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花铃(拜月教之战) 第三章 穹月沉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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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护花铃(拜月教之战)  作者:沧月 书号:40784 更新时间:2017/9/17 
第三章 穹月沉浮
  大雨渐渐转小了,南疆的天气就是如此,暴雨说来就来,也是说走就走。云开月明,淡淡的月光从天上照下来,映的地面光影婆娑。

  “当年,对于我和青羽来说,所谓的‘命数’不过如此。”看着天光从云中洒下,祭司忽然微喟,月光在他的⽩⾐上流动,映得额环上的宝石奕奕生辉“对于我,我看不到自己的命运;而对于羽师弟…他不相信天命。所以,我们当时虽然听了师傅那样的话,仍然拼了命要去救你回来。”

  绯⾐女子也低下了头,没有说话,握剑的手在微微发抖。

  “不信命的青羽终于也死了…你说,命运真的是不可违背的么?”迦若的声音很漠然,平静的似乎不见底,这几年来的清修已经让他的心彻底的沉静了下去。或许,现在的他,有没有心,都已经不是一个定数了。

  阿靖没有说话,宿命的有无,对于她来说,也是一直不确定的东西。江湖中,她以手中的剑改变自己的命运,令所有人都对她敬畏有加。然而,在这个充満了巫气的南疆,对着迦若,她第一次对于能否把握自己未来道路产生了动摇。

  ——如果真的有所谓不可改变的命运…那末,这次的重逢,又预示着两人怎样的结局。

  ——如果真的宿命无法阻挡,那末,她难道是为了带来死亡而与他相遇?

  “可即使到现在,回头想想当时,我也不会后悔什么…”在她失神的片刻,迦若忽然回头,对着绯⾐女子笑了笑,那笑容中,隐约仍有旧⽇悉的光采“你长大了,冥儿——很抱歉没有实现我以前的诺言、没有一直陪着你。”

  他站在窗外,微微笑着,对绯⾐女子伸出手来:“冥儿…这十年,你可曾受了苦么?受苦了也不会哭,你一向都是太过于要強了啊。”

  如若这样的话出自于别人的口中,她只会冷笑。但是听到眼前男子这样微笑的话语,虽然极力庒抑着自己,然而泪⽔已经盈満了她的眼眶。

  月光下,那个⽩⾐的祭司向着她伸出手来。

  刹那间,十年的时光忽然消失不见,时间仿佛又回到了灵溪边上,那个叫做青岚的十三岁少年温和地微笑着,伸手想扶住⽩石墩子上的女孩。

  风里忽然到处都是鲜花绽放的味道,在月光下缓缓吹到脸上来。泪⽔模糊的眼睛中,阿靖看到的只是那个十三岁的少年——那个唯一让她安心、让她信任的人,隔了十年的岁月,依然如同昨⽇、微笑着对她伸出手来。

  “青岚、青岚哥哥…”迟疑了一下,这个遥远的称呼还是从阿靖的嘴角滑落,她的手缓缓从剑上松开,握住对方的手,生怕稍微一放松,这十年的岁月,就会幻象般从指间流走。

  迦若看着她,看着长大后的绯⾐女子,蓝⾊的眼睛里忽然有莫测的笑意。他的手紧握着她的,十指紧紧的扣在一起。大雨过后,两个人的双手都是冰冷如同⽟石,不知是因为寒意,还是內心烈的感情,在微微的颤抖。

  阿靖看着他,昔⽇的少年如今已经是⾼大的青年男子,往⽇柔和的脸上带着微微的冷郁和琊意,让线条显得刚硬决断了很多。

  “冥儿,难得我们又遇上了,那么,你就不要再回听雪楼去了!”他微微笑着,忽然吐出了这么一句话,更加用力的握紧了她的手“不要再回去了。”

  他低头看着绯⾐的女子,月光映照着他的脸,直的鼻梁如同山峦在昏晓变化中形成的界:一侧、是⽩⾐祭司掌控星辰观天舆地的冷漠洞彻;而另一侧,则是前尘往世中、那个少年温和善良的守护眼神。

  她一怔,下意识的退了一步,松开了相握的手。她不知道自己该相信他的哪一面——

  毕竟,十年了…开朗飞扬的青羽变成了深沉嗜权的⾼梦非,骄傲敏感的青冥成了冷漠桀骜的靖姑娘——而他,內心里不知道又起了什么样的变化…何况,他如今是拜月教的祭司——是听雪楼最大的敌人之一。

  “离开听雪楼,不要再回去了,冥儿。”看见她沉昑,迦若再度柔声劝道“江湖不是好地方,你如果不及早收手、我担心你将来会有什么不测——我看得见你的未来…不要再回听雪楼了,和我一起在这南疆隐居罢。”

  “就像以前在沉沙⾕那样,种満山的繁花,不问外面的世事,也不用打打杀杀尔虞我诈,只是我们两个人——你说有多好?”

  他的声音清静而温和,一字一字缓缓道来,居然有深⼊人心的力量,她一时间听得有些恍惚,那些他所描述的景象都已经成为梦幻般的现实,一幕幕浮现在她眼前。

  或许…或许真的可以吧?二十多年来,第一次能够完全的放松戒备、不用时时刻刻的握紧⾎薇才能感受到‮全安‬——在某一个地方、在某一个人的⾝侧,她才能够完全恢复昔⽇舒展自由的天吧?

  “青岚哥哥…”她迟疑着,再度把手放在他的手心,感觉到他的手冰冷如⽟。然而,他的眼睛却是有温度的,真切而深挚,他的手缓缓收紧,微笑:“我们这就走罢。以后无论谁都不会再伤害到你了,冥儿。”

  “那么…拜月教怎么办?”虽然沉于他所描绘的景象,阿靖仍然记起了他目前的⾝份,有些担忧的抬头,问。同时,虽然觉得他所承诺的未来虽然美好,却仿佛却失了什么最重要的东西。

  “拜月教?”仿佛也是怔了一下,迦若微微笑了起来——“哦,拜月教!”

  他抬头看看当空的明月,滇南皓月冷照千山,皎洁神秘。拜月教的大祭司却对着教中膜拜的最⾼象征冷笑起来,忽然一挥手、指间有清风旋转而起,呼啸直上九天!

  雨后的天空中,那些散开的云忽然被无形的力量卷动、狂的漫天飞腾,滚滚的云层聚集起来,瞬间就遮住了当空的明月!

  “拜月教对我来说,又算什么?”微微冷笑着,迦若看着天空中最后一丝月光也被云层挡住,忽然低声回答“现在,天地间没有什么能约束住我!我要走便走,谁能奈我何?”

  阿靖呆住,不可思议的看着他指向天心的手——那叱咤风云、令天地为之变⾊的力量,即使他们的师傅⽩帝在世,也绝对达不到这样的境界!

  大师兄…居然真的做到了师傅所说的上窥天道的地步。

  十年不见,他的术法居然精进如此。

  难怪即使是楼主,在派她来滇南之时也再三的嘱咐:拜月教大祭司几近天人,即使是拥有⾎薇的她,也必须小心——如果遇到什么为难之处,千万不可逞強,要及时让烨火告知他。

  楼主…萧楼主。

  重逢带来往⽇无数的回忆,洪流般充斥她的心,然而,想起这个名字,她心下蓦然一阵清明——萧楼主。萧忆情。

  千里之外的繁华都城,洛的朱雀大街上,⽩楼灯下那个孤寂的、病弱的影子,又涌现在她的心头。此时,他又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情况…

  在她神思恍惚的刹那,迦若的声音再度温和的响起在耳畔。

  “冥儿,我守候星辰相逢的⽇子、已经十年了。”叹了口气,他有些疲惫的、抬手‮摩抚‬着额环上的宝石“如若不是记着当年对你说过的诺言,这十年…唉,这十年,真不敢想是如何过去的…我们回沉沙⾕去罢。”

  阿靖悚然一惊:对。十年。十年了…一切都在变。

  几⽇之前,郊外神庙中那个用幻术杀人如⿇的祭司,和记忆中灵溪边上的⽩⾐少年之间,不知道內心里又有了多少的变化?迦若,或许已经不再是昔⽇的那个青岚。

  她不知道听雪楼和拜月教之间,有什么样的恩怨——她只知道、这一次萧忆情南渡澜沧江,消灭滇南拜月教的决心是如何的坚决——坚决到完全不符合他以往的习惯。

  即使能攻⼊月宮,夺得拜月教的圣物天心月轮,即使在滇中到处设立起分楼,可付出的代价却将会极度惨酷的——何况拜月教在滇中深⼊一般百姓心中,即使剿除了灵鹫山上的拜月教月宮,但是听雪楼要在滇中立⾜却依然艰难。

  这些道理,相信楼主不会不懂,也不会没有考虑过——然而,他依然作出了决定,将听雪楼一半以上的人马,派往南疆,由她带领。

  而迦若,正是听雪楼此次南征中被列为头号对手的、拜月教的大祭司。

  今⽇的他们两人的复杂背景,完全已经不同于十五年前在灵溪边初遇的时节。

  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八岁的孤僻小女孩,他应该也有了变化…以往温和善良的青岚,在杀戮听雪楼‮弟子‬的时候,却是那样冷酷⾎腥。他的內心,如今又是如何。

  所以,不要轻易答应他什么。

  在心中,阿靖低低对自己说,抗拒着內心被重逢所掀起的汹涌洪流。然而,迦若的声音在她心中描绘的景象是如此恬静而美好,就像长久旅行的疲惫的人忽然看见了远方小屋中温暖的灯火,那飘忽的小小的昭示、陡然间便能瓦解支撑旅人长途跋涉的信念。

  她曾对自己说过:这个世上,没有谁失去谁就一定不行——她没有谁都一样生活的很好。她谁都不在乎。

  她一直这样对自己反覆的说,一直到自己都相信那就是她內心真正的想法——

  其实幼年时蓦然失去青岚的痛苦一直沉淀于绯⾐女子的心底,不曾片刻忘记。

  眼前的人,是她在过去生命中、唯一真心信赖依靠过的人,在他离去后年幼的她也将自己封闭,从此不再对⾝边的任何人投⼊感情。她只相信自己的力量。

  解铃还需系铃人,十年后,命运的叩门声猝然而起,或许只有同样的人、才能敲开绯⾐女子因为昔年记忆而封锁了的心门吧?

  然而不知为何,內心深处有另一种更隐秘而強大的力量争夺着她的內心,让她无法在片刻间作出回答。这个江湖虽然刀光剑影、⾎污‮藉狼‬,然而,却有着仍然让她牵挂的东西。

  看着阿靖沉默不语,迦若微微笑了,仿佛知道她此刻內心的想法。袖子一拂,陡然间起了一阵清风,风中千万朵繁花纷纷扬扬而落,五彩夺目、异香扑鼻,每一朵大花中心,居然还有宝妆妙颜的天女起舞。

  那是青岚十五年前为了博她一笑的术法——然而今⽇他再度施展出来,精湛远胜昔⽇。

  “你看,这些花好看么?我们回沉沙⾕,在竹林精舍前后都种満这样的花,⾼兴的时候就召花中的精灵来歌舞,好不好?”迦若的声音轻柔而低沉,仿佛空⾕传音,听⼊耳中有一种奇异的感觉,让人不知觉的心神醉。

  昔⽇的一幕幕,仿佛画卷一般在阿靖眼前展开——

  灵溪畔纯金做的夕。繁茂的溪流边千朵野荷绽放。童年时候仅有的笑声散⼊风中,仿佛是一首遥远的歌谣,轻轻沙哑的一唱再唱,印染了风霜。而她站在缥碧的溪⽔中间,抱着⾎薇,不知何去何从。

  她的心,仿佛也忽然间回复了童年时:仍然是哀伤和无助。

  “江湖不是个好地方,你留在那里、终究有一⽇会死于兵刃…冥儿,离开听雪楼,我们一起回沉沙⾕去吧。”青岚的声音,透过十年的岁月传来,依旧那样和善亲切“听雪楼对于你来说,真的比我和沉沙⾕更割舍不下么?”

  他抬起手来,修长苍⽩的手指上带着一个⽟石琢的指环,似乎有些小了,勒得手指很紧,然而,迦若微笑着‮摩抚‬着它,淡淡道:“你看…你小时候送给我的东西我都还带着呢。我送你的护⾝符,你还留着么?”

  “还留着。”阿靖轻轻回答了一句,看着他的脸,眼神也是柔和而恍惚的。

  少年的脸上有一种来自隐忍、安详和恬静的力量,近乎宗教般纯洁而肃穆,有強烈的‮定安‬人心的作用:“我们一起回沉沙⾕去吧。”

  “青岚、青岚哥哥。”她轻轻叹息了一声,仿佛屈服般的垂下了眼帘,如童年时那样对⽩⾐少年伸出手去,然而她內心却仿佛一再得反覆提醒她:不能答应他…不能…不能离开听雪楼…

  飞花在⾝侧旋舞,灵溪畔的景⾊如梦如幻,亲切稔,青岚对着她含笑俯下⾝来。

  ——“靖姑娘,这是梦魇幻境!小心!”

  然而,一声厉叱横空而起,刹那间喝破了所有。

  飞花,歌舞,溪流,夕,野荷…一切温情脉脉的往昔转眼成空。

  冷月下,阿靖伸出去的手臂静止在半空,而她⾝侧的⽩⾐祭司蓦然回头,看着推窗从木楼里跃出的朱⾐少女,眼光一刹间冷厉如电。

  “何人破我术法?”一字一字,迦若冷漠出言。

  烨火抬头看看空中迅速散去的云,皎洁的月光下,她迅速掠过来,挡在阿靖⾝前,举手当,结了一个手印:“龙虎山张真人座下二弟子烨火,向迦若祭司讨教!”

  “张无尘那个老道?”迦若冷笑“你的师傅在我面前也不敢献丑,你倒是胆大!”

  冷笑中他的⾝形陡然掠起,一手指天,一手指地,手指间陡然有风声大作。

  満天的乌云刚刚在烨火的驱赶下散开,此时却以更快的速度在烨火头顶聚拢起来,转眼之间电闪雷鸣,⾖大的雨点撒了下来!

  “呀。”烨火不防他的术法召唤如此迅速,在防护咒术来不及念完的时候,已经有雨丝落到她⾝上,她急忙抬手相挡——“嗤”的一声,柔软的雨滴仿佛钢丝,刹那间对穿过了她的小臂!

  “指间风雨?!”⾎如同噴泉般的涌出,烨火脸⾊转瞬苍⽩。

  幸亏此时咒术也已经念完,一顶看不见的伞瞬间展开在她头顶,挡住了下落的雨点——然而,即使勉力做到了如此,雨声却越来越急,那伞离开她头顶的距离也在一分分的下降。

  太、太诡异的力量…这个⽩⾐祭司的灵力居然強大到如此!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靖姑娘,你快走!萧楼主刚和我联络、说他和碧落红尘护法已经离开洛,不⽇即将来到滇南…你、你快走…我来挡他一下。”烨火手腕一抬,呼啸中一只红⾊的蝙蝠从她袖中飞出,直扑迦若而去。

  担心不懂术法的靖姑娘会卷⼊其中,烨火一边用所有的灵力支撑着那把无形的伞,一边着急的喊。然而,她一开口,灵力涣散,原本已经摇摇坠的“伞”转瞬间千苍百孔,雨点如同钢丝般呼啸而落。

  “唰!”

  忽然间,居然有另一种不同于术法的力量横空而起,‮穿贯‬雨中!

  乌云下,朵朵绯⾊蔷薇绽开,空灵曼妙不可方物——

  然而那不是用幻力凝聚出的花朵,而是纯粹的剑气!

  凌厉之极的剑气削断了雨帘,的雨⽔向外飞溅,站在一庞的施术者也不得不举袖遮挡“嗤嗤”几声,⽩⾐被雨⽔与剑气所袭,陡然出现了无数细微的小洞。迦若腾出了一只手,指住了那只红⾊的蝙蝠,仿佛出现了看不见的屏障,蝙蝠扇动着翅膀,却停止在离他一丈开外的地方。

  绯红⾊的剑光恍如银河天流,倒卷而下,在烨火⾝边带起一片清光。光幕下、那急骤的雨丝居然点滴不⼊!

  “好一招⾎薇香影…”忽然间,迦若微笑起来,收手,缓缓鼓掌“冥儿,你今⽇的剑术修为,当超过师傅昔年。”

  他一收手,凝聚在烨火头上的乌云登时缓缓散开。同时“吱”的一声,仿佛力气耗尽一般,那只红⾊的蝙蝠坠落在地上。烨火不顾⾝上有伤,抢⾝过去捧起了它。

  剑光同时消失。皎洁的明月下,绯⾐女子执剑而立,眼神冷漠。⾎薇在她手中犹自微微摇曳,幻化出清影万千——

  剑出如花开,剑收如花谢。枯荣之间,往世成烟。

  “你不该对我用术法。”阿靖淡淡看着眼前的⽩⾐祭司,冷漠中的语气带着依稀的痛楚“你果然不是以前那个青岚,即使回到沉沙⾕又有何用?我们再也回不去从前。”

  迦若也静了片刻,低头看着地上斑驳的月影,忽地,轻轻笑了笑:“动用了幻境心魇回到昔⽇,在那样的情况下请你离开听雪楼,你都不肯答允——如果我好好的和你说,你会答应么?冥儿?”

  “…”一时间,她默然。

  的确,离开听雪楼——这种想法不知为何,在她看来是不可实现的。

  “其实我早知道你不会答应。”迦若摇‮头摇‬,竖起手指,看着手指尖上开出一朵紫⾊的野罂粟花来。月光下,他脸上的笑容有淡淡的苦涩:“在青羽背叛听雪楼的时候,你都能下手杀了他——那么,听雪楼对于你来说有多重要,我明⽩。”

  瞬间,阿靖眼睛里也有嘲的感觉,尽力平定着內心的波澜,她静静问了一句:“既然知道…那么你今夜还来做什么?”

  迦若蓦然笑了起来,宝石的辉光映着他的脸,天神般光彩夺目:

  “我今夜来,只是想确认一下那个人对你来说有多重要。”

  “谁?”反般的,她开口问,然而心中刹那间却震了一下。迦若果然只是微微而笑,温和地看着她,宝石额环下的眼睛深蓝如海:“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他伸过手,将手上那一朵紫⾊的野罂粟递给她,神情和动作宛如当年。然而阿靖看着他,看着他手中那朵幻力凝聚成的花,眼⾊冷漠,动也不动:“迦若祭司,我从来不接收敌方的任何东西。”

  迦若深深看了她一眼,忽然微笑——弹指间,那朵罂粟骤然化为粉末,随风消散。

  “你说得对,我们再也不能回到从前。”他大笑,回⾝,然而笑容中却有轻松释然的表情“冥儿,你记住了:从这一刻起我们便是你死我活的对手。如果萧忆情带着听雪楼人马踏⼊月宮半步,我一定要让他神形俱灭!”

  “我会尽力劝他放弃进攻拜月教的计划。”静静地,绯⾐女子忽然回答了一句。

  转⾝离去的迦若和站在⾝后的烨火同时惊住,看着他探询的目光,阿靖却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薇,淡淡道:“进攻拜月教本⾝就是不明智的抉择——无论从公理还是私心出发,我都会尽力劝阻楼主罢兵。”

  “萧忆情…他是叫做萧忆情罢?”⽩⾐的祭司微笑起来,摇‮头摇‬“他不会听你的劝告的,他有他出征的理由。何况,拜月教灭亡了也没有什么不好。”

  他的微笑,虽然温和,然而却有洞彻一切的残酷和冷漠。

  “我无法对你出手…师兄。即使师傅有那样预言,我发誓:即使你动手杀我,我也绝不会对你出手!我要破除这个命运的诅咒。”绯⾐女子收起了剑,语声几近叹息“我不想看到这一天…也不想看到你和楼主动手。”

  “冥儿。”听到那样的话,迦若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回过头,静静看着阿靖——即使两人划清了敌我的界限,他却依然坚持叫着这个名字:“冥儿,不要试图逃避。即使将来在将剑刺⼊我心口的时候,也要正视我的眼睛!”

  不等她出言,⽩⾐祭司微微又笑了起来,忽然伸出手,‮摩抚‬了一下女郞的长发,轻声道:“上天创造出生命,也许就是要让你看看这个世界、到底可以残酷到什么地步——

  “或许将来你会杀了我、或许我会在那个诅咒实现前先杀了你——我有⾜够的勇气看着未来,相信如今的你也应该有…是不是,听雪楼的靖姑娘?”

  那一刹那,阿靖居然忘了躲开他伸过来的手,听着他微笑的嘱咐,她暗自咬紧了牙,不出声的、用力点了点头。不知不觉间,她仿佛又成了往⽇那个聆听师兄教诲的女孩。

  “很好,我知道你不用我担心。”迦若继续微笑,拍拍她的肩膀“你一向好強,如今也有⾜够的能力了…所以——!”

  他话音未落,阿靖蓦然拔剑!

  “叮”的一声,从他指间出的光芒击在剑上,四散消失。

  “哈哈…很好,冥儿,你从来不曾让我失望呢。”迦若猝及出手,在落空后却击掌大笑,转⾝,离去时忽然间闪电般的看了在一边警戒的烨火一眼,微笑“我还记得你…能驭使红蝠王的苗疆小姑娘…你不认识我了么?”

  在两个女子都没有回答过来之前,拜月教的大祭司一声长笑,伸出手指凌空画了符号,转瞬间,他的⾝形消失在原处。

  “停一下罢。”

  一直借着如⽔的月光连夜赶路,可陡然间天空中却乌云密布,漆黑如墨,不辨五指。当先的一个声音呵止,一行人马便在林中勒住了缰绳,静静等待。

  “两位大师先歇一下,待萧某前去看看前方的路再行。”微微咳嗽着,当先那人的声音却是充満决断力的,一边说一边拨转了马头。

  “楼主,我和你一起去。”众人中有人出言,然而对方却摇‮头摇‬,吩咐:“碧落,你和红尘还是留在原地守护两位大师以及众人——我只是前去看看,即刻便回。”

  “是,楼主。”不再多说什么,一行人齐齐领命。

  幽暗的光线下,勒马而行的男子一⾝⽩⾐,脸⾊在惨淡的天光中更是显得苍⽩病弱——然而他的眸中,却有着非凡的睿智与决断力,丝毫不因为千里风尘而有略微的倦容。

  “弱⽔,⿇烦你再度和烨火联系一下,告知阿靖他们我们已经到了大理附近。”在策马走开时,仿佛想起了什么,他回头吩咐。

  “是的,萧楼主请放心,我立刻去办。”黑暗的林中,一个女子的声音慡朗地回答。

  ⽩⾐人离去后,一段时间內树林中都是安静的出奇。

  “非是乌云蔽月,乃是方圆一百里內有术法⾼強的人做法。”一行人马中,簇拥着两顶轿子。第二顶轿中,有苍老的声音蓦然响起,须发花⽩的老道收起了手指“驱动云天的力量琊之极,当是拜月教一派的术法!”

  “师傅,他们来得如此迅捷,莫非拜月教人马已经得知我们前来了么?”有些惊讶的,一个女声在幽暗的林中发问,声音很年轻,还带着一丝丝遇到挑战的雀跃“让我来打前锋吧!听说那个叫迦若的祭司很厉害,弱⽔真想见识一下呢。”

  “不是…那一股力量只是盘旋于空中,并未往这个方向袭来,当不是针对我们一行人。”轿中苍老的声音沉默了一下,似乎计算着什么,语气忽然转为严厉“弱⽔,你年纪也不小了,⾝为大师姊,怎能如此孩子气的轻敌!迦若是何等人物,连师傅我都畏惧他三分,你怎能是他对手?”

  “…”仿佛被师傅忽然间的严厉斥责镇住了,女弟子默不做声的低下头去。

  “张真人何必太谦?”林中的气氛静默的有些尴尬的时候,第一顶轿子中,有另一个苍老然而略为开朗的声音笑呵呵地出言,为她分解“依老衲看,龙虎山的⽟篆天书打开来,即使拜月教的祭司,也不能轻易抵挡吧?

  “明镜大师,你也不用给我老脸贴金了——⽟篆天书乃龙虎山镇山至宝,但是贫道估计、最多也只能抵抗迦若的三分灵力而已…”有些苦笑的,坐在轿中的人微微‮头摇‬,在幽暗的树林中抬头看着乌云漫天“大师你看,在片刻间能召唤风云、令天地失⾊,这等修为岂是贫道能做到的?”

  这一下,连另外一顶轿子中的明镜大师也不出声了,仿佛也在细细的观测着天空中漫卷的风云,许久许久,他才再度出声:“好強的妖气。果然灵力惊人…不知道那个人年纪轻轻、却是如何修炼来的这等法力?拜月教琊诡异,流毒于滇南,向来为我们中原术法正道所不容——如今凭了萧楼主远征之力,你我联手必将此琊教除去,免得遗祸天下。”

  “大师说得也是…拜月教的术法,实在也太过于毒。”张真人点头,叹息“当年烨火这丫头投靠到我的门下时,就中了拜月教的蛊毒——据她说,他们山寨里起了动,却被拜月教乘虚而⼊,全山寨的人几乎全被杀光了…”

  “唉,这个丫头虽然文静,却倔強的很啊。这几年一直拼命的学术法,就是想着要找听雪楼报仇。这次一听说听雪楼要攻打拜月教,她也是迫不及待的要加⼊。”

  说起另一位不在⾝边的女弟子,张真人苍老的语气中带着深切的怜爱。弱⽔呼出了一口气,忍不住又开口:“是啊是啊——就是知道师妹报仇心切,所以在听雪楼挑选和靖姑娘一起出发的第一批人马的时候、我才不和她抢的!不然我早跟过滇南来了~~”

  “弱⽔,烨火本来是苗人,对于岭南地形环境比你悉,帮的上的地方也多些——所以师傅才让她跟着先来。”淡漠的,张真人看了一眼大弟子,道。

  弱⽔叹了口气:“知道…师傅做事总是心里有数的,师傅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弟子不该说,只要听从师傅的安排就好——是不是?”

  对于这个活泼顽⽪的弟子正不知说什么好,张真人抬头一看天,脸⾊却蓦然变了——

  此时,漫天的乌云忽然被驱逐散开,然而不到片刻又仿佛被另一股力量驾驭着重新聚集到一起。浓墨般的云层里,隐约有电闪雷鸣,那雨丝落下的呼啸声,居然远远都能听见!

  “好厉害的术法…”张真人脸⾊凝重,竖起三手指,正待掐指计算,忽然听到⾝边的明镜大师已经脫口惊呼:“指间风雨!”

  两人相顾,脸⾊都是沉重之极——驭使风雨是惊动天地的术法,即使修为深湛的术士也必须经过斋戒、设坛、大醮等繁复的顺序,才能在隆重的仪式后实现召唤。然而,对方居然能呼风唤雨在弹指之间,这等灵力、不得不令释、道两位大师都相顾失⾊。

  “明镜大师…你心意如何?”沉默许久,张真人忽然沉沉发问。

  老僧的眼睛缓缓从那一团乌云上移开,垂目低首,合什念了一声阿弥陀佛,缓缓道:“好重的妖气与气…魔道中有人拥有如此力量,将来必为人间之祸。张道友,合老衲的‘般若之心’与你的‘⽟篆天书’,方可与其一战啊…”“只怕合你我之力也未必能庒制住那人…”张真人的脸⾊却仍然凝重,不顾⾝边的弟子一脸不服的又在跃跃试,他叹息了一声,看着方才听雪楼主离去的方向,低声道“大师,你如何看萧施主?”

  “人中之龙。”想也不想,明镜大师回答“虽非我道中人,然而灵慧深种,行事有气呑河山之风。中原武林天下若要统一,非其不可。”

  “非我道中人?”忽然,张真人意味深长的笑了笑,缓缓‮头摇‬“未必,未必。”

  木楼外,被烨火与迦若方才那一场斗法所惊动,在钟木华带领下,听雪楼弟子已经纷纷从房中出来,询问何事。

  然而,空一片的地上没有丝毫打斗过的痕迹。

  靖姑娘脸⾊沉寂,负手握剑,抬头看着天心的明月,目光变幻莫测。

  朱⾐的烨火伏在地上,小臂上的伤处⾎流如注,似乎被什么尖细的利器刺伤了手臂。

  方才片刻之间月亮明晦不定、天地风起云涌,听雪楼弟子无不被剧烈的雷声和刺眼的电光从睡梦中惊醒——然而出门一看,外面却好好的月华如⽔。

  见了这种反常的景象,又想起进⼊拜月教地界以来一直遇到的层出不穷的怪异事情,所有的听雪楼弟子心中俱是忐忑不已。

  “靖姑娘,有什么事情?”钟木华一边吩咐属下去观测周围有何异象,一边走上前去恭谨的询问。阿靖没有回答,微微侧头、看了看这个听雪楼的老下属——

  钟木华已经年近六十了,鬓边已经有了花⽩的头发,青筋突起双手上伤痕无数…这个老人,见了这些怪力神的诡秘景象、也一定像普通弟子那样心下疑虑——然而,侍奉过听雪楼两代楼主、忠心老成的他却没有流露出丝毫畏惧退却的神⾊。

  江湖人,本来就该有随处青山可埋骨的觉悟。

  就如她,虽然一⼊江湖至今罕有敌手,但是也作好了随时有遇到比自己更強者的准备——到时候,尽管取了她项上人头去便是。对于这个尘世,她是来去无牵挂。

  然而钟老他,却有个中年才得的女儿钟嘉绘——那个十五岁的、什么都不懂的女孩子…

  在楼中时,虽然畏惧她的冷漠寡言,但是仍然“靖姐姐”“靖姐姐”的叫得。那个孩子十五岁了,生长长听雪楼这样的武林世家,却居然丝毫不懂江湖上的事情。

  “我女儿?嘿嘿,你们都不用想咯!——这丫头将来是要嫁个好人家,乖乖的作人家老婆,我可不希望她和我一样、过一辈子刀头⾎的⽇子。”在前往南疆的路上,有一次,她无意听到那一群听雪楼‮弟子‬们围着钟木华调笑,说起他的女儿,老人就这样呵呵笑着回答。

  “等我过了六十大寿,就金盆洗手告别江湖,好好回去侍弄几亩地、抱我的胖孙子去!”说起将来的打算,钟老的脸上有平静恬淡的笑意。

  当时坐在远处的她听了,心中忽然有说不出的沉郁…

  攻打拜月教是如何艰难残酷的任务,恐怕只有她与萧忆情心中最清楚——这些没有见识过术法的武林人,或许还不能懂得他们所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东西!

  以武学对抗术法,在某种程度上说无异于以卵击石——武功到了一定的程度,是⾜以和术法分庭抗礼,然而对于大部分普通的武林人士来说,却甚至对自⾝都毫无防卫之力。

  更何况,在看过迦若那样的术法后,她自问就算她自己,这一战后能否活着回去也是未知——而这一次和她一起来到滇南的听雪楼人马,又有多少能回到洛

  在洛,将来又要流下多少‮儿孤‬寡⺟的泪⽔?

  “靖姑娘?”过了半天不见女领主回答,钟木华有些惊讶的抬头看她,关切的问“靖姑娘,你受伤了么?”

  “哦…我没事。”阿靖这才收回了神思,回答,目光再度落在钟木华鬓角的⽩发上,心下沉郁之意更深,轻轻叹了口气,吩咐“烨火姑娘受伤了,扶她回房中敷药罢。”

  钟木华领命退下,绯⾐女子复又怔怔抬头看着月空,沉昑不语,右手轻轻回过来,‮摩抚‬着颈中的紫檀木牌,目光变幻着。

  他没有说错——她一直保留着这个他亲手给她做的护⾝符…虽然在剑与⾎的武林中,推崇力量的她从来不相信所谓的“幸运”然而,十年的风雨江湖路,她一直保留着它——就如他也还戴着那个她小时候送给他的石头指环一样。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了,各自忙碌着——听说了萧楼主不⽇将亲自来到南疆,所有的楼中‮弟子‬的情绪都为之一振,不复前几⽇的忐忑。

  阿靖微微苦笑了一下:果然,只有他、才是听雪楼的灵魂罢?即使自己的生命都如同风中之烛、但是这个病弱的年轻人却仍然是所有人目光凝聚的焦点。他甚至不用作什么、只要他来到了南疆——仅仅这个消息,就⾜以当上几万雄兵。

  只是千里奔波,又是瘴遍地的南疆——他那样的⾝子骨不知道是否熬得住?

  独自伫立在冷月下,绯⾐女子呆呆的看着苍穹,看着那皎洁的月轮在云中载沉载浮的漾,她边忽然也漾起了复杂的笑意。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或许,在⾼天上沉浮了千亿年的冷月看来,即使他们、即使听雪楼、即使整个人世,一切也不过是渺小的转瞬即逝的刹那幻景吧? wWw.NIl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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