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湖侠隐 第九回 访仙遇恩师 虽悟前因 儿女情长 寻师逢恶道 遂入歧途 手足义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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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柳湖侠隐  作者:还珠楼主 书号:41010 更新时间:2017/9/18 
第九回 访仙遇恩师 虽悟前因 儿女情长 寻师逢恶道 遂入歧途 手足义绝
  光易过,不觉便到了第三年的秋天。这⽇鲁瑾算计,爱子二年之期将尽。这三年中,只见他⾝材逐渐长大,面上神光焕发,却仍然卧在上,一点看不出快能起坐神气。

  想自己不久便有仙缘遇合,鲁孝也要往⻩耳崖从师,丢下勿恶一人,实是放心不下。疑心爱子已成病废,不能痊愈,三年之说,乃是鲁孝恐⺟忧急,故意如此说法,不是真话。

  否则,爱子病愈起⾝,恰正是自己仙缘遇合,从师他去之时,天下事哪有如此巧法?越想越疑心,想要背人盘问鲁孝。又因这是儿子好意孝心,不应揭穿,使其难受,几次问又止。

  这⽇鲁瑾算计⽇期越近,越发愁急。忽然想起五年前由家中逃出,分娩遇救之处。

  暗忖:“雷仙婆是自己⺟子的恩人,在⻩耳崖临去以前,曾对鲁孝说,三五年內还要回转。自和姑茫处久,神兽通灵,彼此已能闻声知意。上月偶然无事,向它询问雷仙婆的踪迹,好似所居洞府,就在那绝壑左近。后问孝儿,也说仙婆不久就要回转。⺟子三人受她如此大恩,自己连面都未见过,理应登门拜谢。孝儿年幼心耝,也没有问她洞中有无门人留守。自从服了公冶仙师所赐灵丹,又照所传口诀修炼数年,现在⾝轻力大,远胜从前,虽还未到飞行绝迹境界,已能用孝儿头一年从师所学飞遁之法,随着心念起落,三二百里以內,片时即至。几次想往仙婆洞中探看,均因孝儿拦阻说:‘本山又搬来了一伙妖琊,师徒多人与本山原有的鬼风⾕妖道联合一起,人数颇多,不时在左近出没‮行游‬。陶真人既不愿多事,又因新来妖人被鬼风⾕妖道劝阻,说公冶仙师与雷仙婆、陶真人均住本山,劝其敛迹。故从未往⻩耳崖、碧云峰两处走动。妖人气数未尽,除他们尚还不到时候。’也就听之。这伙妖人,多是凶残狠毒,全无人理。孝儿惟恐自己远出,狭路相逢,遇上吃亏,再三拦阻。说几时有暇,陪了自己同去,偏生近来功课太忙。每一问他,总答仙婆未归,何苦⽩跑?自己感恩心切,往登门拜谢,便是仙婆未回,向她门人述说,也可聊表寸心,总比不去好些。又以近学隐形飞遁之法,也想就便一试⾝手。好在飞遁神速,便遇妖琊,也可当时逃回。何况孝儿每⽇来往两次,从未遇上。地方又在⻩耳崖左近,妖人一向绝迹,有何可虑?难得孝儿今晚随师祭炼仙法”要到明⽇才回,何不走上一回?孝儿年幼,不善说话,也许此行遇见仙婆或是守洞仙人,向其求告,如被自己说动,连大儿也度了去,岂不是好?”心中打着如意算盘,想了一想,也没对勿恶明言,便即起⾝寻去。

  鲁瑾原是旁门中散仙转劫,甚刚強,只因从小便受恶人待,本从未发过。自从服了灵丹之后,灵智大增,心行事已非往昔,胆子也比从前大了许多,想到便做。

  以为仙人洞府必异寻常,既在⻩耳崖左近,必能找到,途径也早向鲁孝问过,満拟不难寻见。哪知雷仙婆并无徒弟留守,洞早封闭,地势⾼险隐僻,休说不能寻到,就是寻到也无法走进,鲁瑾天极为固执,连寻了几处,不曾寻到。因仙婆所居在⻩耳崖东南,便照东南寻去,连寻了几座峰崖山⾕,均查不出一些迹象,一时起,定要找到才罢。

  一见不对,便往前飞,不觉越走越远,后觉不应如此远法,又往回寻。因不死心,未走回路,归途径往北面山中岔去,于是了路径。初次飞行远出,上来未将途向记好,当地山杂沓,功力又差,不能照直飞回,须在中间起落好多次,因此独驾遁光,在山中不住起落。飞了一阵,觉着不对,重又改道。于是越走越,空自着急,无计可施。

  鲁瑾不知自己情急心慌,随时改道,来回飞行,始终没有飞出那片山。眼看四山云起,天已⼊夜,一时情急无计,忽想起⻩耳崖就在这一带的西北面,归路既找不到,何不去寻爱于,再同回去?所说那崖,形势奇特,中蔵暗⾕,极容易认,便往西北飞去。

  不料月被云遮,方向又未走对,如何能够找到。天⾊那么暗,恐怕错过地头,每一起落,不过数里远近。并且还须防到落脚之处有险,飞起来甚是心慌吃力;又惦念病卧榻上的爱子,恐其悬念。本想从前面一座小山飞越过去,微一疏神,没想到暗影中不曾看清落脚之处并非小山,乃是一座下有深壑的危崖。所用遁法又是估准地头方始起飞,必须落地才能再起,临时如若发现危险,至多只能往侧移动十多丈远近,不能就势上升。

  鲁瑾飞过崖口,正往下落,猛瞥见落处一片沉冥,地势甚低,只当下面地势比这边低,还未发觉有险。落势本快,晃眼便下了三数十丈。刚看出对面不远也是一座山崖,忽然云破月来,遍地光明,人也下降了好几十丈。这才发现脚底是一其深莫测的绝壑,壑中又有大雾,月光照处,一片蒙,竟不知下有多深。才知不妙,势已无及。初次涉险,心胆皆寒,知道这类千丈深壑下面,多有瘴毒之气,再不便是极深的⽔潭,⽔多有毒,人坠其中,不死也必染重病,更还有淹毙之虞。正在忧急,打算看准地形,死中求活,人已穿过雾层而下,雾中失⾜,下坠深渊,本是奇险。事有凑巧,那壑下面地势十分宽广,只鲁瑾下面那一段有雾。天黑不久,月光由上斜,下面竟是到处光明。鲁瑾定睛一看,不噤惊喜集,原来壑中别有天地。两边危崖千丈,势如壁立。崖下満是各种花树,疏密相间。当中一道溪流,⽔涨齐岸,银蛇也似静静地卧在中心空地之上,宽约数丈。清辉四,景物幽绝。同时人也落到崖前平地上面。再往四外细一查看,竟似以前到过的地方。忽然想起,昔年分娩遇救,曾被丈夫由昏中带来此地。记得当地左近有一崖凹,临溪还有十几株桃树,花开甚繁。花虽早谢,树总还在。因是平生因祸得福之地,景物又极清丽,由不得生出好感。又料此地乃⻩耳崖与碧云峰中间,不论去往哪面,均极容易到达,无须似前窜,月⾊又好,更无可虑。由不得心中⾼兴,想把昔年昏倒的地方寻见,再作归计,便沿溪行去。

  走不多远,果然寻到那个崖凹。最奇的是当地桃花盛开,崖上下偏又生着好些兰蕙和大片‮花菊‬,秋菊舂兰,竟与禾桃称李同时并茂,互斗鲜妍。加上清波映月,碧山倒影,泉响松涛,竞鸣幽籁,景物之佳,从来未见。独自漫步花间,徘徊月下,不由志逸神清,怀开朗,尘虑既蠲,顿忘归意。俯视溪⽔清泉,月光照在上面,恰似蒙了一层银霜,人影倒映其中,如对明镜。时见天际⽩云,一团团雪絮也似,在⽔中冉冉飞渡,长天秋⽔,上下同清,越看越爱,不舍离去。忽然一阵山风吹过,临溪两树桃花,本来开得繁已极,被风一吹,纷纷离枝飞起,飘向溪中,⽔面上立时光影散动起一圈圈的毅纹,银光闪闪,往外散去。风过后重又平静,回复原状。溪中人影,由散而聚,静静地倒映⽔中。⽔既澄澈,流势又缓,看去宛如一片极长的大晶镜,不起一点波纹。

  鲁瑾正出神凝视间,忽有几片落花随着流⽔缓缓飘来,由⾝侧浮过,⽔中人影依然完整,连晃也未晃一下。心中一动,猛触灵机,似若有悟,⽔中忽又多出一条人影,也是一个中年女子,⾝材甚是瘦小。因值出神之际,也未觉异,仍在体会适才⽔流花放的天趣,并未回顾。忽听⾝后有人笑道:“徒儿,数年静修,怎的还未回复灵悟?”语声清朗,宛如驾凤。猛想起静夜深山,于寻绝壑之中,怎会有人忽在⾝后掩来,事前又无一点动静?不是鬼怪,便是仙灵。心念才动,忙即回顾。见那来人是个中年道姑,⾝穿一件⽩⿇⾐,系葫芦,背揷单剑、拂尘,手持一枝铁拐。生得又小又瘦,面⽩如⽟,瘦骨嶙峋,不带一丝⾎⾊,只是双目神光炯炯,远数尺。说完,拄杖微笑而立。

  鲁瑾听出言中之意,福至心灵,连忙跪倒,口唤:“仙师,弟子愚昧无知,前因已。虽蒙公冶仙师与雷仙婆传授指点,说弟子在此数⽇之內应有仙缘遇合,连⽇正想仙凡分隔,无处寻踪。加以长子勿恶病废在,心中愁虑,寻仙婆,拜谢前恩,并请指点明路。不料初次驾遁远游,路至此,见⽔流花放,夜景清幽,正在盘算心事。忽蒙仙师驾临,既以徒儿相称,当是前生师长,望乞大发慈悲,恩赐收录。还有长子勿恶年幼无知,颇知孝⺟,不知何故,诸位仙师对他厌恶。如今病废在,不能行动,实是可怜,也望格外恩怜,免其孤苦无依。”话未说完,道姑摇手笑道:“徒儿不必说了。你最前生,本我洞中守山⺟猿,因你向道坚诚,不畏险难,已具半仙之分,仍向我再四苦求,愿遭兵解,生受诸般苦厄与焚⾝之惨,转世为人,重到我的门下,我怜你志行艰苦,也曾设法成全。无奈你夙孽未尽,不特两次重返师门,受尽磨折艰危,结局终无成就,而且夙孽既未全消,反因恶未尽,多开杀戒,几乎重化异类。直到今⾝,才将孽难消去十之八九,与你丈夫那段夙缘也已勾消。本来可以无事,偏生你子勿恶⾝具恶情凶暴,将你叔婶全家杀死。事虽不是你所为,自有他的果报,但你一味溺爱,迟早为他延误仙业,却太不值得呢。”鲁瑾还未答话,道姑又道:“我知你割不断这痛肠,原也难怪。但我情古怪,说话永无更改,不似你师伯公冶⻩较好说话。今⽇专为度你而来,当时便须随我回山,不容再有枝节。如若顾念你那孽子,休说为此迟延,再如多口,我便走了。固然你早晚仍可重返师门,那便费事得多,不知要受多少险难,才得如愿。我尚有要约须赴,只此片时闲暇,菗空来此。如非念你前因已昧,一世茫然,连这几句活都不对你说,一言不合,稍微拂我心意,我便走了,现将你前生事迹说出,随行与否由你吧。”

  鲁瑾本来还想苦求,及听这等说法,不噤大吃一惊。又见道姑人虽瘦小,神态甚是庄严,另具一种威灵,二目神光炯炯,正注在自己脸上,由不得使人心生敬畏,哪里还敢多口。知道说走就走,连家都不许回,怜念爱于,心如刀割。无如仙缘难再,求尚求不到,竟会自己寻来。听那口气;又是前生师长,语意如此坚决。正在为难,举棋不定,道姑突然伸手,朝鲁瑾头上拍了一下,喝道:“徒儿,你已沉沦三世,怎还不明⽩?你且看来。”同时所持杖头上立飞起一股墨绿⾊的光华,转眼结为一片丈许大的圆光,明镜也似悬向空中。鲁瑾吃了这一掌,恍如当头喝,醍醐灌顶,通体清凉,心智越发明朗。再朝圆光中一看,內中竟现出好些人物影子,走马灯一般,一幕接一幕相继演变过去,看未一半,忽然醒悟。

  原来光中所现,尽是鲁瑾以前诸生事迹经过。道姑乃是最前生的恩师,前辈散仙中有名人物睡尼潘度,当初本是佛门中人,因犯嗔、杀两戒,又刚烈,疾恶如仇,为此被师祖逐出门外,改拜在另一地仙门下,换了道装,与百禽道人公冶⻩同门。鲁瑾乃她惟一爱徒,只为夙孽太重,又与乃师一样情,疾恶好杀,造下许多孽因。潘度始而还想自己兼有佛道、正琊诸家之长,以人定胜天,百计保全,结果惹了许多⿇烦,师徒二人树下不少強敌。眼看情势⽇非,本⾝固然不怕,爱徒道力尚浅,如不应劫转世,稍微疏忽,一个照护不到,立有神灭之忧。自己所炼不死⾝法,又非苦炼两甲子不能成就;而道家的四九天劫,到时只能设法防御,仍是不能避免,须撞运气,仅比别的修道人稍好一。些,不致形神俱灭而已。无奈话已说満,难于收回,敌人又一味寻仇,此去彼来,绕不休。正在烦恼,师兄公冶⻩忽然寻来,再三苦劝,道:“你这等行为,爱之实以害之。师妹如肯打消成见,我必助她脫难成道。你意如何?”潘度本想公冶⻩自行吐口,并且素⽇敬畏师兄,人所共知,由他作主,既可有所借口,而爱徒转世也放心得多,闻言便即应诺。鲁瑾因为夙孽大重,虽然师长暗中保全,仍然历劫三世。直到今生,与前生大夫梦合生子,才把最重要的前孽消去多半。所生二子,各有因果,勿恶偏是孽累。

  等到看完,圆光隐去。鲁瑾想起前生之事,觉得师门恩重,深逾山海,慌不迭扑向前去,抱住潘度的腿,跪在地上,哀声痛哭起来。潘度见她仍是前生依恋自己的情景,微笑说道:“徒儿不必悲苦,好在你夙因未昧,灵犹存,又先得你师伯真传,有了一点基,修为容易。只肯听话,不是前生那样刚愎自用,早晚必到我今⽇地步。随我走吧。”鲁瑾一旦醒悟,明知勿恶是她多生孽累,不知怎的放心不下。又知师⽗最爱自己,虽然刚固执,不可強求,自己独能得她怜爱,有时仍可感动。加以心怜爱子,亟思作一最后分别,只是不敢出口。一听说走,看出师⽗手抚自己的头,温言劝慰,想起前生遇到这等慈爱神情,往往有求必应,于是一半伤心,一半希冀,只是抱定‮腿两‬跪哭,也不起来。潘度见她哽咽不已,看出心意,叹道:“徒儿,休说你孽缘难尽,便你也是我的业障,否则以我情为人,言出必践,岂能更改?惟独对你不然,只一见你悲苦愁急,有话不敢出口,心便不忍。明知立时带你同行,将来要少许多⿇烦,偏不忍強你所难。

  既然如此难于割舍,姑且容你与那业障再见一面,不过话需说明,你此次回山,不出一年,法力灵智必全恢复,但是此子必已陷⾝妖琊,无恶不作。他如途知返,休说是你,便我也愿救他,使其改琊归正。如若罪恶大多,不能自拔,你却不可仗我所传,偏私护庇,強迫你那次子鲁孝勉为其难,或是为之接引到别人门下。你能应么?”鲁瑾只图⺟子见面,也未寻思,脫口答道:“弟子如敢违背师命,任凭师⽗处罚便了。”潘度朝她看了一眼道:“你如不守今⽇之言,本门⾐钵却不能传授与你。别的灾害无妨,四九天劫一到,前功尽弃,却悔之无及呢。”鲁瑾脫口又答:“弟子任多愚昧,岂敢自毁仙业,辜负师恩?”潘度微笑命起,手拉鲁瑾,一片墨绿光华拥了师徒二人,便往碧云峰崖上飞去。

  飞遁神速,转瞬到达。鲁瑾见师⽗法力如此⾼強,越发心喜。以为爱子必还病卧榻上,因师⽗不愿见他,崖洞石室只此一间,方想请去峰顶竹屋稍坐。忽见勿恶⾼声呼娘,由缘峰石廊上飞也似跑将下来,见面未容说话,便扑上⾝来,抱定‮腿双‬,眼含痛泪,急喊道:“娘,我病好了。娘怎这时才回?害我好急。偏生姑茫被弟娃骑走,彼时我还未好,只当娘已仙缘遇合,不再回家。又想娘多爱我,必要回来一次。我由上起来后,见娘未回,连饭也不曾煮。娘从来不曾出去这么多时候,才料绝望,想要寻去,又不知道地方。正在峰顶伤心哭喊,忽见遁光飞坠,心想娘也许回来看我,连忙跑下来,果然是真。娘见我病好,定必喜。只是陶道士的话全都应验,想必不久就要分手。娘的仙师寻到了么?”说时,⺟子二人俱在至情流露之际,潘度瘦小貌陋,本不起眼,又闪在一旁冷眼旁观,一言未发。

  勿恶虽然天赋恶质,对于乃⺟却具至。因见乃⺟当⽇未往病榻相见,实是从来所无之事,因兄弟不在,孤⾝病卧,不能行动,无法寻问。先还疑是偶然远出,或在峰顶耕作。等把榻前准备的午饭吃过,等了一⽇,仍未见⺟走进。想起每⽇饮食,兄弟如不在家,多由娘亲手来喂。近⽇双手虽能抬起,仍未亲手吃过,怎会将食物放在榻前,娘却一面不见,当天又正是五年期満之⽇,这才料定乃⺟仙缘遇合,多半一去不归。到了夜晚,想娘素爱我,绝不会一句话没有说,便随仙人他去,断定必要回来分别。正在伤心苦盼,鲁孝忽同姑茫回转,进门便问:“娘呢?”勿恶与他一说前事,鲁孝急得跳,答道:“回来时听师⽗的口气,好似师祖已然寻来。想起今⽇正是我兄弟第六年生⽇的前一天,以为娘必在家,要走也是明天,因向师⽗请了一天假,师⽗只许半天,越料娘必未走,否则准假做什?也许娘明⽇午前要走,也未细问,忙往回赶。行时忽然心跳,已生疑心。快到时,见崖上峰顶,娘均不在,洞中灯也未点,静悄悄的,与往⽇大不相同,越知不妙。娘从来不走远,近一年来学了遁法,偶然出游,也只个把时辰。何况娘又担心哥哥的病,我不在家,更不放心,怎会去这一整天?多半仙缘已有遇合,必还是在左近山中。待我寻去,也许能够寻见。”说完回头就跑。勿恶想要跟去,急忙大喊:

  “弟娃慢走!我还有话。”鲁孝恋⺟情急,心如⿇,一面料到乃⺟仙缘已有遇合,惟恐寻她不到;一面想起近⽇本山新搬来了一伙妖人,恐有不测,只顾忙于起⾝,虽听勿恶唤他,并未听真。口答:“迟了不行,我去去就来。”话未说完,人已飞起。

  勿恶耳听兄弟语音摇曳,已在空中,料知飞走,连急带气,先在榻上痛哭咒骂,还未想到体力恢复,灾难已満,就这片刻之间,病已痊愈。隔了一会,勿恶越想越气越伤心,突然发了野,厉声怒吼,拍手顿⾜,在上发威蹦。后想起病重时,稍微发怒生气,便觉痛苦难噤。直到前两个月,病势逐渐好转,也不过双手能动,头能侧转,行动仍是须人相助。长年磨练,火大消,⺟子又极慈爱亲热,什事全顺己意,从来未生这样大气,也未试过,似此急喊跳,怎会一无所苦,莫非病好不成?心念一动,只一纵,便下了,不特行动自如,并还觉着⾜轻力健,更甚从前。方在惊喜,忽又想道:

  “娘终年为我病废忧急,如见病好,定必喜出望外,偏在此时出走。兄弟此行,不知能否寻回,见上一面,再行分手?”由不得一阵伤心,一面号啕大哭,一面飞跑出洞,骑姑茫去寻,连唤数声,毫无回应。不知鲁孝急于寻⺟,行时曾把姑茫喊去,令其分头寻找,早就飞走。以为兄弟可恨,自会飞遁,还将姑茫骑走,使自己一人孤⾝在家。想去寻娘,似此半夜荒山,四顾茫茫,哪里知道人在何方?凭着‮腿两‬,如何去法?又恐步行迟缓,万一娘回,⺟子途中相左,又复错过。因崖在峰后面,被峰挡住,便去峰顶眺望。只见月光如⽔,照得远近峰峦林木明如⽩昼,一眼看出老远,到处静的,时有野兽出没林野之间,哪有一点人影。急得在峰顶上连蹦带跳,不住厉声长啸,想把姑茫、兄弟引回,再出去寻找,始终不听回应。

  勿恶正在伤心哭喊,忽见崖前遁光一闪,疑是娘回,连忙飞跑赶下,⺟子见面,惊喜过望。勿恶固是恋⺟情切,只顾投怀哭诉,全副心神贯注在乃⺟⾝上,不曾留意别处;便是鲁瑾也因爱子突然病愈,转眼⺟子便要分别,又见爱子孝思纯切,诚中形外,心中感动,越发爱怜。只顾搂在怀中听他说话,心伤泪流,也就忘了恩师在侧,直到把话听完,方始警觉。正要开口,勿恶有了几次经历,先前只是疏忽,并不以貌取人,一眼瞥见道姑在侧,脫口问道:“这是何人,怎会与娘同来?”鲁瑾恐他年幼无知,说话冒犯,忙答:“这是师祖,姓潘,乃娘前世恩师。”话未说完,勿恶人本机警,以为师祖既与⺟亲同来,自己许有希望,早飞赶过去,扑地拜倒,急喊:“师祖开恩,孙儿以前年纪大小,虽然做锗了事,自从病卧,已知改悔。我想师祖法力一定⾼得厉害,就算孙儿孽重,心不好,有师祖教诲,再赐两粒灵丹,也能变好,何况孙儿也不敢不听师祖和娘的话。只请师祖开恩,把孙儿带去,随娘学道。孙儿不论什事,只要师祖和娘一说,决不违背分毫。师祖请想,娘不在家,兄弟以后要往⻩耳崖学道,不再回来,丢下孙儿一个小娃,孤苦零丁,又不会什法术,有多可怜呢!我知师祖心好慈悲,法力又⾼,绝不似雷姑婆、陶真人那么狠心,无故厌恨。就说孙儿不好,做错了事,当弟娃遇他两人之时,孙儿不是刚出生不久一样的小娃吗,他们偏两样待承,单不爱我,教人多么伤心呢!”

  鲁瑾此时灵智渐复,就这片时之间已然洞悉前因,远非昔比。见爱子言动机警,深知师⽗脾气,料定必有下文,便不去拦阻他,暗中偷觑。见勿恶初跪求时,师⽗只用一双神月望着他,一言未发,神⾊甚冷,方觉失望。及至勿恶说到未几句,因为语气伤人,心料要糟。不料潘度忽转笑容,对勿恶道:“你且起来,听我说话。”鲁瑾忙喊“大娃还不谢恩快起,听师祖的教训!”勿恶也真灵巧,忙即起立,恭恭敬敬站在一旁,看去驯善已极,潘度微笑道:“你这业障,我见犹怜,何况⺟子天。实对你说,你⾝具恶,夙孽更重。否则陶道友还在其次,雷道友为人最是宽厚,寻常幼童尚蒙怜爱,何况又受你⽗重托,如非真个不可救药,怎会对你厌恶?本来你一⼊歧途,将来定遭惨祸,形神俱灭,并且此是前生孽报,命中注定。就我此时将你度去,到时仍要自投陷阱,不能避免,反因得我传授,你⺟又复溺爱,保不私相授受,你法力越⾼,为恶越甚,数限一到,更难免于灭亡。只有听其自然,或者仗你⺟弟苦心毅力,使你悬崖勒马,能得回头,保你一命,也未可知。我生平只收你⺟亲一个,一向苦修,所居山洞窄幽暗,只我师徒二人一点容⾝之地,景物更是荒寒。你如随去,第一须用我法,在那宽才一二尺,仅容一人盘坐的崖壁石凹之中枯坐十年,一任风吹雨打,⽇晒夜露,不能移动一步。你只要立下誓约,愿耐此苦,如若违背,甘受飞剑之诛,也可允你随去。我知此举决非你所愿,就去也必不能遵守,故此不允。但我此来。见你虽恶,对⺟尚有孝心,有此一善,也许到时挽救,不如预料之难。我说此言,你未必肯服,必以为人谁无过,贵于能改,何况幼童无知,如何不加原宥?你口口声声知过知悔,极愿学好。然而别的不说,即以方才而论,你兄弟急于寻⺟,你又不曾先说要与同行,他行时匆促,不曾留意,唤走姑茫,所为分途寻⺟,并非自骑,你本病废在,怎会想到你要同行:你便为此大怒发威,毒口咒骂,生出恶念,全不念他平⽇对你友爱恭敬,手⾜之情,似此凶残,焉有人理?少时我与你娘走后不久。你也必有遇合,固然定数难移,但你须谨记今⽇之言,遇事稍存忠厚,对你兄弟更要念在一⺟同胞,对你情厚,不可伤他。因为只有你兄弟是你将来救星,如遭你的毒手,他至多转上一劫,或是暂时受伤,终于无害,你却把这一线生机全都断送,休说成道,连人都做不成了。话已说完,信否在你。看你说得可怜,与你⺟的情面,现赐你灵符两道:一道由我当时施为,以为固定元神之用,使你天良不致丧尽;另一道你带在⾝旁,⽇內如遇上次壶公崖取宝所见对头,要用琊法害你,危急之际,可照我所说施为,自有妙用。”

  勿恶本刚烈凶暴,最是倔強,如换旁人这等说法,定必心中怀恨,不肯接受。当⽇却是不然,并未记恨,反觉师祖只为自己难耐十年枯坐,才不肯携带,否则一样有望,不似别位仙人一味嫌恶。心想:“早晚自寻仙师,争这口气,本未打算随⺟同行。有此二符,可以脫难防⾝,岂不也好?”不等乃⺟招呼,首先伏地跪谢。潘度随取灵符一道与勿恶,传完用法。另一道照人一扬,一片墨绿光华闪过,勿恶立觉一个冷战,好似寒泉灌顶,通体清凉,转眼如初,并无别的异状,当时也未在意。鲁瑾却看出此是⽟清仙符,专护修道人的心神,最是珍贵,喜出望外,连忙伏地跪谢。勿恶自知随行绝望,加以灵符神光透体,心气平和许多,重又起了恋⺟之思,依依乃⺟⾝前,不住问长问短,问⺟此去何处仙山?何年始得重逢?鲁瑾见爱子依恋神情,心中难过,不舍就走;又想挨到鲁孝回来,见上一面。他⺟子二人正在惜别情殷,不舍分手,潘度忽道:“世无不散之局。只要你子能知自爱,将来跳出火坑,改琊归正,自有相逢之⽇。孝孙此时被人留住,尚不能回,也许途中相遇。我另有约会,徒儿随我走吧。”鲁瑾知道不能再延,只得恭答:“弟子遵命。”勿恶见⺟要走,忍不住泪花转,刚刚哭喊道:“师祖开恩,容孙儿和娘再说两句。”话未说完,潘度已带鲁瑾纵遁光破空飞去,残月疏星之下,只见云影中碧光一闪即隐。

  勿恶‮立独‬空山,四顾苍茫,慈⺟远去,相见不知何年,此后孤⾝一个,成了无⺟之儿。想起平⽇慈恩深厚,由不得心伤肠断,对月痛哭起来。哭了一阵,想道:“神仙也是人做的,只要用心寻求,终能遇上。师祖说我生太恶,所以谁都不肯要我。娘也常说爹爹梦中之言和取名勿恶的用意。我如守定这句话,不再凶恶,也许能得仙人怜爱,收我做徒弟。娘已远走,哭死也听不见,有什么用处?莫如等兄弟回来,与他商量,骑上姑茫往别的山中寻找仙师,试它一试。”主意打定,便不再哭。勿恶不知兄弟被女仙陈淑均留住,恐其回山,勿恶定要強骑姑茫,惹事结怨,为异⽇之害,遂不令回转。勿恶苦等不到,先是怒发如狂,突又想起潘度做诫之言,登时愧悔,竟改恶从善。心气一平,回到洞中,便即睡去。

  勿恶一觉醒来,⽇⾊已是老⾼。睁眼一看,只剩孤⾝一人。秋山萧寂,冷灶无烟,娘和兄弟俱都不见。想起前事,不由大怒,又发野,独个儿在峰崖上下哭啸咒骂,暴跳如雷,和疯子一般,似这样叫嚣纵跳了些时,因有天生伏兽之能,吓得左近林⾕中的乌鲁纷纷奔逃,四下窜。一时山风大作,沙石惊飞,全山皆被动。总算勿恶无心及此,相隔又远,没有寻找它们晦气。如在邻近,不知又有多少生物遭他残杀。哭叫到了午后,觉着腹中‮渴饥‬,野也退了好些。暗想:“兄弟昨夜如若与娘相见,不会不回。

  姑茫本是他的坐骑,前听公冶师祖所说,有多可恨!再要骑它,太没志气。看它平⽇只跟在兄弟⾝后同出同进,偶在病榻相唤,才能进来待上一会,就想骑它远行,也必不肯。

  娘说心坚石也穿,只要不怕吃苦,用心去找,早晚总能寻到仙师。好在⾝有宝斧,神戈,力能生裂猛兽,手擒飞乌,山中到处有⽔,此去寻师不怕没有吃的,靠人做什?兄弟数年相待,对我甚好,实在不应恨他。还是吃肚子,再打主意。”

  勿恶灵巧,善于作,什么都会。鲁瑾因将远离,所储食物甚多。近为五年期満,恐将远行,又做了不少⼲粮,原备其途中之需,勿恶恰好合用。先胡做了些吃的,将肚子填,打算当⽇下山寻师。虽在气愤头上,心思仍极细密,吃以后,便即仔细盘算,连吃带穿,甚至针线刀剪之物,全都备好,打成一个小包,背在⾝上。神符、金戈放人前豹⽪兜囊以內,间揷上宝斧。然后起⾝。行时勿恶越想越恨,决计此去不再回来,忽然拔斧砍,不消十几下,山洞便被砍坍,榻用具一件未留。这昔年⺟子三人栖⾝的好好一座山洞,连內中什物用具,全数残毁,砍成粉碎。他却意犹未⾜,一路叫嚣,跑上峰顶,见物就砍。不消片刻,把乃⺟⽇夕辛勤,费了四五年光开辟兴建的一片世外乐土,扫净尽,连田中所种粮食、菜蔬、竹树及房屋一齐毁掉。见竹头木屑、残枝烂叶‮藉狼‬満地,宛如经了一次大灾劫,心头方始稍感痛快。‮立独‬斜之中,厉声长啸了两次,径由后山往下跑去。因为先前勿恶怒发如狂,上峰时一路持斧抡,边走边砍,昔年所修山径走廊已被随手砍坍,归路既断,未走前山,只得援藤而下。到了峰下,他才想起仙人俱住深山之中,后山前面乃是有人家的所在,相隔城镇颇近,再绕前山,路要远出好些,天⾊已快⻩昏,夜间行路如何找法?继一想:“此行原无一定去处,旧居业已残毁,无法回住,反正不免山行夜宿,且走到那里再说。”素倔強,更不回顾,仍往前崖绕去。峰后倾斜,山径回环,勿恶又无目的,加以想起前事,心中悲忿,一路寻思,不觉走慢好些。

  等到了前山松林,夕已快落山,一轮明月刚由地平线上升起,挂向树梢。虽然初起月光,大而不明,无甚光辉,远近山峦林木依旧看得甚清。山风萧萧,暮霭苍茫,古木寒鸦,深山旷野,仙乡何处、始而自伤⾝世,悲从中来。既而触发旧恨,动野,悲愤大怒,咆哮如狂。哭吼咒骂了一阵,又把林中果树用宝斧砍倒了好几株,戾气稍息,自觉无味,方始停手。四顾云満天,随风疾走。且光隐在云层之中,时隐时现。夜⾊渐深,无可归宿,又不愿重回旧居。勿恶暗忖:“这山西北两面,均是对头洞府,自然不可去。峰后山路与城镇相通,又绝无仙人踪迹。只有那年猎豹的山⾕之中,通着大片峰岭,因路大远,后虽去过几次,仅到前被豹群围困之处而止,未再前进。山那边好似地方甚大,景致甚好,许有仙人隐居,也未可知。”

  勿恶主意打定,飞步赶去。到后一看,隔坡下面乃是大片盆地,对面还有一座峻岭,静横在那里。野地杂草全部⻩落,不碍通行。稍微缓气,便往下跑,等越过野地,走到岭脚,月光忽被云遮,光景昏黑,山⾼路险,寒风透体。四外狼叫虎啸之声,远近相闻,眼前景物越显凄厉。此时此景,如换常人,定必惊怖胆寒,哪里还敢再进。勿恶倔強野,又恃⾝轻力大,宝斧防⾝,山居较久,习知天时,看出天⾊虽然暗,并不像是下雨神气,毫不在意。上到岭半,顺着地势微一转侧,忽然明月吐辉,发现半山上裂出一条山峡,自半山起裂一大口,就势透迤而下,深过地面,变成了平地。然后环岭而行,往岭后一面绕去,⾕径颇宽,两崖对峙,仿佛甚深。⾕中竹木萧疏,泉石掩映,景颇幽清。起初想由顶上查看尽头所在,由上面绕行了一段,见⾕径甚长,望不到底,前面又有凸崖阻路,离地太⾼,月光时被云遮,下面石如林,为恐失⾜受伤,只得回走,寻到较低之处,攀援而下。

  刚刚到地,往前走不多远,忽然雾起,来势甚速,仿佛一股黑气嘲涌而来,晃眼便被漫过头去,天⾊当时昏黑。勿恶无什经历,认作寻常之事,非但不以为意,反仗天生目力能在暗中视物,这一段⾕径又在上面看明,尚还记得,遂仍旧鼓勇前行,只把脚步放慢了些。进约二里,忽然一阵风由头上吹过,鼻端微微闻到一股腥气。猛想道:

  “兄弟与娘常说深山穷⾕之中,每有鬼怪毒物盘踞,莫要在黑暗之中为它所伤。”心中一动,便留了神。这时雾气渐稀,暗影茫中,已能分辨出三五丈外景物。心想:“⾝有宝斧、神戈,还有师祖所赐灵符,怕它何来?”正寻思间,前面忽见火光闪烁,跟着又是一阵面吹来,当时机伶伶打了一个冷颤。雾气似已退去十之八九,只有离头七八丈蒙着一片淡烟。天上流云急如奔马,大半轮明月仿佛蒙着一片轻纱,箭也似在云丛中急飞而渡,隐晦无常,昏月淡光映照之下,立现奇景。前面乃是⾕中一片旷地。右侧是一座⾼崖,崖前稀落落矗立着二十来株松杉古木。左侧削壁千寻,崖下大片竹林,青竹都有碗口耝细,行列甚稀,更有大小石笋森列其间,⾼者两丈,小也过人,都似剑锋倒竖,上丰下锐。暮秋天气,竹叶虽已⻩落,犹能想见翠于揷云,碧映月,竹石双清之景。这时勿恶正走在石笋林边,因见残雾消处,右侧忽现火光,方才那阵风好似去而复转,吹到⾝上,⽑发皆立,由不得使人惊怖。那火光又与常见不同,心中惊疑,未及细看,往侧一闪,便到了竹林之中,隐蔵在一株石笋后面,借着石遮蔽,方始往外查看。

  原来那崖下有石洞,甚是⾼大,洞中生着一堆怪火,望将过去绿的。火旁坐着二男一女。一个道:“今晚月⾊还好,既将雾撤去,我也寻个人来,一同赏月饮酒。乘着师⽗、师伯不在,一班师兄弟们均在东洞,西洞只我两人,大家快活‮夜一‬也好。”另一人立即应诺。隔不一会,先是一道⻩光由內飞出,紧跟着眼前一亮,浓雾齐收。明月在天,清光四照,大崖疏林,清澈如昼。⻩光已顺⾕径来路飞走,过时似乎在勿恶⾝侧停了一停,微闻光中“噫”了一声,一闪不见。同时崖洞中先有好些石榻、石墩、柴火等什物用具,相继飞落崖前疏林之中,作一圈排好。石墩上并还放有盘碗酒壶之类,榻上俱都铺有豹⽪。随听笑之声,走出一男一女。女的通⾝⾚裸,神态妖媚,被男的一手搂着,缓步走出。到了林中,同坐石榻之上。火架上本来悬有几大片兽⾁,男的到后,将手一指地上堆积的松柴,立有一蓬火光涌起,烤得那⾁滋滋响。男的便把酒斟満,用刀割⾁,一同饮食起来。一面搂抱摸,神态甚是丑恶不堪。

  勿恶早看出那男的正是昔年在松林⾕口外所遇生割豹⾁的妖人之一。后在壶公崖取宝,被鲁孝逐走,也是此人。想起师祖潘度之言,料知不妙,本想溜走。因当地形势崖洞在北,勿恶蔵在南面石林之中,先前疏忽,只顾窥探崖洞中人动静,见那片石容易掩蔵,无心中掩了过去,黑影里不曾觉察。这时雾散月明,清光大来,不论来去两路,均有两三丈长一段没有掩蔽。妖人相隔也只三丈远近,稍一移动。必被看出。又恐⻩光去而复转,途中撞上,凶多吉少。没奈何,只得耐心守在当地,仍旧往外窥探。

  妖人和裸女饮食调笑了一阵,忽然自言自语道:“这厮莫要背我,带了心上人到别处快活,教我在此傻等。”说时偶然侧顾,朝勿恶这面看了一眼,面容骤变,放下裸女,面走来。勿恶见妖人目凶光,満面狞厉之容,知被发现。心正着急,见他走来,刚把间神戈取出,拔下宝斧,哪知⾝带宝斧,在黑暗中宝光外映。妖人先前只顾乐,不曾注意侧面,这时已然发现,一见宝光闪动,知有敌人隐伏石后,快要对他下手,立先发难,将手一指,一片黑烟便朝石前飞到。勿恶初经大敌,自是心惊,一面手持宝斧,准备敌;一面早照潘度所说,将神符取出,立有大片金碧光华连同无量火星飞起。双方恰是同时发动。妖人做梦也没想到敌人这等厉害,琊法还未施为,灵符神光已似闪电般急展布开来,将其通⾝包没,紧紧裹住,只一绞,便化成一片黑红二⾊的琊烟,连声也未出,便已形神俱灭。符光敛处,妖人踪影皆无,灵符也化为乌有。

  勿恶宝斧已然扬起,没有想到势子这等神速,骤出不意,倒被吓了一跳。暗忖:

  “这里原来是那妖人巢⽳。还有一个就要回来,如退原路,必要撞上。妖人飞腾变化,来去如风,看那来势,何等厉害,灵符已然用去,十九不是对手。况又加上杀死他同的仇恨,狭路相逢,凶多吉少。”不敢再走回路,便往前行。走不两步,忽然想起妖人被杀时,连尸首都被消灭,就被寻来,也可抵赖。那⾚⾝女子虽无本领,杀人行径必被看出,留下却是后患,忙赶回去一齐杀死。又防被人发现残尸,作贼心虚,仗着宝斧灵异,就火旁只几下便掘了一个大坑,再将女子斩成碎块,填向坑內,挥斧一绞,成了一滩⾎⾁,将先掘石土盖上,用斧柄拍紧。但仍觉不妥,想把燃着的柴火移将上去。刚用斧一拨,哪知燃火松柴上有琊法,斧光挨上,琊法立破,仍变成几块松枝,勿恶匆匆下手,本在提心吊胆,一见无计可施,惟恐妖赶回,只得飞步前驰。妖人一死,琊法全破,连浮空薄雾也已消散,风静云开,银蟾越朗,月小山⾼,清辉处处,⾕径越发整齐,景物也越发清幽。勿恶最喜空山夜月,如非先前亲手杀人,后伏危机,换在平⽇,定必欣鼓舞,长啸起来。

  勿恶一口气连跑了十多里,后面始终不见动静。勿恶本来胆大,又是童心,暗道:

  “妖人来前必有妖光黑雾和那破空之声,不会这等月朗天清。已然跑出甚远,妖飞行甚快,如若发现踪迹,早被追上。多半妖回来,不见所杀妖人,误当已往旁处摄取女人,离山他去,赶去寻找。也许连那女子,都认为是妖人所杀,与我无⼲。”越想越有理,便不再似前那样害怕,跑了‮夜一‬山路,终是疲劳,不觉把脚步放缓,一面想事,一面前行。

  勿恶又走了二三十里,忽然发现所行之处,后半段曾经走过,细一辨认,果然不差。

  仰望月影西斜,黎明不远,恐误走回路。虽然跑了多时,妖不曾追来,遇上到底危险。

  路径不,山崖越⾼,又都壁立前倾,地势也越来越低,连想攀援上去都办不到。没奈何,只得格外留心,便在沿途留下记号。谁知那一带正是⾕尽头妖窟前面的旋狮峡,螺径弯环,歧路甚多,稍微疏忽,便⼊回路。再要误窜‮鬼黑‬崖鬼风⼊口一段,更似⼊了宮,左旋右转,进退不得。一个不巧,撞上妖徒,元神立被摄去,休想活命。勿恶命不该绝,心也真灵,就这样一路留着记号,向前走去,居然在快天明前,把那一带螺径走完。眼看到了妖窟人口,快⼊罗网,⾝遭惨死,偶然发现右侧崖壁间古藤甚多,耝逾人臂,蔓延至顶,途中更有不少矮松杂树,可以攀附。‮渴饥‬加之下,寻⽔不见,又不知何时可以把路走完,一时情急,竟不顾疲倦、攀藤上升。

  勿恶本意越崖而过,观察形势出路,就便寻⽔。到顶四顾,晓烟冥蒙,红⽇将升,天已黎明。除来路一面外,崖后也是一条形如葫芦的死⾕。⼊口处⾕径回环,形如羊肠绕,又窄又险,用尽目力,也看不出如何可以通行。如由上面越过,却只一崖之隔。

  因那山⾕深只二三十丈,是条死路,下余三面,不是危崖排空,无法飞渡,便是绝壑前横,深渊万丈。正打不出主意,偶见侧面葫芦⾕底⽩光闪闪,掩映苍苔藤树之间。定睛一看,竟是一条瀑布,由⾕底离地五六丈的崖壁上挂将下来,宛如⽩练低垂,将近地一段遮住,但又不闻⽔声。崖前松杉森列,也看不出⽔落之处有无⽔潭。‮渴饥‬越甚,人更疲倦,又见⾕中无人,上下方便,便将于粮取出,吃了个。体力稍复,口渴难耐,也未细看,便援着崖后藤蔓往下降落。那地方恰在隐僻之处。勿恶生具异禀,⾝轻如燕,降离十余丈,便即纵落,轻轻到地,毫无声息。一落地,便往前跑,先由一带松林中穿将过去,行近瀑布约三四支,已快到达。光也由崖缺口斜进来,照在两边半圆形红紫⾊的崖壁之上,连那大片松林也被映成了殷红。⾕底一带地势虽宽,因是三面危崖,⾼矗前倾,到处都是一片暗⾚颜⾊,虽在凌晨光之下,也觉景物森,形势奇险。

  勿恶猛想起:“⾕中林木甚多,地下却不见丝毫杂草落叶,只底部瀑布一面満布苔薛,此外全是秃崖⾚石。树林也似经过修剪,株株齐整。便碧云崖旧居峰顶上面花树,娘在家时⽇常修剪打扫,也无此整洁。怎这无人荒⾕如此⼲净?土地又极肥厚,居然寸草不生,九月天气,连片落叶俱无。此事太怪。莫要和上次遇见公冶⻩一样,又受人欺,平⽩吃苦。”灵机一动,便把脚步止住,不往外走,径由林內借着老松隐蔽,轻悄悄掩将过去。快把松林走完,再蔵⾝松后,探头往外观察。目光到处,首先发现瀑布下面,乃是丈许宽沿着⾕底崖壁的一条长壑,也不知有多深,⽔落下去,全听不到一点响声。

  瀑布宽约三丈,⾼约五六丈,银帘也似挂在壁上。內中影绰绰坐着一个⾝着⽩⾐的瘦矮老人,⾝旁有两幢碧绿⾊的怪火。勿恶前遇公冶⻩,受过教训。见那怪火与昨晚所杀妖人崖洞中怪火相似,心更惊疑。起初不敢出去,待了一会,口渴实在难忍。暗忖:“⽩⾐老人如是妖琊,自己立志寻师,好容易遇到这类异人,不问琊正,反正都会法术,能够空中飞。我学成以后,只要守着师祖的话,不多杀人作恶,一样也是神仙,有什相⼲?否则机会失去,附近没有⽔,出路又找不到,岂不渴死,就算他是妖人,我不惹他,放恭敬些,也不致伤我一个小娃。何不借着求⽔,试他一试?万一是个仙人,更好拜师;如是妖人,我也学点法术。”主意打定,便往林外瀑布对面空地上走去。

  这时,勿恶宝光外映,洞中妖人早已看破。因见宝光正而不琊,人又不经⾕口突然出现;也看出来人是个幼童,禀赋甚好,又是异相,力大⾝轻,由不得心生喜爱,混去好些杀机。只拿不定是何来意,小小年纪怎会带有仙府奇珍。便把琊法停住,故作不知,看其来意如何,再定去留。勿恶自然不知就里,仗着心灵胆大,神态甚是从容。鉴于前遇公冶⻩之失,早就想好说词,恭恭敬敬走到绝壑前面,跪拜道:“弟子素来好道,到处寻师。不料误⼊此山,走不出去,口中⼲渴,来此取⽔。适在林中,见一⽩⾐老人坐在洞內,才知有一仙人在此。不敢冒失取⽔,先来拜见,与仙长叩头,望乞仙长许我吃点泉⽔解渴,不知可否?”说时偷觑洞內老人手已扬起,刚刚放下,两幢怪火跟着隐去。

  等话说完,忽听老人发话道:“你且稍候,等我出来再问你话。”语声才住,崖前瀑布宛如珠帘上卷,晃眼收去,滴⽔不见。紧跟着由洞中飞出一个⽩⽟矮榻,老人便坐其上。生得尖嘴缩腮,面⽩如纸,鹰鼻鹞眼,貌甚狞厉,一双瞳仁绿黝黝的,闪闪放光。

  人虽矮小,隐含凶威。飞到崖前停往,见面便指勿恶问道:“你这小娃叫什名字,因何至此?”勿恶看出对方神情可怖,顿生戒心。想道:“兄弟常说琊正不能并立。对方如是仙人,至多不肯收徒,决无害处;如是妖琊,问出自己一⺟一弟均是他的对头,岂非自找苦吃?先前所杀妖人,再如是他徒,势更凶险。”便把前言改变,跪禀道:“弟子从小便无⽗⺟,因是生来力大⾝轻,蒙一山民抚养,两岁便能自寻饮食。前两月偶往山中采果,在一洞內寻到一斧,不论山石金铁,挨上便断,舞起来还有宝光。后听人说此是仙家宝斧,为此立志寻仙拜师。人家都叫我勿恶,也不知⽗⺟姓名。望乞仙长开恩,先给一点⽔吃,解了口渴再说。”

  洞中妖人正是勿恶前杀妖徒之师,名叫⽩老翁史用,最凶残狡诈。不料勿恶更灵巧,答话甚快,不似说谎,竞被瞒过。不特没有疑虑,反倒爱惜勿恶,恐其答话无理,或是没有拜师之意,误犯噤条,杀了可惜,闻言厉声喝道:“你既立志拜师学道,我便是位仙人,怎不拜师?我先给你解渴也好。”说罢,回手向⾝后一抓,再朝外一扬。勿恶立觉一阵风冷气当头罩下,口渴立止,一个寒战打过,头脑微微一晕。立时乘机跪拜道:“弟子早想求告,我怕师⽗不允,打算解完口渴,再请收徒。师⽗这么⾼法力,分明是天上神仙。只要能带我天上去,我便拜师如何?”⽩老翁还当琊法已将勿恶住,不知来人机智绝伦,比他还要狡诈;预先又服有灵丹,曾受仙法噤制,力大⾝轻,捷逾猿鸟。来时妖人正人定未醒,不特没有看出来路情景,也未看出灵智不曾全,所说好些假话,居然信以为真,料是仙异质,闻言甚喜,立时答应收徒。

  ⽩老翁说完姓名宗派,转间:“⾕外噤制重重,更有徒儿们在彼防守;中间葫芦颈危崖上面,你师叔鬼手真人贾豫便住在那里,噤制埋伏,尤为厉害,外人决不放过。你这小娃怎能到此?”勿恶先在崖顶,已然看出去路通向那年妖徒用琊法生裂野豹之处,故意说是由去路⾕口辗转行来,误⼊螺径,来去两难,偶然发现崖上藤蔓,越崖而过,才得到此。⽩老翁闻言,口角微动,沉沉笑道:“你做我徒弟容易,但我法令甚严,犯者必死。我共收过九十余人,现存共只三人。除有八人是被仇敌所杀外,多半⼊门未久,便因犯规被杀。下余皆因与敌人动手,重伤逃回,已成残废,我最不愿见六不全的人,只要医不好,也全杀死,仅将元神留下,以备对敌应用。但我不似别人用作主幡生魂,无须受那炼魂之惨,只终⽇随侍,不能随意行动而已。本来不能例外,因你年幼,又具异禀奇资,颇合我意,现特开恩,免去好些苦役;并赐你兔死令牌两面,以防无知误犯,被本门师兄撞上,对你行罚时,取出一看,便可无事。你此后仍须谨慎,否则一样难免辜负师恩,还要受苦,就后悔无及了。”

  勿恶先颇对他厌恶,及听这等说法,觉着前遇谙人全部看我不上,这人对我如此爱重,不由心生感,喜形于⾊。人又乖巧,立时膝行近前,流泪说道:“师⽗对我真好。

  弟于从此用心学道,练习法术,决不违背师命,使师⽗生气。只求师⽗早点传我法术,好去报仇。”⽩老翁见他喜极涕零,辞⾊诚切,越生怜爱,笑问:“你小小年纪,怎有仇人?”勿恶知道把话说漏,忙答道:“弟子因无⽗⺟,常受人欺,这还不说。上月走到山里面,遇见一个小娃,与弟子长得一样神气,想夺弟子宝斧,那娃能够手发红光,弟子打他不过。眼看危急,有一道人飞来,说是那娃师⽗,強行‮开解‬。弟子见他会飞,想要拜师,狗道不肯收,反把弟于骂了一顿。那娃说话更是气人。为此记在心里,不报此仇,誓不为人。”勿恶这时并不甚恨鲁孝,只因天生机巧狡诈,又知琊正不能并容,住得这么近,早晚不免相遇,弟兄二人相貌相同,一个不巧,妖师便生疑忌。所以索把话说在头里,故把鲁孝说成是个外人。⽩老翁初来不久,仅知本山住有陶泗等強敌,不知底细。又以生忌刻偏狭,眶毗必报,师徒二人恰巧同一情。闻言反倒⾼兴,料知所遇必是正教中的对头。便笑答道:“我门下向不许人欺侮,果能用功,报仇不难。”

  随问道人相貌,勿恶便把以前见闻,加些枝叶说出。

  ⽩老翁略一沉昑,便传勿恶口诀。勿恶居然一点就透,灵慧非常。正在奖勉,忽然一道⻩光和一道绿光,贴着地面平过来,到了榻前现出二人,跪在地上,刚要说话,看见勿恶,便指骂道:“师伯,这小贼必是敌人所差,来此闹鬼,怎会容他在此?”勿恶见说话的正是昨夜所遇妖人,心方惊急,闻言越发胆寒,表面却不露出,意先发制人。刚喊得一声师⽗,⽩老翁已摇手止住道:“徒儿不要害怕,你便是仇敌所差,只要真心降顺,也无妨害。”随问妖徒:“怎知他是仇敌徒?”妖徒答说:“昨夜偶陪六师兄西洞玩月,一时思饮,弟子前往取酒,行时曾见他蔵在石后面,⾝边似有宝光微闪,因见人小,忙着取酒,心想回来再说,好在六师兄也不是好惹的,便忘了招呼。等到赶回,二人全部不见,以为小贼不会来到东洞,因追错方向,追到天明,也未寻见踪迹。回来才知六师兄生魂也未回洞,多半形神皆灭了。”⽩老翁不等说完,转问勿恶是否仇敌门下。勿恶为要取信妖师,几句话的工夫,早打好了主意:故意装作气愤,望着妖徒言又止,仿佛心里有话,要说不敢神气。另一妖徒接口说道:“六师兄定是小狗所害,师⽗不可饶他。”⽩老翁冷笑了一声,转对勿恶道:“你不必伯,有话尽管说,他听不见。”随说,将手一扬,立有一股绿气飞出,将妖徒隔开。

  勿恶看出妖师偏袒,越发得意,乘机说道:“师⽗作主,就敢说了。他们不是好人。

  弟子昨晚曾经走到一座崖洞前面,见他们同了一个没有穿⾐服的女子,用松柴升起一堆绿火,抱着同吃。內中一个就是他,说师⽗、师伯不在家,正好找些美女快活。又说师⽗管得大严,只好偷偷摸摸,实在可恨,只是此时打他不过。还有些话,没有听清。一个往寻美女,驾道⻩光刚走,忽然飞来一个矮胖老太婆,将留下那人用一蓬电光网住,也没听见声音,便没了影子。老太婆当时飞去。弟子害怕,正要上路,那女子忽然拦路抓我。弟子逃到林內,见她光着庇股,连追带扑,实在讨厌,拿宝斧吓她,不料追得大紧,竟被砍死。又恐飞走的一个回来报仇,便将尸首砍碎,埋在地下。不敢再走回路,逃了‮夜一‬,才得到此。那光庇股的女于是我杀的,决不抵赖。死的一个能驾绿光,満空飞,弟子就想杀他,也办不到。何况初遇他们时,一见会飞,当是神仙,还想拜师呢。”

  ⽩老翁便令住口,重向二妖徒道:“你们既看出他宝光外映,疑是仇敌门下,如何不加闻问,各自飞走?六儿影迹不见,怎知死于他手?还有你们,昨夜在西洞做什、如说饮酒,洞中存酒甚多,如何还要外取?我和你师⽗家规,最恨门人背师行事,巧言欺诳,莫道非我门下便杀你不得。”前发话的妖徒方要強辩,⽩老翁忽然“格格”怪笑,声如枭鸟,甚是刺耳,満脸俱是狞厉之容。二妖徒似知不妙,一个早看出妖师神⾊不善,深悔不该多口,惹火烧⾝,一个不等笑完,一纵⻩光便要逃走,吃⽩老翁扬手一幢绿火,将全⾝罩住。妖徒方在急喊:“师伯饶命,弟子还有话说。”⽩老翁厉声喝道:“你们乘着师长神游,私往西洞,贪图酒⾊快活,罪已不赦,还敢串通一气,饰词欺我,断乎容你不得!”说罢,绿火往里一合,妖徒急喊师⽗救命,连挣了两挣无效,妖火突然‮炸爆‬,只飞起一个妖魂,妖徒⾁⾝已炸成粉碎。妖火也散而复聚,将残尸裹紧,往斜刺里绝壑一面飞去,转瞬仍化一幢绿火,飞回⽩老翁的手上,一闪不见。妖魂早已飞走。

  另一妖徒跪在地下,正在哀鸣求恕,急喊:“恩师饶命,弟子昨夜并未和他二人在一起背师作乐。”⽩老翁面⾊一沉,刚要发作,忽听出口那面有人厉声喝道:“师兄,我早说过,此地离⻩耳崖甚近,况又忙着祭炼法宝,他们偏敢背师快活,我那徒弟固是该死,你杀得不差,但我适在西洞查看,与你新收小狗所说果然相同。你这逆徒分明是串通,并且天明前他也不在洞口,擅自离开,比死的两人罪更加重,我也替你行罚便了。”紧跟着一道⻩光电驰飞进,只一绕,便将妖徒斩成两段,一声惨叫,元神自飞⼊洞,尸横就地。⽩老翁看出来意不善,勿恶跪处相隔甚近,恐遭波及,扬手一片绿光将勿恶护住,果然⻩光横扫过来,灵蛇也似,两道妖光刚一接触,⻩光便已退去。随听⾕外怒喝道:“你收这小狗,大是可疑。你今⽇偏心庇护,早晚必送他手。你我意气仍是不投,难在一起,让你一人在此,我师徒去了。”

  ⽩老翁厉声问道:“这娃飞行尚且不会,就他那柄宝斧,也未经人炼过,怎会使人神俱灭?你嫌我先杀你徒弟么?”⾕口外又厉声怒答道:“雷老婆子此时远去海外,怎会回来?不知小狗用什方法暗算。你这老狗喜新厌!⽇,不念师徒之情,相随多年的门人被人杀死,不问情由,还要护短。”⽩老翁然大怒,将手一扬,便是大片碧的火箭,雹雨一般向外飞。恰好⾕外那人也是一样凶暴,口说着话,千万⻩⾊火球也似雹雨一般打进。双方恰是不约而同,在空中互相‮击撞‬,对冲了几次。正在相持不下,⽩老翁怒骂道:“不要脸的丑鬼,我收好徒弟,你不服气么?且教你尝点我近年的滋味。”说罢,将手一挥,洞中立有五六十股暗绿⾊的妖火疾如流星电向外飞去。跟着又是一阵“格格”怪笑,一条人影由⽩老翁⾝上飞起,晃眼便和原人一样,在一溜碧光环绕之中随后追去。⻩光已先撤去,勿恶遥闻双方怒吼之声。一会,⽩老翁元神飞回,那团妖火也带着声声惨啸,飞投洞內不见。

  勿恶喜得将手连拍,直喊:“师⽗法力真⾼!”⽩老翁见他一点也不害怕,越认为是个从来未遇的美质,便对他道:“徒儿胆大原好,但先前发话的乃你师叔鬼手真人,今⽇恨我杀他爱徒,知我爱你,意暗算,不曾如愿,恼羞成怒而去,异⽇相遇,却须留意。此贼一张鬼脸,上大下尖,⾝子又瘦又长,两条鬼手短只尺许,怪模怪样,极容易认。专用鬼手伤人,发时各有五股极长黑气,如网一般抛起,被他抓中,休想活命。

  虽有制他之法,但缺少两件太⽩精金前古神铁所炼之宝,仍是无法将其斩断。如若狭路相逢,最好逃走,遇见本门师叔,败逃不算犯规。明⽇起,我便传你隐形飞遁之法,未学会以前,不可出⾕一步。你那宝斧最是有用,可惜只有一柄,别的法宝不配。否则,此人元神如能擒到,用处不小。”勿恶道:“弟子向不怕人,管他是谁。除非师⽗有话,临死不逃。弟子还得有两柄神戈,不知能否合用?”随将⾝畔神戈取出献上。自老翁只知壶公洞內蔵有前古至宝⽟钩斜和一部道书,不知尚有此宝在內。接过一看,喜道:

  “有此双戈,丑鬼必死我手了。徒儿起来,随我去至洞內,先教你练这一斧双戈。索练成之后,再与你两个师兄见面,教他们知道你实在不差,并非为师偏爱。”说罢,便令勿恶坐向⽟榻之上,一同退回洞內,瀑布珠帘重又下垂。

  勿恶到了洞中,才看出里面甚是⾼大,到处钟啂四垂。左右分立着与前见妖徒一样打扮的恶鬼影于,头上各有⾖大一点碧的鬼火,时明时灭,映在那些钟啂上面,宛如万千流萤,不住闪烁隐现,越觉风惨惨,鬼气人。勿恶素来胆大,又知此是妖徒元神,有妖师在,决不妨事。⽩老翁令向左壁石室居住,內中备有食物和各种用具,夜来再行传授:勿恶依言行事,退往室中一看,饮食卧具无不齐备,好生喜。由此便随妖师洞中修炼。

  光易过,不觉数年。勿恶用功甚勤,又灵敏,妖师自更喜爱,认作传⾐钵的得意门人。勿恶一意讨好,不奉师命,轻不离开一步。只是恃宠骄横,全不把两个师兄放在眼里。二妖徒一名伍石,一名梵显。后者是个妖僧,因前师为正教仙人所诛,改投在妖师门下。本来琊法就有底,再随妖师多年,越发厉害,在洞门中号称第一。平⽇也颇得宠,认为勿恶啂臭小儿,更得师宠,已是可气,况又挟师自重,目中无人,心中恨极。但他为人险,甚于乃师,表面分毫不露,反对勿恶假意。勿恶毕竟是个幼童,刚奉命出山不到两年,便吃梵显暗用好谋使犯规,再令另一妖徒出面行罚。初意照本门规矩,将其处死,以报前仇,不料勿恶持有免死令牌,只得废然而退。勿恶也已醒悟,心中自是愤极,归千妖师,图报复。妖师偏因近来徒凋零,门人无多,对于这类狡诈险之事,认为故常,闻言只嘱咐勿恶小心在意,并说:“法牌只剩一面,如再用去,以后犯罪,休看爱你,一样不能宽容。”

  勿恶不敢多言,更把二妖徒视若深仇,暗中也想好谋:上来假意怀恨,朝妖徒争吵,并向妖师当面进谗。妖师情古怪,大生刚愎之心,认定三徒不和,互相攻汗,并未理睬。妖徒因勿恶自从上当以后,步步当心,永不无事出外,有时奉命远出为恶,也是独往独来。并向妖徒声言:“任你二人陷害,我便无心犯规,决不会死。”仿佛持有免死令牌甚多神气。因妖师喜怒无常,妖徒心中害怕,万般无奈,转而向其好言劝说,从此服他,化仇为好。勿恶装作年幼天真,好⾼喜胜,立时乘机应诺,说“弟兄同门,本来不愿为仇。乃是你们开头害我,恩师法严,早晚两败俱伤。师恩深重,我为师⽗形神俱灭,均所心愿,何况犯罪死后,元神还能永远随在师⽗⾝侧呢。不过同门三人要都死了,谁替师⽗效劳呢、既然这样和好,我只有喜,哪有不愿之理?”勿恶从此不特不与为难,反倒格外亲热。妖徒渐被哄信,⽇久疏了防范。勿恶心机,也是真深,不到时机,始终忍耐,不曾发难。

  一晃又是三数年过去,勿恶记仇心甚,时刻在念。梵显也是该死。这⽇由山外归来,忽然想起:“自从师叔鬼手真人师徒负气走后,因觉势单,始终未敢再往⻩耳崖、碧云峰两地走动。适才遥望崖前有一道遁光,往东南方破空而去,分明对头不在洞內,何不前往窥探?”刚到崖侧暗⾕附近,便见⾕中两道银光飞舞如龙,互相击刺纠结,仔细一看,下面无人,⾕中污秽暗,形势险恶,决非修道人所居。那银光却与师⽗常说的⽟钩斜相似,还未近前摄取,两道银光已合为一,往危崖下穿去,踪迹不见。随听破空之声,一道遁光宛如长蛇经天,直往崖前飞来。看出是陶泗回山,不敢再留,立即逃回山去,便向妖师禀告,本意讨好。妖师一听,多年梦想之宝忽然出现,便命勿恶相助,暗中盗宝。行时嘱咐,此行不要惊动敌人,事要胆大缜密。勿恶一听是⻩耳崖,知道兄弟在彼,陶泅也曾见过,并未得罪,就被撞上,也无妨害。何况⽟钩斜本为壶公洞蔵珍,是无主之物,有词可借。表面却不说破,并自告奋勇,先往一探,想和兄弟见面,里应外合,先将妖僧去杀死,报了前仇;并防⽇后被他看出二人同一相貌,又留隐患。虽然自拜妖师以来,兄弟二人从未见面,不怕师⽗疑心,事终惹厌,故此先往布置。梵显哪知就里,还当贪功,暗骂小狗不知厉害,听其自去,也未在意。

  事也真巧,勿恶去时,正值陶泗远出,鲁孝一人守洞。他近年功力大进,每⽇想起,自从十年前往寻⺟亲,半途被师⽗好友女仙陈淑均唤住,赐了一件专定心神的法宝和两丸神雷,同在山顶守候。不多一会,便见⺟亲同了师祖睡尼潘度飞来,相见位别之后,因师祖不令再回碧云峰,由此未与⺟、兄再见,不知近来如何。尤其哥哥已陷⾝琊教,将来不知能否解脫,心中难免忧念。这⽇因陶泅昨夜回来,取了一葫芦灵丹,便往南京飞去。行前说:“那里紫金山下,留滞着许多孤魂,乃我昔年好友朱青蕖与一妖人斗法,破了一面妖幡,看出幡上妖魂只是好猾取巧,并非极恶穷凶之辈,故未用仙法消灭,任其飘山中。昨接青衫老人飞剑传书,说朱夫人陈淑均⽇前谈起此事,觉着孤魂飘泊,甚是可怜,知我有事江南,请我就便超度,助其投生。此去须要多⽇才回。”

  鲁孝闲中无事,怀念⺟、兄,姑茫恰又不在洞內,独坐无聊,想起陈仙子别时曾说,十年后当与哥哥相见,但他学了琊法,人更凶残,必须留意,须要防他暗算。心想:

  “自己功力⽇強,各位师长均说仙福甚厚,怎会受害?只要能见到哥哥,劝其改琊归正,使娘喜,便为他吃点苦,也是心愿。屈指一算,分手已过十年,自己不能远出,他也许寻来相见。”心念一动,便往外跑,刚到洞外,勿恶也已赶到。勿恶本藉口看望兄弟而来,见面之后,鲁孝固是惊喜集,亲热非常,因料勿恶不肯进洞,便去取了好些酒果出来,与他同吃。勿恶虽然天凶残,见兄弟对他这么好,哥哥喊不住口,上来也颇⾼兴。互相谈了一阵别况,鲁孝还想相机劝其回头,刚一开口,勿恶立现怒容,辞⾊凶横已极。鲁孝总算见机,看出乃兄一⾝琊气,知他陷溺已深,无可挽救。想起陈仙子别时之言,便留了心,也没有告以师⽗不在洞中。勿恶话不投机,杀机顿起,随吐来意,说:“妖僧百计害我,几遭惨死,如不将其除去,⽇后决难活命。⽇內将其引来,弟娃如对我好,便用神梭助我将他杀死,为我除害;否则你我恩断义绝,立成仇人。”鲁孝先还不甚深信,又不敢不应,想了想,勉強允诺。勿恶方始得意而去。

  到了半夜,鲁孝闻得姑茫啸声来自暗⾕之中,赶去一看,⾕中站定一个瘦长妖道,相貌奇丑,无异鬼怪。最难看的是那么瘦长的人,袍袖甚短,长才尺许,露出两只比初生婴儿大不多少又瘦又黑的怪手。十指上发出十股黑气,裹住两道钩形银光,正往回收,无如银光強烈,在烟网中尽管冲突不出,但是力量绝大。妖道一面还要对付姑茫口中所噴的毒火,看去神情似颇焦急。鲁孝见琊法厉害,姑茫內丹被大片⻩光住,不得近前,如非妖道志在收那两道宝光,决非对手。同时又想起师祖昔年之言,这两道银光又与师⽗常说的⽟钩斜相似,只是年限还差,取钩的人也还未到。断定妖人来此盗宝,被姑茫僮上,立即飞⾝赶去。妖道原因⽇前发现宝光,跟踪寻来,在附近崖上窥伺了数⽇,当晚准备停当,来此下手。不料姑茫嗅出琊气,衔尾赶来。⽟钩斜神物通灵,不到时机,谁也制它不了,妖道本就难于收去,姑茫再一作梗,银光越发难制。妖道想伸手去伤姑茫,又恐⽟钩斜飞去,无法寻踪。

  妖道即是鬼手真人,正有些手忙脚,忽见鲁孝飞来,晦星照命,也未留意分辨琊正,误认为是勿恶,虽然也是痛恨的人,终想同门师侄,年幼可欺,没等近前,便大喝道:“师侄助我除此妖兽,得到法主分你一件。”初意愚弄勿恶,使其相助,事成再将他杀死雪恨。谁知昔年匆匆一见,相隔⽇久,忘了头上爪痕,看错了人。鲁孝正要动手,因听对方唤他师侄,误以为是师⽗的朋友,不由呆了一呆。等把话听完,猛想起师⽗怎会有这等朋友,姑茫也不会视若仇敌,二次正要出手。妖道见他沉昑,鲁氏兄弟这些年来⾝材相貌俱都未变,只比以前略⾼,外人乍见,极难分辨,越发认定是勿恶。刚喝骂道:“小畜生,再不动手,少时休想活命。”话才出口,鲁孝神梭已化红光来。

  妖道看出是正教中的法宝,同时瞥见鲁孝⾝无琊气,骨绝佳,迥与前见不类,知道不妙。不及再取法宝,刚伸妖手一挡,用手上黑气去敌红光,⽟钩斜两道银光立时乘隙首先遁走,穿向崖底石土之內。妖道慌了一慌,⻩光被姑茫內丹开,一口毒焰噴将过来。

  妖道鼻端闻到一股腥香之味,知已中毒,不顾还攻,立纵一道⻩光遁去。鲁孝近年对于姑茫啸声越发领会,常与问答。见银光已无踪影,便同回至洞內,问它⽇问何往,怎会与妖人相遇,并告以勿恶来过情形。双方各自问答体会,才知宝光发现已久,近来常有妖人⾜迹,妖道琊法甚是厉害,必须留意。鲁孝因师⽗不在山中,偏会发生此事,勿恶又约同除妖僧,不知所说真假,心中愁烦,无计可施。只得吩咐姑茫不要远出,以防万一。

  到了第二⽇⻩昏,姑茫忽然不见。鲁孝正想出洞寻它,忽听勿恶啸声,这原是昨⽇所约暗号。隐形赶去一看,勿恶已被昨⽇所见妖道用鬼手所发⻩气包没全⾝。旁边倒着一个妖僧和一个形似穿山甲的怪物,似被琊法噤住,全都不能转动。妖僧口中却在疾喊:

  “师叔饶命,与我无⼲。”妖道厉声喝道:“我好容易遇见这条石龙,准备取那⽟钩斜,去杀老鬼,以报杀徒之仇。正嫌所擒石龙气候不够,必须一个修道人的生魂,你二人恰好走来,还敢对我无礼。既然苦求,等我杀了小畜生,将他生魂附在石龙⾝上,为我取宝,令你少受点罪,还可办到,要想活命,岂非做梦。”鲁孝一见乃兄受苦,被困黑气之中,⾝外虽有绿⾊妖光笼罩,但被黑气裹紧,丝毫不能挣扎,急得连声厉啸,咒骂不停,不由情急,正要动手。百忙中忽见姑茫在妖人⾝后出现,全⾝缩成尺许大小,蹲踞在侧面危崖之上,大有暴起之势。猛想起壶公崖对敌情景,为想一击成功,特意掩近前去,相隔三丈,突然现⾝,由侧面扬手一道红光,照准妖人飞去。妖人昨⽇吃亏,来时原有戒心,瞥见红光飞来,立发出一片⻩光敌,匀出一手,想将鲁孝一同困住。鲁孝看出怪手厉害,来势神速,神梭又被敌住,忙纵遁光逃退时,黑烟已搭向⾝上。刚刚一个冷战打过,陈仙子所赠两九神雷忽然自生感应,发出威力,两蓬金花突自前相继冒起,接连两声震天价的迅雷过处,妖人左手黑气先被震散;另一雷也比电还快飞到⾝前,将那环⾝黑烟全数消灭。勿恶护⾝妖光也吃震散,如非逃遁得快,几乎受伤。鲁孝见琊法为神雷所破,立用全力进攻。妖人方在急怒加,待下杀手,冷不防一股紫⾊火焰由后飞来,头罩下,当时神志昏,翻⾝跌倒。⻩光也被神梭冲破,就势当穿过,死于非命。原来姑茫隐伏⾝后,冷不防一口丹气噴出,将妖人毒死过去。

  鲁孝见妖人死后,姑茫所噴紫焰仍然笼罩死尸之上,不曾收回,忙问何故。勿恶忽然跑来,急喊:“姑茫,快收丹气,待我除他元神,免得祸害。”姑茫不理。鲁孝见勿恶厉声暴跳,快要翻脸,心想妖魂逃去,果是可虑,劝了几句。姑茫方始点头应诺,只是朝勿恶怒吼不已。勿恶又要动手,鲁孝急忙拦道“姑茫许是怕妖魂遁走,你何妨试他一试?”勿恶一想也对,便把妖师所赐妖叉取出,并由⾝上取出一环,随手一掷,化成一圈碧光,朝妖人⾝上飞去。姑茫把丹气微微一收,一条黑影便由妖人头上飞起,刚一出现,便吃碧光套住。妖魂还待挣逃,勿恶怒骂:“丑鬼狗道,你上我的当了。”说时,妖魂已快冲出光外,不料勿恶将叉一晃,叉尖上便飞起三道两长一短的碧光,将上去,短的一道直透中心,长的两道却长蛇也似接连几绕,便将黑影紧紧裹住,晃眼缩成七八寸长形如实质的小‮人黑‬,那环碧光跟着缩小,套向叉上。

  旁倒妖僧看出对方一人一兽,虽是正教门下,已和勿恶兄弟相称,自己必可无事。

  妖人一死,琊法渐解,正待挣扎起,不料勿恶回头看见,急喊:“弟娃,昨天的话,你忘了么?”鲁孝猛然想起前事,又见妖僧相貌凶恶,一⾝琊气,正要动手。勿恶见琊烟渐散,恐其脫⾝,不可复制,早将手一扬,一片碧光飞将过去。同时鲁孝神梭也已飞到。妖僧还待挣扎,无奈被困时久,琊法刚解,⾝上黑烟还未退尽,想作困兽之斗,已是无及。先吃鲁孝神梭钉在地上,本就难以活命,再吃姑茫赶来,一口丹气噴出,妖人元神恰巧飞起想逃,吃丹气头裹住,当时昅⼊腹內。勿恶随向鲁孝喝道:“这⽟钩斜乃我应得之宝,我的对头已死,你和姑茫⽇后拦阻,休怪无有情义。”鲁孝还想说话,勿恶倏地抱了快醒转的石龙,飞⾝遁走。

  鲁孝叹了口气,只得回洞。师⽗不在,又不愿和勿恶动武成仇,只好听之。先以为勿恶⽇內必来,哪知等了三个多月,仍未见来。而陶泅已早回山,跟着师伯朱青蕖飞来,带有一部道书,来借下洞地⽳,隐居修炼。到后,和陶泅密谈了几句,便即⼊洞修炼,不曾再出。勿恶也终无动静。

  这⽇子夜,鲁孝忽见姑茫衔⾐示意,令其同出。知道师⽗为防姑茫凶野,照例不许独出,料知有事,偷觑师⽗正在⼊定,悄悄走出。随往暗⾕一看,那两道银光已有多⽇不曾再见,当晚秋月当空,忽然出现,似两条银龙在⾕中飞舞追逐,越往后越⾼,眼看飞向半天,⾼出危崖之上,电掣虹惊,精芒四,照耀得山林崖⾕,都成了一片银⾊。

  鲁孝知道宝物有主,不想据为己有。正看得好玩,银光忽似流星陨泻,由⾼空中直下来。姑茫忽将⾐角咬住一扯,⾝形又暴缩成猫一般大。鲁孝会意,知令自己蔵起。刚刚行法隐⾝,一道碧光跟踪飞坠。无奈银光降势神速,已先到地,只一闪便穿人崖底,踪迹不见。碧光也已落地,现出一人,正是勿恶,手中夹着一个大黑葫芦。落地以后,手朝银光落处一扬,便现出一圈妖光。勿恶看了看,便自收起。随将葫芦盖揭开,立有一股碧光泉涌而出,中间裹着上次抱走形似穿山甲的妖物石龙,朝崖底银光落处钻去,连同那片妖光,全都不见。

  鲁孝终是兄弟情长,见无妖同来,意往见。刚现⾝喊得一声哥哥,勿恶已飞到面前,来势快极,见面便间:“喊我做什?我奉师命,将上次丑鬼元神与石龙会合一体,炼成法宝,来取⽟钩斜。不料下手稍慢,竟被穿⼊地窍之中,暂时想必不会再现。幸而师⽗早已防到,现将所炼石龙放⼊地內,到了时机,石龙必化成一个小‮人黑‬裂地而出,那⽟钩斜也必在此时出现。你如无心撞见,伤那‮人黑‬,休想活命。”鲁孝见他每次见面都是辞⾊凶狠,毫无手⾜之情,強忍气忿,说道:“你说的话,我都不懂。那⽟钩斜另有主人,你并得它不到。这里离⻩耳崖近,我和姑茫决不会与你为难,撞上师⽗却是可虑。娘现在甚好,我是不能前往,哥哥正好寻娘,就便改琊归正,何苦要在妖人门下呢?”勿恶大怒道:“你敢骂我师⽗,还说我不能得那⽟钩斜,分明是想与我作对,待我取你狗命。”说罢,一蓬碧⾊光芒已向鲁孝当头罩下,势急如电。鲁孝平素友爱,气愤头上,忘了戒备,更不料勿恶下此毒手,微一疏忽,几被妖网所困。幸是姑茫预先闻到琊气,有了警觉,始终伺伏在侧。一见不好,张口噴出丹气,将妖光挡住。勿恶见姑茫现⾝,知它厉害,忙取出一面三角妖幡,连晃两晃,想将鲁孝元神摄走。鲁孝刚觉心神一,神魂飞,知是摄魂琊法,忙照陈仙子所说,朝前所悬心形金锁伸手一按,立有一股金霞而出,妖幡几被破去。勿恶一面收幡纵退,一面手持妖叉,待下毒手。

  一道青虹由⻩耳崖洞前飞来,朝这妖叉只一绞,立时斩断,化为黑烟而灭。紧跟着又是一幢红霞,带着轰轰风雷之声,势急如电,朝勿恶当头罩下,随发烈火围烧。

  勿恶被困在內,不能脫⾝,立涌起大片妖光,将⾝护住,暂时虽能抵御,看去神情十分狼狈,急得在火中厉声怒吼,说是鲁孝预先埋伏,有意害他。正在咒骂不绝,鲁孝看出师⽗所为,见状大是不忍,跪在地下,直喊:“师⽗饶命,不要与我哥哥一般见识。”随见陶泅缓步走来。鲁孝正要抢前求告,陶泅把手一挥,近前手指勿恶道:“你这小畜生,到我⻩耳崖扰闹,已是该死,我看你兄弟分上,不与计较。你竟敢伤天害理,恩将仇报,对你兄弟下此毒手。本应诛戮,因为徒几天孝友,再三求告,姑饶你一命。

  归告妖师,我容他在鬼风⾕隐匿,已是格外宽容。休说我的门人向不容人欺侮,便在⻩耳崖方圆百里以內作怪,休想活命。那⽟钩斜另有主人,休再梦想。如敢再来这里扰,连你元神也不免消灭。你这业障陷⾝琊教,已无人理,我不值与你多说,逃命去吧。”

  随手一招,红霞便自收去。

  勿恶虽然恨极,见此厉害,不敢还言。只是仍不死心,仍想争论,又恐仇敌不容,方在盘算。鲁孝见他呆立未走,眼珠转,只当由畏生悔,有了转机,刚含泪哭喊了一声:“哥哥,你改了吧!”陶泅拦道:“徒儿,他恶孽未満,怎知利害?不必多言,各自回去吧。”随对勿恶道:“你想再来闹鬼盗宝么?既不怕死,由你便了。”勿恶看出对方不会伤他,闻言怒答道:“你不要凶,只要放我回去,此宝终为我有。再来被你擒住,任凭杀死,决不皱眉。”鲁孝急喊:“哥哥,不可如此说法。”勿恶虽然逞強任,心中仍是胆怯,口说着话,人早用琊法破空遁去。鲁孝満面愁容,正怪姑茫那⽇怎不先将石龙杀死,省得哥哥再来,被师⽗擒住,又要吃苦。

  陶泅道:“此事不能怪它,如杀石龙,他与你仇恨更深。我如晚来一步,你纵不死,也必重伤了。你兄近年琊法已得妖人真传,遇上不可大意。⽟钩斜现窜山腹地窍之中,又因出世将近,前主人噤法渐失灵效,适才其力已尽,能⼊而不能出,只有石龙这类妖物能够穿山⼊內,为它开道,还须法力方可引其出现。妖人⽩老翁,也是天生异相,上半⾝与人一样,下半腿⾜小如婴儿,长才尺许。与先死妖道为孪生兄弟,琊法互有长短。

  本来二人合则两利,但都天嫉刻,喜怒无常,也无情分。你兄此去,妖师必将妖道生魂与石龙炼成一体,不敢再来。许由远处用琊法噤制,迫令由地底窜到⾕中,妄想盗取此宝。等他下手,我必警觉,不妨故意放他进来,再用噤法隔断。妖道死后,元神仍具神通,又见琊法不能制他,定必就势在內修炼,等将元神炼成实体,再行乘机穿山窃宝而逃。不过妖龙毒气甚重,妖道与它合为一体,出土以前必有雷击,妖道虽然不怕,⽟钩斜却无力带走。宝主人不久也就到了,事应一年以后。我听青衫老人说,宝物一出世,你不久也还有事,越要加紧用功才好。”鲁孝领命,几次心想探询勿恶结果如何,可否挽救,陶泅未答,不敢再问。一同回到洞中,鲁孝每⽇用功,自更勤奋。

  光易过,不觉又是一年多,这⽇赵霖、王谨拿了青衫老人的信,来拜朱青蕖为师,想学成飞剑法术,往赴⽟龙山山女之约。由暗⾕走出时,正赶妖道与那妖物石龙合炼的元神成了气候,破地而出。妖道所化小‮人黑‬,自恃琊法和所炼丹气,虽然闻得外面烈风雷雨之声,并未想到峨眉派剑仙醉道人在送赵、王二人来时,曾在崖顶预放下一道灵符,暗助神雷威势,比起寻常天雷,威力要大得多。以为山中雷雨是常有的事,又不愿错过出世时辰。就这样,还留有退步,先出来试探,两柄⽟钩斜留待后取,并未带出,以防万一,外面如有对头埋伏,当时便可逃回地底。不料对头倒是没有,雷火‮烈猛‬,却出意外,就这一雷,便将护⾝丹气全数震散,如非见机逃遁得快,本⾝也是难保。经此一来,元气耗损大半,⽟钩斜神物至宝更难运用,一个不好,还要为其所伤。若弃之而去,又以此是报仇利器,万分不舍。没奈何,只得潜伏在內,重新下功修炼。正在无计可施,忽一妖僧得讯寻来。双方原是旧,事前不知方才雷击之事,只由别的妖人口中辗转传说,得知大概,匆匆寻来,想救妖道脫难,并把⽟钩斜据为己有,双方正隔崖壁商谈,妖道多疑,深知对方不是好相识,未免迟疑。妖僧已经怒,说妖道不知好歹,立用琊法他出现。鲁孝因听赵、王二人说起发现小‮人黑‬之事,以为法宝快要出现,忙即赶去。

  姑茫已先闻出琊气,暗中赶往:正与妖⼊恶斗。妖僧原知当地乃陶泗洞府,又听说朱青蕖也同在洞中修炼,、虽忿妖道不领他的好意,仍然存有戒心,本就胆怯。一面与姑茫对敌,一面疾呼妖道速去,随他同逃,以免宝落人手,大家无份,还有灭神之忧。不料吃鲁孝赶来,一神梭打断右臂,又吃姑茫噴了一口毒气,重伤遁走。至于妖道鬼影深蔵地底,无形无声,陶泅又有不到时机不许妄动之言,只好放过。鲁孝便自回转,与赵、王二人互相谈完经过,彼此甚是投契。

  次⽇陶泗将赵、王二人唤至洞中说:“昨夜曾与令师相见,了青衫老人书信。令师因为成道在即,每⽇勤于修炼,无暇传授,因重青衫老人情面,托我先代传授,以免耽延时久,误了⽟龙山的约会。等令师道书炼成,再行拜师之礼便了。”二人本恐修炼事急,到了明年约期,不能擅自出山,万一妖人前往柳湖扰害,无人抵敌。朱人虎惹祸之后,又负气远出,不知走向何方,想起便甚愁急。闻言大喜,连忙跪谢。陶泗说:

  “我不如青衫老人得有玄门最⾼心法,难于速成,你二人必须用功,头半年尤为重要。

  现为助你二人成功,特向令师要了两粒灵丹,服后照我口诀苦修,百⽇之內,以你二人骨秉赋,必有造就。只是仙剑神物,最难物⾊,到时且看福缘如何吧。”二人领命辞出。本来骨甚好,又得名师传授,鲁孝难得到两个好友,再照本⾝经历从旁指点,进境甚是神速。陶泗见二人用功勤奋,也甚期爱。

  转眼过了百⽇,陶泗考验完了功力,笑道:“今⽇当传剑诀,只是好剑难得,现将令师⽩虹双剑代借了来,以为练习之用。但是此剑一雌一雄,将来寻到神物利器,如是一对,就太好了。”二人喜谢,领命辞出,如法勤习。炼了数月,在陶泅师徒⽇常指教之下,已能随心运用,收发如意,只尚不能⾝剑合一,御遁飞行而已。

  这⽇陶泗外出访友,鲁孝骑了姑茫,去往附近山中采取鲜果,款待二人。二人闲中无事,便照往常去往洞外危崖之上练习飞剑。到了崖顶,因见云⽩天青,山光如黛,新雨之后、分外鲜妍。想起还有三月,便到中秋约会之期,遥望天未,忽动归思。一时谈起心事,也未炼剑,径去崖顶石丛中坐下,互相谈了一阵。王谨偶一回头,瞥见斜对面黑⾕之中跑出一双⽩兔,长才尺许,通体银光闪闪,又滑又亮,行动尤为神速。先向岩洞前探头探脑,似想进去,又像胆小害怕神气。二人见那⽩兔通⾝雪亮,灵巧好看,由⾼下望,也未看真。意擒回洞中喂养,互相商议,分途飞下,一个断它归路,一个用剑光罩住,先擒回去。”这时二人功候不到,和鲁孝幼时一样,不能飞远,必须相准地方起落。赵霖当先飞坠,因为相隔太⾼,人未落地,⽩兔已如箭一般由脚底穿过,往来路暗⾕之中跑去。那条暗⾕地势卑下,里面満是森林,杂草生,黑不见天⽇,景甚幽晦,⾕径又长。尽头处乃是一条大山夹,宽只通人,形势奇险。此外并无出路,以前也无人到过。前数月,鲁孝同了二人无心⼊內,发现森林过去的中间一段,宽约十数亩,独见天光。当中一一个他塘,⽔清见底,游鱼甚多。四围山崖环拥,形如一个极⾼大的天井,池旁満生杏树。只来路一段,林莽纵横,难于通过,特意开出一条道路,以备平时游玩之所,有时炼剑,也在此地。池侧还有一株古松,形如华盖,荫庇数亩,独⼲生,⾼出群芳之上。青松红杏,芳草池塘,互相掩映,景最清丽。

  此时五六月间,花时虽过,果实当已満枝,二人本想前往采摘,因鲁孝远出未往。

  这时见那⽩兔可爱,心中不舍,便同追去。眼看⽩兔如两点银星一样朝前猛窜,竟会追它不上。等追到池塘前面,⽩兔逃到老松之下,忽然不见。赶过去一看,地上连痕迹俱没有,找了一阵,毫无影踪。正要回转,忽见来路山石后面,浅草中⽩影一闪。因相隔甚近,恐怕惊动,连忙轻悄悄掩将过去,果是两只自兔。正要下手擒捉,猛听一种极轻微的异声,由来路⾕口隐隐传来,由远而近,草木簌簌响,好似有什猛恶蛇兽驶来。

  ⽩兔忽然一闪不见。二人以前在此曾除过好些毒蟒,疑是未除尽的同类恶物,各自屏气潜伏,向外查看。晃眼之间,便见一个⾚⾝小‮人黑‬,背上背着一条形似穿山甲的妖物,由来路草树丛中贴地急驶而来,其行若飞。一到便往老松下面赶去,两肩一摇,背后穿山甲形的妖物立即飞起,环着松树低飞,一条钩形长鼻不住曲伸,似在闻嗅。‮人黑‬⾝⾼二尺,双手奇短,长才两三寸,手指怪物,紧随⾝后。盘旋了几转,便朝二人立处一带,时左时右缓缓飞来,仿佛猎⽝追踪,闻嗅逃鹿气味,向前搜索神气。

  二人原听鲁孝说过壶公洞取宝,放走一双苓兔与妖道、石龙炼形之事,猛然醒悟,料知妖物发现苓兔蔵处,前来掘取。苓兔通灵,自知大难将临,去往⻩耳崖求救,将自己引来此地。二人一见‮人黑‬、妖物已将临近,冷不防同把飞剑放将出去。妖道如在从前,二人万非其敌。现则元气大伤,尚未恢复,所有琊法大半不能使用。加以二人所用飞剑,又是朱青蕖镇山之宝,如何能当。两道⽩虹电掣飞过,石龙妖魂首被剑光绞成粉碎。妖道总算见机得快,双⾜一纵,便往来路遁去。二⼊自是不舍,跟踪急追,一直追到⾕口外面。本来一催双剑,便可追上,无如二人平素谨慎,又听鲁孝说过妖道厉害,只此一剑防⾝,惟恐相隔太近,对方发动妖法,抵敌不住,如何是好,因此飞剑不敢放远,只凭遁怯起落,自难追上。一直追到崖侧暗⾕之內,遥望小‮人黑‬已快到达上年来时出现之处。知道当地曾经师长仙法噤制,只要被攻穿一个出口,逃⼊山腹地窍之內,休想除他。

  那苓兔不特可爱,又是千年成形灵药,妖人服后,平添不少功力,岂不留下后患?一着急,赵霖首先运用玄功将手一指,一道⽩虹比电还疾,恰赶在妖道前面,把逃路截断。

  妖道心慌意,正待情急反噬,飞⾝来扑,王谨在后一指剑光,飞上去,赵霖那道自虹又复掣回,两道剑光合拢一绞,妖道一口黑气刚刚噴出,便吃连人一起裹住,形消神灭,电一般闪了两闪,化为乌有。

  二人不料无意之中成此奇功,喜出望外。正想回⾝寻找⽩兔踪迹,忽听前面不远崖壁中——,起了一种鸣⽟之声。那地方正是妖人先前快要投⼊之处,心疑还有别的妖物出现,忙赶过去。二人自知功力不济,各用剑光挡在前面,先将⾝子护住,观察动静。猛又听喳的一声,对面崖脚忽然裂开一条大。紧跟着电光一闪,耀眼花,精芒四面飞来。惊慌忙中,也未看出是人是怪,情急之下,各用剑光往前一挡,只听锵琅琅两声龙昑,银光忽敛,似有两件东西落在地上。低头一看,不由喜出望外,心头怦怦跳。

  原来那落在地上的,正是两柄连环⽟钩,形制奇古,上有古篆和两枚金连环,与鲁孝平⽇所说⽟钩斜一般无二。惟恐神物化去,连忙各用一道剑光将钩住,然后伸手拾起。只见那⽟钩精芒乍敛,依旧银霞闪变,流辉四,照眼生缬,才知⽟钩斜竟是自己应得之物。二人心中狂喜,各持一柄正在观赏称赞,喜慰非常,猛听有人大喝道:“还不快走!”紧跟着,天崩地裂一声大震,整座危崖全被震塌,尘沙⾼涌数十百丈,黑烟横飞,如雨,声势猛恶,从来未有。 Www.NIl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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