,恭声说道:“既如此,请辱朋友略待片刻,容我等通报…” 康浩道:“不必费事了,在下专程送回此物,只要东西能到易姑娘手中,见与不见都无关紧要。”话毕,拨回头,扬鞭而去。 他存心要整整那守桥堡丁的骄横之气,故意策马缓缓前行,果然没过盏时光,⾝后蹄声震耳,两骑健马已狂风般追了上来…口口口口康浩暗暗好笑,圈马仁立路旁。俄顷间,两匹快马如飞而至,为首的一名紫⾐壮汉,后面紧随着那名守桥的堡丁。 那紫⾐壮汉朝康浩抱拳一礼,恭敬的说道:“小的赵洪,奉姑娘口谕,特来恭康少侠⼊堡。” 康浩故作迟疑道:“贵堡规矩不是订的已刻至申刻会客么?如今时间已过,只怕不太方便吧?” 那堡丁连忙翻⾝下马,惶然道:“适才小的有眼无珠,不知是康少侠驾莅,多有得罪…” 康浩笑道:“这可不敢当,我记得曾报过姓名,是阁下碍于规定,嫌我太唠叨了。” 那堡丁垂首道:“小的该死!只求康少侠海量宽看屈驾⼊堡,创、的受责。” 康浩头摇道:“今天太晚了,我看,还是明天再来吧…别为我而坏了贵保规矩…” 那堡丁一急,竟跪了下来,求告道:“康少侠,若不肯人堡,小的只有跪到明天…” 赵洪也下马躬⾝道:“赵某职司待客,御下无方,以致怠慢贵宾,适才已遭姑娘叱责,万望康少侠大度包涵矜全…”正说着,蹄声⼊耳,又有两骑风驰电奔赶到。 马未近⾝,两朵⻩云已离鞍飞起,⾼叫道:“康少侠,请留步!”康浩一见竟是袁珠和袁⽟姐妹俩,连忙下马施礼,道: “原来二位姑娘也在终南,关洛一别,不想竟在此地重晤。”袁珠裣袄答道:“咱们是送小琴回来的,真想不到康少侠也会到终南山上…”袁⽟接道:“这真是大意,康少侠一来,四妹的病包准就好了!” 康浩惊道:“易姑娘得了什么病?” 袁⽟刚要回答,却被袁珠瞪了一眼,当即住口。 康浩越发惊疑,又问道:“她病得很重么?” 袁珠浅浅一笑,道:“琴妹妹已在引颈而待,一切等见面再淡吧。” 康浩见她不愿回答,心里更惊,急忙飞⾝上马… 一行五骑折回来路,再返桥头时,只见吊桥早巳放落,由桥头石屋至堡门,排列着二十余名堡丁,尽皆⾼擎火把,肃立候。 袁珠一马当先,驰进了堡门,直到一栋巨宅前下马,檐下站着两名俏丽丫环,正探踮⾜张望,一见康浩,急问道:“这位就是康少侠么?” 袁珠点点头,道:“不错,总算被咱们追回来了。” 丫环欣喜道:“真是谢天谢地,姐小说:请康少侠先在书房里休息,她要自己出来相见。” 袁珠惊讶道:“谁让她下的?” 丫环道:“姐小一定要挣扎起梳洗,拦也拦不住,而且,总是捧着那块⽟符不肯放手,一会儿哭,一会儿又笑,谁也劝不住她。” 袁珠顿⾜叹道:“这丫头,怎能如此任…” 回顾袁⽟道:“妹妹,你陪康少侠到书房略坐,我先进去看看。”说完,匆匆向后面去了。 听这语气,易湘琴的病势竟是十分沉重。 康浩即惊又急,有心想跟随袁珠⼊內探视,怎奈男女有别,不便莽撞。 书房位于宅內第二进院中,紧傍着一座精致的花园,园中堆石为山,凿地为池,花木掩映,颇见幽静,房內更是窗明几净,古籍罗列,案头置琴,壁问悬剑,⽟尺镇签,金祝飘香…看来,这儿分明是一剑堡主易君侠的起居之所。 康浩一心惦记着易湘琴的病,刚坐定,便问袁⽟道:“不知易姑娘得什么病?已经病了多久了?” 袁⽟喟然道;“其实,也不是什么病,都只是为了一句话…” 康浩道:“一句话?一句什么话?” 袁⽟幽幽望了他一眼,不答反问道:“关于抱山庄应伯⽗在洛负伤的事,你知道么?” 康浩道:“略知大概。” 袁⽟道:“提起那件事,真能把人气死!那天幸亏有易伯⽗独撑危局,二汪一堡才算没有毁在关洛第一楼…后来,咱们和小琴奉命护送应伯⽗返回抱山庄,途中听到消息,说你被东海火焰岛的人掳去了…这是真的么?” 康浩道:“确是如此…” 袁⽟道:“当时,小琴急得直哭,没有抵达抱山庄,便中途折回,连夜赶到封邱去雇船,在陈桥遇见秦金二老,据他们说:事情是真的,但东海火焰岛的船只,已经在铜瓦厢附近出了事,船只失火焚毁,船上的人差不多全都烧死了,小琴急得忙又乘船赶去铜瓦厢,果然见到焚船的残骸。” “可怜她,亲自在破船中搜寻,把那一具个烧焦的尸体,翻来复去辨认,一边找,一边哭,凡是⾝材有些相似的,或者一片⾐角颜⾊相同的,全都搬运到岸上,半⽇之內,竟收集了十六七具。” “可是那些尸体,有的残缺不全,有的枯焦溃烂…认来认去,也认不出哪一具是真的?这时候,旁边一个搬运尸体的船夫却冒失地说了一句话…” 康浩问道:“他怎么说。” 袁⽟苦笑一声,道:“他可能是一番好意,见咱们辨认不出来,便道:‘不如都埋了吧!反正其中总有一具是真的。’小琴一听这句话,当场就昏厥过去,苏醒之后,果然将十多具尸体全部盛殓掩埋…从此,便不饮不食,整⽇痴坐如呆,口里只反复念着:总有一具是真的!总有一具是真的…就这样,已经快-个月了。” 康浩惊道:“这一个月內,她都没有吃过东西?” 袁⽟泫然颔首,道:“除了咱们強迫灌她些许汤汁外,粒米未沾…” 康浩失声道“一个月不进食物,她怎能…” 话未毕,一阵娇起处,房门出现一条纤弱的人影。 康浩猛回头,不噤机伶伶打了寒噤。天!那就是往⽇刁蛮任的易湘琴么?他心里一酸,泪⽔险些儿夺眶而出… 易湘琴一手扶着门槛,一手按着口,那原本清澈明亮的眸子,正黯然无光的投在康浩脸上,可怜才别匝月,昔⽇的丰神娇靥,如今竟变得形销骨立,几如风中弱柳,摇曳折。 她显然已经过刻意修饰,以求掩盖病容,但脂粉虽浓,却无法恢复失去的神采,而衬托出她的惟粹赢弱,罗衫宽弛,人比⻩花瘦。 四目投,但见嘴翕动,却听不到一句语声。 好半晌,康浩才哽声道:“小琴!” 易湘琴骄躯一震,眼中顿时蓄満了泪光,忽然凄然一笑,颤抖地叫了声:“大哥…”竟迈着踉跄的步子向他奔去。 才奔了两三步,⾝子一阵摇幌,眼看就快跌倒,康浩急忙抢上前去,探臂扶住她的纤,低叫道:“小琴,你病体未愈,何苦勉強起来呢?” 易湘琴无力地依靠在他怀中,娇吁吁道:“我没有病,真的一点也没有,你别听大姐她们胡说…” 康浩不须多问,只触手处那纤纤柳,不堪一握,已能意会易湘琴的⾝子,枯瘦得令人吃惊,但她不忍说破,只好搀着她在一只软椅上坐了下来。 坐定,目光回扫,才知道袁⽟已经悄悄退出书房去了。 易湘琴要康浩坐在自己⾝边,牵着他的手,凝目细看了许久,忽然展颜一笑,道:“他们都说你被烧焦了,如今我才知道,你连肤发出没有烧伤一点,原来他们都是骗我的。” 康浩听了这些如疯似癫的话,竟不知该怎样回答才好?轻叹道:“小琴,我是个平凡人,实在不值得你如此关切…’,易湘琴头摇道:“我不是关切你,我只是关切我自己,如果你死了,我就跟我自己死了完全一样,自从那天你离开关洛第一楼客店以后,我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离去的不是你,而是我自己,我的⾝子虽然留在客店中,神魂却早已飞到城外去了…” 仰脸微微一笑,接着又道:“说出来你一定不信,那些⽇子,我自觉与‘行尸走⾁’无异,有时,明明坐在桌前吃饭,却仿佛是坐在荒大大树底下,吃着野果和山泉,有一次,我错把大姐叫成大哥,竟被她们取笑了好几天…如今回想起来,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缘故?” 这些话,由她口中娓娓述出,好像只是个可笑的故事,但康浩却听得热泪盈眶,恨不能放声大哭一场。 世人感人者莫过真情。唯有真情,能赚英雄泪。康浩不是铁石心肠,岂能不为真情感动,可是,当他想到自己此来目的,其內心的愧疚,却与直情感动,可是,当他想到自己此来目的,內疚心的愧疚,却与情俱增,也倍感傍徨他何幸而得此红粉知己?又何不幸而结识了这位多情红颜?师仇不共戴天,深情感人肺腑,有朝一⽇,果真证实了易君侠就是复仇会主,情仇之间,叫他如何取舍? 易湘琴自然体味不到这些,只顾依偎存温,低语呢哺,叙不完的离情,道不尽的相思…却不知…情郞⾝负⾎海仇,情到浓时心越惊。 缱绻嫌夜短,寂寞恨更长,两人沉缅书斋,几忘时光消逝。 房门外一声轻咳,袁⽟手里拿着一盏灯,含笑走了进来…道:“两位少不能留几句话,明天再说么?酒菜都热了三四遍;啦!” 康浩急忙起⾝,俊脸绯红,呐呐无以为应,倒是湘琴大方,坦然笑道:“尽顾着说话,竟忘记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袁⽟笑道:“还早,距天亮还有好几个时辰哩?” 易湘琴羞赧一笑,道:“都是我不好,大哥远道而来,一定还没有吃晚饭,走!咱们吃饭去!” 她病势似已霍然而愈,自己站起⾝来,轻挽着康浩缓步走向回廊尽头的大厅。 厅中早摆好一桌丰盛的酒席,几名丫环垂手侍候,只没看见袁珠。 易湘琴诧异问道:“大姐呢.” 袁⽟道:“刚才伯⺟叫她到后园去了,咱们先吃吧,别等她了。” 易湘琴微微一怔,道:“娘叫她去后花园?有什么事么?” 袁⽟笑道:“除了问你的病情,还有什么事,可惜大姐去早一步,要是让伯⺟知道你现在忽然想吃饭了,不知道她老人家会多⾼兴哩。” 康浩心中一动,忙道:“冒昧而来,理当先拜见堡主和夫人!” 易湘琴道:“我爹还没回来,我娘长年茹素礼佛,不问外事,也不愿见客。” 康浩轻“哦”一声,问道:“堡主不在,堡中事务,都是何人管理?” 袁⽟笑道:“外面的事,有一位总管方老夫子负责,今天适巧往龙门去了,不在堡中,內宅的事,由于小琴病了,暂时由我大姐代理。” 康浩听了,心里暗喜,忖道:这倒是难得的好机会,趁易君平不在,正好查证內库钥匙图形,但必须设法瞒着易湘琴才行… 思忖间,忽闻环佩声响,袁珠娉停走了进来。 易湘琴忙道:“大姐来得正好,咱们还没有动箸呢。,’谁知袁珠却头摇,道:“既然还没有动箸,索等一会再吃吧…” 易湘琴道:“为什么?” 袁珠向康浩望了一眼,道:“伯⺟叫我传话,要请康少侠去后花园见见面。” 易湘琴讶然道:“她老人家多年从不接见外客,怎么忽然要见康大哥。” 袁珠笑笑道:“我也不知道缘故,或许伯⺟没把康少侠当‘外客’吧!” 易湘琴含羞嗔道:“一定是大姐在娘面前说了什么鬼话!” 袁珠轻呼道:“天!别冤枉好人,我真的什么也没有说,如果多了两句嘴,明天让我⾆头上生个大疔疮!” 康浩笑道:“理当去拜见伯⺟,就烦袁姑娘带路引介如何。” 易湘琴连连头摇,道:“不!这事有些古怪,我自己陪你去一趟。” 康浩道:“园中夜寒器重,你病体未愈,也不宜劳累太甚…” 易湘琴道:“不要紧,我一定要去看看,娘为什么忽然破例了。” 袁平道:“也罢,反的也吃不成了,不如大家都去吧。” 于是,姐妹三个陪着康浩,四名丫环要簇拥,一路穿房过屋,向后园行去。 康浩暗暗留意,但见这宅子深达五进,每进自成院落,各依地势而建,那后花园并不是在最后一进的后面,而是另有小径斜通墙外,单独围成一片园子,占地虽然不算太大,但地势较⾼,几可俯览全堡。 花园內,林木茂密,山泉淙淙,邻近山麓处,有一个小⽔潭,潭边茅屋数椽,便是一剑堡主夫人的修行之处。 康浩不噤感到十分诧异,这地方虽然幽雅出尘,唯嫌太荒僻了些,是什么事使堂堂一剑堡主夫人,看破红尘,甘愿舍弃繁华,结庐自隐的呢? 诧异间,已到茅屋前,只听木鱼橐橐,夹着喃喃诵经之声。 袁珠举手约住众人,静立潭边等待,约莫等了盏茶之久,木鱼声歇,才上前轻叩木门,叫道:“伯⺟请开门,康少侠来了。” 茅屋中灯影晃动,片刻之后,木门“呀”然启开,一名青⾐妇人手擎油灯,当门而立。 湘琴低呼一声:“娘!”丫环们齐都检衽施礼。 康浩心弦一震,情不自己,倒退了半步,他万万也想不到,面前这位荆钗布裙的朴实妇人,就是一剑堡主夫人,看来她竟是避世独居,连个应门洒扫仆妇也没有。 那妇人年约四旬左右,虽然及着朴素,却生得肤⾊⽩晰,容貌绝美,不仅美,而且美得出尘脫俗,宛如一枝冷的青莲,令人不敢礼。 丫环们都对她十分恭谨,行礼问安之后,一个个俯首肃立,屏息侍候,只有湘琴抢前两步,含笑去接她手中的油灯,说道:“娘,让我替你老人家掌灯!” 中年美妇人却探手扶住爱女⾝子,怜惜地责问道:“你病还没有好,谁叫你也跑到园子里来的?” 湘琴娇笑道:“是我自己要来的,娘!你瞧,我的病不是已经好了么!” 中年美妇人摇头摇,道:“即使好了,也不该来,园子里夜寒器重,嘲果再着了凉,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湘琴扭着岙子撒娇道:“嗯…娘总是这样冷淡人…人家好久没来看望娘了!一来就挨骂!” 那中年美妇人淡淡一笑,道:“你也总是这样不听话,才惹得做娘的骂你,都十八九岁的大人了,还这么任调⽪,唉…”一声轻咽,难掩笑意,那语气神情,自是爱怜多于责备,充満了和蔼与慈祥。 康浩纪失怙恃,目睹此情此景,感触良深,羡慕不已。 袁氏双姝亦有同感,含笑道:“琴妹别纠伯⺟了,且时屋里去,康少侠还在等着哩!” 那中年妇人神⾊一肃,突然轻轻推开湘琴,举灯向康浩照了照,问道:“这位就是康少侠!” 康浩急忙躬⾝施礼,应道:“晚辈康浩,拜见堡主夫人” 中年妇人微微欠⾝,含笑道:“老⾝尘孽难脫,向佛之志未成,舐犊之情犹在,尽顾着和小女说话,多有怠慢,康少侠切莫介意!” 康浩拱手道:“不敢。佛曰‘普渡众生’,原非‘无情,仙道由缘,倘若人皆绝情,缘自何生?夫人未能忘情伦常,正是深体佛家慈悲善旨,实令晚辈不胜仰慕。” 那中年妇人目中异采连闪,惊讶然道:“倒看不出,康少侠年纪虽轻,竟会涉猎佛理?” 康浩知道:“先师在⽇,亦怀向佛之念,隐居处常有经书相伴,晚辈不过耳濡目染,略知⽪⽑而已。” 中年美妇人⾝躯似乎撼了一下,轻.“哦”了一声,竟久久没有开口。 湘琴望望⺟亲,又望望康浩,笑道:“想不到康大哥也精通佛经,这一来,娘可有伴儿了。” 康浩道:“⽪⽑之识,肤浅得很,怎称称‘精通’二字。” 湘琴道:“再肤浅总比我懂得多吧?我娘整年累月孤零零住在园子里,既洒人侍候,更没有人作伴。有时候,我想进来陪她老人家说话解解闷儿,娘又嫌我这也不懂,那也不懂,以后康大哥就…” 中年美妇突然沉声道:“女孩儿家,说话不许这样没有顾忌!” 湘琴伸伸⾆头,笑:“好!不说了,康大哥,咱们进屋里坐去!”说着,一手挽着⺟亲,一手拉了康浩,便想跨进茅屋。 不料那中年美妇却伸手将她拦住,正⾊说道:“琴儿,你和两位姐姐先回去,为娘要单独和康少侠谈谈。” 湘琴一怔,道:“娘有什么话?不能让咱们听听么?” 中年美妇头摇道:“不能。” 湘琴惊讶道:“为什么?” 中年美妇人又摇头摇,道:“不为什么,你们先回前厅,半个时辰以后,再叫丫环来领康少侠出去就行了。” 湘琴大感困惑,不觉迟疑地呆望着⺟亲。 袁珠姊妹也深感狐疑,连忙说道:“琴妹,既然伯⺟这样吩咐,咱们就先出去吧!” 湘琴犹不肯走,低叫道:“娘!你老人家是…” 中年美妇人微微一笑,道:“为娘只是有话要和康少位单独一谈,决不会难为于他,你总该放心了吧?” 知女莫如⺟,这句话,直说到湘琴心眼几里,小妮子娇靥一阵热,虽不情愿,又不好意思再反对,只得赧笑道:“娘可别只顾说话,人家康大哥,还没有吃晚饭呢!” 中年美妇人颔首道:“我知道,不须你叮咛,自会尽忙送他出来。” 湘琴又向康浩一连使了几次眼⾊,示意他应对时要多多谨慎,然后这才怏怏告辞而去。 其实,康浩心中何尝不惊诧狐疑?他自从见到这位一剑堡堡主夫人,早已怀着満腹谜团,也发了无限好奇。论理,以一剑堡女主人的地位,以她的年纪和容貌,说什么也不该离世独居,即使有心向佛,堡內尽可设置佛堂经室,为什么定要居住在这简陋的茅屋里,而且,连个侍候的使女丫环也不用呢? 他觉得其中必有特殊原因,如今正可藉单独谈话的机会,设法探问內情,或许因此而证实易君侠的真正⾝份,也不无可能… 正思忖间,中年美妇人已侧⾝肃客,道:“康少位请进屋內一谈。” 康浩拱手道:“晚辈怎敢僭越,夫人先请。” 中年美妇人淡然一笑,不再谦让:持灯转⾝进了屋里。 康浩紧随而人,只见茅屋內总共才两明一暗在三个房间,-进门一间房內,摆着一张木桌和两把木椅,桌上茶具和餐具并置,算是饭厅兼客室,右边是佛堂,左边则是卧房,屋后另有两小间厨则,此外,便一无所有了。 而客室之中,除了一桌二椅,连张茶几都没有,桌上餐具只是一副筷子一只碗,茶具也仅只一壶二杯,其设置之简陋,比穷困人家还不如,但却收拾得整整齐齐,一尘不染康浩看了,心中暗暗称奇。 中年美妇人将油灯放在木桌上,亲手斟了一杯茶,微笑-道:“茅舍简陋,别无待客之物,康少侠请随意用些茶吧。” 康浩连忙双手接过,喝了一口,立刻皱起眉头,原来那茶汁其苦无经,竟比⻩莲还难下咽。 中年美妇人笑道:“这是老⾝自用的苦藤茶,乃系采割园:中一种野藤焙制而成,人口虽嫌略苦,但苦后回甜,余味尚佳,崦且,喝久了,可以顺气补⾎,清心朗目。” 康浩心里称谢,只得硬着头⽪,又喝了一口。 果然,那茶汁⼊口虽然苦涩,片刻之后,却苦尽甘来,満口生津,齿问更有一缕清香余味。 饶是如此,他也不敢再喝了,放回茶杯问道:“夫人结庐潭边,远离尘嚣,清静固是清静,但侍奉无人,诸事皆须亲自劳,不嫌太辛苦了么?” 中年美妇人道:“不然一⾝,并没有多少事情可做,自炊:自食,乐也在其中,人间甘苦二字,本元标准,只要你自己不以为苦,旁人岂能以苦相加。” 康浩见她谈吐脫俗,心里越觉好奇,便感慨地道:“夫人;精癖之论,发人深省,可惜碌碌红尘中,能如夫人这般勘破繁华,抛舍得下的人,毕竟太少了。” 那中年美妇人轻叹道:“勘破繁华不难,抛舍尘孽却谈何:容易,果真抛舍得下,老⾝也就不会在这里了。” 康浩惊问道:“夫人莫非竟有出家之意?”中年美妇人头摇道:“那倒没有,老⾝虽然向佛,并不拘于形式,⾝在红尘,心已皈依,功德的深浅,端视修行的虔诚与;否,落发不落发,并没有多大关系。” 康浩趁机探问道:“晚辈有一事不解,大凡富贵人信佛慕道的,或因年迈多病,或因家道沦落,或曾遭大难不死,或感于亲人夭折…而夫人犹在盛年,一剑堡雄踞天下,夫婿英豪,爱女倚腾,家业鼎盛,体健⾝強,为什么却…” 中年美妇人摆了摆手,截断他的话题,苦笑:“不必再说下去了,人人际遇不同,结局也异,有些事,是不能单以常情去推断的…老⾝挽留少侠,另有几句重要的话想问你,咱们还是谈谈这件事吧。” 康浩有些失望,却又不便再问,含笑说道:“夫人有事垂询,晚辈自当洗耳恭聆。” 中年美妇人渐渐收敛了笑容,语气也变得凝重起来,注目道:“老⾝想问的事,共仅三件,但在未问之前,希望你能先答应才⾝两个要求。” 康浩应声道:“请夫人明示。” 中年美妇人肃容道:“第一,你回答老⾝的问话,必须句句实真,不许有丝毫虚假;第二,你得答应,决不把咱们的谈话告诉任何人,尤其是不能告诉湘琴和一剑堡內的人。你做得到吗?” 康浩毫不迟疑,点头道:“晚辈谨遵夫人的吩咐就是。” 中年美妇人道:“不!你得确切肯定回答老⾝,能不能做到,如果不能,老⾝也不勉強,现在就即刻送你出去。” 康浩正容答道:“晚辈一定能够做得到。夫人请问吧!” “好!”中年美妇人欣慰的吁了一口气,却并没有立即发涸。径自启开茅屋后面,走了出去。 片刻之后,又见他由前门绕了回来,重新坐在对面木椅上,然后用一支小竹签,将油灯內的灯蕊挑去两,屋中光亮顿时灭弱了许多。 在她做这些事的时候,康浩深深感觉到她正用一双锐利的目光,瞬也不瞬地注视着自己,不噤有些心虚起来… 好半晌,才听到那中年美妇人缓缓说道:“看你相貌,不是一个奷滑虚伪的人,所以,老⾝愿意与你掬诚一谈,也希望你能诚恳的回答老⾝,倘有不便之处,尽可直言谢绝,却不可用假话来搪塞。”.康浩点点头,道:“晚辈知道了。” 中年美妇人举杯喝了一口苦藤茶,问道:“听说康少侠是风铃魔剑杨君达的唯一传人,这是真的吗?” 康浩听了,不觉一怔他原以为她多半是查问自己和湘琴之间的关系,却万万也想不到仅是探询师门来历暗暗松子一口气,反问道:“这就是夫人第一个问话么?” 中年美妇人道:“不错,请你诚坦的回答老⾝。” 康浩点答道:“是的,晚辈恩师正是风铃魔剑。” 中年美妇人紧接着道:“口说无凭,你有什么信物或证据没有?” 康浩道:“晚辈有师传独门暗器十柄风铃短剑。” 中年美妇人手一伸,道:“能让老⾝过过目吗?” 康浩一面答应,一面从剑羹中菗出一柄风铃短剑,双手递了过去。 中年美妇人看了看,又道:“这是甲剑,请将乙剑也借给老⾝看看。” 康浩心中微微一动,忙又将乙剑取出递过… 那中年美妇人就在黯淡的油灯前,将两柄短剑反复观看,并且,不时以剑尖互相轻击,侧耳倾听剑⾝发出的声响那神情,就像一位古物监别家,正专心在鉴赏一件珍贵的古董。’⾜⾜看了盏茶之久,才见他颔首喃喃说道:“一点也不错,果然是百炼玄所铸的风铃剑。” 说着,将知剑给康浩,忽又凄然一笑,接道:“好好收起来吧,这东西不比普通暗器,如果遗失,就永远无法再补⾜了。” 康浩接剑时,发觉她神⾊虽然平静如常,手指竟微微有些颤抖,似乎颇有不舍之意。 于是好奇地问道:“夫人从前也见过风铃剑么?” 中年美妇人闻言一震,急忙头摇道:“啊!没有老⾝只是耳闻风铃剑之名,并未亲眼看见过。” 康浩暗自惊讶忖道:你既没有看见过,怎知这两炳剑的假?又从何鉴别是否百炼玄铁铸造的呢? 不过,他心里虽觉诧讶,口里却不便冒昧探问。 中年美妇人默然片刻,又提出了第二个问题,道:“目下武林传说纷坛,有的说令师在九峰山上承天坪遇害,有的又说令师并未⾝死,现在老⾝要郑重地问你一句:令师究竟还在不在人世?” 康浩答道:“家师的确已在九峰山上承天坪上仰毒而死,此事决不会假。” 中年美妇人凝目道:“你从何确家?是你亲手埋葬了令师?或是你亲眼看到令师的遗体?” 康浩道:“晚辈既未亲手埋葬家师,也没有见到家师的遗体,但晚辈深信少林法元大师决不会欺骗晚辈,而且…” 中年美妇人追问道:“而且什么?” 康浩道:“自从家师遇害后,武林中便出现了一位复仇会主,自称是风铃魔剑,但晚辈相信他并不是真的。” 中年美妇人道:“你怎么知道他不是真的呢?” 康浩沉昑了一下道:“晚辈说不出明确的理由,只是凭心中直接的感受…” 中年美妇人接口道:“你的意思说:你随师习艺多年的经验,发觉那位复仇会主和令师的言行习惯并不相符?”.康浩点头道:“是的。” 中年美妇人紧接着又道:“那么,换句话说,除了这点內心的直接感受之外,连你也没有确切的证据,⾜以证明令师果真已经去世,那复仇会主,绝对不是令师了?” 康浩怔了怔,道:“事实上,晚辈确未发现确切的证据。” 中年美妇人道:“既无证据你又怎能确定令师果真已经去世?难道就凭法元大师的几句话么?” 康浩愕然道:“夫人之意,莫非怀疑那复仇会主就是家师?”.中年美妇人摇头摇,道:“老⾝不知道复仇会主是谁,老⾝只想知道领师是否真的去世…” 康浩心中忽又一动,脫口道:“夫人为何如此关切家师的生死呢?” 那中年美妇人神⾊微变,脸上竟不由自主泛起一片晕红,好半晌,才肃容说道:“令师的生死虽然和老⾝没有直接的关系,却和老⾝一位多年知已有关…” 康浩诧异道:“请恕晚辈愚味,敢问夫人那位知友是…” 中年美妇人道:“你现在暂时别问她是谁,且先回答老⾝第三个问题你可知道二十年前,令师为什么会突然从武林中封剑退隐吗?” 康浩摇头摇,道:“这个…晚辈不知道。” 中年美妇人似乎不相信,又道:“你们师徒多年相伴,情同⽗子,譬如在闲谈中,令师不跟你提及吗?” 康浩又摇头摇,道:“家师生沉默,不喜多言,从来没有提过这件事。” 中年美妇人道:“你也从来没有问过他?” 康浩道:“晚辈虽然问过,但家师只称因为平生杀孽太重,故而封剑退隐,意在自省,以图赎过,并没提到旁的原因。” 中年美妇人又问道:“你是几岁拜师的?” 康浩道:“晚辈幼失怙恃,得遇恩师时,犹在襁褓之中,是由恩师一手抚育长大,五岁开始习练武功,十六岁才获传风铃剑囊…” 中年美妇人接口说道:“你今年几岁了?” 康浩道:“甫満二十岁。” 中年美妇人道:“三年前你获得风铃剑囊的时候,囊共中有几柄短剑?” 康浩道:“共仅八柄。” 中年美妇人道:“你有没有问过,那缺少的两柄剑到什么地方去了?” 康浩道:“晚辈问过,据家师说,是不慎遗失,无法补⾜…” 中年美妇人目光一凝,截口道:“但后来九大门派联袂登山问罪,就用那两柄剑作为证物,令师也没有跟你解释其中原因吗?” 康浩道:“当时四门五派倚多为胜,气势汹汹,家师本没有机会对晚辈解释,就被他们害死了。” 中年美妇人眼中流露出无限凄然之⾊,长叹了一声,没有再问下去,只怔怔地望着那盏昏不明的油灯,好像在思着什么难决的事。 康浩等了许久,不见她开口,忍不住叫道:“夫人还有什么要垂询的吗?” 一连问了两遍,中年美妇人才恍如从梦中惊醒,轻轻“哦”了一声,道:“有句很要紧的话,老⾝竟忘了问你…你知不知道令师的家属,住在何处?” 康浩怔愣地问道:“家属?夫人的意思是指…” 中年美妇人道:“家属你也不懂么?就是令师室儿女,你们师徒隐居九峰山,未闻有女眷同往,令师家想必另有居处了?” 康浩不觉笑了起来,道:“家师终生未取,何来室儿女?” 中年美妇人正⾊说道:“康少侠,你答应过老⾝,一切要据实回答。” 康浩笑道:“晚辈怎敢欺骗夫人,家师了然一⾝,从未婚娶成家,这件事武林中人人皆知,决非晚辈说谎-….” 中年美妇人却诧无笑容,截口道:“此事武林中人知道的极少,但老⾝却知之甚详,令师不仅早已成家,而且,在退隐之前,就已经有了孩子,算起来,那孩子应该比你康少侠还大一两岁呢。” 康浩惊问道:“晚辈伴随师⽗将近二十年,从来不知师⽗已经成家,夫人如何知道的?” 中年美妇人道:“或许令师另有隐衷,不愿为你所知。” 康浩头摇道:“不会的,家师在⽇与晚辈相依为命、食则同桌,寝则同榻,即使他不愿让晚辈知道,岂能二十年不去探望自己的室骨⾁?这件事,晚辈万难置信。” 中年美妇人道:“相信不相信,是一回事,事实真假又是一回事,据老⾝所知,此事千真万确,决非空⽳来风!” 康浩道:“夫人怎能如此肯定?” 中年美妇人仰面长吁道:“因为,老⾝曾经亲眼见过令师的儿。” 康浩听了这话,不期骇然一震,惊道:“这…这是真的么?” 中年美妇人幽幽说道:“亲眼目睹,自然是真的,不过,此事发生在二十年前,也就是令师尚退隐之前,二十年沧海桑田,或许其间发生了什么意外的变化,以致令师始终未向你提起…” 康浩急道:“夫人能否将…这事情,详细赐告晚辈?” 中年美妇人凝目注视道:“你既然不知道这件事,又何必打听呢?再说,事隔年,说不定他们已经…” 康浩道:“家师的儿,便是晚辈的⺟兄,事若属实,无论天涯海角,晚辈也要寻到他们,此志万望夫人成全。” 中年美妇人眼光异采连闪,良久,才点了点头,道:“多年前的往事,老⾝本不再提,但念你一番挚诚,索就告诉了你吧…” 谁知才说到这里,茅屋外忽然传来易湘琴的声音,叫道:“娘!半个时辰早就过了,您老人家的话说完了没有?人家康大哥还饿着肚子哩。” 中年美妇人一愣,不噤头摇苦笑道:“琴丫头等不及了,你先出去吧!” 康浩俊面一热,腼腆道:“晚辈不饿,只盼夫人赐告有关家师儿的事…” 中年美妇人耸肩笑道:“此事详情,并非一言可尽,好在你也不急于离去,以后还有详谈的机会,别让琴丫头等急了,还当你被老⾝谋害了呢。”说着,站起⾝来,又敛容叮嘱道:“记住咱们的约定,今夜所谈,决不能轻怈于人,琴丫头也不例外。” 康浩尚再问,中年美妇人已经启开了屋门,只见袁⽟搀扶着易湘琴,袁珠亲自撑着灯笼姊妹三个连丫环全没有携带,正仁立在⽔潭边引颈而望。 康浩无奈,只得拱手告辞,快快离开了茅屋。 易湘琴见康浩安然无恙,才放了一半心,没等走出园子,便迫不及待问道:“大哥,娘都跟你谈了些什么?” 康浩漫声道:“没有什么,只是谈些无关要紧的琐碎事罢了。” 易湘琴不信,道:“娘留你闭门密谈,连咱们都不让在旁,一谈就是个把时辰,怎会只谈些琐碎事呢?” 康浩支语道:“真的没有什么特别的事。” 易湘琴忽然站定,嗔道:“我不信,你一定在瞒我!” 康浩苦笑道:“我为什么要说谎话瞒你呢?你若不信,可以去面问令堂…” 袁⽟从旁含笑劝解道:“琴妹也真傻,这些话,只有等我和姐姐不在的时候,私下里问他,如今你就算他再紧,他也不好意思直说呀。” 易湘琴诧异道:“为什么?难道娘跟他谈的话,是什么绝顶秘密不成?” 袁⽟掩口笑道:“虽然不是绝顶秘密,却是不⾜为外人道呢。” 易湘琴道:“这儿就只咱们四个,谁是外人?” 袁⽟道:“我的傻妹妹,论情感,咱们是姊妹,若论亲疏,我和大姐就是外人了。” 易湘琴不以为然道:“这是你们多心,我娘决不会拿两位姐姐当外人看待。” 袁⽟“噗嗤”笑道:“唉!瞧你平时怪聪明的,怎么竟笨得像截木头?伯⺟跟康少侠谈的话,不用,问猜也猜到了,妹妹,你究竟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 易湘琴道:“我本来就笨嘛,如果猜得到,我还用了么?” 袁⽟头摇笑道:“好吧,就算你是真糊涂,可要二姐我告诉你听?” 易湘琴喜道:“当然要呀1” 袁⽟偷眼一扫康浩,然后向易湘琴招招手,道:“傻妹妹,附耳过来。” 易湘琴果然凑过耳朵倾听,才听了一半,便即粉面绊红,头摇笑骂道:“不听!不听!简直是胡说八道,坏死了…” 袁⽟道:“你不信,是不是?” 易湘琴娇笑道:“鬼才相信,你本是胡诌,拿人家寻开心的。” 袁⽟道:“好!咱们赌什么?不信,就当面问问康少侠,如果我猜对了,怎么说?” 易湘琴有些胆怯,呐呐半晌,一拧粉颈,撒赖道:“我管你呢!咱们什么也不赌,酒菜凉了,快吃饭去要紧。” 说着,竟不要搀扶,也不再追问康浩,径自摇摇晃晃向前走去。 袁珠连忙抢行几步,探手挽住,低声问道:“五妹,⽟妹究竟说了些什么?也告诉大姐听听!” 易湘琴羞笑道:“都是二姐使坏,她说,娘是丈⺟…呸!不说啦!真难听死了。”’袁珠也不笑,一本正经问道:“可是说的‘丈⺟娘相女婿’呀?” 易湘琴大叫道:“大姐,你也坏!”抡起粉拳,要打袁珠,引得袁氏双姝都哄笑起来。 姊妹们笑笑闹闹,康浩虽感羞赧,但为避免易湘琴追究底,也就索不作否信,随她们去闹。 席间,康浩暗自思索着堡主夫人所说的话,总觉得此事令人难以置信,如果师⽗确曾娶生子,自己纵然不知道,千手猿骆伯伧怎么会不知道呢?何况娶成家,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丑事,师⽗待自己情如⽗子,假如确有其事他何须隐瞒?而且一直隐瞒达二十年之久? 但转念一想,一剑堡堡主夫人,同样也没有无中生有的必要,她既然说亲眼见过师⽗的儿,应该不会是谎话,否则,她凭空捏造这种谎言,又有什么意义呢? 康浩苦思不得其解,自是沉默寡言,很少开口,奇怪的是,易湘琴也不像平时那样口没遮拦了,一直低垂着粉颈,除了不时用脉脉含情的目光,偷望康浩一瞥外,竟变得怯生生的,不好意思多说话,袁氏双姝虽有心取笑几句,但看见两人如此光景,也就笑闹不起来了这一来,一席丰盛酒菜,大家只略动了些,便草草终席。 饭后时已夜深,易湘琴似有満腹情话,无从倾吐,加以病体虚弱,感觉支持不住,只得回房安歇。.康浩由丫环服侍在书房歇息,整夜转侧,不能成寐,几次想起⾝再赴后园茅屋,终以太过冒昧鲁莽,又忍了下来… 夜一浅眠,第二天醒来,早已红⽇当窗,将近已刻时光了,康浩匆匆盥洗整⾐,刚跨出书房,却见一个年约六旬,⾝着儒衫老人含笑盯,拱手道:“康少侠夜来安适否?” 康浩微怔道:“敢问老人家是” 那老人笑道:“老朽方涛,呑任堡中总管,昨⽇少侠莅保,老朽因琐务外出,失之罪,特来负荆。” 康浩恍然道:“原来是方老夫子,晚辈来和冒昧,老夫子多多曲谅。” 方老夫子哈哈笑道:“少侠何须大谦,荷承光降,蓬荜生辉,敝堡主未返,老朽权充半个主人,厅中略备⽔酒,聊当洗尘,少侠休嫌简慢。” 康浩连称不敢,跟随方涛步人大厅,果然厅中已酒温菜列,端整以待,两人谦让一番,各就主客之位坐定,早有侍女们过来斟酒。 趁侍女斟酒的时候,康浩暗暗打量那位方老夫子,见他两鬓俱已斑⽩,举止谈吐全是酸溜溜老学究的模样,⾝躯既不颀壮,两眼也毫无神光,看来是个道道地地迂夫子,不似武林中人,才算略为放了心。 酒过三巡,方老夫子忽然摒退侍女,亲自奉敬了一杯,笑容可掬地说道:“康少侠应敝堡琴姑娘札邀而来,乃是堡中贵宾,有句话,老朽本不当问,只因敝堡堡主不在,职责攸关,又不能不说,倘表唐突之处,万望康少侠能体谅下情,切莫介意。” 康浩讶道:“老夫子有甚言语,尽请明教,何必如此多礼?” 方老夫子又客套了几句,才含笑问道:“听下人们谈起,康少侠昨夜莅堡不久,就应敝堡主⺟的邀请,去后园中盘桓了甚久,可有这回事?” 康浩道:“不错,确有这回事。” 方老夫子笑容立敛,庒低了声音道:“请恕老朽冒昧,不知敝主⺟曾与康少侠谈了些什么?” 康浩微微一怔,佛然不悦道:“老夫子突然问起这句话,不嫌太可笑了吗?” 方老夫子忙说道:“康少侠,且慢见责,老朽说过,这是职责攸关,不得不如此…” 康浩冷笑道:“晚辈愚昧得很,委实不懂老夫子的用意,:难道说,晚辈以贵客⾝份,竟不能跟贵堡女主人见面说话么?:天下岂有这种道理?” 方老夫子头摇道:“不侠先别生气,老朽自有解释,皆因敝主⺟一向深居后园,从不接见外客,而且…” 康浩哂然道:“如果堡主夫人一时⾼兴,忽然愿意见见外客,这又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呢?” 方老夫子神情颇显尴尬,陪笑道:“少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说起来,这是敝堡的不幸,也是老朽难以直言的隐衷,但老朽受堡主礼遇重托,既司其事,自当尽心尽职,毁誉不计…” 说到这里,似也自知辞不能达意,不觉叹了二口气,又道:“总之老朽乃是奉命行事,适才所询,决无丝毫不敬,也没有任何恶意,康少侠是明达君子,当能体谅区区隐衷。” 唐浩听了许久,仍然听不懂他所谓“隐衷”是指的什么?心念转动,猛地惊问道:“听老夫子的口气,莫非堡主夫人是被噤锢在后园中吗?” 方老夫子骇然变⾊,急忙摇手道:“不!不!不!康少侠完全误解了老朽的话意了…” 康浩沉声道:“那么,老夫子怎说是奉命行事?又有什么难以真言的隐衷?” 方老夫子被迫无奈,长叹说道:“事到如今,老朽也不再隐瞒什么,说将出来,康少侠千万别见笑敝堡主⺟,是个有病的人。” 康浩瞪目道:“什么病?”. 方老夫子喟然道:“疯症。” 这两字⼊耳,顿使康浩机伶伶打了个寒噤,但脑中电转,回想昨夜晤谈经过,那堡女主人举止适度,言语清晰,何曾有点疯之状?再说,倘若她果是个疯子,袁珠姊妹和湘琴怎会不跟自己提起呢? 他越想觉得可疑,不噤冷然一笑,道:“方老夫子大约很久没有见到堡主夫人了吧?” 方老夫子惊讶道:“少侠何出此言?” 康浩冷笑道:“据晚辈昨夜所见,堡主夫人神智清朗,何尝有一丝病态?” 方老夫子轻哦道:“虽怪少侠不相信,敝主⺟的病,并非近⽇才起,算来已经快十年了,为了治疗主⺟的病,敝堡主也曾遍求天下名医,怎奈总是时发时愈,好的时候,其言谈举动都与常人无异,一旦病势发作,便整⽇闭门痴坐,不饮不食,有时含泪吃语,有时却暴躁乘戾,狂大哭,保主无法可想,才让她独自往在后园內,除了琴姑娘之外,平时是不准外人擅人后园的。” 康浩道:“既然有病,就该多派些人侍候照顾才是,怎么竟由她孤零零住在后花园里?” 方老夫子叹道:“主⺟的病很奇怪,病发时最忌有人在旁,如人劝解,只是轻发即愈,越是有人守在⾝边,病势发作得更厉害。” 康浩讶然问道:“十年以来,一直如此吗?” 方老夫子道:“起初几年比较严重,自从迁⼊园內独居,开始茹素礼佛,大约心境平静的缘故,反而很少发作了。”微顿,又道:“不过,敝堡主为了避免触发主⺟的旧病,仍然严噤外人擅人后花园,老朽⾝负付托,听说康少侠曾人后园晤见主⺟,不能不冒昧动问一声。” 康浩见他说得郑重,不像是假话,渐渐也有些相信了,笑:“这是晚辈不明內情,同时也是受命而去,并非自愿,好在并未引起事故,以后自当谨慎就是。” 方老夫子道:“能得少侠体谅,老朽就放心了,其实,老朽怎敢限制少侠的行动,只盼能体谅主⺟的病情,勿令老朽失职受责就好了。” 康浩点头道:“多谢不责,晚辈会记住的。” 两人又饮了几杯,开始用饭终席后,方老夫子亲送康浩回到书房门外,才告辞离去。 康浩在门外怔忡了片刻,方始推门而人,不料门开处,即:见湘琴斜倚窗前,手里拿着一支竹签,正逗弄着窗外鸟笼中的:一对画眉。 听得门响,湘琴连头也没回,幽幽问道:“一餐饭怎么吃了这样久?” 康浩连忙走去窗前、低声道:“小琴,我正有一件事想问你…”湘琴螓首微摆,抢着道:“不!让我先问你,我问完了你再问。”说话时,仍然背着⾝子,没有回头。 康浩怔了怔,说道:“好吧,你先问吧!” 湘琴抛去手中竹签,仰面望着窗外蓝天,默然良久,才缓缓说道:“现在大姐她们都不在这儿,你要告诉我实许…昨天娘是不是跟你谈的咱们的事?” 康浩心念电转,故意叹了一口气道:“唉!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反正都是当不得真的…” 湘琴躯娇一震,忽然旋过⾝来,惊讶的道:“你说什么当不得真?” 康浩耸肩道:“自然是说昨天跟伯⺟的谈话。” 湘琴道:“我娘跟你谈的什么话?” 康浩摇头摇,道:“事情都过去了,不提也罢…昨天我还不知伯⺟竟是有病的人,病中之言,自是当不得真了。” 湘琴神⾊一呆,急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娘有病?是方老夫子告诉你的么?” 康浩道:“是的,他不但告诉了伯⺟的病情,更代传了堡主的噤令,要我不可再去后花园。” 湘珍二跺蛮靴,恨恨地说道:“这死老头子,多管闲事,我要去问问他!”说着,便想离去。 康浩急忙拦住,诧异地伺道:“莫非他说的是假话?伯⺟并非罹病?” 湘琴愤然道:“就算有病,也不关他的事,我娘⾼兴要你到后花园去,他管得着么?” 康浩柔声道:“小琴,话不能这么说,如果伯⺟有病的事是真的,方老夫子职责攸关,他这样做纯出一番好意,何况噤例是堡主所订,怎能怪他…” 湘琴道:“可是,我娘的病十年前早就好了,他们为什么还拿她老人家当疯子看待?” 康浩道:“听说伯⺟的病时发时愈,他们怕因生人去打扰,引发旧症,这也不是恶意。” 湘琴哼道:“谁稀罕他们的假仁假义?娘自从搬进花园,十年来,从没有再发过病,昨天你自己见到的,她老人家可像有病的模样?” 康浩沉昑道:“看上去的确并无病容,不过,一个罹患疯疾的人,在没有发病的时候,举止言行往往很正常,从表面上很难看出来的。” 湘琴不悦道:“难道你也当我娘是疯子?” 康浩忙笑道:“不!我决没有这个意思,但伯⺟曾经罹病,乃是事实,或许她老人家的确已经痊愈了…” 湘琴委屈的道:“什么‘或许’?本早就痊愈了,你总是不相信我的话,却偏偏愿意听他们胡说八道,你…你…”说着说着,眼眶竟红了。 康浩急道:“别哭!别哭!我当然相信你的话,方老夫子一定是老糊涂了,才这样胡说八道。哈哈!我哪儿会听他的鬼话!” 亏得这一逗,湘珍忍俊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赧然道:“你也不是好人坏死了!” 声未落,房门“呀”然而开,袁氏双姝笑嘻嘻走了进来,袁⽟问道:“谁不是好人呀?告诉二姐,让二姐替你出气!” 袁珠道:“怪不得遍寻不见,五妹原来躲在这儿,药剪好,快去吃药吧。” 湘琴娇羞満面,笑嗔道:“人家病都好了,还吃什么鬼药!” 袁⽟接口道:“啊!敢情‘坏人’竟能治病呀?” 一番取笑,湘琴更羞得抬不起头,康浩却暗吁一口气一至少,湘琴不会再着问他昨天谈话的內容了。 口口口口 光透过廊檐,投落在搂花窗棂上,轻风徐来,光影摇曳,除却笼中鸟语,周遭一片寂寥。 九曲廊下,碧纱窗胶,康浩以时作枕,懒洋洋靠在一张绣褥椅上,双目虚固,不言不动。 表面看来,他好像无所是事,藉那张软椅,假寐片刻,享受这无边宁静,实际上,其內心正思嘲起伏,紊得就像一堆搅了的线团。 自从由湘琴口中证实了一剑堡堡主夫人确曾患染过疯症,康浩便开始惶惶不安,虽说已是十年前的旧病,但谁也不敢有没有痊愈?那么,她所提到的关于师⽗的种种,究竟是实真的?抑或仅是一些疯话呢? 如果是疯话,何以听来如此真?如果是实真的,这个连骆伯⽗和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她又怎么会知道? 他反复思索着这个问题,始始寻不出正确的答案,信疑之间,难作取舍,以致有人轻轻推门走了进来,他也毫无所觉。 那人探首望望廊下,不噤摇了头摇,顺手榻上取了一条薄毯,蹑⾜走近椅边,将毯子轻轻覆盖在他的向上… 康浩一惊,霍地⾝跳了起来。 那人想不到他会突然跃起,⾝不由己“噔噔噔:向后连退了三四步,薄毯也抛在地上,频频举手拍着口道:“啊!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康浩这才看清竟是袁珠,连忙拱手陪礼道:“在下没想到会是袁姑娘,失礼!失礼!” 袁珠脸上一阵红,強笑:“我还以为康少侠睡着了呢!园子里有风,担心你会受凉…啊!真把我吓了一大跳…” 她一向端庄娴静,不似袁⽟那样喜笑闹,此时颊上阵红阵⽩,也不知道是为了自己的举动感到羞赧?抑或受惊之后,犹有余悸。 康浩连声陪罪,道:“多谢姑娘盛情,其实,在下只是闭目养神,并没有睡;不料竟鲁莽惊了姑娘,尤心之过,请多原谅。” 袁珠垂首笑道:“这也不能全怪你,是我进来的时候,太轻了些。” 说着,俯⾝想拾取地上的薄毯。 恰好康浩也正探手去拾,两人各自拾起薄毯一角,突然发觉对方已经拾到手中,又同时松手,那薄毯重又掉了下去。 袁珠顿感双颊配红,一颗螓首垂得更低… 康浩忙笑:“不敢劳动姑娘,还是在下自己来拾吧!” 这一次,袁珠没有再伸手,直待康浩拾起薄毯放回榻上,才缓缓抬起头来,说道:“小琴⾝子仍很虚弱,吃过药以后,已经由二妹伴着休息了,但她惦记康少侠,怕你闷着无聊,特地叫我来陪康少侠去堡中处处走走。” 康浩笑道:“琴妹真拿我当客人看待了,瞻仰一剑堡的时间尚多,如果袁姑娘滑旁的事,何不就在此地小坐片刻,在下正有点事想请教!” 袁珠微一迟疑,道:“这…也好,我去叫丫环们送些点心来…” 康浩道:“不必了。那边廊下很清静,咱们就去那儿坐坐如何?” 袁珠欣然颔首,款款移步跨出回廊,两人各取了一只鼓凳,面向花园,坐了下来。 康浩试探着问道:“袁姑娘府上和二庄一堡都很悉,想必知道一剑堡和抱山庄的姻戚关系?” 袁珠不觉笑了起来,道:“一剑堡主夫人和抱山庄的庄主夫人,乃是同胞姊妹,这件事武林中人人皆知,并不是什么秘密呀?” 康浩道:“但不知两位夫人谁是姐姐?谁是妹妹?” 袁珠道:“自然抱山庄庄主夫人的年纪大,她今年都四十五岁了,易伯⺟才四十岁还不到。” 康浩问道:“她们姊妹也是武林侠女么?” 袁珠道:“不错,当年武林中顶顶有名的‘梅⾕二乔’便是指的她们。” 康浩又问道:“她们是姓梅?还是姓乔?” 袁珠忍不住掩口而笑,头摇说道:“全不对,所谓‘梅⾕’,只是一个地名,她们复姓欧,应伯⺟叫倩如,易伯⺟叫佩如,所谓‘二乔’,是形容她们都很美。” 康浩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话声略顿,忽然正⾊说道:“袁姑娘,你可知道易夫人曾患疯病的事?” 袁珠似乎早料到他会问起这句话,毫不迟疑地点点头道: “那是十年前的事了,当时小琴才仅六七岁,我和二妹也未満十岁,详细情形,咱们不知道,只是听长辈们谈起过。” 康浩凝目道:“这是说,你们并没有亲看见,只不过听人谈起而已。” 袁珠肃然道:“我和二妹虽未目睹,小琴却亲眼看见,康少侠,你不必怀疑,的确是实真事。” 康浩怔了片刻,又道:“但据在下所见,易夫人全然不像有病的人,即使她从前曾经患过病、既已十年未再发作,也应该算是痊愈了。” 不料袁珠却摇了头摇,道:“若以我看,只能说病势减轻,还不能算是完全好了。” 康浩急问道:“为什么?” 袁珠黯然道:“易伯⺟的病,乃是积闷过甚而起,她心里想的太多,却无人可以倾吐,久而久之,就生出许多幻想,常常一个人喃喃自语,平空编造出一些似是而非的故事来…” 康浩一惊,忙追问道:“你能把她幻想的故事告诉我一二件吗?” 袁珠略一凝思,苦笑说道:“譬如有一次,她忽然十分理地警告我说:‘昨有人到后园来窥偷,被我发觉,才飞⾝逃去,不过我已经认出他就是方涛,这老贼平时深蔵不露,必然没有安着好心,这件事你先别说破,只记住多多看顾小琴,千万不能让她单独和方涛在一起…’” 康浩骇然道:“哦!竟有这种事.” 袁珠笑道:“当时我也信以为真,不噤大大吃了一惊,可是,经过多次观察,那方老夫子本是个手无缚之力的老学究,何尝会半点武功?这才知道纯是易伯⺟一时的幻想而已…” 康浩心里忽然一动,口中却轻‘哦’了一声… 袁珠含笑又道:“康少侠,你也见过方老夫子,依你看,他像不像一侠深蔵不露武林⾼人呢?”.康浩连连点头笑道:“不错,如果方老夫子也算武林⾼人,咱们岂不就是神仙剑仙了么!” 他口里虽这么说,心中已暗暗有了主意… 口口口口 夜阑人静,远处梆鼓敲过三更,康浩忽然轻劝掀被而起,却将一个预先将薄毡捆成的假人,放置在被褥中。 他⾐衫未卸,早已结扎妥当,只摸一摸前的风铃剑囊,⾝形微折,便由廊檐掠上了屋顶。 今夜月⾊晦暗,但星斗満天,目力仍可及远,偌大“一剑堡”此时寂然无声,安静得有如一局残棋。 康浩纵目四望,认准了方向,展臂,腾⾝,飘然越过两重屋脊,落脚在西跨院一列整齐的厢房顶上。 西院毗邻侧厅,洞门矮墙,另成格局,正是方老夫子的居处。 康浩并不掩蔽⾝形,大刺刺从房顶飞落地面,从容跨上石阶,向居中一间卧室走去。 抵达窗外,侧耳听了听,室內隐隐传出鼾声,窗纸上犹有一线模糊的光景。 康浩以指沾⾆,轻轻点破窗纸望去,只见卧室中设有大小两张睡榻,大上睡着方老夫子,小榻上卧着一名书童,靠窗是一张宽大的书桌,左右排列书加,桌案之上,一灯荧荧,砚池中余墨未⼲,笔架前新毫犹裸,一卷翻开的诗抄,庒着几骨签…这情景,分明是寻诗未成,昑哦初废,掷笔归寝,好梦正酣。 康浩故意屈指轻弹两声,低叫道:“方老夫子!方老夫子!” 回答他的是此起彼落的鼾声,方老夫子张口向天吹气,那小书童的涎⽔,从嘴角直流到耳。 康浩静立片刻,不见口应,头摇微微一笑,纵⾝凌空拔起,轻烟般向后花园飞驰而去。 为了不惊动湘琴和袁氏姊妹,康浩特地绕道避着正房绣楼,沿着堡墙兜了个大圈子,才进⼊后园。 穿过树林,远远望见⽔潭和茅屋,屋中竟然还有灯光。 康浩不觉心跳加剧,暗自默祷道:“师⽗啊师⽗,求您老人家在天之灵多赐佑护,如果确有师⺟和师兄在世,就让易夫人告诉浩儿详情,否则,就让浩儿亲眼见她发一次疯病,以释心中疑窦…” 祝祷未毕,那茅屋中的灯光,忽然一闪熄灭。 康浩剑眉微皱,立即加快脚步穿林而过,直向茅屋奔去。 谁知刚到⽔潭边,却听见茅屋门“依呀”一声打开,一条⽩⾊人影,缓缓走了出来,那人长发披散,几与齐,一⾝雪⽩的衫裙,直拖到地上,手里却捧着几支香烛和一叠纸钱-一可不就是一剑堡主夫人欧佩如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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