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英塔 第二十三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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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落英塔 作者:上官鼎 书号:41098 | 更新时间:2017/9/18 |
第二十三回 | |
赵凤豪到达渔山山脚时天⾊已暗,他向四面眺望了一番,便沿着小山路走⼊山区。 是一个漆黑的夜,天空没有一丁点星光,黑暗开始使它沉闷窒息,整座空山静悄悄地,间而传出几声凄厉的猿鸣,声声不绝。 他向山上走了一程,忽然脚底踏着一物,一只庞大的百⾜蜈蚣昂首朝他脚踝噬来,他伸手一拍,那蜈蚣飞出老远倒毙于地。 赵凤豪心中一震,喃喃自语道:“百⾜蜈蚣,百⾜蜈蚣,昔年我在首山巅与阆范老人决战而至两败俱伤之际,不是也在山间小径遇到一条百⾜蜈蚣么?难道这竟是一种征兆…” 他仰望苍天,心底突然升起一阵不祥的预感,不噤趔趄不前,他一生只知直道而行,从不计较艰难得失,此刻不知怎地只是不断感到心寒胆战之意,似此反常,心里自己也说不出所以然,他低声道:“赵凤豪,你到底是老迈了,往⽇那气呑牛斗的豪气到那里去了?” 他踌躇片刻断续前行,方爬到山,前面便是两条叉小路,为山壁所挡,他方绕过山壁,倏地一道轻微声响自左前方传了过来! 细听之下,那异响分明是人的声音,但却绝不是常人在正常情况下所发,赵凤豪忍不住狐疑心起,快步朝发声之处探去。 晚风习习,挟带着一阵⾎腥之味,赵凤豪疑念更炽,继续前行,甫绕过山道拐角处,面走来一个庄稼模样的中年汉子,肩上挑着两口黑⾊木箱。 赵凤豪出口招呼道:“敢问…” 他方说出两个字,那庄稼汉已一个劲儿猛摇其首,截口道:“不要问我,我什么也不知道。” 赵凤豪呆了一呆,道:“你怎知老朽要问的是什么?” 那庄稼汉呐呐道:“难…难道你不是打听俞…氏兄弟的去向?…” 赵凤豪心中惑道:“谁是俞氏兄弟,这庄稼汉为何咬定我要向他询问的是这个?” 那庄稼汉见赵凤豪沉昑不语,复道:“方才我一路下山,先后遇到四个人向我打听是否见过俞氏兄弟上山?说来着实令人可笑,咱家连俞氏兄弟生成如何一个模样都未见过咧,哈哈…”说到最后,纵声笑将出来,赵凤豪发觉对方笑得甚是牵強,皱眉道:“老朽要问的是:你可曾闻到那浓厚的⾎腥气味?” 庄稼汉面⾊微变,鼻子用力嗅了两嗅,道:“没有啊,我只是闻到了野花菊香。” 他语气一顿,不待赵凤豪说话,续道:“老先生若没有其他事情,我可忙着下山赶集儿去啦。” 赵凤豪道:“请便——” 那庄稼汉挑着两口黑箱踽踽前行,赵凤豪但觉腥气益发浓重,一股股冲鼻而至,中人呕。 他视线落在那两口黑⾊木箱上,心念微转,拦⾝在庄稼汉之前,说道:“不知这木箱內所装何物?” 庄稼汉似乎吃了一惊,期期艾艾道:“老先生缘何有此一问?” 赵凤豪沉声道:“老朽妄推,那⾎腥之味多半便是由此箱透出!” 庄稼汉神情变得更加厉害,旋即恢复镇静,吃吃笑道:“原来老先生指的是这个,今⽇凌晨我才宰了一头肥豕,正要挑到山下市集售卖…” 赵凤豪“哦”了一声,心头虽然疑云重重,极想启开箱盖一观,但却没有理由要对方这么做,只有侧⾝一旁,让庄稼汉步过。 那庄稼汉挑着沉甸的木箱,大踏步走了,赵凤豪立在原地寻思片刻,再次转首之际,对方业已走得不见踪影。 赵凤豪见那庄稼汉脚程如斯之速,分明非⾝负上乘轻功莫办,他恍然若有所悟,跌⾜自语道:“那人形迹不是可疑非常么?我怎能让他轻易走了…” 正自忖间,倏闻一道深长的叹息传来,赵凤豪循声望去,但见左面山壁陡峭,一个月形小洞深凹其间,他正自察辨周遭地势,忽然又是一声轻叹传⼊耳际,这刻他已可确定声音是出自山洞无误。 赵凤豪⾝子一提,便向山壁洞口掠去,洞內是一片黝黑,他放慢⾜步,缓缓走了进去。 他⾝方⼊洞,立觉一阵阵恶心的⾎腥扑鼻而至,斑斑⾎花断断续续由洞口伸延⼊內,赵凤豪皱了皱眉,心想:“在这隐秘的山洞內竟然沾満了⾎渍,难道适才此地曾发生过凶杀之事?…” 他继续往內走去,行不数步,洞內深处又是一阵轻叹传了过来,在这死一般的闲寂里突然亮起这么一声幽然叹息,直令人不寒而栗。 紧接着一道涩哑的,语声响起:“茹卿,现在是什么时分了?” 另一个女子的声音道:“约莫四更光景。” 那涩哑的声音道:“这么说,咱们是迟来了一个更次,你可曾瞧见了什么?” 那被唤做“茹卿”的女子道:“只见到了遍地鲜⾎。” 那涩哑的声音道:“分明有人在此遇害,奇怪,在洞口却寻不着任何尸首。” 茹卿道:“许是被人移走了。” 那涩哑的声音道:“茹卿你想得不差,适才必然有人先到此洞,不知会不会是那俞…俞…” 他呐呐接不上口,茹卿道:“俞氏兄弟?你指的是他们两人?” 那涩哑的声音低道:“除了他俩,我就想不出第三个人来。” 茹卿颤声道:“夫君,你…你肯不肯答应我一事——” 那涩哑的声音祥和道:“我从未违拗过你的意思,茹卿。” 茹卿道:“俞氏兄弟约了我们在此地见面,目下既然见不到人,不如就…就下山去吧…” 那涩哑的声音道:“敢情你也寒了他们两人,是不?” 茹卿不安地道:“我,我是⾝不由己。” 那涩哑的声音轻叹一下,道:“其实我又何尝不是,自俞氏兄弟借故投⼊先⽗门墙后,我第一眼便瞧穿他们必是有所图谋而来,伊始便深怀戒心…” 茹卿道:“夫君你说,那俞氏兄弟投⼊先⽗门墙之时,正是你我婚期的前一天,他们用的是什么借口?” 那涩哑的声音道:“他们持了一封左前辈的亲笔书函——” 立在后面的赵凤豪听到“左前辈”三个字,一颗心子几乎要跳出了腔口,动之下一不小心脚底下发出了细微的声响! 只听里面那涩哑的声音冷哼道:“俞氏兄弟,尔等蔵⾝于此听窃有多少时候了?” 赵凤豪开口道:“这位兄台莫要误会…” 话犹未尽,斗闻一声大吼亮起,那涩哑的声音道:“姓俞的,你等兄弟不是千万百计致咱们夫妇死么?且接住这一掌!” 语声方落,赵凤豪只觉一股奇巨无比的掌力横扫过来,他百忙中往后退了一步,正好碰到左面洞壁,他略一顿⾝间,蓦觉对方掌风已然庒体而至,在赵凤豪的经验中,从未想像到世上会有这等迅疾的掌法。 他一面惊服对方功力之深奥,一面下意识挥出一掌相,两股力道在空中一触而着,赵凤豪借力移转⾝形,往横里斜跨三步。 黑暗中骤然掠出一人,双掌齐出,连拿带拍,在这种短程掠搏之下,即连赵凤豪这等当代⾼手也只见到黑影一闪,对方已扑到了⾝前不及二尺之处。 赵凤豪号称武林第一奇人,生平遭遇的強敌何止百千,但似对方如此机敏快捷的⾝手,还是第一次见到,眼看那掌力堪堪及⾝,急切里他本能将上⾝一,右手翻转间连发五掌。 他一掌強似一掌连锁而出,威力之巨简直不可言状,到了第四第五掌上,挟着一份沛然无敌的威势一击而出! 那人见赵凤豪在这种情况下,犹能轻易扳回劣势,也为此吃惊不已,不由自主地侧侧⾝相让—— 赵凤豪微窒,硬生生将以势顿住,沉声道:“我说这是一场误会,想不到阁下却急如斯。” 边说边抬目望去,藉着洞口透进的星光余晖,隐隐可见数尺之外立着一名⾝着玄服,文士装束的中年人,面上神彩飞扬,浑⾝洋溢着令人心折的潇洒气息。 那玄服文士长长呵了一声,启口道:“适才阁下使的那一手可是‘赵门五节刀’?” 赵凤豪道:“朋友你好眼力。” 玄服文士面露惊容,道:“那么你…你是赵凤豪?” 赵凤豪微一颔首,玄服文士长⾝朝赵凤豪一揖,道:“在下俞玄青,还望多多包涵不知唐突之罪。” 赵凤豪微笑道:“赵某⼊洞之先未与俞兄打个招呼,亦有不是之处,岂有怪罪之理,听俞兄口气,似乎误将赵某认为俞…俞氏兄弟?” 玄服文士俞玄青迟迟不答,此刻洞內又施步出一个⾝着胜雪⽩衫,乌发如云的半百中年美妇,俞玄青道:“这是区区內人,茹卿快来见过赵大侠。” 中年美妇茹卿折向赵凤豪一福,低道:“夫君尝多次提及您老⾼风侠行,令人心仪不已,妾这里有礼。” 赵凤豪摇手道:“当不起,当不起。” 俞玄青挽住茹卿纤手,两人相对一笑,状至亲极,赵凤豪瞧在眼底,心中暗暗赞道:“好一对壁人!好一对恩爱夫妇!” 忽然他內心感到一阵绞痛,想起自己与爱斐音因重重误解以至反目成仇,不噤感慨万千。 俞玄青道:“內与在下的谈话,阁下全都听到了?” 赵凤豪道:“赵某井非有意听窃…” 俞玄青道:“这个倒无关紧要,阁下可悉俞氏昆仲其人?” 赵凤豪摇首道:“未有所闻。” 俞玄青道:“然则赵大侠总该知晓俞一棋之名。” 赵凤豪心中一震,道:“俞一棋?你是说新近崛起武林的秘密帮会——百毒教主俞一棋?” 俞玄青道:“百毒教主俞一棋乃俞氏昆仲之老大,至于他的二弟却名不经传,唤做俞肇山。” 赵凤豪道:“俞兄便是应他们兄弟俩之约来此?” 俞玄青顿首道:“正是,但眼下迄未见到他俩出现。” 话方说完,忽闻洞外一道冰冷的语声亮起:“老夫等在此!” 赵,俞二人与茹卿闻声一惊,转目望去,但见洞口之外端立着两名⾝穿一袭大红长袍的人,那红⾊隐隐透出一种恶的意味,让人瞧见立觉全⾝发⽑。 赵凤豪暗暗心惊,忖道:“这两人的轻⾝功夫难道已臻‘无风飘絮’的地步?否则他们欺近五丈之內我怎能一无所觉?…” 那右首红袍人出声道:“俞玄青,你果然不曾慡约。” 俞玄青缓缓道:“有任何慡约的理由么?一棋,这话是如何说法?” 那俞一棋笑不语,转首朝赵凤豪道:“这位是谁?恕俞某眼拙——” 赵凤豪淡淡道:“老夫赵凤豪。” 他不讳自报姓名,俞一棋及左首红袍人眼中齐然掠过一丝骇异之⾊,俞一棋子笑一声,道:“阁下与俞玄青是一路同来么?” 赵凤豪道:“不然。” 俞一棋冷冷道:“想不到名満天下的赵家主人也会故作违心之言。” 赵凤豪哂道:“老夫与武林七奇有约在渔山巅会斗,姓俞的,你休得信口雌⻩!” 俞一棋道:“呵呵,这倒是百载逢一的大战啊,似此盛会,早该在江湖传闻,俞某怎的全不知情?” 赵凤豪道:“咱们不惊动旁人,致招无谓纷扰。” 俞一棋道:“既是如此,阁下请自便吧…” 赵凤豪道:“老夫与七奇相约,犹在一个时辰之后,要去要留,自用不着你费神提点。” 俞一棋狞笑道:“阁下此时不走,待会儿可要懊悔不及了。” 赵凤豪不予置答,一旁的俞玄青早已忍耐不住,道:“俞一棋,我们之间的事可与赵大侠无关,你尽磨着他说话,到底是何用心?” 俞一棋道:“正因此事与赵大侠无涉,是以俞某劝他离开这里。” 赵凤豪道:“如果老夫执意要留下呢?” 俞一棋哼一哼,道:“俞某已然向你警告过,你这一决定不过自讨苦吃,若发生不测之事,毋谓俞某言之不信。” 赵凤豪道:“你是在恫吓老夫么?” 俞一棋道:“岂敢,俞某以实相析,奉劝…” 赵凤豪截口道:“少费口⾆吧,老夫所以决定不走,自然不会没有原因…” 俞一棋冷笑道:“天知道阁下安的什么心眼?” 赵凤豪道:“百毒教兴起武林不过二载,便做了几件人人发指的恶事,老夫久有一探此教来龙去脉之心,今⽇有幸得遇教主,焉能轻易失之臂?此其一…” 俞一棋讶道:“你怎知俞某⾝份?” 俞玄青揷道:“是我透露的。” 赵凤豪续道:“再者,这洞⽳之內遍地⾎腥,显见不久之前,必有凶杀之事发生,老夫既然无意撞到,岂有不闻不问之理。” 俞一棋眼⾊睛不定,道:“阁下自恃武功⾼绝,任何事都要揷上一手,是也不是?” 赵凤豪并不发怒,迳道:“甚至俞教主也很有可能牵涉在那凶杀之事內,不知老夫推测是否正确…” 他一面说话,一面留神注意对方反应,发现俞一棋果然略现慌张之⾊,⾝躯微微震了一震。倒是立于他⾝左的红袍人神⾊冰冷如昔,丝毫不见有何表情露出。 俞一棋道:“你无据之论说得太多了!” 俞玄青道:“一棋你废话亦不嫌少,你约拙夫妇到此一会,可是又为了算计我俩命?” 俞一棋道:“俞某本无此意,奈何世上尽多疑神惑鬼之人。” 俞玄青道:“自家⽗去世后,拙荆与我已多次险些丧生在尔等兄弟的谋算计下,错非我始终保持警觉,此刻安会命在?一棋你纵然⾆灿莲花,复何能将事实一笔抹煞。” 俞一棋道:“还是一句老话!你疑心太重。” 俞问青正待说话,俞一棋侧立着的红袍人突出无比冰冷的话气道:“俞玄青,你站出洞外来!” 那红袍人从出现到现在,连一点声息也没有发,直地立在洞外,便如幽灵尸般,诸人几乎忽略到他存在,即使他说话也是冷森无比,令人闻之直似掉人冰窖之中,不觉倒昅一口寒气。 俞玄青一怔,道:“怎的?” 那红袍人又重复了一遍:“你站出洞外来!” 俞玄青错愕道:“俞肇山你玩弄什么玄虚。” 那红袍人俞肇山全⾝动也不动道:“俞某有一样物事让你瞧瞧——” 他伸手⼊怀掏出一物,诸人但觉晶瞳一亮,俞肇山手上已多了一块晶莹闪烁,⽩里透青的小⽟石! 俞玄青乍见那片⽟石,満面都是骇异之⾊,⽪牵动了几下,却是呐呐不能成语,那红袍人俞肇山低声昑道:“舂江夜飞花,星海月光寒——” 俞玄青牵呐道:“星月石?…先⽗生前所失窃的星月石怎会落在你手?…” 俞肇山道:“你不走近前来瞧个仔细么?” 俞玄青踌躇一忽,正举步,立在他⾝后的茹卿拉住他的⾐袂,嗫嚅道:“夫君,你不…不要出去…” 俞玄青回头道:“事关重大,我岂可畏首畏尾。” 一提⾝便纵出洞外,距俞肇山五步之前驻⾜,凝目往对方手中的那块⽟石瞧上一眼,失声道:“这,这是膺品!…” “品”字方自出口,斗闻闷雷一声暴响亮起,一条灰影自山洞上方的石堆中,望准俞玄青疾扑而下! 洞內的茹卿眼看自家所担心的竟成为事实,不噤吓得面无⾎⾊,垂在前额的一绺留海微微地飘抖着,结结巴巴道:“夫君小…小心…” 那条灰影挟着慑人心魄的斐然风响下扑而至,即星飞丸坠亦不⾜以媲其速,俞玄青一呆之下,挥臂猛劈而上。 他臂出如风,內力尚未吐实,对方一振⾝袂,⾝形在空中翻一大转,又换了另一个角度扑下。 俞玄青大吼一声,道:“好鼠辈!” 他连转第二个念头的余地没有,单⾜微闪,仰⾝退开四,五之远,然后轻轻往上拍出一掌。 俞玄青这一掌击出,在场睹状的赵凤豪震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缘因俞玄青一掌看似轻飘无力,但是其中变化多端,內涵之奥妙实在已臻炉火纯青的步,他心中飞快地忖道:“久闻俞玄青的‘柔棉掌’乃武林一绝,江湖中人往往将它与‘五节刀’相提并论,我先时犹有不服气之感,但见他这掌上功夫竟似犹在五节刀之上,可见盛名绝非侥幸得来…” 那半空突袭之人,只觉忽然之间仿佛陷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旋力中,掌力不由一窒,翻⾝落下地来。 那人方自落地,呼地立刻转过⾝来,俞玄青与赵凤豪两人与对方打了个照面,不约而同脫口而呼:“你——是你?” 只见那人一⾝褐宽布衫,⾜扎芒鞋,赫然是赵凤豪刻前在山道所遇见庄稼汉装束来的中年人! 那“庄稼汉”狞声一笑道:“是我,意外吧?” 俞一棋道:“端木愈,你几时与他们朝过面了?” 此言一出,俞、赵两人心头子齐然一震,心中呼道:“端木愈?…这人竟是端木愈?…” 所谓人的名儿树的影儿,俞玄青及赵凤豪久在江湖行动,对这昔年黑道第一巨擘之名当真有如雷贯耳之感,是以此刻骤闻之下,便忍不住內心动之情。 那端木愈点头道:“方才在山路上,他们两批人还磨着我问俞…俞…” 话未说完,那红袍人俞肇山蓦地一声低喝:“倒下!” 他就趁着俞玄青心有旁顾的当儿,猛一伸掌,悄无声音地望准后者“毕盖”要⽳拍了过来。 那俞肇山一掌才伸出,一侧的端木愈和俞一棋同时一声叱喝,四掌齐伸,掌势潜劲隐隐罩住俞玄青全⾝。 这一下奇袭的时机,方位都配合得恰到好处,显见他们早有点契,一举置俞玄青于死地。 俞玄青腹背受敌,眼看已无法逃过此劫,但他仍然临危不,⾜步一晃一错,他有如行云流⽔的换了一个位置,讵知对方三人三掌自中击实飙风,居然自斜角向外反爆开来。 只闻轩然一震,三股內家上乘掌力如撞之下,发出一股強力的旋风,将俞玄青卷在风眼之中! 洞內的赵凤豪只瞧得热⾎汹涌,他湛湛一声大吼,一步飞跃而出。 呼呼然赵凤豪已掠到洞口,他⾝犹在空中,陡闻左侧⾐袂声一,那俞夫人茹卿已抢先一步飞⾝而出。 茹卿掠到近处,躯娇向前微俯,纤手一提,一股內力应手而出,往距他最近的红袍人俞肇山击去。 同一忽里,赵凤豪也已迫不及待遥遥劈出一掌,但听得呜呜怪风亮起,那俞肇山腿双半屈,蓦然跃起来,整个⾝子有如一缕轻烟般在空中一飞而过,借势翻出二掌,分袭茹卿及赵凤豪两人! 赵凤豪举目一瞧,倏地全⾝震一大震,⾼喊道:“暗香掠影——鬼影子?…” 他错愕之下,猛觉⾝上⾐袂翻飞裂,对方掌力已然袭到了自己⾝前不及二尺之处—— 另一壁,茹卿⾜下碎踏细步,⽟手再度拂去,登时将敌手掌劲封回,反自对方掌影中分光错影攻出,那俞肇山攻势稍挫,赵凤豪只觉前庒力大轻,他见机不可再,右臂一举,一式“五节刀”宛若石破天惊一般拍了出去。 “五节刀”乃是赵凤豪自前人八面金刀的“风雷五刀”上领悟所创的掌法,其威力之巨,已到了举世罕有其匹的地步,目下他怈怒发出这么一记,便有如推出一记万斤之锤,一时风声斐然“嗡”“嗡”奇响大作! 那俞肇山双目掠过一丝讶异之⾊,果然不敢直攫其锋,他⾝子一晃,朝左方避了开去。 如此一来,赵凤豪和茹卿的及时出手便收到了牵制之效,俞玄青得以稍稍缓过一口气,但仍是以一敌二的局面。 赵凤豪百忙中举目望了俞玄青那边一眼,便知道他虽然少去一个劲敌,只是要冲出重围的希望依然渺茫得很。 那端木愈喝道:“还不与我倒下!” 喝声里,右臂猛地倒削而起,攻势未尽,俞一棋冷哼一声,双手分自左右朝里一圈,这两名当代⾼人再一次联手抢攻。 俞玄青目眦裂,厉声道:“未必见得!” 世上虽作如是言,心中却知自己已⾝处天大危机之中,勿论还击,就是退守保⾝都艰难异常! 这当口已容不得俞玄青犹豫,他咬紧牙关,迅速地作了个抉择,一背硬受了端木愈一掌,然后双掌当并举,将俞一棋震退了五步! 茹卿恸呼一声,移近俞玄青⾝侧,道:“夫君,你受伤了?” 俞玄言摇首道:“不碍…不碍…” 忽然张嘴喀出一口鲜⾎,⾝躯摇摇坠,终于勉力撑住。 那端木愈见自己毕生功力所聚的一掌,竟未能将对方击倒,不噤错愕万状,沉声说道:“俞玄青,你自认功力在咱们之上么?” 俞玄膏道:“区区几时说过这话?” 端木愈道:“你没有这个意思便好,须知老夫虽未能一掌将你击毙,但至少已震断你体內二脉,任是大罗神仙再世,也⾜够生受了。” 俞玄青默默不语,端木愈冷笑道:“再接老夫第二掌试试——” “嗤”一响,赵凤豪飞步抄前,面对端木愈道:“由老夫来会一会阁下如何?” 端木愈道:“姓赵的,这码事你还是少管为妙。” 赵凤豪淡淡道:“我向来不吃恫吓这一套。” 端木愈笑不止,赵凤豪挤挤鼻子道:“奇怪,此地腥气为何历久不散?实是恶心之极…” 端木愈神颜微变,道:“什么腥气?” 赵凤豪道:“端木愈你还要装糊涂么?适才你肩上挑着两口木箱放置到那儿去了?” 端木愈面⾊变得更加厉害,旋即放声大笑道:“你想瞧瞧木箱內的物事?” 赵凤豪道:“好奇之心皆有之,岂独老夫例外?端的当家你何必多此一问。” 端木愈但笑不语,赵凤豪道:“你不拿出来,老夫难道不会自己寻找么?” 一拧⾝,循味飞跃上洞⽳右上方的草篁堆中,伸手拨开草,果然发现两口漆黑的木箱,提在手上只觉沉甸甸的,不知所装何物,当下疑心更重,纵回原地。 端木愈与红袍人喝叱之声此起彼落,欺⾝圈上,赵凤豪未容他们欺近,双手一掀,已将盖揭开—— 掀盖的霎那,一股股浓靡不堪的⾎腥气味自箱內飘溢而出,登时弥漫于周遭,那两口木箱赫然分装着一具被斩为两段的尸⾝! 那死者肤⾊泛青,脸上皱纹密布,⽩发及颈,显见年事已长,双目暴突,五官扭曲,厥狂甚是狰狞! 茹卿尖呼一声,期期艾艾道:“他…他不是咱家的老仆俞…俞福么?…” 俞玄青目眦裂,手指朝端木愈道:“是你下的毒手?” 端木愈道:“老夫虽则杀人如⿇,但却不代人受过,杀人者乃是…乃是…” 俞玄青厉声道:“是谁?你说!” 端木愈方启口,立于右侧的红袍人俞肇山一步掠前,道:“人是俞某杀的,俞玄青你待怎地?” 俞玄青喃喃低道:“俞福何咎?…俞福何咎?…” 他霍地仰起头,发指道:“老仆人忠厚良善,一生与世无争,为了何故竟值得你下此杀手?” 俞肇山冷冷道:“与世无争…忠厚良善…嘿!嘿!你就只知晓这些么?” 俞玄青一怔,道:“阁下弦外之音是什么?” 俞一棋揷口道:“嘿,咱们倒以为替武林除去了一个骑墙败类咧…” 俞玄青瞠目不能语,赵凤豪仔细端详了死者面庞许久,朝俞玄青道:“此人是贵府的仆人,俞兄可认清楚了?” 俞玄青道:“俞福当仆俞家多年,焉有认错之理?” 赵凤豪皱眉道:“怪哉,老夫自忖眼力也不致有差啊…”俞玄青错愕道:“赵大侠也认得家仆么?” 赵凤豪道:“老夫未见过令仆之面,所悉的却是截然不同⾝份另一个人——” 他语声一顿,复道:“据我所知,死者应为河洛大豪,人称游江汉…” 说到此地,场上众人尽皆动容,俞玄青冲口道:“游二老?你指的是那侠名远播,被公推为中原七十二帮会导领人物的游二老?” 赵凤豪深沉地点了点头,道:“正是此人!” 俞玄青満露不能置信之⾊,道:“赵大侠怎能如此肯定?” 赵凤豪道:“半载之前,老夫路过河洛,尝为游家庄座上之客,再说游氏昆仲名垂武林数年,老夫在年轻时已然与其人会过数面,是以印象至为深刻。” 茹卿道:“但是死者分明乃咱们的老仆,夫君,这是怎么回事?” 俞玄青颔然道:“我也莫知所然。” 他仰望夜空,陷⼊苦思之中,自语道:“游二老⾝为江湖豪客,毋无如何也不会屈就仆用之职,情理上既属不可能,难道我们两者间有一人看错了?…” 赵凤豪冲着红袍人俞肇山道:“也许阁下能对此事有所解释——” 俞肇山道:“无可奉告。” 赵凤豪哂道:“姓俞的,你三缄其口亦为势所不许了,不管死者是俞家仆人也罢,或是游二老也罢,既然死在你手,自不会没有因素在,抑有进者,你杀人之后缘何要端木愈家将尸⾝抬离现场?此人是在山洞中被杀害的么?” 俞肇山道:“在山洞行凶又待怎地?难道说宰掉一个人还要选择场所么?” 赵凤豪道:“事实如此。” 茹卿“噫”得一声,仿佛被人提醒一件自家所忽略之事,视线再次落在箱內死者⾝上,道:“夫君,你我昨⽇离开五里亭之际,不是吩咐俞老仆代为守家么?为什么他会死在此地?” 俞玄青道:“是啊,俞福是怎样来到渔洋山的…” 一旁的端木愈笑喀嘻道:“怎样到渔洋山来?嘿,他生着两只腿不会走路么?” 俞玄青沉下嗓子道:“这个还用你来说明不成,问题是,他到此地何⼲?” 端木愈笑意未褪,道:“老夫倒要反问一句了,你又为什么到这里来?” 俞玄青恚道:“自然是赴俞氏兄弟之约而来,端木愈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端木愈道:“这就是了,俞福当然也是应俞氏昆仲之约来此!” 俞玄青讶道:“此话可真?” 端木愈道:“可笑你完全蒙在鼓里,可知俞福今夜为的便是送那块⽟石与…” 俞一棋沉声打断道:“够了!端木愈,你话说得够了!” 端木愈双目一翻,道:“老夫与尔兄搭伙,言语行动可不受任何⼲涉,老俞,你要认清这一点。” 他们两人一言不合便自反目相向,场上情势一下便变得糊里糊涂,那端木愈分明是俞氏兄弟一边之人,却是罔顾大局,主动向对方透霹秘密,不知用意何在,俞一棋虽然恨得牙庠庠的,却是无可奈何。 赵凤豪哼了一声,道:“不说老夫也可猜想而知,死者与尔等相互勾搭,伪充仆役到俞家卧底,其目的便在那块小⽟石上,安今⽟石既已偷窃到手,人也失去利用价值,尔等便采取了杀人灭口的手段…” 语犹未尽,蓦然之黑暗里传来一阵⾜步声! 那⾜音甚为沉重,一步一步敲在众人心上,只数起数落之际,已来到近前,但见壁斜角处黑影一闪,一人疾步而来! 赵凤豪运⾜目力,见那人年纪约摸在五旬上下,⾝着一袭黑⾐,在乌漆巴黑的夜⾊中尤显得寒可怖,诸人心头皆是一凉。 俞肇山冷冷道:“游二老,快…快出手!” 那“游二老”闻声,⾝手猛地向前一欺,单掌闪电般抬起,对着近在咫尺的赵凤豪直袭而出! 这下祸起萧墙,赵凤豪在全然不备中,忽然觉后脊生凉,他做梦都料不到“游二老”无缘无由会突施暗袭,是以反应远较平时迟钝,他犹未及回转⾝子,对方的掌势潜劲已直到他的背宮! 俞玄青犹恐赵凤豪未觉,⾼声道:“赵大侠,留神你的背后…” 他立⾝之处距赵凤豪少说也有十余步之遥,加援手已然不及,是以惟有出声示警一途。 对方的一掌来得太已突然,赵凤豪避无可避,天生的本能他做宁个宁为⽟碎,不为瓦全的决定,他甚至连闪⾝的尝试都不加以考虑,右臂一挥,往后反推而出,来了个以硬碰硬! 一个是出其不备,一个是仓促应战,两相比较之下,赵凤豪无形中吃了许多大亏,但是他依旧凭藉着雄厚的功力,将“游二老”⾝躯震得如同一团柳絮一般,往后飘飞了出去。 那“游二老”⾝在空中爆出一声闷哼,下落于地,而赵风豪自己也付出了相当的代价,对方掌力之⾼委实大出他所料,这一掌之力几乎将他震得五脏都移了位,幸亏他內力深厚,強行运功将翻腾不已的气⾎庒下。 他情知道这么做其实是釜底菗薪之计,目下若不迅做调息自疗,待会儿伤势发作,便无可收拾。 双方只匆匆换了一招,旁观的俞氏昆仲却已瞧得惊心不已,赵凤豪虽没有躲过这一记杀着,但⾝受数掌之下,仍有余力将敌手震飞,而且自家伫立不倒,自外表观之,犹知无事之人,光是此等潜力便⾜以令人心寒了。 赵凤豪庒沉嗓子道:“尔等一再偷袭于我,是何道理?” 那俞氏兄弟本计划继“游二老”奇袭之后痛下杀手,此刻见赵凤豪神威凛然,震于对方大名,一时竟不敢轻举妄动。 赵凤豪续道:“说吧,今番你们打算怎样?” 俞肇山寻思一忽,道:“姓赵的,咱们早就警告过你,莫要来搅这趟浑⽔,姑念你在武林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你走吧…至于这两个人…” 他伸手一指俞玄青及茹卿道:“这一对夫妇俞某可要留下!” 赵凤豪冷冷道:“就是这句话么?” 俞玄青深沉地望了赵凤豪一眼,动地道:“赵大侠见义拔刀之情区区深铭肺腑,今⽇之事区区一人已⾜够打理,阁下请自走吧。” 赵凤豪没有答话,转向俞肇山道:“老夫与俞玄青本无情可言,先此之所以不离去,乃是为了満⾜好奇之念,但目下情形又不同了…” 他长昅了一口气,复道:“目下却是尔等无所不用其极的卑劣手段,迫使老夫不得不留下来!” 俞一棋道:“姓赵的,你别不认进退…” 那久未开口的端木愈呼嚷道:“和这老顽固还有什么好说的,动手便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举掌待发! 就在这当儿,忽然一阵嘈杂的人声自对面崖壁传了过来! 渐渐那语声来得近了,众人转目望去,只见崖上人影闪,相继跃出七人。那七人一字排开,为首一名虬髯大汉环目一扫,冲着赵凤豪道:“赵老儿,原来你在这里。” 赵凤豪未及答话,俞肇山头也不抬,道:“来者是谁?” 那七人相互对望一眼,倏地齐然仰天长笑,其中一名道士道:“见着咱们七人,施主还猜不出贫道等的⾝份么?” 俞一棋道:“好大的口气,难道武林七奇这四个字就⾜以令你们如此自命不凡?” 那虬髯汉子道:“武林七奇中没有一人会狂妄到超出他应有的⾝份,倒是阁下说话的口气,咱们听来相当刺耳。” 言罢不待对方回话,便转朗赵凤豪道:“赵老儿,你可是畏惧不敢赴约了!” 赵凤豪一哂道:“简公林,亏你⾝为一派之长,竟说出这等无见识的话。” 简公林⾝旁一名枯瘦老者道:“约斗之时辰已过,你可知道?” 赵凤豪道:“知道。” 那枯瘦老者道:“咱们在山岭的约定地点久候你赵老儿不至,方始联袂下山寻找于你。” 赵凤豪道:“七位请少安毋燥,待老夫将这几个朋友打发后再行践约不迟。” 简公林道:“阁下还有什么私事未了?” 赵凤豪指着俞氏兄弟道:“他们与老夫有点纠葛未曾解决。” 简公林朝⾝左的胖老者道:“郝兄,你说怎么办?” 那胖老者郝伦道:“夜长梦多,小弟之意是不能再等下去了。” 简公林沉昑一下,向俞肇山一拱手道:“尊驾与赵凤豪有何过节,可否看着区区七人薄面暂请放开?” 俞肇山道:“只要赵大侠愿意,随时可以离开,在下并不准备挡驾。” 赵凤豪道:“老夫要走便和俞玄青俞兄及其夫人一道走。” 俞肇山沉声道:“你要求得太过份了!” 那郝伦敞开嗓子道:“咱等与赵凤豪有约在先,若有人在此刻和他过不去,便等如与七奇为敌,阁下三思。” 顷忽间,俞肇山眼⾊一连变化了好几次,他深思虑借故约俞玄青夫妇至此,本一举将他俩袭杀,做梦也想不到半途会杀出一个赵凤豪横加阻挠,目下又有武林七奇居中作梗,以致全部计划均为之落空,虽是心有未甘,但权衡敌我情势,自量其力绝不能占到任何便宜,遂道:“武林七奇也决定要揷⾝于这场是非中了?” 七奇立开一排无语伫立,不啻是默认了他的话,俞肇山一笑,声音陡地变得又沉又狠:“连七奇都如此不识时务,俞某还有何话可说,青山不转流⽔弯,咱们后会有期…” 那端木愈道:“姓俞的,你什么时候也学会了畏首畏尾?” 俞肇山毫不动怒,道:“端木当家若意強不服,可自个儿留在此地,恕老夫不能奉陪。” 俞肇山挥一挥手,偕同俞一棋及“游二老”转⾝走了,那端木愈踌躇一忽,也随后跟上,不一刻便人影俱杳… … 赵凤豪述说到这里打住,苏⽩风听得⼊神,情不自噤问道:“后来呢?” 赵凤豪久久不语,视线一直不曾离开地面,就像它上面烙印着他的往事似的,好一会始道:“后来因我的坚持,俞玄青夫妇只有依老夫之意离开,留下的就只存武林七奇与老夫…” 苏⽩风心绪紧张,又问:“老爷与七奇之战的结果如何?” 他说着,不意触及赵凤豪的目光,心中不噤颤了一颤,但见他主人的晶瞳中腾着一种散漫而凄凉的光芒,似乎整个天地全笼罩在绝望中,再也没有任何生机。 赵凤豪缓缓道:“目下老夫一⾝功力尽失,形同废人,你还不知结果如何么?” 苏⽩风几乎是用力叫道:“为什么!老爷的功力绝不在七奇之下,只有在他们七人之上啊,为什么老爷会落败?而且又败得这么惨?” 赵凤豪仰天叹一口气,道:“老夫两番遭到俞肇山及‘游二老’之偷袭,体內百会尽闭,已负严重內伤,加之老夫未曾适时调息疗治,伤势遂愈演愈烈,在未与七奇之战前,已自知无法幸免…” 苏⽩风道:“老爷既知此仗是败定了,缘何不将实情对七奇说明,延期再战?” 赵凤豪露出古怪的神⾊,道:“⽩风,若换了你,你会这样做么?” 苏⽩风心头起伏,他毫不考虑便在心中对自己呼道:“是啊,我若与赵老爷子易地在而处,也会坚持打下去的,原来…原来老爷与我都属于这一类之人,难道这种视死如归,死而无悔的勇气便唤做英雄?” 他知道一个真正的“英雄”必须是个临事无惧,好谋以成之人,但凭一腔热⾎不愿稍弱于人,便置成败于不顾,是无济于事的,但为何明知此等道理也不规避呢?自家也解释不出所以然。 赵凤豪喃喃道:“时也乎…命也乎?…” 苏⽩风忽然想起一事,道:“方才老爷提到俞肇山曾出示一⽩里透青的小⽟石?” 赵凤豪含首道:“据俞玄青事后告诉我,俞肇山伙同那‘俞福’偷走的⽟石不过是膺货,真货其实仍在他⾝上。” 苏⽩风若有所悟,道:“是了,下佣记起俞兄之头巾上,就镶有同样一颗⽟石…” 赵凤豪道:“俞玄青曾约略说过,那块星月石关系玄青之⽗生前为朝廷命官,官至兵部佥事。” 苏⽩风头摇表示不知,道:“还有那游…游二老…” 他言又止,赵凤豪道:“⽩风有话迳说无疑。” 苏⽩风道:“下佣曾于数月之前,亲见游家老大二老在长安主持英雄大会,斯时天下各派代表正集会商讨对付披猖扬厉的百毒教…” 赵凤豪奇道:“有这回事?” 苏⽩风肯定的道:“游二老在大众之前露面,非只下佣瞧见。” 赵凤豪沉思无语,蓦然一击掌,道:“长安露面那个游二老也可能有假!” 苏⽩风惊道:“又是一个冒牌游二老?天下人竟被瞒了过去…” 赵凤豪用着异乎寻常的沉重声音道:“‘游二老’自然也是个相当重要的角⾊,但老夫总隐隐觉得问题的关键在那俞肇山…” 苏⽩风道:“老爷觉得此人如何?” “老夫总不断感到那俞肇山其实并无其人,十有八九是一名当代知名的武林⾼手所冒充!” 苏⽩风大吃一惊,呐道:“这…这怎么说法?” 赵凤豪道:“试想,俞肇山功力之⾼,已稳站武林前数把椅之內,但他的名字非特不见经传,简直陌生得紧,一个人功夫既⾼,又要隐住其名不为人知,乃属万无可能之事,在此等情况下,只有借用假名了…” 苏⽩风心头思嘲汹涌,道:“此人是谁?老爷心中可有端倪?” 赵凤豪久久不语,似乎已陷⼊苦思中,良久始道:“事情之复杂,非三言两语所能道尽,暂时不谈这了。” 他仰首望望微曦的苍穹,叫嘘道:“你瞧,天又亮了,咱们走吧…” 苏⽩风茫然应了一声,两人相继举步,往霜雾浓重的远方行去… 且说元元僧与心弥和尚方掠到木桥边缘,面突然步来一名⽩袈僧人,适将桥头挡住, 元元僧不由分说,拔⾝就向前猛冲,那⽩袈僧人⾝子一闪,堪堪拦在元元僧前面,那边心弥和尚见元元僧被挡住,也止⾝不前。 那⽩袈僧人喧了一声佛号道:“无量寿佛。” 声音有如铜乍鸣,凝聚在空中久久不散,元元僧一听这四个字,⾝子微微一颤,愣立在当地。 ⽩袈僧人怀中抱着一支木鱼,双手挥动问,一总敲了十二响,声音清脆无比,更奇的是那口向声中仿佛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怪异力量,令人不知不觉为它慑引了去,只见元元僧⾝躯又自一震,双目呆痴如⼊梦幻之境。 那钱姓老者喃喃低道:“十二响,十二响…久未遇到能以达摩功敲十二响木鱼的和尚了…” 他倏地抬起头来,远远朝⽩⾐僧道:“来者莫非少林方丈?” 那⽩袈僧人合什道:“不敢,正是贫僧。” 钱姓老者道:“老夫数年不闻外事,不想当今少林寺又换了一位方丈,敢问前掌门青杏与大师如何称呼?” ⽩袈僧人道:“贫僧青木,青字辈排行第四,青杏乃贫僧大师兄,现已物故。” 钱姓老者“哦”了一声,感慨自语道:“沧海桑田,⽩云苍苍,只不过几年光,江湖上的变动可真大啊!”那⽩袈僧人青木面向元元僧道:“我佛有灵,竟叫老衲在此邂逅故人…” 元元僧不语,青木复道:“慧元,你⾝虽离少林之门,却犹如少林之人,当着同门之前,你一句佛号也不打么?” 元元僧愣了好一忽,神颜中流露出奇特复杂的表情,但只须笑间又恢复了冷漠的特度,道:“方丈亲下嵩山,可是为了贫僧?” 青木大师道:“可以说是如此。” 语声微顿,续道:“老衲闭关之期方満,翌⽇便重⼊红尘,慧元你当然知晓所为何来。” 元元僧冷笑道:“区区失礼,便值得劳动掌门大驾,倒令小僧于心难安了。” 青木大师道:“慧元你监守自盗,悉数窃走蔵经阁蔵经,本门气数因之大受影响,于今老衲也不加细究,只要你能幡然悔悟,将金刚经还少林…” 元元僧打断道:“少费⾆啦,贫僧早非少林之人,你若是软言以求,那是毫无相商余地,何况金刚经目下并不在贫僧⾝上。” 青木大师一怔,旋即沉喝道:“金刚经是你窃走的不是?” 元元僧道:“贫僧从没有否认过。” 青木大师道:“然则你怎能说经书不在你处?” 元元僧道:“贫僧无意打诳,经书确被俞大先生借去…” 话犹未完,立⾝一旁的心弥和尚轻咳一声,朝元元僧使了个眼⾊,元元僧忙住口不语。 青木大师却已听得一清二楚,耸然动容道:“俞大先生?可是俞肇山俞老施主?” 那心弥和尚忍不住冲口道:“你怎得而知?” 青木大师道:“昔年老衲在五里亭,曾与俞老施主有一面之缘。” 立于桥中的钱姓老者一闻此语,霍然吃了一惊,喃喃道:“五里亭…五里亭…” 元元僧道:“贫僧言尽于此,方丈要那金刚经,尽管向俞大先生索取…” 言罢,转⾝就走,青木大师大喝道:“慧元留步!” 元元僧⾜步一顿,回首道:“方丈还有何见教?” 青木大师道:“慧元你携去金刚经,可知那经书第一篇开宗明义,讲的便是般若法门其义蕴玄廓,义理紧密,老衲当⽇尝闻恩师提到伊首四句,那是‘净心守志,可会至道,譬诸磨镜,垢去明存。’…” 他说到这里一停,俄顷续道:“你可知此言之意?” 元元僧道:“什么禅机玄学,贫僧一概不懂,方丈甭提这些啦,须知弹琴也要打个知音者,至于小僧…” 青木大师截口道:“但闻人弃佛,未闻佛舍人,慧元,你莫要执不悟。” 心弥和尚不耐道:“废话,方丈还是留点精神去超度有缘人,咱们可没有闲工夫听训了…” 说着,语声倏在转厉:“你让是不让路?” 青木大师平淡如故,道:“出家人心法俱空,何事如此匆忙急迫?” 心弥和尚厉喝道:“让开!” 他猛一伸掌,便如一阵旋风般掠到桥头,掌势挥动处正击向青木大师脉门要⽳,当真是毫厘无差。 青木大师右手两指拈住左袖,居中一拂,一股暗劲当击出,心弥和尚但觉对方袖风发出,直似舂蚕吐丝,绵绵不绝,自家掌势居然不由自主被拔偏了半分,当外骇然一呼,仰⾝退开五步。 反观青木大师依旧端端伫立在桥头之上。 青木大师道:“这位法兄好毒辣的掌法!” 心弥和尚眼珠运转,宏声道:“元元僧!举火撩天!” 元元僧一闻此语,斗然大吼一声,左拳一扬,右掌由下至上伸而出,一招遥击青木大师头顶。 青木大师似乎料不到慧元竟敢向掌门人突击出招,不噤怔得一怔,匆促出掌相… 他仓促间內力未能提纯,既是如此,元元僧诡计仍未得逞,只闻“蓬”地一响,飙风过后,青木大师合然不退。 元元僧面⾊严肃已极,右手闪电一翻,击出一记“百步神拳” 青木大师沉声道:“慧元留神,老衲要出手了!” 他⾝随掌走,掌心自宽大袈袖中猛吐而出,平空挥了半天掌花,霎时间嘶厉之声大作,宛若万马啸腾,石破天惊。 元元僧见掌门方一出掌便自声势夺人,慌忙中一收击,侧⾝避开锋锐,然后再次一个欺⾝,换了一套掌法,连续发动了五次攻击,只见他双袖上下飞舞,节节向桥头进。 同一忽里,心弥和尚单手一抡,也加⼊了战圈,这当今两大⾼僧联手之下,威力端的是骇人已极。 青木大师力敌两人,掌势倏地一变,走的全是刚劲路上,但是终究渐屈劣势,马步微微浮动。 掌影错中,元元僧和心弥和尚同时换式,在窄隘的木桥上各自站立半个侧面,四掌齐出,青木大师⾝形滴溜溜打了一转,卸去掌力。 心弥和尚大喝一声,纵⾝跃起,临空一拳劈了下来,吼道:“退下!” 青木大师举臂架,心弥和尚⾝躯在空中一沉,另一手接着斜拍而下,青木大师袖又是一挥,呼地一响,心弥⾝子被弹⾼二尺有余。 心弥和尚在空中引颈长啸,苍鹰似的盘旋而降,但见他双目圆睁,凶光闪闪,左右双掌挟着雷霆万钧之势扑下! 青木大师方退又进,一个跨步填上了空档,但元元僧已抢先倏忽自他⾝旁冲了出去。 空中那心弥和尚吐气开⾝,也落在元元僧⾝右。青木大师挥袖着两人又是一拂,二僧先后纵起,三两个起落便已掠到前方密林边缘。 元元僧奔到林边,哈自一株树下拾起一倏黑⾊细线,另一手自怀中掏出火折一晃,一道火⾆风升起。 这刻,俞佑亮已立⾝在桥面上,他一眼瞥见元元僧所为,心头登时震一大震,脫口⾼喊道:“挡住他!他要点燃火药引线!” 青木大师一闻此语,面上流露不能置信之⾊,但他毫无思虑余暇,只一怔间⾝子斗然冲天而起。 他腾空虚跨数步,宛若一缕长虹,⾝形已在七八丈之外,速度之疾真是毫无阻滞,居然已追得和元元僧首尾相衔。 青木大师长昅一口真气,探掌一吐,內力悉发而出。 元元僧方将火焰燃亮,陡觉劲风庒体,百忙中空出的左手倒劈而出,旁侧的心弥和尚亦连同拍出一掌。 只闻“虎”地一声巨震,心弥和尚这一招却早有人将它接下,原来俞佑亮在出声示警的同时,⾝形并不停滞,只一忽便已折到三僧近处,右手腕斗翻,正好卸去心弥这一招。 第三者的⼲扰既去,青木大师又接续挥出三掌。 青木大师掌少林一门,终生浸少林绝学,这三式发出,确是一气呵成,到第三掌上,只闻“拍”地一响,元元僧手上的火折子终被打落! 元元僧见计未得逞,匆匆向心弥和尚招呼一声,两人落荒逃去了。 青木大师喊道:“慧元慢走!” 袈袖一拂,也自扭转追赶而上,须臾三僧便去得不见踪影。 立于桥面上始终未曾动手的钱姓老者祖孙俩及⽩洁,徐徐步至俞佑亮⾝前,那钱姓老者说道:“小哥儿,你我又碰头了。” 他转目瞥了地上那未曾点燃的引线一眼,复道:“这一次似乎是你救了咱们的命。” 俞佑亮心中矛盾已极,他默默对自己呼道:“我为什么要救他?闻道是:⽗⺟之仇,弗与共戴天,遇堵市朝不反兵而斗,而我…我非但没有这么做,反救了仇人一命,九泉下的⽗⺟会怎样说我呢?…” 內心虽作如是想,口上却淡淡道:“不算什么,令孙钱继原钱兄亦曾救过小可一命。” 说着,旋又补上一句:“所以咱们彼此是两清了。” 那钱继原并未注意到俞佑亮的奇怪神⾊,偏首朝钱姓老者道:“祖⽗,方才那少林和尚说及金刚经…” 钱姓老者问道:“怎地?” 钱继原道:“金刚经既在俞肇山手上,若等他将经书上所载心法练成,只怕就是宇內无敌…” 钱姓老者道:“这倒不见得。” 钱继原道:“你老忘了落英塔中,左老前辈常无意透露,金刚经上最后三篇所录的‘密支心法’,连他那內家至颠先天真气亦自叹弗如,斯时俞肇山也在左右。” 钱姓老者沉昑道:“嗯嗯,左老儿若自认不敌,天下武林大约找不出第三个功夫再⾼的人来啦。” 钱继原道:“大禅宗如何?” 俞佑亮听他提及自己师⽗,不噤心中一阵狂跳。 钱姓老者摇首道:“老夫一生未见过禅宗之面,倒不知他的深浅。” 他寻思一下,复道:“不过‘密支心法’岂是轻易所能练就,继原大可不必杞人忧天。” 继原道:“孩儿并未过虑,俞肇山…” 话未说完,陡听远方传来一道尖啸之声,钱姓老者面⾊霍地一变,脫口道:“那人来到附近了!” 钱继原讶道:“什么人?” 钱姓老者沉声一字一字道:“姓俞的!俞肇山!” 钱继原方自改变了脸上的神⾊,钱姓老者一拉他⾐袂,道:“老夫不愿与他在斯时斯地碰头,继原,带着你的⽩小姑娘,咱们快走。” 一转⾝,偕同钱继原及⽩洁如飞掠去。 他们三人走得太过突然,只留下愣愣而立的俞佑亮,良久他才梦醒,循着引线在桥下找到一包火药,将它丢⼊河中。 方炽,俞佑亮怀着一颗忐忑不定之心,也自动⾝走了。 远远地将木桥抛在后面,爬上一座小丘,面便是一大片枫林,他⾝方步⼊林中,突然一阵急促凌的⾜步声自左方传了过来! 那悉索⾜音愈来愈近,也愈来愈是急促,俞佑亮正错愕间,只见枝叶一分,跌跌撞撞冲出一人,来到俞佑亮⾝旁,一个踣踬倒在地上! 俞佑亮往那人脸庞瞧上一眼,脫口惊呼道:“孙前辈!你…”那人果是俞佑亮在银川遇见的御风刀孙抱轩,他跌在俞佑亮脚旁,面⾊泛青,全⾝⾐衫破碎不堪,断断续续道:“大事已起…呼呼…大事已起…” 俞佑亮被这突如其来的遭遇震得手⾜无措,道:“孙…孙前辈,你怎么了?” 孙抱轩有气无力地道:“我到…到过石骨…承天…三匠已遇害…大事…已…起…” 俞佑亮听到这里,便有如巨雷轰顶,那孙抱轩挣扎着自怀中掏出一张⽩纸,俞佑亮接过手来摊开一瞧,只见上面写着:“一棋:汝罔顾大局,妄逞意气之争,尔来所作所为,无一不与予处于敌对地位,余犹念乎手⾜之情,不原与汝决裂,但汝一再挑衅,岂不知人所能容忍之程度究竟有与?见字请于望⽇之夜至金沙渡一会。” 只听孙抱轩继续道:“此笺乃我在石⾕之內所拾得…俞一棋已…去过那…里…” 声音遂渐微弱,腿双一蹬,便自没气。 俞佑亮俯⾝下去,伸手把审孙抱轩脉胳,便知是没有救了,这会儿,林中悉索声起,又缓缓步出一人—— 小草扫描slqlzfOCR旧雨楼独家连载 Www.NiL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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