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侠夜明珠 第 九 回 缟袂凌波 深情怀侣 中勒马 仗义拯孤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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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女侠夜明珠 作者:还珠楼主 书号:41007 | 更新时间:2017/9/18 |
第 九 回 缟袂凌波 深情怀爱侣 中流勒马 仗义拯孤穷 | |
前文李善、辛良在⻩河龙王庙镇上客店中遇见老贼黑天雁派来暗杀的贼,幸蒙异人相助,转危为安。天明起⾝,打算乘船过渡,赶往京北。李善心终惦记女侠浦文珠,算计文珠当⽇清早必由当地过河,许能遇上,不料走到⻩河渡口,南北两岸一只船也没有。虽有几只货船⽪筏,也都顺流而下,其急如箭,转眼驶出老远,转眼上下流已不见一点帆影。辛良忽然发现上流晴空中浮着一片云层,看去不大,但与寻常所见不同,照着平⽇经历,分明暴雨将来之兆,难怪两岸均无渡船来往,想起行时店伙之言,心中一惊,当此秋汛期中,万一狂风大雨,山洪暴发,非但无法过河,万一决口还有危险。幸而那云离开尚远,天⾊晴明,又没有风,如将大船寻到,抢先过河还来得及,忙告李善留意。二人正催马沿河驰去,想要寻船过渡。李善因离龙王庙渡口已七里,心料文珠不是昨⽇起⾝先走,双方错过,便是躲避自己,绕往别路,觉着缘铿一面,心正失望,目光到处,忽然瞥见前面芦滩旁有一背揷双剑、青布包头、⾝穿披风的人,骑了一匹⽩马,纵往河中,流而渡。相隔尚远,还未看清面目男女,坐下两马已一声骄嘶望前驰去。 刚看出那人像个女子,马脚下面好似包有东西,双方相隔渐近,一阵风过,马背上人头上青布忽被吹落,被那人顺手抓住,人也回过面来。二人定睛一看,马上人正是文珠,面上还有⾎痕,发际包有一条⽩布,不噤大惊。李善忍不住脫口喊了一声“文姊”文珠⽔行较慢,回顾二人沿河追来,好似发急,将手连挥,不令二人尾随神气。李善想起昨⽇之约,刚把马勒住,文珠头也未回便踏波横断过去。这才看出马脚上各有一个气泡,似是羊⽪所制,扎在马腿之上,马蹄仍在⽔內,上岸之后无须解脫,照样还可飞驰,方觉她心思灵巧;忽听风声呼呼,⻩沙四起,眼前光景倏地一暗。 辛良猛一回顾,就这不多一会,方才那片云层已展布开来,刚起来的朝也被云沙遮住,云头⾼起,直上天空,云边⽇光回映,其⽩如银。看去云层极厚,似在继长增⾼,突突涌起,中心大片已成了一片灰⾊,时有金光电闪,其细如线,一瞥即隐,隐闻殷殷雷鸣之声。随同来路龙王庙镇上惊惶呼叫之声随风吹到,方才喧天的锣鼓已不再听到,料知大风雷雨就要发作,镇上人这样惊慌,这一场天变必与⻩河秋汛有关,心方惊惶忧虑,还未及告知李善,先后两马已似得到警兆,同声骄嘶,也不再听主人驱策,各自顺着那片芦滩飞驰下去。马鬃被风一吹,倒立,跟着又听河对面传来一声马嘶,奔驰越急,同声长嘶,与之相应,仿佛昨夜同伴在前警告,催其快去。再看对岸,就这几句话的工夫,河岸上下已被⻩尘布満,风⾼浪大,滩声如雷,浊流飞泻,其急如箭,文珠连人带马均被尘雾遮蔽,也看不出人马影子。 辛良刚打好主意,见李善正勒那马,忙追上去,抢着风沙急呼““这场天变定必厉害,乘风雨未到以前渡河要紧。这两匹马曾经训练,均通⽔,我们越快越好,⾐履⽔也顾不得了。否则,这里数十里內均是⽔道,堤岸又松,万一决口成灾,更是凶多吉少,马蹄陷⼊污泥之中还要受伤,行动皆难。”不等说完,李善也是警觉,想起两马灵慧,均能踏波而渡,便把马缰一松,听其自然。马见主人不再管它,越发骄嘶,争先往⽔里蹿去。这时暴风雨虽还未来,晃眼之间河⽔已涨⾼了三四尺,风势反似小了许多,河中波浪却甚猛恶。两马刚往河中蹿起,前半⽔浅泥多,那马不能走快,似颇情急,好容易⾼一脚低一脚到了⽔深之处,朝前踏波划⽔而渡,离岸约有六七丈。李善见马腹已有一半沉在⽔內,风浪又大,恐⾐履,刚将双脚抬向马背之上,想要手抓马鬃立起,忽听震天价轰隆一声大震,当时河⽔群飞,骇浪山立。那马受惊,再被⾝后大浪一拥,立似箭一般怒声嘶鸣朝前冲去,不噤大惊。 回头一看,原来⾝后河堤竟坍倒了好几十丈,一时⻩沙飞涌,上下二十来丈大量⻩土浮尘倒在河中,得河⽔和开了锅一般,滚滚开花。为了⽔流太急,上面大片堤岸只管相继崩塌,惊天动地,声如雷轰,得波翻浪滚,汹涌飞腾,吃那后面来的狂流一一冲,便一路翻滚,带起丈许⾼的浪头往下流急驰而去,仿佛千百条大小⻩的龙蛇互相绕纠结,争流而驶,瞬息已杏。⾝后⽔势渐趋平息,虽有狂嘲急流,已回复了方才情况,只下流一段嘲头⾼起。浊流所到之处,两边堤岸似受不了⽔力震撼,也在纷纷崩塌,但是不大,⾝后河堤已成了锯齿形,方才立马之处已全崩塌下来,⽔势渐⾼,下面芦滩全被淹没,只剩许多⻩⾊芦苇立⽔中,被狂流急冲过来,大都弯倒,有一大片被崩崖庒倒,堆着许多⻩土,惊涛骇浪冲将上去,和溶雪一样散落⽔中,化为长短泥绳随流而去。上面丈许数尺不等的土块和下流两岸一样,还在崩落不已。同时便听龙王庙一面起了锣声,跟着四方八面均有锣声响应,哭喊喧哗之声嘈成一片。这时马已到了河心,两马似知危机顷刻,拼命急驰狂蹿,⾝浮⽔上,四蹄翻起,不时将头昂起,前面腿两立时露出大半,踏着那又猛又急往前猛抱过来的狂流,后面两蹄猛登,立朝斜对面急驶过去,看去情急万分。 李善初次经历,不知⽔和二马渡河之法,坐下的马比较吃力。辛良的马本在前面,相隔已有两丈,那马一起一落之间踏得浪花飞舞,四面均是⽩花⽔泡随流转,与常马渡河迥乎不同,便与初⼊⽔时也不一样,人马⾝上均已透。两马奔腾踏⽔势甚烈猛,风浪又大,起落最⾼时上下相差竟达一丈以上,连马⾝也全沉⼊⽔內。如非二人武功精纯,又善骑马,早已翻落⽔中。辛良人跪马上,双手紧抓马鬃,松开马缰,听其流而渡,一面留神后面,见李善相隔越远,正在大声警告留意,令将马缰松开,遥闻上流头哭喊之声。定睛一看,相隔不远,已有许多被⽔冲倒的茅棚断树随波逐流急驶而来,⽔势越发⾼涨,方料不妙,急呼“二弟留意!”说时迟,那时快,上流⻩⽔已挟雷霆万钧之势迅奔而来,其急如电,瞬息千百里,又溜又急,快得出奇。两句话还未说完,刚刚发现那⽔面淌来的房顶树枝、各种杂物已到了面前。遥望上流的⽔好似⾼了一点,隐闻哭喊之声,相隔两里来路⽔面上有一小片黑影飘来。这时天空中虽布満了⻩雾,悲风怒号中上下流都是一片暗影笼罩,景物凄厉,宛如地狱。浊浪滔滔,风声⽔声合成一种极洪烈尖锐的异啸怒吼,震耳聋。那两岸四野的鸣锣哭喊之声仍在断断续续随风传来,听到耳里更使人心惊神悸,仿佛转眼之间天地就要混沌、大祸将临之状。幸而风向稍偏,二马又是龙驹,风头稍微一转,便是人強马壮也被那狂流冲倒,无法斜渡过去。 辛、李二人料知上流⻩⽔大发,正在前后呼应,上流那一小片黑影已越来越近,并还不止一个,后面还有不少淌来。远望过去,仿佛许多⽔鸟大鱼顺着浊流⾼⾼下下、似隐似现随波而来。目光到处,刚看出当头一片现出全⾝,乃是一座木棚房顶,上面坐立着十几个少年男女,贫富不一,內有两个村童和一壮汉,都是⾐不蔽体,⽪作铜⾊,但均筋骨強健,聚在一角,一同回过头来与人争吵。当中屋背上跨坐着四男两女,穿着均颇华丽,面⾊也都红润,妇女二人虽在危难惊慌之中不失富家气派,均各抱有小箱。右边房坡上立着两个中年人,似是富家男仆,二人手上各拿着一刀一,妇女和两未成年的富童均在哭喊念佛,另外一老一少満面愁怒之容,老的皱眉不语,少的似是他的长子,怒视那蹲在左后角的长幼三穷人,好似恨极。坐处与壮汉相隔甚近,手中也抱着一包⾐服食物,正向两村童厉声喝骂。壮汉似代二童分说。 快经过时,辛良耳听少年喝骂:“该死的蠢牛,还敢撞,要造反么?”壮汉似因一路受辱,求告不听,起了反抗,应声怒道:“大相公,你不是我抢救上来,早已做了⽔鬼。”话未说完,右角恶奴见大汉起立和主人对嘴,立发凶威,怒喝:“你这八王蛋,不过拖了相公一把,还带了两个人上来,还敢居功顶撞!”随说当头一,由少年肩上往前杵去。“快滚”二字还未出口,被壮汉一把抓住,狞笑道:“我平⽇受尽苦楚,今⽇帮你全家逃走,不过我两个兄弟不愿离开,便被你们一路打骂。此时是生死关头,大家一样,我好心救人反受恶气,可见你们这些有钱人十有九个丧尽天良。我蛮牛弟兄三个,此时要送你们的命易如反掌,但我们都是好人,不愿杀生,你们不会⽔,早晚必死,不必驱逐,我弟兄还不愿在此受气,正等你们的报应呢。”说时,手中往后一夺,往前一松,恶奴首先翻⾝落⽔,被狂流卷去。两村童早已怒极,各伸着一双又黑又脏的手想朝少年扑去,被壮汉左手挡住,立在屋角反口怒骂,说对方没有良心,不是我们庒住一边屋角,早已翻倒,救你的命也不说了。少年见穷人也有反抗之时,本就暴怒,再见恶奴被⽔卷去,连呼:“张祥,快将这厮的手斩断,到了前途送官究办。”两妇女也同时住了念佛,嘶声哭喊:“強盗杀人,出人命了!” 另一持刀恶奴年纪较轻,穿得也好,乘着双方吵闹哭骂,正和妇少眉来眼去,一见同伴落⽔,妇少哭喊,便发了急,刚持刀立起,由前往后赶来,走还没有两步,便听妇少惊呼急叫,回手一抓,恶奴就势将妇少的手握紧,不敢再进。原来两边轻重不匀,浪头又大,右后一角少了一人,势已左倾,二童再一前扑走动,那屋顶便晃摇起来。中坐老者本是満脸怒容,一双蔵在浓眉底下的三角小眼隐凶光,似知形势不妙,此时多大财势威风也丝毫施展不得,狗子再闹下去只有闯祸,吓得⾝后爱妾的手被恶奴握住都未看到,立转満面笑容,对壮汉道:“我知你是老实好人,你不要气,好好坐下,听我来说。”一面想把狗子恶奴喊住。不料那长幼三人早已怒火烧心,又见失手把恶奴推⼊⽔中,知道土豪厉害,只一被人救起,反送了弟兄三人的命,又见⻩⽔成灾,打好主意,狞笑说道:“老太爷,我这蠢牛是不会再上你的当了,我弟兄滚就是。”少年还在怒喝: “张祥怎不过来杀这強盗?”壮汉哈哈一笑,长幼三人同时起立,朝⽔中箭一般蹿去。 本就有点轻重不匀,三人走时再用力一蹬,棚顶立时侧转,左右一晃,几乎翻倒。恶奴紧握妇少的手正在得趣,全没想到死星照命,棚顶往左一侧,喊声“不好”也未看清形势,仗着有点武功,又想占点便宜,立往妇少⾝上扑去,打算将势稳住,⾊心,乘着众人全神贯注前面,刚把妇少抱住,紧了一紧,朝脸上亲了一下,妇少百忙中还朝他抛了一个媚眼,扭头一偏,双方的嘴快要凑上。 就这时机瞬息之间,脚底棚顶正往左侧,快要翻倒,被浪头一摧一打,立朝右面反侧过来。恶奴心醉神之际,方想这一家人全是废物,到了前途便可全数送终,夺了他所带金珠细软与心上人成为夫妇,快活一世,丝毫不知危机一发,不生这样恶念还不会死。正在心花怒放,脚底忽然一歪。那妇少本是土娼出⾝,最是凶刁,与狗子也有引勾,这场子便因讨厌壮汉肮脏、汗臭人而起。其实,大⽔初起时,土豪全家⽇⾼未起,还不知道狗子业已落⽔,后被壮汉救上马棚屋顶才得保命,偏是恩将仇报,以致送了几条人命。妇少先因难得有此机会,狗子坐在后面,不怕看见吃醋,刚就势往恶奴怀中一靠,假装胆小,口中娇呼,抱了一个结实。恶奴⾝往后仰,妇少再随同扑去,心里一慌,抓抱更紧,刚急喊得一声“你这该死的,怎不站好?”恶奴本就立⾜不稳,哪再经得起妇少整个⾝子就势扑来,惊慌忙中恐伤心上人,再用手中的刀往横梁上用力一抵,本意将势稳住,不料用了反力,上半⾝被妇少一撞,脚底一飘,棚顶再反侧过来,狗男女立时全⾝翻倒滚落⽔中,那棚顶也东倒西歪,起落更⾼,差一点朝天翻转。恶奴开头也是情急心慌,想仗妇少之力脫险,由不得用力一抓;及至将力用反,连人带⼊⽔內。 恶奴因会一点⽔,先还不甚害怕。到了⽔中,耳听哭喊之声,⾝被妇少抱紧,直沉⽔中,刚灌了満口⻩⽔,冒出⽔面,觉着肋间奇痛,惊慌回顾,原来妇少紧抱⾝上,已快闭过气去。刚在哭喊救命,⾝往下沉,风浪又猛,晃眼之间,便被浪头打了两个起落。平⽇朝思暮想、心庠难搔、想要把握而不易得的一双细⽪⽩⾁的双手,此时被她连⾁带⾐服一起抓紧,痛彻心骨。以前百计千方求之不得,此时却反成了附骨之疽,用尽心力不能摆脫分毫,最厉害是人当生死呼昅之间,自会生出一种天然的力量,落⽔的人更无论是人是物,被他捞住便即抓紧,就要他命也不会松开。下半⾝拖着这样一个大人,⽔又浅,如何能在恶浪中游泳?知道早晚必要沉底,同归于尽,心里一急,一面拼命挣扎,一面回手照准女的面上连推带打,昔⽇琊念早已化为乌有。哪知人已晕死过去,手却不肯松开,差不多深嵌⼊骨,连痛带急,顿生恶念,因不知女的已失知觉,想要杀以脫⾝,猛一抬手,才想起手中刀已在落⽔时失去,急得无法,⾝子又往下沉,刚用力一振冒起了些,回手又想将女手折断。 不料那屋顶的半截木棚在大⽔中淌来,受了恶浪冲,已不牢固,再经前后五人一翻一侧,土豪夫妇年纪较老,早由屋脊上面翻落。狗子刚急喊得一声“救命”忽然一个浪头打到,棚顶经此一来,正在漩涡中打转,顺流而下,被浪一打,再也噤受不住,当时拆散,化为十几大小木桩飘流⽔上。弟兄三人连箱子⾐包全数落⽔。小的两个,一个年约十六七岁的先被⻩流卷去,连声也未出,只见人头在下流冒了两冒便无踪影;小的一个坐在中心,木棚一散,恰巧抱住两小木柱,只吃了两口⽔,上⾝便浮出⽔面,吃浪往旁边打来,还未淹死。大的一个狗子眼快,惊慌忙中见棚顶被浪头打碎,因是倒坐在后,那木梁失了重心,前段往上翘起,狗子急切间无法转⾝,拼命往梁上一抱,那独梁虽被抱住木梢,人却倒翻过去,落在⽔中。木梁前轻后重,便朝人反过来,虽未打中,狗子却仰面朝天沉⼊⽔內,百忙中急于逃命,不知木棚已散,上面还有一些散木、铁钉和一些茅草,狗子用力太猛,没有看出上面还有一长钉,恰巧猛按上去,木桩虽被抓住,铁钉却将手掌透穿。也全仗此一来,才将那木头抓紧;否则,狗子冷不防全⾝倒翻沉⽔,碗口耝的木梁,不是这枚铁钉,如何把握得住?当时虽未淹死,等灌了几口⻩⽔,头前脚后连人带木梁被浪头打得东歪西倒,双脚在⽔中,好容易扭转⾝来,将头昂起,仗着年轻力壮,想要抢上前去将木抱住,用力一拉,方始看出手背上多长出一枚铁钉,其痛彻骨,心里一慌,猛力往前一推,双⾜一蹬,正赶上一浪打来,木前人后,立时顺转,箭一般朝前冲去。 恶奴落⽔在前,本已淌出好几丈。头刚出⽔,猛瞥见一木桩由侧打来。方想逃避,女的本已淹死过去;被恶奴用尽全力,连打带抓,痛醒过来,觉着周⾝酸痛,人浮⽔中,急得双⾜蹬,刚哭喊得一个“张”字,这一用力,被⽔一涌,反倒往上浮起,恶奴如何能够逃命?心方一慌,连人带木桩业已猛冲过来,打在太⽳上,当时脑浆迸裂,死于非命。后面妇少见木桩打到,恶奴已被打中,心惊胆寒之下瞥见柱后狗子也是情人,便想扑去,那木柱已横扫过来,脚底再一用力,当时下沉,被⽔闷死,由此便未再起,只见⽔面上冒出一串⽔泡,随流下驶,晃眼无踪。狗子瞥见狗男女抱在一起,方自愤怒,没想到⾝后浪大,前面木桩被人头一撞,连人带木立时横过,斜向一旁,略一停顿之间,那丈许⾼的一座浪山已从后面涌到,盖头庒顶,将人包没,一齐卷走。等到冒起,人已淌出老远,淹个半死,左手已松,只剩右手钉在木上,随流淌去。 这原是同时发生转眼间事,棚顶散裂时,刚由李善马后浮过,差一点没被撞中马股。 先那壮汉、村童在上流相隔两三丈处瞥见二人骑马渡河、泅⽔斜过来,口中急呼: “我们虽会⽔,风浪大大,我这小弟兄年幼,请你二位救他一救!”李善见此一副惨状以及贫富之争,想起⽔火无情,到此危难之时,反是苦人能够自保,还有余力救人,无奈对方执不悟,不知悔祸,始终以势凌人,没想到到此地步多大财力也无用处,买命更是不行。假使患难之中能够痛改前非,与三个苦人合力共济,这木棚虽不坚实,只要顺着⽔随流而下,不经这场欺庒争斗,何致全家送命,葬⾝鱼腹?而那三个苦人虽然被逐落⽔,照样能以自⾝之力保得命。这几个死人虽不知来历,听那刚到以前的言语势派,决非善良之辈,真个蠢得可怜,死不⾜惜。①心正寻思,忽见长幼三人顺流斜驶过来,当头壮汉和人鱼一样在⽔中行游,一面向前招手狂呼,一面回顾⾝后两弟,満面惶急之状。后两村童一个年较长,正侧着⾝子挥动双臂,此上彼下,紧随在后。小的一个看去年才十二岁,⾝又瘦小,虽然鱼贯而进,手脚动,毕竟浪头太猛,气力不佳,有时被浪一冲,反比两兄更快;浪头一过,又是落后。只管手脚齐施,打得浪花四溅,看去已在慌。因是顺流,不比二马斜渡,就这晃眼之间离马已是不远。 李善听壮汉一呼,越生同情,暗忖:“此人⽔颇好,凭他本领本可将对头全数打落⽔中,报了仇恨,还得许多财物。当此命关头,仍未生出恶念,只将要伤他命的恶奴推人⽔中,还是双方争斗一时失手,看去并非本心。方才听那口气,对头命也他所救,以此好人理应助他出险,但不知如何救法。”那马又不听招呼,一味朝前猛冲,忙中无计,口中答应,刚将⾝边套索取出想要抛去,大汉忙说:“无须。近岸一段流急浪猛,是片陡坡,与南岸不同。三娃人小力弱,我已顾不过来,只要相公答应便好想法。此时⻩⽔大发,狂风暴雨就要打到,实在危险。你们越快越好,不必为我三人分心。”说罢人已快要冲到马旁。那马似恐受累,偏头一声怒嘶,猛力向前冲去。李善回手想抓,壮汉笑呼:“此马真好,从未见过。”忽然翻⾝,一个猛子由⽔里倒蹿回去,等到浮出⽔面,那未了一个村童业已不支,虽未沉⽔,人已偏向河心,正在急呼“哥哥”壮汉已由⽔中冒起、一把抓着头发,大喝:“三弟不可动手,只用双脚踏⽔便了。”话未说完,人已斜冲过来,晃眼追上李善的马。壮汉对三娃说:“还有一段⽔面,我已累极,你快抓住马尾。”三娃依言刚将马尾抓住,忽听哭喊救命之声,原来土豪幼子抱着两小木柱随流翻滚而下。本来已被浪头打向北岸一面,忽又卷⼊河心,急得嘶声哭喊,时断时续,惨不忍闻。 李善因见另一村童也似力竭,一听手抓马尾之言,想起⽔中不比陆地,稍微捞住一点便可救命,刚将套索抡起,想要抛去,闻声瞥见那幼童年幼,约十四五岁,正在⽔中挣命。本已快要飘走,因河中来了一阵旋风,又是一座浪山刚散,打离马旁约有两丈,快往中流淌去,比那村童势更危急。手随心动,就势一甩飞将过去,刚将那幼童连人带木头套住,又是一绳索飞来,一看前面正是辛良所发,口正急呼:“快些松手,⽔流太急,我们危机未脫,由我救他好了。”说时,人马相隔北岸已只六七丈远近。李善手刚一松,壮汉和那村童已一个猛子蹿⼊⽔內,朝岸冲去。这时风越狂,浪越猛,大片被风吹倒的人家房舍、牲畜器具,连同浮尸灾民、残枝断树正随着滔滔浊流蔽河顺流而来,越往后越多。老远便听哭喊救命之声,转顾之间已急逾奔马被⻩⽔卷去,走马灯一般一瞥即过。李、辛二人虽然动义侠之肠,无奈波涛险恶,狂风暴雨将临,上下流已是一片混茫,除两面快要倒的河岸影而外,悲风怒号、浊浪排空中、只是一片死寂凄厉之景,连方才断断续续的锣声都听不到一点。自己也在危急之中,如何再有余力救人?李善猛一转念,此时便把我命送掉,也救不了几个。我虽年轻,毕竟还有一点能力心思,平⽇我何等抱负,遇到这样人间惨祸不能出力,岂非全是空谈?照此情势,眼前便放着千秋功名事业,比那⾼官厚禄胜強万倍,不去努力救灾,赶往京北作什?心念一动,不由发平⽇志气,休说进京读书求取功名之念全数抛弃,连那梦魂颠倒、最心爱的浦文珠也忘了个⼲净。正在纵马向前,心中盘算如何救这将要到来的⽔灾,马离北岸已只两丈远近。方想前面兄弟二人⽔甚好,忽听马前急呼:“二位相公快由此地上岸!”定睛一看,小的一个力已用尽,被壮汉推往岸上。本人也随后赶到,为了连救两弟,在惊涛骇浪中拼命挣扎,早来空着肚⽪,腹中无食,仗着人类求生的本能,⽔又好,勉強冲到河滩之上,力已用尽,脚才沾地,腿两丫软,便跌倒在⽔泥里面。 河滩已被⻩流淹没,⽔虽不深,但流甚急,因是以前堤桩这一段比较坚实,还未冲倒,上面还通着一片斜坡,便那坡脚一带已被狂流冲涮成一条深沟,上面沙土已在崩落,二马也随后赶到。见马尾后面幼童、三娃已是一息奄奄,手挽马尾,不曾放落,带到岸上,便伏在泥⽔里面爬不起来,下半⾝还在⽔內不曾上来。李善恐马踢伤,不顾泥污,刚要下马去抱,壮汉已吁吁立起,急呼:“相公你下来不得,不知土,脚陷沙窝之內休想子套。连这两匹马也要我来领。天⾊虽然不好,逃出死路多半还来得及。”边说人已抢过,一手开解马尾,刚将兄弟抱起,瞥见辛良正收套索,土豪幼子已由⽔中漂来,随手一把提上,那幼童已晕死过去。壮汉代将所抱木柱开解,解了索套,将人抱起,放在李善⾝后马股之上,声说道:“相公,此是车庄主的小儿子,弟兄三个只他心好,常时瞒了大人给我兄弟馍吃,我不能看他送命。我知二位恩公好人,定肯救他。就要变天,上流已发山洪,大灾已成,我们还要赶上好些路才可平安无事,请抓住他⾐服,带了一同走吧。” 李善见他自抱兄弟,却将对头之子放在马上,又将较大的一个由⽔泥中拉起,领路要走,看去甚是吃力;本就越看这人越爱,闻言越发感动,忙说:“人都一样,有什贵⾼低之分?你们在⽔中万死一生,筋疲力尽,如何走法?此马让你们骑,走到岸上,各自量力而为。”壮汉忙说:“恩公哪有此理。再说,没有我在前领路恐也难走。这位恩公把我兄弟带上就感不尽了。”辛良见两马上岸之后停止息,口中热气噴之不已,知其力竭,又听沙窝之立,心中一惊,连李善的马缰一同勒住,正在摸抚马颈不令走动,闻言揷口说道:“我们并非客气,实在想要下来活动手脚,但是二弟不必同下,马已吃力,不能多载,可将三个小人放在马上,请你领路,一同上去便了。”李善还不肯应,后经壮汉力说非他领路不可,又不会骑马,不论人马,陷⼊沙窝均无生路,方才答应。 另一幼童二娃说什么也不肯骑马。辛良爱惜马力,便将狗子、三娃放向自己马上。李善更爱那马,仍然跳下,由壮汉在前领路。李善因大⽩马尾被三娃在⽔中拖了一大段,任其空⾝随同前行。二马均通人意,灵巧异常,跟着壮汉上坡,人马鱼贯而行,十多丈长一段坡道一晃到达。 前面尽是崖坡,⾼下起落到处种満庄稼,只有一条小路,临河居民均已逃光,壮汉便朝相隔里许的一座小石山上走去,途中不时仰望天⾊,甚是忧急。李善方觉这里离岸已两三里,河⽔离堤岸低处少说也有两三丈,业已出险,为何这等惊慌?先当避雨,又觉人马全⾝业已透,怕雨作什?也许想要寻火烤⾐,心念才动,人已到了半山,这才看出山顶平坦,还有一座庙宇,大小数十枝林木疏落落分布前后,所去之处乃是庙后,上面已聚有好几十个土人,甚是喧哗。刚一到达,壮汉喜叫道:“到了这里才放心了。” 说时狂风中已有雨点打到。李善方说:“这里离河不是还远么?”忽听辛良道:“我们庙里可以避雨,就便寻点树枝将⾐服烤.于,这两匹马力已用尽,还要遛上一遛,且喜马粮还有几块不曾用完,和包袱一佯均有油布包住,尚未透。此是段大爷为了马走长路,有时⽇夜不停,万一粮草难得,特用各种药草制成之物,最能強健马的筋力,恢复疲劳,我先给它吃上一块再说。”同时便听两马嘶声,马首⾼昂,向着西北方风嘶鸣,⾝上鬃⽑被风吹起,分外显得神骏。辛良忙由马鞍之下将那特制的马粮取出,将马嚼环取下,塞向口內,鞍辔也全解下,放在庙墙背风之处。二童也被壮汉兄弟扶抱下来,狗子业已醒转,朝李善叩了两个头,又朝辛良作了一揖,便拉着二娃的手痛哭起来。三娃气已缓过,也赶过去,三人凑在一起正在哭诉前事。 WwW.NiL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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