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侠夜明珠 第 八 回 苦志念苍生 滚滚浊 兴言一慨 空拳入白刃 茫茫前路 有女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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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女侠夜明珠  作者:还珠楼主 书号:41007 更新时间:2017/9/18 
第 八 回 苦志念苍生 滚滚浊流 兴言一慨 空拳入白刃 茫茫前路 有女同行
  马行迅速,不消多时,便见前面有了人家,问知往前一转,便是官道旁边的小镇,离⻩河南岸不过两里来路,地名龙王庙,乃是临河一座大镇。当⽇为防秋汛,正请龙王,神赛会,搭台唱戏,热闹非常。二人互一商量,小镇上卖不出什么好吃的。李善生长南方,久闻⻩河两岸居民多半信,官府对于防⽔没有良策,每遇⻩河⽔涨,发生险象,任凭一般靠天吃饭的把河中的⽔族,如同⻩鳝、泥鳅或是小蛇之类装上一个,便当⽔神看待,供在庙中,唱戏上祭,闹上许多天才罢。官府不加噤止劝导,反而领头上祭。每年舂秋两次,不知消耗多少人力财力。尤其是在河工出险合龙之时,或是河⽔正急之际,前者‮家国‬花了亿万金钱将工程修好,不说出之‮民人‬⾎汗,反把功劳归于渺茫而不可知之神。妙在所说龙王均是⽔族虫蛇之灯,万一当事作弊,‮导领‬不得其人,工程不佳,临时出险,或是⻩⽔大至,成了巨灾,不说鬼神无灵,此是官府无能、人谋不臧所致,反而推说祭祀不诚,或是戏未唱好,龙王发怒,闯出大祸;再不就归之天数注定,龙王虽有救人之心,也做不了主。却不想想神如有灵,天心仁爱,决不愿为了一时贿赂不能如意,享受稍差,或是为了一二人对他的不恭敬,便是大发雷霆,百千万人的生命财产连同田园林野由此沦胥,化为波臣,随着狂流以去。上⼲天怒,下穷民怨,他那龙王也就做不成功。神如无灵,或是虽然有灵,但因定数所限,不能更改,既然不能挽回天数,为民出力,消灾救难,这样徒受‮民人‬供养,一点不能做主的龙王神道要他何用?

  果真官府贤能,民智开通,知道御灾有方,民力至大,艰苦奋斗,众志成城,不论多么大的灾荒,只要万心如一,均能以人力克服战胜。与其把有用的金钱人力付之⽔火,一焚一流,何如用它移作治河之用,常年防御,修建险工,岂不还有实效?并可养活许多无业游民。便有人力不能克服的天灾,平⽇有了防备,灾情到底也可减少许多。无奈愚民无知,恶习相沿,不是真个才识俱全、品学兼优、办事有大魄力、能够通盘筹算、勤苦耐劳、以⾝作则、深知民隐、上来取得‮民人‬信仰、更能把握时机因势利导、智勇沉着的贤长官,这几千年来的恶习非但不能改⾰,中间再被一班靠着祭神赛会生活、于中取利的贪官污吏、土豪恶霸暗地破坏,谣言中伤,一个措置不善,反倒出事来。以前治⻩河的官吏并非没有明⽩的人,都因事太艰难,积重难返,无可奈何,只得一面尽心治河,一面仍是敷衍过去。好官尚且如此,坏的更不必说。自己常和⽗亲谈起,认为人生世上,功名富贵全不相⼲,天既生我,又有过人智力,一旦得志,应为‮民人‬造福,方不在虚生一世。平⽇对于⽔利河道之学最是留心,将来一旦出为世用,必以全副心力将这许多大害除去,⻩河便是心目中的头一条。难得今⽇第一次遇到龙王庙神赛会,正好借着打尖暗中查看这里民风和內中弊病,以为他年万一遇机治河之用。好在相隔不远,便往龙王庙赶去。

  刚一转过路口,到了官道之上,便听锣鼓之声远远传来,官道上面还不怎显,及至沿路一转,刚到前面土冈之上,便见下面列着好几条山沟,四方八面的农人居民都穿着整齐,扶老携幼,有的手捧香烛纸马,有的肩挑背负,一个个争先恐后,排成几条人蛇阵势蜿蜒而来,齐朝锣鼓声音来处赶去。辛良知道这些均是吃完早饭由远方赶来的‮民人‬,近处的居民已早赶到。再往前面一看,相隔里许有一片⾼地,地势似颇冲要,通路颇多。

  ⻩尘飞扬中现出一座庙,庙前芦棚⾼搭,锣鼓喧天,黑庒庒一片人影,到处万头攒动。

  那⻩土冲积的冈坡上下到处都布満了人,人语喧哗,远远传来。庙前一带似己被人挤満,那由各路赶来的人群仍似嘲⽔一般涌去。李善居⾼遥望,除庙前一带被民房遮住而外,看得真,只看不见⻩河影子。同时发现脚下地势较低,那些纵横错的土沟泥土一律⻩⾊,看出那是河⽔‮滥泛‬时冲涮而成的洼地,好些地方都种有庄稼。远近民房都是泥土堆成,有的上面连茅草都没有一,无一处不是黑暗污秽、低小可怜。除前面那座龙王庙外,一路行来,休说⾼房大厦、砖墙瓦顶,连像江南乡村中的竹篱茅舍均未见到一处。

  心想:“同是一样‮民人‬,为何这样苦法?”

  因平⽇所见书籍上面说得⻩河之⽔天上来,大得出奇,又是‮国中‬几千年来一个大害,如今⾝临已近,就不像具区震泽万顷汪洋、⽔天相接那样空阔无边,那奔腾汹涌、瞬息千里的⻩流怎么也能看出一点雄奇伟大之势,如何不见一点⽔影?所立又非低处,莫非⻩河不在前面,此是昔年故道,便问是何原故?辛良笑答:“二弟初次北来,哪知就理。

  这⻩河的⽔要在此地被你看见那就糟了。本来临河上下游的龙王庙,连大带小,由府县到村镇,少说也有过百。內有好些临近河边的,明为是庙,实则多半小得可怜。除却神赛会热闹一阵,像南方那样崇楼峻阁、殿字巍宏、由三五层到十来层、红墙绀宇、金碧辉煌、不说庙产,单说庙基占地就要占上数十亩的大庙,一座也看不到。舂秋二季虽极热闹,一则这类龙王庙大多,散在各处,几座最出名的大庙均有专司,离⽔较远。沿河居民生活穷苦,无力兴修,多由一些土豪恶霸捕风捉影,造些谣言借神敛财,于中取利,潦草修成,本未作长久之计。一般‮民人‬受⽔的害太深,每当舂秋两汛⻩河⽔涨之时,稍有响动,便是心惊胆寒。几个坏人借口龙王显圣加以恐吓,⾝家命所关,平⽇信已深,哪怕多么穷苦,照样把自己⾎汗忍痛献出,甚而卖儿卖女、东借西贷,出了⾎钱还要荒时废业,帮同下手,这些领头的人有什天良?钱弄到手,再借唱戏酬神为名,想出种种方法剥削‮民人‬钱财。”

  “重在每年两次庙会,建庙一层原是幌子和敛财的工具,心愿达到,随便盖上两间瓦房,设下神龛,敷衍了事。愚民无知,终年勤苦,所见本少,平⽇受欺已惯,见那庙房虽不甚大,比自家所居已好多倍,本都是自了汉,对方势力又大,就有不平,觉着有人作弊,好在大家的事,别人不说,我何必多口招恨?大家都是如此想法,无人敢于过问,闹得这些领头的恶霸好民越发明目张胆,为所为,随便发现一条小蛇、一个乌⻳,立时大惊小怪,造出许多信的谣言,欺骗‮民人‬,再捞一票。神赛会连接带送闹上好几天,劳民伤财,结果庙中道士虽然跟着发财,庙却照样无人添修。所供龙王偏不争气,‮民人‬对他只管万分信仰,他却一点也对不住‮民人‬的⾎汗,⽔照样涨,灾照样成,一毫不能出力。除却小得可怜、随便好人指说、和蛇一样的法⾝偶然出现外,并无别的奇处。

  一旦河堤决口,因它那庙离河最近,大⽔来时头一个冲倒的便是它。”

  “记得前年我在铜瓦厢附近,也正赶上神大会,河边唱戏,正在热闹非常,不料那一带堤岸太松,受不住人多践踏,忽然坍倒了一大片,河⽔立时涌进,龙王庙首当其冲。万众呼号哭喊、争先逃命之下,那被官绅‮民人‬认为龙王的一条小蛇本来盘在一个上有锦袱的讲究木盘之上,受人礼拜,大⽔来得太急,不知逃走,偏又是条旱蛇,被⽔一冲,随流涌来。因为当⽇⽔势不大,地势又⾼,决口之处更非险要,想是不应成灾,⻩⽔冲进半里多路便即退去,那条小蛇正在盘中随流飘前又却,可笑为首几个绅士土豪以为奇货可居,大声疾呼,说龙王显圣,亲自赶到前面把⽔收回,喊大家来看,准备再唱七天大戏,报答龙王恩德。河边居民都知⽔,那一带又有好些土坡沙滩,惊魂乍定,看出⽔势已退,正在⾼处奔走议论,闻言立即赶回,內有好些信最深的竟拜跪在泥⽔之中纷纷哀声求告。我逃在前面,弄了一⾝泥污,心正不快,忽见內一土豪背人暗笑,知是他想法训练而来,气他不过,暗用一粒土块朝前打去,木盘立时翻倒,那小蛇也滚落⽔中。这⽔还有两尺来深,那蛇自噤不住,为首几个土豪似知那蛇噤不住⽔,急喊:‘龙王快要回去,不肯听戏,还有⽔灾,我们快请回来!’自己却不敢到⽔里去。

  旁边几个土民刚刚跳下,抢了木盘,想将那蛇装回,被我拾起土块又在暗中打了一下,那蛇本已被泥⽔呛个半死,我这一下又用了点力,怎吃得住?当时打死。等到乡民拿了⽔蛇上来,我忍不住说道:‘原来是条旱蛇,被⽔淹死。’”

  “那一带人本信,为首土豪见戏法被我说破,齐声怒吼,声势汹汹,要将我绑去吊打。我知这班人信已深,不可理喻,土豪虽然可恶,不动手吃亏,动手要伤好人,人又太多,心想,擒贼擒王。即以其人之道,回治其人之⾝,抢上一把,先将土豪抓起,⾼举过头,手中一紧,便杀猪也似急喊饶命,我用他开路,先抡起来了一,把人打开,口中大喝:‘他是会头,为了作弊取巧,于中取利,把龙王气走,却拿一条死蛇骗人,又想借故敛财。如是真的龙王,方才头上几个朱点哪里去了?’旁立同见我不是好惹,诡计又被识破,一面和我打招呼,一面分头急喊,把众人止住,说:‘龙王早已归位,⽔中捞起来的并不是神,不知哪里来的一条小青子,想是避⽔,逃在空盘之內,⽔神怪它不该窜进龙王宝座,已将它打死。这位老弟不过说得急了一点,外乡人不知这里规矩,你们没见方才木盘无故翻转,小青子⼊⽔就死了么?’我见事渐平息,不愿多事,只朝土豪警告了几句,将他带到人少之处放下,各自溜走。

  “本来河边的庙大的甚少,前面那庙地势较⾼,以前两次发⽔,河堤溃决,附近一带都成泽国,惟独龙王庙那一带⾼坡乃以前龙口,地基坚固,没有冲塌,这类事⻩河两岸常有。为了⽔奇特,往往千百里內一片汪洋,当中空出几处⾼地,或是那⽔到此忽然改道,由旁边流过,没有淹没,事后便成了奇迹,互相附会,添出许多神话。经此一来,都说这里龙王最灵,不会⽔淹,香火越盛,成了临河一个大镇。请想所说如真,这样不顾‮民人‬、专顾自己、把‮民人‬生命财产全都冲掉、他还有脸享受香烟的龙王,我们要他何用?这条⻩河乃是从古以来的大害,⽔最奇,河岸最⾼,南北相隔最宽的地方有好几十里,可是⽔浅之时上下流⽔面迥不相同,最厌之处河全都现出,许多拿命换饭吃的人还在两面河滩上种有庄稼,建有土房。那样宽阔的两岸,只中心一条小河,虽只十多丈宽广,⽔流特急,行走甚难。河中又蔵有沙堆,突然拱起,将船胶住,进退不得。最宽之处像今⽇我们走这渡口,也只数里之遥。可是那⽔说来就来,往往一⽇夜间⾼涨起二三丈。当时恶浪滔天,大量⻩流挟着排山倒海之势,裹住大量泥沙,万马奔腾而来。稍一决口,哪怕两三尺一道裂,平⽇无数⾎汗金钱造成的大堤立时狂雪山崩,纷纷坍溶,晃眼之间千百里內均成了一片河道,浪头所到之处,不论人畜房舍,晃眼全被卷去,来势之‮烈猛‬厉害简直无可形容。堤岸既⾼,河底又深,最⾼之处上下相去数十丈,人家、田园都与⽔面相近,全仗河堤挡住,如何能够看见?休说相隔还有里许,便是近前,不到河边,也只看见对岸芦滩沙田,连当中那条浊流都未必能够看到,你当是南方那些江河湖道,大连⽔,⽔连天,老远便能望见的么?”

  李善闻言,想起江南鱼米之乡,到处山明⽔秀,人烟稠密,近年许多‮民人‬还在叫穷叫苦,如拿这一带的‮民人‬来比,苦乐已是相去天地,再拿西北寒荒之区来比,更不知如何苦法。自己如能就地考察,仔细研讨,以便将来出为世用,就以地势所限,习惯不同,不能锦上添花,也使这千万贫苦无告、信无识、受人剥削欺凌相安成习而不自知的‮民人‬有教有养,转⼊安乐。假使地无弃利,人无弃力,灾荒可以预防,瘠土转为膏腴,自然出产众多,民有积蓄,化莠为良,民知乐业,天下转为太平,‮家国‬也由此富庶了。就是没有遇合,不能展其抱负,能以此行所得著书立说,向人劝告,以开风气之先,到底不在虚生一世。功名富贵转眼空花,有什么相⼲呢?二人因下面人多,那一带又是昔年⻩⽔‮滥泛‬之区,所有坡道⾼低不平,路上行人又多,下沟以后,赶上人群,便即跳下,将马牵在手內,一面低声谈论,一面留神察看当地民风和河道形势,且谈且行,不觉离庙已近。

  这时戏正开场,人到越多,正中心庙前一带几无隙地,不便由人堆中穿过,只得由后面土沟中连纵带跳,牵了二马绕将过去。到了东头,方始寻到一家客店,且喜人都赶往看戏,店客不多,前面不远就是渡口,将马与店家,一同落座,要了几样酒菜。辛良知道李善初走长途,难免力乏,劝他吃完,就在店中安息。李善一想,文珠已然分路,前途并无什事,本想就便察看民风,打听⻩河形势⽔,也许明朝文珠由此经过还可见上一面,笑说:“我意也是如此。”那家客店共是三进土房,进门便是停驴马车辆的大院,另在横里建有两开间的店堂作茶酒馆,平⽇专备往来客商过渡停息打尖之所。每遇舂秋庙会,数十家客店连同民家都将房炕让空,连住客人,兼卖酒食。这一家偏在正东渡口,比较最大,另有几个小院,专作官府绅商住宿之用。当⽇本无空房,因听府县的官眷要来上香看戏,恐要住上两⽇,地方传差,吓得店家隔夜忙起,一清早便将原住客人赶走多半,费了好些时才打扫清楚,不料官眷午前赶到,在台前官座上坐了不到半个多时辰,便嫌灰尘太大,地方大脏,匆匆点了半出戏,发了赏号,前呼后拥坐轿走去。

  地方上人昨⽇得信,忙了一天星斗,把两家大店的商客赶走大半,看戏的闲人也多驱散,不令走近戏台,稍一拥挤抢先,便被官差恶奴踢,结果化了许多钱,费了多少事,连茶饭都未用便自回转。原住店的客商清早被逐,受了闲气,已然另寻小店投宿,不再回转。新来客人得信,又恐店家再应官差,无故受欺,店钱较贵,离庙又远,都不肯来住。眼看极好生意,好容易盼到庙会,客房空了一多半。店家正在唉声叹气,眼看别人发财,自家耽误主顾还不敢说,心中气闷,忽见来了两个远客,品貌既好,人又大方,那两匹好马更是少见,一望而知不是寻常人物,立时打起精神,上前接待。二人为了店堂临街,附有酒菜部,比别处客店不同,店家又极巴结,有问必答,因是年老,地方上情形颇为悉,李善本想就便访问,便令店家将行李放在后偏院上房之中,自在客堂用酒,以便打听,饭后再去庙前游玩,看那号称龙王的小蛇接来也未,有何奇处,使得这班‮民人‬如此敬信,因随⾝金银和那一双翠镯均在自己和辛良搭包带之內,行囊中只有几件简单⾐物,辛良更是空⾝一人,连换洗⾐服都要前面现买,已由店家送往后面,并未同往观看。等到吃完,李善说是要往龙王庙一游,请辛良自去安睡,辛良答说:

  “我常年奔走江湖,几昼夜不眠不休乃是常事,要去都去。不过初来宿店,人地不,行囊中虽然无什贵重之物,也应到房中看看。二弟请在此吃茶看街,我到后院看看就来。”

  李善见那镇上大小人家都是土房,看不见一片砖瓦,到处现出贫苦污秽景象。店房光景昏黑,地上灰尘又多,八九月的天气秋暑未退,苍蝇嗡嗡満屋飞,比起泰山客店大不相同,懒得进去,点头笑诺。辛良刚走不久,忽见一个村童拉了一匹红马由门外走过,好似代人溜马,那马十分眼,好似见过,心方一动。隔不一会,又有一个青⾐少年持扇走过,⾝材颇矮,刚看出那是来路途中骑马的青⾐人,先过红马便他所骑;同时想起,此人⾝材背影如何这样眼,好似哪里见过,并不止早来一面?可惜头被扇子遮住,走得又快,没有看清面貌。心想:“此次北上,只在泰山看见一伙贼和宮氏兄妹等有限几人,大夫松一场恶斗,除宮氏兄妹和辛良外伤亡殆尽,此人莫非漏网贼之一?

  一路之上见他忽前忽后两三次相遇,不是事情凑巧,便是有心尾随。”再一想起途中所遇群贼那样凶恶人多,黑天雁已知我尾随文珠,暗中相助,几次破坏他的谋毒计。并和文珠结为姊弟,定必恨我⼊骨,莫要有什凶谋?三猴信旗不在手內,还须留意才好。

  心念一动,立时跟踪寻去,眼看少年行走甚急,⾝法尤为灵巧,一晃便闪⼊人丛中。路上的人本多,恰巧又有一大群赶会的人走过,再往前看,人已无踪,知道对方故意隐避,越生疑心,急切间挤不过去,只得罢了。

  一会辛良走来,说:“后偏院客房又小又闷,恐二弟住不惯,已命店家移往后进上房之內,比较慡快一些。少时看会回来早点安息,明早赶头一起渡船过河,省得又有耽搁。”李善料知文珠心急赶路,此时未来,店家又说如要过河只有这里最近,船多易渡,当⽇天已不早,又是逆风,河中渡船十九停泊,就有船来,也无船去,文珠如来,必能遇上,早点起⾝也许还可一见。如能同渡,岂不更好?正随口答应,心中想事,忽见方才牵马的村童由门外走回,马已不在手上,忙告辛良,说:“我口音不对,辛兄快将那村童喊进店来向其盘问。”辛良方说:“泰山贼差不多死光,就有两个后到的,见机而退,没有出场,二弟决未见过。他们也决不是方才伏牛冈上所见骑马青⾐人,我那看法不是这样,此人武功当非寻常,但是江湖中人不是这样神情,要是以前同行,在我眼里看得最多,无论装得多好,一望而知。马上少年除却马骑得好,看他骑马神气,孤⾝一人敢走这样盗贼出没的荒山旷野,自非弱者。但他从头到脚和背上剑匣,如是绿林中人,决无如此整洁。那双鞋子又小又薄,也不一样。先在伏牛冈相遇我已留意,此人如非和二弟一样的大家公子,仗着一⾝好武功,一时好奇,出来访友寻师,随意走动;便是一个本领极⾼的剑侠异人。村童过时,曾朝我们看了两眼,到了面前反把头低下,往前跑去。听方才所说,也许我们踪迹为人他已知道,”但是决无恶意。村童已受指教,便是喊他,他也不理,这样反着形迹,万一被我料错,正是歹人,有那三猴信旗也不⾜为虑。二弟初次出门,还是少管闲事,真有什事,由我一人上前应付好了。”

  李善不便告以信旗不在手上,心想:“凭自己的本领,遇见贼也能抵敌;何况文珠不在一起,没有顾忌,坐下的马又快,怕他作什?”略一寻思,也就罢了,村童业已走⼊人丛之中不见。反正顺路,虽听辛良那样说法,不知怎的仍放那青⾐人不下,老想探个下落,到底何处见过,如此面?也未告知辛良,好在顺路,以为村童无知,容易买动,只要把人寻到,引往无人之处,便可问出底细;当地又是渡口必由之路,青⾐人所骑的马又容易认,同在镇上,不会寻他不见,便顺路往前寻去。人多拥挤,天气又热,到处汗臭熏蒸,葱蒜之气中人呕,李善生长东南诸省,又喜洁,初次闻到这样特有的气味已是不惯,再加当⽇风大尘昏,⻩土飞扬,被人群一挤,休想立定,只管⾝強力健,惟恐误伤,不肯強抗,只得随同人嘲往前走去。到了后来寸步难移,进退均不能自制,人也头昏气闷,难过已极。

  李善心想:“凡事必须⾝经其境才能明⽩其中况味,一班住在⾼楼大厦的达官贵人、书生公子,随便读了几句书,或是稍微有点知识,便是怀大志,口发狂言,口口声声将来得志,深⼊民间,为民福利,别的不说,那些享受惯的人单这一种气味先受不了,如何能够体恤民隐、博访周咨,使得政通人和、出⽔火而登乐土?岂非是说梦话?可见自古以来真能为民造福、立有大功大业的英雄豪杰、才智之士,无一不是⾝历其境,由困苦艰难中亲⾝体验力行而来,像我这样膏粱‮弟子‬真乃无用之辈。此行总算长了一点见识,以后不打算建功立业便罢,既要立志,第一便须能耐劳苦作起,要是稍微闻到一点气息便是难耐,势必与亿万‮民人‬离开,彼此隔膜,对方苦痛艰难全不知道,就有多大志气也是空谈,如何成功?”念头一转,便把心神镇静下去,认为这类风沙污秽、热臭熏蒸,在我觉着万分难耐,如看这许多‮民人‬苦中作乐、⾼兴神气,分明终岁勤劳不得休息,今⽇之举一半是官府不知教养,信太深,一半也是拿了自己⾎汗换来的一点热闹,不愿虚度过去,借着敬神之便,看一点草台戏,苦中作乐,认为一年中不可多得的快活之时。同是一人,境遇不同,不特苦乐不匀,生活享受也相去天地,照此看来,不说西北寒荒之境,便是这一带临河‮民人‬,平⽇艰难困苦可想而知,他们的乐境我却当成苦境。

  心中寻思,神智一宁,跟着一阵风过,心头便凉慡起来,头也不再发昏。又想:“人的苦乐多半还是不能知⾜,境遇造成,假使我是这班土人之一,忽然变成现在的我,⾐食不忧,⽗⺟一堂,骑马仗剑,自在逍遥,随意‮行游‬名山大川之间,岂不平地登仙,心喜如狂呢?”

  辛良有成见,不知李善幼怀大志,人又坚毅,遇事用心,对于文珠虽然痴得太过,梦魂颠倒,处处显得忠厚稚气,对于别的却是聪明绝顶,尤其是平⽇所学,专主⾝体力行,认为人都一样,更无贵之分,无论遇事遇人,都肯虚心求教,毫无一点纨挎气习;见他一⾝⼲净⾐履,在人丛中一挤,被风沙一吹,已全成了⻩⾊,头上脸上全是灰土,仿佛狼狈不堪,又不肯用力冲挤,进退两难,忍不住笑道:“二弟,这等地方你弄不惯,还是由我当先挤出去罢。这草台戏没个看头,庙里更挤,你又多⽇不曾安眠,回到店中养神多好?”李善向不愿对人明言心志,专在暗中留心,此时正想借此练习,查听当地民风苦况,如何肯回?因人大多,不便出口。笑说:“你看他们面上均有喜容,必是今年不会发⽔,虽然拥挤,倒也有趣。再说也无法转⾝,且跟到前面再说吧。”辛良连劝两次不听,想起途中所说口气,只得改口说道:“这里太,我们看看河道可好?”李善闻言忽想起方才店门正对⻩河,因听辛良那等说法,又见到处⻩土堆积,尘沙弥漫,遥望对面堤岸⾼达一二十丈,只看见下面一点河滩和有限几所残破的土房,景物荒凉,连⽔影也未看见,觉着扫兴,忘了往看,既要留心⽔利,这历史上最有名的大害如何忽略过去?虽然⻩河长达四五千里,新道旧道有好多条,形势不一,利弊不同,必须上穷河源,下达出口。穷年累月亲⾝考察,才能知其大概,不是走马看花、一隅之见所能知悉;到底也长一点见识,比在人堆里拥来拥去要強得多。忙答:“这样多的人,我们隔在当中如何走得出去?”辛良笑说:“我有法子,请跟我来好了。”李善方说:“不要硬挤人家。”辛良答说:“不会。”人已朝前面人中挤去,见就钻,⾝法动作极巧。

  李善在后跟进,并不后退,不消片刻,便挤到戏台旁边。

  这时台上锣鼓喧天,正在热闹头上。台下人山人海,四面堆満,简直成了一片人山,只台前空出两丈多方圆一片。正面摆着几张桌椅,都是大红披垫,两旁用红绳木桩围成一圈,旁边立着好些戴红缨帽、手拿⽪鞭的官差。二人来路排着三层台凳,上面坐的都是当地土豪富绅的男女家属,旁边也有差人恶奴手持鞭守候,三面人堆,只这一角比较人少,余者全是⽔怈不通,台旁几枝枯树上面也被大小土人堆満,成了人树,可是当中桌上虽然堆有许多⽔果糕饼,陈列整齐,但是官府业已走开,空无一人,桌上灰沙虽有差人常时打扫。仍是不得⼲净,好些果品都被沙土染成了⻩⾊,那么空的地方无人享受,只便宜正面桌后前面两排的人了眼福,多看点戏。挤在后面的土人,有那⾝于矮的,只看见一点芦棚和听锣鼓打的声音,哪里看得见戏?照样也在拥挤。偶然同伴之间人托人彼此倒换,跪在肩头上看上两眼,那没有人托的并此而无。这样大风沙土、闷热的天,一个也舍不得走,后面的人还来之不已,儿啼女号、呼娘喊爷之声与台上打弄成一片繁喧。台上更是神鬼百出,成一团,急喊叫,一点也听不出。台下却蹲伏着许多村童,一个个鸠形鹄面,多半连子都没有一条,⾝已成了泥人。有时爬在侧面台口,有的隔着台朝上偷看。那台离地约有丈许,都是木板树⼲搭成,看去并不牢固,一二十个神头鬼脸的戏子此进彼出,蹦,那台也随同震撼。大风一过,吹得上面芦棚哗哗响,台也跟着摇晃,似要‮塌倒‬神气。

  李善见此情形,越觉这班土人平⽇没有乐趣才有这类景象。这座戏台万一‮塌倒‬下来,不知要伤多少人命。正觉可怜可叹,辛良知道当地形势,早由人丛中挤往台左无人之处。

  那些官差恶奴本是见有土人近前扬鞭就打,因见二人穿着整齐、器宇轩昂,误认官亲,不必冒失,反倒呼喝闲人代为开道。辛良在前,大模大样把手一指一挥,连这些恶奴的亲友也被喊开,当时让出一条人弄。二人昂然走过,径由台旁钻出,到了河边,再沿河走去。李善笑说:“辛兄真有本事,这些拿鞭的差人认得你么?”辛良低答:“到了前面再说。”回顾无人跟来,方始笑道:“谁认得这些奴下奴!我知道他们一双狗眼,天生奴,稍微装腔,便听指挥。他们把我俩当成官亲,不用开口自会巴结,不这样怎走得过来?如被看破,不迫来打骂才怪呢。”说时,二人已到河滩之下。辛良转问:

  “伯⽗现任知府,官差更多,莫非因是清官,连手下差人也都变作好人么?”李善道:

  “家⽗常说,想做好官,别无难处,也极容易,第一是要与‮民人‬接近,使民众与官府将中间许多障碍阻隔打通,‮民人‬与官亲如一家,再分别是非与当时境遇,因时制宜,从善如流,不可固执成见,不令⾝边的人窥测喜怒,一面仍要顾到他们生活,对于‮民人‬无故欺凌,立加惩罚,平⽇对待他们喜怒不形于⾊,恩威并用,使民守法而不畏官,差役畏威而知感德,习久相安,变为自然,这类欺庒‮民人‬的事就不会发生了。”说时,二人已走到堤下。

  这一临近,方始看出河中浊流之猛,只见一股股的急流,大大小小,一路翻滚急转,其急如箭,争先顺流而下,各不相谋,仿佛无数龙蛇朝前窜,一瞥即逝。看去又猛又急,但又不见有多少浪花腾起,看去格外惊心骇目,与别处之⽔迥不相同。虽是河心一带,两岸相隔也有好几十丈。因是顺风顺流,渡船虽已绝踪,由上流驶来的舟船不时仍有发现。初出现时不过一两个⽩点,晃眼加大,再一转眼船已顺流而来,急如奔马,稍微指顾之间便由面前驶过,眼看船⾝由大而小,隐⼊下流烟⽔溟蒙之中,快得出奇。再看河⽔,离开两面浅滩最⾼之处不过两尺,时闻轰雷之声。回头一看,左近一角浅滩已被大⽔卷去了一大片,比起方才所见更加惊人。辛良见李善只顾凝思眺望、徘徊不去,遥望西方一轮红⽇已快低齐⽔面,为了当⽇风沙太大,远望过去,好似千万层烟绢笼着一个暗⾚⾊的大火球,上面锣鼓喧天,越打越急,天⾊却渐渐暗了下来,笑说:“这里两岸⻩沙,一条浊流,尘土飞扬,天⽇全昏,景物荒凉,实在没有意思。天已不早,我们回店去吧。”李善当他人倦,忙即点头,一同走上,只顾盘算治河之策,觉着题目大大,几千年的大害,不是随便一看便可想出办法,连心上人也是忘记,一同绕着河滩由渡口走上。

  回到店里,辛良见他闷闷不乐,只当思念文珠,心中好笑。方相设词劝慰,店家忽然送上一信,说是一个村童送来。打开一看,上写,黑天雁恨君⼊骨,此去途中必须留意。杨柳洼伏有贼,当地乃是必由之路。二位马快,明⽇必在当地投宿,最好避开。

  ⽇落以前假装赶路,到了⽩龙沟住下,不往前进,把饭吃好,早点安息,半夜起⾝,趁着月光朝前急驰,由所开小路绕到杨柳洼,天还未亮。贼久候不至,恐⽇间不便下手,必由大路赶来。一来一去,正好错过。等他扑空再追,必已不及,这样走法要兔好些惊险。敌人毒,孤⾝在外,既未与人同路,何苦犯险?明⽇过河,最好不要经由店前渡口,能往下游另觅野渡最好;否则便须早走,不可再等贵友同路。她也许得到信息,看出敌人诡计,不由这里过河,⽩等半⽇,还要误事。此去途中,如见两个头戴毡笠的秃子,千万留意,这是两个剧贼。因这两贼又凶又狠,手底更快,险无比,乃黑天雁死,前途虽有异人相助,恐其赶不过来,还是小心些能够避开最好。如其狭路相逢,不可轻敌,第一要留神他的暗器,一面发话点醒。马是关中大侠所借,免为所杀。过了双塔庄,如走得快,贼就要为难也迫不上等语。下面没有名字,字迹甚是娟秀,仿佛女子所写。

  猛想起昨⽇救了文珠由弥陀寺逃出,被贼追来,文珠人又受伤,眼看情势危急,蒙一青⾐蒙面侠女相助,辛、柳二人同时赶来将贼杀死,才得脫险,未容对面说话,人便纵去,因其曾与辛、柳二人相遇同来,并说此女还是黑⾐人雷大先生的至亲,因扶文珠同往崖上观战,后来心里有事,一直忘了询问,同时想起泰山客店厢房中姓孙少年,正与方才骑红马的青⾐少年⾝材相仿,忙把前事经过告知辛良,并问昨夜相助杀贼的青⾐少女何处相见,怎知我和浦侠女被困⾕中,赶来解救?辛良答说:“我和柳青由双雄寨赶出,先遇黑⾐人,说起他有一表妹现在前面杀贼放火,可往会合,助二弟浦侠女出险。正往前走,这位蒙面女侠忽然寻来,匆匆说了几句,便同赶往接应,只说事完还要见面,不料杀了几个贼便自走去,始终不曾再见。方才见那青⾐少年形迹可疑,我只料定不是歹人,两次相遇,我看去也有一点面,此时被你提醒,分明这位便是昨夜那位女侠扮了男装暗中相助无疑,也许泰山客店那位姓孙的少年是她一人化⾝都在意中。”

  李善闻言,想起方才所见少年背影正与泰山旅店所见少年相同,忽然大悟,好生惊奇,便和辛良商量,去往附近客店打听少年下落,看她是否泰山所遇女扮男装的少年,弥陀寺蒙面女侠是否便是此人。辛良想了一想,笑道:“二弟最好在店中安歇,此时戏还未散,正在热闹辰光,你不会挤,再说也有妨碍,这位女侠就许不愿随便见人,不如由我一人前往探明她的住处,出其不意上前相见。我和她见过,只要话说得好,便不想见我们,也必不好意思回避。看她这封信连名字都未写,此中还有原因,照她所说为是。二弟连⽇不曾睡好,可在店中稍微养神,我去去就来。”李善也觉有理,自己口音不对,江湖上事又弄不惯,便请辛良早去早回。辛良随将上⾐脫掉,往外走去。

  李善独坐店房,想起文珠美绝天人,实在醉心。早来看她意思甚好,不知将来如何?

  再想起长江以北民生疾苦,越往北越厉害,⻩河两岸的‮民人‬多半⾐不蔽体,今⽇庙会比较整齐,如与江南农家来论,无论⾐食居屋均相差了好几倍,再要走到西北寒荒之区更不知如何苦法,将来如能得志,自然竭尽心力为‮民人‬造福,万一时运不济,无权无力,不能随心所,为‮民人‬解除苦痛,又当如何?像关中诸侠:华山三友、龙山四侠等人到处救济孤寒,行侠仗义,虽也抑強扶弱,安良去暴,不过快意一时,终非治本之计。能够得志自不必说,如不得志,作什方法以‮人私‬之力解除民间痛苦,使这许多穷苦之民各以本⾝能力求得太平安乐生活。由一个小地方做起,开风气之先,期以岁年,按时记功,有了成效,远近四方闻风感化,就是无官无权,只有恒心毅力,真做得好,天底下无不可想法的事,也无不可克服的艰难劳苦,久而久之,终有成功之⽇。再要联合几个有志之士努力同心,分工合作,各尽智能,为民造福,哪怕无权无力,照样也能做出一番事来。如以不能得志灰心,把这人生几十年光随便度过,岂不虚生一世?自己立志已非一⽇,只不知心上人志气如何,万一能够嫁我,得她这样一个聪明美貌、文武双全的內助,夫二人合力同心,一旦得志,便从大处着想,通盘筹计;不能得志,哪怕一村一乡,或是深山穷⾕、荒凉偏僻之所,先由小处做起,照样做它一番事业,岂不也好?一个人横在土炕上面,不住寻思盘算。

  忽见店伙持灯走进,笑说:“我看上房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还当睡着。方才那位客官走时又说,尊客连⽇赶路,没有睡好,故不敢来惊动。方才隔窗探看,才知尊客已醒,天已不早,可要准备什么酒菜?”李善方想起辛良去了多时尚未回转,料知青⾐少年必已相见,许有话说,并想使自己多睡一会,故未回转。因当⽇饭吃得晚,一点不饿,便告店伙:“同伴未回,我还要睡上一会,你们店中如其封火得早,随便留点吃的好了。”店伙看出对方不是常客,笑说:“这几天为了祭神之后,每年的秋汛昨⽇忽然退去,看神气今年已可平安度过,庄稼又好,为此人人⾼兴。这台戏乃是⽇夜两班,本来夜戏只到天黑为止,为了青龙将军点的都是连台大戏,比往年格外⾼兴,始终不曾回殿,被几位为首的看出,向众传话,由今⽇起已改为两班轮流,⽇夜不停。此时庙前热闹到了极点,小店客人此时也全住満,只有这后进上房因方才来一客人预定,付了加倍的钱,说是他们人多,均在看戏,要把上房包下,就不来住,照样付钱,人甚和气,本来连正房一齐包,后听二位客官在此,又命不要惊动,对面那两间房却不许住人,所以小店只这一个院子见得冷清清的,余者人均住満。他们又都是离此百里左右专来赶会祭神的本地人,大家凑钱同住,以作看戏看累、轮流安歇之用,最多一间房有三四十人轮流来往,此去彼来,无⽇无夜,川流不息,单是茶⽔不知要吃多少,⻩土洒了一地,少说一⽇打扫十来次。吃的东西都是自己带来,摸不着一点油⽔。我们只图一个热闹,好在河⽔方便,随他用吧。因为本店酒菜有名,那些不住店的客人常时派人来买,‮夜一‬到天亮,鸭鱼⾁佯样俱全。尊客要用随便吩咐,并不封火,放心好了。”

  李善见他人甚和气,便问:“方才送信的村童你们想必认得,可能喊来问几句话么?”店伙答道:“尊客可是想问送信的那位相公住处么?”李善忙问:“你怎晓得?”

  店伙答道:“本来我不知道,这后院上房本是两个伙计侍候,先不知道这位相公便是送信的人。因那村童袁二牛是我街坊,方才送信以前,我见他代一位穿青⾐的相公遛马,后又来此送信。我刚走开,这位相公便来将房包下。龙王庙虽是临河大镇,毕竟不是官路大道,平⽇往来都是抄近路的本地客人。每年两次庙会,休看来得人多,十九脸,外路客官到此,无非过渡,多半在小店住上‮夜一‬,口音装束一望而知。这类草台戏只有本地人看,外客不过偶然⾼兴,渡河以前反正无事,就便看上些时,不会久留。我们常年开店,见得人多,并且渡客多在午前,就有急事、赶脫了站的客人也是少数。那位客官决非寻常商客,年纪轻轻,品貌极好,极像一位大家公子,否则没有那样气派。我只奇怪,今⽇镇上只有限几位客官,他既命人送信,必与尊客相识,定房时节偏生一句也未提起。此人是个二十来岁的相公,穿一件青布衫,比小人要矮半个多头。我听同伴说定房是他,知道没有第二人,听口气又不像是尊客一路,心中奇怪,所以方才未说。”

  李善无意之中得知包上房的便是青⾐少年,心中一惊,越料对方事出有心,不是偶然,夜来也许还要见面。看那人的气派,这类神怪百出的草台戏有什看头,所说看戏的话决不是真。此人如是泰山客店所遇姓孙少年,只得一人,为何要将全院包下,莫非还有不少同伴不成?越想越觉奇怪。觉着对方如无恶意还好,否则,这样多的同,岂不可虑?辛良又是一去不回。正在惊疑,忽听院门外另一店伙与人争论,意思似说,后院虽有空房,已被客人包下,现往看戏,少时回来如何代?就多给钱,也不能坏了规矩。

  另一人硬说店家欺生,看他穿得破,不肯让住。他已犯了脾气,说什么也非住这上房不可,并说里面只一间房有灯,到处黑洞洞的,分明没有客人。以为他穷,怕不给钱。你说有客也行,我只要上房对面那间,又不要他许多。再说房子多了,和讨两个老婆一样,也住不过来。今夜只要有人来住,我立刻就走,照样也给店钱。真要没得地方,我去河滩上困‮夜一‬也行。想说假话骗我却办不到。已有动武之势。

  李善一想,这三间上房本是自己先定,青⾐少年并未全数包去,如住一间,夜来和辛良同睡还好谈心,好在炕大,再多一人也睡得下。心中一动,便同店伙走了出去。见那人是个矮子,年约五十多岁,生得瘦小枯⼲,穿着一件⻩葛布的⾐裳,头发已快落完,只剩了稀落落一小片。灯光之下活像一个猴子。脚底穿着一双快鞋却是新的。了在指手划脚和店伙争吵,相持不下。方觉此人蛮横无理,忽见矮老头看了自己一眼,走将过来,笑问道:“你们刚出远门的年轻人,没染江湖习气,不大会说假话。你凭良心说,你对面那间房人家包去没有?”李善先未留意,听到未两句,忽然觉着有点耳,心中一动,仔细一看,又觉不是所想那人,暗忖:“前听人说,风尘之中颇多异人,出门在外,第一要能忍让。天下从无这样不讲理的,所说的话好些不通情理。如是贼也挡不住,要来还是要来。青⾐人来信本说內有两个秃贼最是厉害,令我留意。此时便有人寻来,也许还有一个在后面未到,先由此人来此窥探。真要有事,这类有本领的绿林中人决非区区店房所能躲避,不如以礼相待,和他客气。江湖上最重情面,许能化解一二也未可知,多少总可看出一点虚实。自己也有一⾝武功,对于贼本非所计,但是⽗⺟在堂,自己怀大志,将来还打算做一番事业,⽇前还可说为了心爱的人,此时孤⾝在外,只有辛良一个同伴,黑天雁已把自己当成仇敌,贼人多势盛,虽有信旗,不在手內,既无所为,狭路相逢自是无法。能够避开,或是设法化解,何必结怨树敌,和这一类恶贼硬拼?”

  心念才动,矮老头见他沉昑未答,笑道:“你老对我看,想是认得我的了,将上房让给我吧?”李善接口道:“我和老先生虽未见过,但是萍⽔相逢,总算有缘。前院客房实是被人定去,不能再怪他们;但我还有一个同伴,可以匀出一间,情愿让你老先生,房价已早付过,不必再付了。”矮老头闻言,笑说:“你这年轻人初次出门,不可这样糊涂,随便把房让人,你知道我是⼲什么的么?幸而是我,如是那些‮八王‬羔子,今夜三更来此谋财害命,岂不糟了?我不领你的情,你又诚心诚意,不好意思。答应你倒可以,但有一件必须言明,我老头子脾气古怪,住房子照理是上首一间,下首的我不要,愿意就让,不愿意拉倒,不要到时不肯,惹我生气。”说时,李善见店家立在老头⾝后,连使眼⾊,摇手示意,也未理会。正想老头不通情理,心中又好气又好笑,忽又想起张良圯桥进履之事,大丈夫遇见小事须有涵养,立时改容赔笑道:“好在我只二人,住上‮夜一‬就走,不论睡哪一间都是一样,老先生随便好了。”矮老头不等说完,人已开步往上房走进,闻言冷笑道:“你请了半天客,就管‮夜一‬,多住两天你就舍不得么?”李善心想:“既做好人就做到底,管他是什来历,只以诚心相待,看他如何?”忙笑道:“我是说我自己,区区店钱何⾜计较,老先生不必介意。多住几天也由我还账好了。”

  店家见那矮老人其貌不扬,人又強横无礼,料定痞坏人,见李善像个大家公子,正经客人初次出门,不知江湖险诈行径,人又大方和气,恐其吃亏受害,又恨来人说话可恶,就是吃这碗江湖饭,想在客人⾝上出花样,也没有得罪店家之理,看定来人下作,心中厌恨,无奈李善主意打定,毫不摇动,又不便当面明言,得罪小人,只得跟了进去,将对房灯点好,想把老头引进,免得扰闹人家。哪知矮老头连理也未理,自顾自走进房中,便往炕上一躺,笑说:“这被褥又软又⼲净,真个舒服,我还难得享受,看你面上,将就住在这里罢。我不愿人吵,你们快走出去。方才我已有人请我吃过酒饭,把今夜这一顿的饭钱留下,明朝你再请我吧。”李善方想:“此人言行实在奇怪,天下绝无此理,不是异人故意试我气度,便是对头有心怒;以便动手。自来见怪不怪,便可无事,我只暗中留意,表面仍以大度包容,看他如何,相机应付,好在只有一铺盖被他污秽,也不相⼲。”正要回答,旁一店伙比较老实,越看越有气,忍不住说道:“你这客人自家出门不带行李,我们也有铺盖出赁,我代你把对面的炕铺好不是一样?这位尊客是个好人,他还有一同伴,那是一位精明強⼲、久走江湖的达官,不像人家好说话。你已称心,不要做得太过,免得那一位回来生事可好?”老头笑道:“你不是说三十多岁那个小个子玩意么?凭他也敢和我滋牙?我不把他劈了喂鹰才怪呢!”店伙听他骂人,心更不服,还要说时,李善已连使眼⾊,挥手令去。店伙无奈,只得怀着一肚⽪的闷气把辛良铺盖拿起,口里说着闲话,暗中咒骂,往对面房中把炕铺好,又去寻了一份刚洗好的;⽇被褥来,守在外屋,不肯离开。

  李善见矮老头对店伙口出不逊,毫不在意。李善连问两次老先生贵姓,均未理睬,耳听呼声渐作,仔细一看,人已睡,索将夹被与他盖好,方始退往对屋。正觉可笑,店伙忽然走进,埋怨李善说:“这样人明是无赖土,他全⾝上下不值半条鱼钱,只有一双新鞋,也不相称,还不知哪里偷来的。尊客是位大家公子,如何和他打道?今⽇人多杂,店门不关,出进人多,万一半夜里把客人行李偷去,如何是好?”李善低声笑说:“与你无⼲,蒙你好心,明⽇多给酒钱,但要好好照应人家,不论多少酒饭钱都由我算。那位辛客人如回,先引到此,你自去吧。”店伙一想,客人既是傻子,话已代明⽩,何必得罪小人?只得应声退出。李善独对孤灯,想心事,又隔了些时,辛良始终未回,估计时已不早,方觉腹饥,店伙忽然送上一个纸条,乃是辛良所写。大意是说,正要回店,忽遇旧友,须要多谈些时,请李善自己安置,天明前一同起⾝。看那口气,好似并未发现贼,也未提起青⾐人见到也未,只得要了些酒饭;命店伙去请矮老头同饮。一会回转,说:“老头睡得甚香,将他喊醒,反被骂了几句。这样下作痞,尊客何必理他?”

  李善还恐店伙所说不真,自往对屋窥探,见房门已闭,呼声震耳,心想这倒不差,别人的行李居然当心,门户这样谨慎。因想看看此人到底夜来有无花样,知道店家忙异常,只后院冷清清的,最奇是两边厢房全被青⾐人定去,天到这时始终不见有人来往,老头恰在此时寻来,強要住店,看神气决非无因而至,多一店伙反有不便,等酒饭送来,笑道:“你们忙了好几天,客人又多,你自觅地休息,或是看戏去吧。”店伙本来年轻喜事,孤⾝在內,同事已走,正觉烦闷,巴不得能去睡上片时。李善还恐他不放心,再三劝说:“你只管去,休说我们丢了东西,便是你们店中失盗,也由我赔。方才你说两夜未睡,都是一样人,家伙明早来拿,你睡一会去吧。”店伙喜谢而去。李善吃了一些闷酒,一听外面静悄悄的,连前院喧哗之声均已宁息,不像有事神气,好几⽇没有睡好,由不得生出倦意。本心只想稍微养神,等辛良回来再睡片时,天明再定行止,哪知两眼一闭,不觉沉沉睡去。梦中觉着有人敲窗,当时惊醒,两房灯光均早熄灭,月光正照窗上,北方土炕十九临窗,月光正照其上,李善侧耳一听,并无动静,以为是梦。因想看看外面天时早晚,本想推窗窥看月影,⾝刚坐起,忽然瞥见窗外面有人影一闪,心中一动,忙把眼睛凑着窗朝外一看,不噤大惊。

  原来对面房上伏着三个手持钢刀的壮汉,两⾼一矮,西厢也有两人,俱都带有兵器,另外两贼已先纵落,往上房跑来。刚一回首,猛想起方才让房时宝剑钢镖已早取下,不在⾝边,一时疏忽,忘了带过。贼人数又多,先下来的两个矮子⾝法轻快,决非庸手。

  自己虽有一⾝武功,手无寸铁,如何敌?暗道不好,一看地势甚厌,空手更难施展,幸是和⾐而卧,鞋袜未脫,略一盘算,忙即立在窗上,一面向外偷看,准备来贼纵进,先不敌,冷不防踹窗纵出,再行应付:那两个矮贼已到阶前,看神气似想往两边窗前窥探,对面屋內忽然有了响动,仿佛內有两人正在说笑。二贼立时同往对屋窗下赶去,这一临近,看清两矮贼全是秃子,手中兵刃似刀非刀,上有一排倒须钩刺,左手还各拿着一铁链,两头各有一个铁锤,都是明光耀眼,杀气腾腾,月光之下看去甚是凶恶,动作如飞。二贼似知屋中人不是易与,到了阶前,各自掩⾝屋角暗影之中,侧耳偷听。

  对屋两人并未留意,仍在说笑,声音时⾼时低,口音也是一南一北,內中一人竟是自己家乡口音,方想:“对屋矮老头说话像陕甘一带的人,不是这等口音,看外面月⾊,自己不过睡了一个更次,房中为何多了两人?矮老头人又何往?”忽听內中一人⾼声笑道:

  “你不要这样胆小,我姓李的如不把这粒夜明珠得到手中,决不甘休。你还不知我这个没出息的人有多痴心呢。那两个秃贼不来是他便宜,今夜如来,我不把他两颗秃头拗断下来,送给夜明珠当尿盆,叫她尝尝味道才怪。”

  李善闻言,心中一动,暗忖:“此是何人,也爱上文珠,并与贼为敌,要杀那两个秃贼,妙在也是姓李。”忽又听另一人道:“我蒙你相救才得活命,本是主仆,虽然蒙你不弃,结为兄弟之,要被那几弟兄知道,还许不答应呢。”姓李的又笑道:“你只管放心,这是我的意思,人都一样,何况知己弟兄,如何论什主仆?不过今夜手庠,方才店家狗眼看人低已是可恨,我不过换了一双鞋子,他两人竟会一个也未看出,惹了我一肚子气,不劈几个狗強盗,心中难过,偏又没处去寻他们,非要明⽇过河,到了杨柳洼才能遇上。连⽇为了夜明珠,闹得我眠思梦想,⽇夜不安。追了她一路,好容易才在弥陀寺见面,和我眉来眼去,虽有一点意思,她偏糊涂到底,非和黑天雁见上一面不可,我又为⾊所,不敢不听,空自相思,无可如何。她要是自投罗网,中了圈套,到时我还是要她不要她呢?我把这些狗強盗恨毒了。”另一人道:“你几天不曾睡好,还是再睡一会,不要想心思了。”说罢便无应声。仔细一想,忽然醒悟,知道对屋两人必是假装自己和辛良在內说笑,想要敌。照此形势,必有安排,本领也必极⾼,只不知矮老头是否也在房內。跟着便听对屋打起呼来,一轻一重,互相呼应。静心一听,才知矮老头一人所为,这样呼声方才曾经听过,只不知方才怎未开口。

  两矮贼听人笑骂,声⾊不动,內中一人反倒避开正面,纵上房去,把手一挥,房上群贼纷纷散开,一晃全都隐起,只有两贼隐在对面房脊之后,探头向外窥探。上下仍是静悄悄的,如非事前发现,直看不出一点杀机。上房矮贼发令之后,便由房侧纵下,正待赶往原处会合,猛瞥见月光之下有一线寒星一闪,矮贼似已受伤,双脚一点,便和箭一般朝东厢房纵去。那一排厢房共是五问,房子不大,当中院子却是又宽又长,四角均有空地,西面转角是一小门,矮贼暗器好似中在肩上,満脸均是狞怒之容,回手摸了一下,也未见有东西‮子套‬,虽然受伤,动作仍是极快,左手链子双锤已匆匆掖向间。等把那一排客房看完,均无动静,面上立现惊疑急怒之容,把手往上一抬,立有两个贼纵落。三人见面,耳语了两句,后来二贼便往东面一带张望。矮贼立即转⾝,恶狠狠往上房7面走来。另一矮贼本立暗处,偷听对屋人的动作,刚将间一盘细绳取下,因是面向着窗,偏在一角,以为敌人共只两个,院中无人,全神贯注前面,先并不知同中了敌人暗器。二贼快要赶到,相隔只有一丈多路,月光之下又是两点寒星一闪。

  李善旁观者清,见那暗器仍由东厢房一面发出,矮贼方才受伤,已有戒心,动作之间越发神速,看去机警非常。房上纵下来的二贼也似能手,此时并在院中分头戒备,那两点寒星似由贼⾝边不远发出,不知怎的,方才矮贼去往察看,不曾发现,后来二贼又正留神察看,还往厢房看了一遍,竟未警觉。那暗器看去不过寸许长短,急如电

  这未两支来势更急,如非料定东面伏得有人,格外留心,决难看出。头一支打在矮贼肩膀之上,想是暗器太细,还不十分妨碍动作。这未两支一上一下,內中一支好似打在矮贼脸上,急怒加之下不噤低喝了一声,⾝后二贼立时回⾝追来,矮贼受伤好似颇重,一面朝二贼低语了两句,內中一贼立时撮口低哨了一声,房上群贼纷纷出现,纵将下来,一声招呼,待往东面厢房扑去。另一矮贼也是警觉,反⾝赶到,双方说了两句,受伤的一个早从头上腿上‮子套‬两似针非针之物,侧耳一听,上房呼声未止,面上忽现惊奇之容,各自打一手势,未受伤的一个便往上房跑去。

  快到阶前,忽听暗影中有人喊道:“有贼!”跟着西面纵出一人,正是辛良。方要开口,对屋呼声忽止,跟着便觉⾝后微风飒然,未及回顾,一条人影已穿窗而出,到了外面,窗棂也被懂得粉碎,刚看出是那投宿的人,心中一喜。同时,觉着间仿佛被什东西挂了一下,回头一看,正是自己的宝剑镖囊已被来人挂在带之上,越发惊疑。正想纵出一同杀贼,那人⾝法竟比两矮贼还快得多,由窗中飞出,正与辛良对面,口中喝道:“小辛儿,这里没你的事,快些回到上房。我和这班狗強盗有过节,谁要上前,或用绣花针打人,把他们吓跑,莫要怪我翻脸。”辛良纵出时好似情急万分,闻言立答:

  “后辈遵命。”说完便往上房纵来。另一未受伤的矮贼本往对屋纵进,不知怎的没有声息,也未见其追出。受伤的一个本在用手摩那左肩,似想将前中暗器‮子套‬,忽见同刚进上房呼声忽止,跟着由对面房窗內纵出一人,同时瞥见辛良由暗影中纵出,只当暗器是他所发,怒喝:“鼠辈无聇,反复无常,竟敢暗算伤人!”一面把手连挥,待要动手。

  辛良已和矮老头对面说了两句,纵将过来,怒火头上,自恃武功,刚把刀一横,还未斫出、说时迟那时快,就这晃眼之间,矮老头也随着辛良纵将过来,人影一闪,更到了矮贼⾝后,口中喝道:“你这狗強盗连中了三支兰花针,如何还不老实?我不许小辛儿动手,你偏他做什?”话未说完,矮贼看出敌人厉害,闻得脑后风生,知道不妙,待要转⾝敌,已是无及,声到人到,矮老头口中发话,左手一掌,矮贼骤出不意,先被打了一个満脸花,当时顺口流⾎,半边牙齿打碎了好几只,连手中刀也未及用,⾝子往旁一偏,往前一扑,快要晕倒,被老头右手朝后庇股一抓,往前一送,一声急叫,连人飞起,窜出去好几丈,几乎撞在房柱之上,勉強立稳,怒极心昏,负痛喝道:“老狗何人?”底下还未说出,一条人影已凌空飞来。矮贼穷凶极恶,纵横江湖已有多年,练就独门兵刃暗器,凶狠异常,第一次吃人的亏,心中恨毒,见那来势急如飘风,明知厉害,依然挥刀猛斫。李善看出矮贼人小刀沉,刀更锋利,老头空拳⾚手,双方势子都猛,非斫上不可,心方一惊,人影分合之间一声怒吼,矮贼人已倒地。紧跟着夺的一响,一道寒光已由矮贼手上飞起,钉向西厢房前木柱之上,震撼不停。房上共是五贼,连同下面两贼正赶纵过来,朝老头扑去,手中兵刃,刚刚扬起。老头已朝矮贼飞去,只一照面便将人打倒,爬不起来,群贼不由一阵大

  內中两贼瞥见辛良纵往上房,意分头下手,先取两镖朝老头打去,再往上房赶来。

  刚到阶前,忽听⾝后笑骂道:“我老头子就这一件⾐服,穿了三十多年,你们用两破铜烂铁将⾐角打破了些,不赔我就想走么?没有那样便宜的事。”二贼闻声惊顾,回刀想斫,⾝还不曾侧转,矮老头已由旁边纵将过来,两手分张,宛如一只大老鹰凌空扑到,脚还不曾落地,一手一个,先将二贼夹颈⽪一把抓住。二贼看去⾝⾼力大,凶神恶煞一般,竟噤不起这一抓,同声负痛急叫起来。老头动作快极,先抓住两贼后颈,跟着头碰头对撞了一下,往后一拖,⾝也落地。二贼立脚不住,随同敌人的手往后一仰,眼看跌倒,双手舞,还在挣扎。老头骂道:“不要脸的狗贼,还不老实一点!”话未说完,双手一挥,二贼立时一声痛叫,随同老头手扬处连⾝飞起。后面群贼先后扑空,见老头将贼打倒,忽又纵⾝飞起,将两同大汉抓住,纷纷怒喝,追将过来;不料老头竟会把那又⾼又大的同像抛球一般随手甩起,当头三贼闪避不及,一个被同撞出老远,几乎跌倒,一个被同手中刀无意中挥来,几受重伤,总算⾝法较快,百忙中往旁纵避,虽然不曾扫中,忘了⾝侧有人,彼此都是一个猛劲,一个被撞退了好几步,一个又被对方兵器将⾐服连⾁刺破,伤虽不重,心胆皆寒。另一贼甩得最远,落地时惊惶过甚,吃院中树绊了一下,也几乎跌倒。

  经此一来,群贼虽然胆寒,因这一伙乃黑天雁死,有名的六虎双猴一条龙,一个个心狠手黑,不论偷盗对敌,照例不留活口。虽然看出敌人厉害,心中发慌,想起平⽇凶名在外,又见矮贼受伤甚重,刚刚勉強纵起,另一为首矮贼到了上房之后声息皆无,看不出吉凶死活,就此逃走,以后如何见人,互相喝骂,恶狠狠追杀过来。还未近前,先用暗器打。瘦老头伸手便接,手法之快从所未见,只见双手连撮,和公啄食一般,转眼接去了十几件。贼也是扑到,矮老头先将暗器放⼊怀內道:“你们哪里弄来这些破铜烂铁,这就省事多了,要不然我一个人,连畜生和长虫要对付八九个,多⿇烦呢。”

  这时,被甩出去的二贼吃过苦头,觉着敌人的手抓在⾝上和钢钩一般,奇痛奇酸,周⾝无力,万分难当,心胆已寒,但还不好意思逃走,一面息,那伤处,头颈扭不已,虽在随同喝骂,并未过来,先那矮贼连受重伤,明知遇见异人強敌,不是对手,无奈乃兄尚在上房屋內,凶多吉少,丢下不管,惟恐将来被人聇笑,正在为难,双方业已对面。

  下余五贼因知敌人厉害,竟分头夹攻,想等敌人到了当中一拥齐上,又各存有戒心,来势已慢。矮老头神态更是从容,口中说话,缓步往前走去。

  中一⾝材瘦长的贼年纪比矮老头似乎还大,心生毒计,先使眼⾊把同止住,四面分开,连暗器也不发,立定相待,口中.喝道:“朋友贵姓?你我素昧平生,为何作对?说完再打如何?”矮老头仍是自说自话,理也不理,说完,人也走到当中,若无其事,笑嘻嘻答道:“你问我姓什么啊?我一说出来便非要你们的狗命不可。此地人多,丢下死尸,岂不连累好人?如拖出去喂狗,一则这里狗少,怕吃不完,天气太热,臭哄哄的,岂不叫过路的人咒骂?不拖走吧,又怕连累店家。想暂时容你们多活几⽇,到了前面取你们狗命时,自然叫你们做个明⽩鬼。此时既认不得我老人家就拉倒吧。”瘦长老贼最是险,闻言并不发怒,仍使眼⾊将同止住,答道:“姓名不说由你,既不打算死拼,也须说个来由,到底为了什事,你要如何?”矮老头骂道:“不要脸的老狗,无论你闹什么花巧,在我老人家手里都使不开。要我罢手容易,你们无故暗算人家,就此被你逃去,我气不过。乖点过来,每人磕上三个头,趁早快滚,是你便宜。如其不听好说,我一动手,就不要你们的命,也不好受了。”

  五贼原想借着说话探问对方来历,冷不防分头下手,趁机暗算,一听这等口气,便是泥人也有土,全都大怒。旁立四贼同时发难,老贼更坏,故意纵起假装退避,倏地回⾝,将手一扬,一串连珠暗箭立向老头打去。不料对头第一个就是将他看中,将手一扬,那一串暗箭忽然往旁一歪,纷纷落地,同时人也飞⾝纵来,夹背心一把,抓了一个结实。老贼虽然又凶又滑,险无比,却噤不住痛苦,敌人下手又重,几乎连背脊骨都被抓断“啊呀”一声差一点没有痛晕过去。下余四贼一拥齐上,正待合围,眼看刀快到敌人⾝上,对方竟如未觉。这些剧贼个个眼明手快,本领⾼強,虽想暗算,仍是有虚有实,存有戒心,方觉敌人无此易与,心念才动,还未想完,飕的一声微风过处,眼前人影一晃,随听惨嗥之声,敌人已飞上前将老贼抓去。情急之下正往前抢,一条人影带着老贼一同飞起,正由头上越过,落在正房台阶之下,将老贼的头抓住,朝地上连碰。

  老贼乃六虎中最凶的一个,不知怎的,被敌人抓住跪在地上,将头连碰,一点也不敢抗拒,自觉丢人太甚。內中两贼把心一横,刚往前纵,矮贼早已看出不妙,忙用黑话令众速退,由他上前答话:“就要动手一拼,也到荒野无人之处,免得连累店家。”二贼刚一发呆,矮老头已将老贼甩出五六丈⾼远,落向房上,口中喝道:“容你三⽇活命,还不与我快滚!”老贼也真听话,到了房上,略一定神,急喊:“风紧!诸位弟兄还不快走?此人乃是龙山四友之一,他那劈空掌和內家气功如何能敌?我们败在他的手里不算丢人,还不快走?”活未说完,群贼立时大,纷纷往房上纵去。

  这原是片刻问事,共总没有多少句话的工夫,店家刚被惊动,有人走来,东厢房檐下忽有一条人影飞落,往外驰去,将店家挡住,说了几句,店家立时退走。先两大汉本就胆小,一听老贼说出敌人来历,越发害怕,见老贼已逃,连忙跟踪同往房上纵去,忽听脚底有人喊道:“大个子狗強盗,头还没有磕呢,反正还有三⽇活命,你忙什么?”

  听出強敌口音,亡魂皆冒,刚喊得“老英雄”三字,老头已飞纵过来,话未听完,一条腿已被抓住。妙在又是同时纵起,被老头一手抓住一条腿,痛得半⾝⿇木,不能自制,随手翻跌下去。另外四贼得了矮贼暗示,分向两面房上逃走,⾝刚先后纵起,被老头回⾝看见,笑骂:“你们真不要脸,怎么不听好话,非要叫我⿇烦呢?”说时右手一抡,手中大汉立时甩将出去,往东厢房逃的两贼先被打中撞落。大汉被老头一抓腿筋,周⾝酸⿇,再与同一撞,几乎跌个半死。后逃两贼起步较慢,被老头脫手飞人没有打中,又由⾝旁随手摸出两件暗器扬手打去,口中笑道:“还你破铜烂铁!”二贼⾝已凌空,闪避不及,一个腿上打穿一洞,一个将腿骨打碎,奇痛难忍“啊呀”一声相继跌落地上,立不起来。只有一贼由东厢房逃走,耳听门角有一少女口音笑道:“四哥,到底还是逃了一个。”矮老头接口笑道:“不磕响头谁也逃走不了。”说罢,丢下群贼,凌空一跃十来丈,捷如飞鸟,越墙而过。

  李、辛二人,正看得有兴头上,低声议论,惊佩不绝。外面矮贼似想乘机赶往上房,窥探同吉凶,一声呼哨,便往上房跑来。刚上台阶,便听空中有人喝道:“小秃贼快滚回来,想作死么?”大惊回头,敌人已将同擒回,自空飞落。两大汉已跌了一个半死,一个刚刚爬起,见了老头,吓得连声急喊:“有话好说,不要动手!”老头笑答:

  “我不打你,磕完头就放你走。”说罢,将所擒的贼放落,抓住背心,脚不沾地往上房走来,如法炮制,按跪地上,強令磕了三个头,往旁一甩,笑嘻嘻手指矮贼笑道:“光不吃眼前亏,你还要等我动手么?”矮贼知強不过,好在大家一样,此是著名凶星太岁,谁也不是对手,说得出去,只得忍气说道:“我们打你不过,只好认输,但我兄长定必被你擒住。我们弟兄虽非你的对手,多少还有几个朋友,是好的将他放出,改⽇自会寻你算账。”老头啐了一口道:“放你娘的庇!凭你那些狐群狗也配寻我?你们这群狗強盗杀人太多,为防连累好人,容你多活三⽇,多一天也办不到。你不会与黑天雁送信,代你寻人么?再发狂言,便叫你死活都难了。你那作恶多端的贼兄被我点倒房內,正在受罪,我叫人放他出来,看他敢強不敢,乖一点都滚过来,磕完头一走,少吃苦头,人家也好再睡一会。”随喊:“小辛儿,你将对屋秃贼纽丝⽳按照上三下四的部位给他一掌,把⽳道震开,领来见我。他们狗眼无知,也不看清何人在內,便想行刺,把我老人家得罪,自寻死路。你将他引来,磕完头,早点放走,好让你们早睡,免得别人担心,”

  辛良应声,去到原住房中点灯一看,矮贼手持钢刀,和木偶一般立在地上,痛得面上冷汗流,知被异人点了⽳。双方本来相识,笑说:“朋友你这是何苦?这位姓李的和浦侠女不久成婚,乃是关中诸侠作媒,⾝边带有华山三猴信旗,何况龙山四侠又是他的朋友,你们人数再多也非其敌。弥陀寺、双雄寨的人已死亡殆尽,早点死心为妙。”

  随将⽳道‮开解‬。先还恐怕矮贼恼羞成怒,情急拼命,暗中戒备;哪知矮贼听完,垂头丧气跟了就走。到了外面,群贼已忍痛负愧,自向当中跪下,叩头起立,一个个连气带愧,难过已极。矮贼已早把话听明,跪叩说道:“我早知你来历,无奈被你点了五⽳,不能出声。先当小畜生和姓辛的睡在房內,不料你会和他一,这还有什说的?如不追尽杀绝,我们走了。”矮老头笑道:“你去告诉黑天雁,他強奷夜明珠与我无⼲,想要暗算姓李的,他是我好友的新,决办不到!好在你们无论用什方法也只送死,不能动他一毫⽑,快些滚罢!”群贼转⾝道声“再见”由几个未受伤的纵上房去,再将同拉上,越墙而去。

  李善已听辛良说起矮老头便是龙山四侠中的娄四先生,因那藤鞋连⾐服一齐换掉,昨⽇相遇,一次是在金家店中蒙头大睡;一次独退大批马贼,相隔颇远,没有看清面貌;方才店中相遇又将口音变掉,故未看清,幸而没有得罪,喜出望外。因辛良说不听招呼不要出去,贼还未走净,以为少时必被辛良陪了进来,人又睡在此地,必能相见。正在寻思,忽听老头笑对辛良道:“你提那三猴信旗做什?这种年轻人十九傻子,你知道么?明⽇过河,我便不会一路,你要小心才好。我还要寻一人,你回去吧。”说时贼已然走完。辛良方说:“四先生留步。”李善一听要走,忙即赶出,矮老头已往门外奔去。辛良知其不肯相见,方要上前喊住,忽想起姓孙的青⾐女侠尚在门外,也许还没有走,忙同赶出一看,就这转眼之间哪有人影?店家说方才店家赶来,被定房的青⾐少年拦住,说他和矮老头均是官差,来此办案,令其速退。好在前后院相隔颇远,镇上戏还未散,店客都是土人,挤了一⽇夜的戏台,全都疲极,事情又完得快,全未惊动。青⾐少年走时说:“今夜惊吵你们,又损坏了一点东西。”另给店家十两银子,以作修理之费,下余作为酒钱,并说:“上房两客人均是善良,无故受此虚惊,心甚不安,令代致意。”说完,矮老头忽然赶出,走往旁边小院,那一带只有一列矮墙,业已残破,通着外面菜园,青⾐少年立时追去,仿佛喊了一声“四哥”才知二人竟是一路,也许贼由房上逃走,他们还想追去等情。

  二人知追不上,只得回房。去往原住房內一看,并无异状,只夹被旁边留下一个⽪囊,先当娄四先生遗留在此,辛良仔细一看,力说:“不是,定是矮贼所留独门暗器。

  这两弟兄连同手下贼无恶不作,听四先生口气,三⽇之內必遭恶报,真乃快事。”李善忽想起青⾐少年来信警告,留神杨柳洼两个秃贼之言,便问贼姓名。辛良笑答:

  “他们虽是黑天雁的死,互相勾结,并不住在一起。双方订有盟约,彼此有事必要相助。他们共是九人一,家住曹州城西,平⽇假装富翁,不是值得的盗案近年已不轻出动。故此家中只用了许多佃工下人、男女奴仆,并无别的盗伙喽罗。不出则已,只一出马,便非杀人不可,照例不留活口,做得⼲净已极,和黑天雁一样。往往一大群客商走着走着忽然全数失踪,连尸首也找不到一个,江湖上有名的六虎双猴一条龙,凶恶无比。

  因其行踪飘忽,机警神速,所都是黑天雁那样形迹隐秘的大盗,江湖中人只是闻名,轻易他不上,连相识都极少,便他家中那多佃工奴仆,也无一人知道主人是个杀人如草的隐名恶盗,可是稍微犯过,必遭毒手。因他九人家财豪富,善名在外,杀人之后再假装好人,代为安葬,给家属一点钱,都当他们是好人。这多年来,由內到外被他九人所杀的不知多少。”

  “我还是去年无意之中经友人引见,才与这两个矮贼相识。他们都无‮实真‬姓名,只有外号最响。二弟初涉江湖,不久便要进京读书,这类恶贼巨盗的来历姓名不知道倒好。

  便我以前为了家贫⺟老,⾝无正业,迫不得已作此行当,为了不愿杀人,伤害善良客商,不是贪官污吏、土豪恶霸轻不下手,仍恐这类事早晚必有报应。自来杀人放火的強盗,无论说得多好,本领多⾼,人多机警,洗手多快,照样⾝败名裂,⾝受官法;或是一报还一报,为強仇大敌所杀,哪有得善终的?想起害怕。惟恐人多怈漏,连累老⺟,一向独往独来,轻不结伴下手,对这九贼并不深知,只知先逃的瘦长老贼号称笑面虎,本事不如二猴,人却狡诈已极,诡计多端,又是贼中的老大哥,表面虽以二矮贼为首,实则全都听他调度。此人和黑天雁一样险,双方情当初也由老贼拉拢,渐渐成了死

  这个老贼眼睛最毒,方才四先生不令你出去,连我和孙侠女也不许动手,必是为了二位年轻,忠厚义气,无什经历,不宜和江湖上人结怨之故。二弟不要多打听罢。”

  说时已将⽪囊打开,一看矮贼所用暗器,辛良首先一惊。原来那东西长才三寸,似镖非镖,似剑非剑。前头半寸刀尖锋利非常。中间有半寸多长一圈倒须刺,细如牛⽑,仿佛是条⽑虫,稍微‮擦摩‬便自断落,前重后轻。后面寸许还附有两片柳叶形的钢片,发时能够张开,柄上小圈约有手指大小。囊‮共中‬是九枝,每一技上另有⽪套,上设活扣,取用灵便。辛良仔细看完,大惊道:“此是矮贼所用飞刀,我只听说打中必死,除非当时将那一块⾁割去,休想活命。此贼真个毒,看这刀的形式,用时两指一勾,外⽪自解,再用两指在转⾝时朝敌人甩去,因上面附有飞叶,比寻常暗器快好几倍。最厉害是打在人⾝,刀便由中自断,那前半段附有毒刺倒须的刀头便嵌在人的⾝上,全都散落,休想取出,再要伤了筋骨更是无救。大约矮贼行刺时看出炕上只得一人,知道上当。刚想取出暗器,不知四先生用什手法先取到手,就势点了矮贼⽳道。为防另一矮贼分途下手,先往寻你,将兵刃暗器顺便带去,然后破窗而出。贼知道敌人已然飞出,才未寻你。这东西稠在此地也许有用。天明起⾝,如无人来招呼,带在⾝旁也好,只是途中不能被人看出,你我分放镖囊之中如何?”

  李善嫌那东西凶毒,令辛良一人收起,并问:“先寻青⾐少年可曾寻到,如何知他便是孙侠女?”辛良一看月⾊,笑说:“现在夜长,此去途中难免有事,暂时也说不完,还是睡上一会,养好精神,明⽇过河,到了无人之处再作长谈吧。”李善因那女侠自从泰山客店见面,一路蒙她暗助,心生感。方才又听辛良说起,由泰山起直到今夜,所遇均是一人,只是装束不同。此女⽇间行路多半男装,加以有心相避,故未看出。话未听完,贼便被异人打退,意询问下文,闻言忽想起辛良已是两夜未睡,心中不安,忙答:“也好。”为防四先生还要回来,店伙恰在外面探头,似想探询,笑说:“我们没有睡好,有话明早再说,你自去吧。”店伙应声退去。二人仍往对屋和⾐而卧。李善梦中听辛良与店伙问答,似说当⽇恐要变天,睁眼一看,天已大亮,辛良随说:“河边居民善观风⾊,午前恐要变天,此时动⾝渡河或者还赶得上。”店伙因这两个客人极好,再三劝说此时过渡大险,便是大船,不是船把式精通⽔,客人给得钱多,拼着中途翻船,也不敢应这买卖,何况还有两匹大马。李善闻言,想起那两匹马乃好友所借,此行途中先有阿灵照管,没有在意。昨⽇到店一次未往探看,便说:“这两匹马不知喂好没有?它路上出了不少的力,我真对它不起。”辛良笑说:“昨⽇我出去回来俱都看过,店家照料甚好,天明前我还去看了一遍,二弟放心。听他们说少时恐要变天,河边渡船多半开走,必须去往下流包雇。我们今⽇起⾝要少好些⿇烦,中途虽有翻船之险,但这两马均能渡⽔,前听二弟说颇通⽔,顶多了⾐服行囊,并无大害。何况风还未起,也许能在风起以前渡过⻩河,岂非妙极?”

  李善知道辛良⽔极佳,昨⽇谈起,曾在一⽇夜间由⽔中逆流而上,往返好几百里。

  久走江湖,极有经历,既说此话,必有把握。文珠那样心急,此时也许赶来,正要过渡,多半可以遇上,连声赞好,多给了一点酒钱,便同起⾝。店伙劝他不听,又笑道:

  “我知二位尊客不是常人,但是下流野渡,人心好坏难测,可要由小人代寻一条船,比较也稳当些,还免绕路。”李善刚一点头,店伙便如飞跑去,辛良言又止。又一店伙因辛良天明前起⾝先去马棚看过,早已将马备好,行李不多,说走就走,方才店伙已跑得没有影子。二人牵马出店一看,早戏刚刚换班,虽然锣鼓喧天,‮民人‬脸上已不似昨⽇⾼兴,并有好些人呼男喊女往回路分头赶去,神⾊匆匆,都似有点心慌神气。李善以为这些土人看了夜戏,忙着回家安歇耕作,也未在意。两次想要打听文珠早来可曾由此经过,均被辛良止住。镇上照样人多忙,但是有去无来,与昨⽇景象不同。因那店伙不知何往,为防误事,辛良便向店家留了两句话,匆匆往下流沿岸赶去。到了河边人少之处一同上马,一路查看。由渡口起往前看出老远,哪有渡船影子?

  一轮红⽇刚由东方天边升起,天⾊比昨⽇好得多,微风拂面,浊浪不惊,光平过来,照得⽔面上闪动起亿万片金鳞。大河朝⽇,气象万千,衬得那一条荒凉宽大的⻩流分外壮观。天空中并没有多少云彩,只⽇边远远浮着一片云头,远看过去云并不大,形如一幢宝塔,仿佛甚厚,被朝一映,云边已成了金红霞彩,当中云头微微带点灰⽩,天⾊却是青的,五⾊相辉,十分好看。李善见前面河堤人最稀少,辛良的马已然加快,忙追上去,笑问:“今⽇天⾊比昨⽇好得多,店家的话靠不住吧?”辛良答说:“我常往来⻩河两岸,虽能看出一点风⾊,不如他们经历得多。出店时我见天⾊甚好,也在疑心,但是此时正是两岸过渡最热闹人多的时候,为何渡口无人等渡,也不见一条船影?

  此事奇怪。那许多的土民忽又忙着回家,面⾊惶急,分明看出不妙。如其变天,决非小可。一个不巧,秋汛山洪乘着一场大风雨同时大发,再弄得⻩河决口,和那年一样,道路全被隔断,那才糟呢。幸而风暴未起,以我看来,至少还有个把时辰,如能抢先将船寻到才好呢。”

  话未说完,二人离镇已七八里,目光到处,遥望前面芦滩旁,一匹⽩马,上坐一人,⾝背包裹,肩揷双剑,头上蒙着一块青布,披着一领披风,正往河中跳去,横渡浊流,直驶对岸。最奇是那马全⾝出⽔,仿佛脚能浮起,踏波而渡。急切问没有看清面目,相隔颇远,人往对岸斜渡。李善心有成见,急喊:“辛兄,你看那是浦侠女不是?骑马渡河,这样猛恶的浪已是万难,怎会马⾝不在⽔內,好似在⽔面上走一样?”辛良眼快,虽看出马与文珠所骑一样,马上人的装束完全不对,想起文珠随⾝只一小包,没有这大件披风,正想此人是男是女,是何路道?二人心意不约而同,想要往前查看。两马也似看见昨夜同伴,忽然同声骄嘶,飞也似朝前驰去。辛良刚看出马蹄下面好似扎有东西,前面芦滩已快赶到,⽔上飞驰自然较慢,双方上下相隔不过一里来路,忽然一阵风过,河中浪花起处,马背上人头上青布忽被吹落,顺手将布抓住,人也回过面来,二人一见,不噤大惊。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wWW.nIl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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